江南讲记
九、诗与清通
我主张写诗要先学习 和锻炼语言。
诗固然需要才气和思想,但无论什么样的思想和才气,都是最后通过语言来体现的。
如果语言功底不够,会使好的思想不能够很好的表达,也影响读者的阅读。
对于初学而言,不能要求一下子做到一精一美、一精一警、老到等等,但最起码的要求还是要有的,这就是清通。
我说的清通,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清雅,二是通顺。
清雅者,风一騷一、一騷一雅、雅致也。
无论从意境还是立意,都应该力求清雅,语言上更是应该如此。
出语要美,可以俗,但不能粗。
可以通俗,但绝不能恶俗。
恶俗的语言是不能登诗的大雅之堂的。
有些语言虽然不粗俗,但形象不美,也是问题。
比如有人写《新月》。
微风起处夜撩人,一片遐思入碧云。
想必嫦娥舒玉指,青石板上印掐痕。
这首诗的构思可谓新颖,也很有趣味,可惜的是个别地方语言出了问题,意象不美。
诗的前两句还不错,尤其“遐思入碧云”的写法是很美的。
想象中的“嫦娥舒玉指”也很美,而且生动,但结尾的那个“掐”字十分扎眼,让人不舒服。
先不说嫦娥是否武功高强,是否能够掐的动青石板,单就想象中她狠呆呆的样子,就象一个泼妇了。
诗是美的东西,是极致的艺术。
不美,肯定不是好诗,因为它留给人的不是艺术的享受。
这里说的清雅不是指意境,而是指语言。
毛泽东的词强于诗,但他那句“不须放屁”的千古名句,一直成为众多诗家批评的靶子,原因也在这里。
所谓通顺,是指语言要准确、顺畅,没有毛病。
诗的语言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也不同于一般的书面语言。
这是个功夫问题,初学者没有不在这个问题上遇到阻碍的。
有些人古文功底好,读书多,会快一些跨越这个障碍。
而大多数人则需要慢慢地解决这个问题。
多读多背古人的诗词,形成出语的习惯,积累词汇,研究并掌握诗词的句法结构,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所收获。
有人写了新的作品,别人看不懂,作者就费力去解释。
其实作品是不需要或者不应该由作者来解释的。
你写的好,方法正确,一般情况下是可以读懂的。
也许读者的理解和作者有些差别,但真正读的大相径庭的作品可能不多。
如果多数人说读不懂,就要考虑下是否自己的语言存在问题,出了病句或是问题句。
有个人写了个《旅途》的“诗”,其中有这样两句,就很有代表性:
舟车卧海南,鸭香贵转馒。
很多人读不懂,于是作者解释说:先坐汽车,又乘船,最后火车,因为太累了,所以买了卧铺票,终于到了海南。
到了宾馆以后,烤鸭的香味很吸引我,可是口袋里没钱,鸭子太贵,只好吃馒头。
如此解释,终于明白了作者的原意,令人不喷饭恐怕也难了。
很多新手未必都犯这样典型的错误,但错误的出现是各种各样的,大致归结起来是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最常见的是语法问题。
比如有人写了一首《临一江一 仙》,里面有这样一句:“纵断吴丝千万缕,湘一江一 旧迹休提。”
先不说吴丝与湘一江一 之间的关系,是否存在跳跃,最主要的是这里出现了语法错误。
我们说旧事可以重提,旧迹只能再寻。
旧迹与提之间出现了动宾不搭配。
这样的问题初学者不易发现,但有一定诗词功底的人,是很容易一眼望到的。
单凭这一句,就知道作者的基本功不够。
再比如我曾经读过这样一句诗:“脚底山川正堪磨”。
诗人的本意是说虽然路途坎坷,但自己不畏艰险。
那些山川正可以来磨洗自己的疲惫之履,大有豪情万丈的意思。
但这里也出了问题,山可以磨,比较形象,水是不能磨的,倒是可以踏,因为有踏浪的说法。
遇到山川这一类并列词组后面跟着一个谓语的,就需要注意是否同时都能够搭配。
如果把山川改为山峦,就没有问题了。
今人一大多学的是现代汉语。
现代汉语里关于语病的问题列举了许多,几乎都在诗歌里有所表现。
古代汉语的语法与现代汉语有所不同,我们写古典诗词更注重的是古代汉语的使用,这也需要作者加以重视。
比如诗中常出现的缺少主语、谓语和宾语,也是常见的毛病。
第二类常见的问题是用词不通或者不恰当。
比如“月下高吟酒下欢,星光泻地柳含烟”。
这样的句子不是很通顺。
月下可以理解,酒下是什么呢?再比如“幽鸟”(原句记不得了)。
幽鸟的本意是幽谷的鸟,但读者是不能理解什么是幽鸟的,属于缩略语使用不当。
诗因为凝练的需要,很多时候需要使用缩略词语,但缩略一定要根据汉语的规范使用,或者使用前人用过的固定的词语,不能根据自己的需要随便硬造,不能自创伟词。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依旧是多读古人作品,积累词汇量。
用词不准确或不恰当的情况很多,有的是动词、有时是形容词,还有时是名词出现问题。
连词、副词、量词等出现问题的情况也有。
有时是下语过重,有时是下语过轻,还有时是词的感一情一色彩不对。
而最常见的是词的意义不通或者意境不通。
比如“风光看取最高楼”,如果放在登楼一类的题目里,就是一句很有华彩的句子。
但放在游山一类的句子里就不合适,因为意思是没问题的,但与诗的境不相符。
我曾经写过这样的两句诗,是讽刺网络马甲的。
诗中说:“诗坛有道多一騷一客,网络无端尽画皮”。
画皮就是指马甲,用鬼故事的典,进行嘲讽。
其实我不反对马甲,我只是讨厌别有用心的人用马甲来和我捉迷藏,放冷箭。
但因为气愤,诗出现了下语过重的毛病。
多一騷一客是好事,尽画皮就有些过了。
因为许多马甲是善意的,也是网络的一大特点,这个尽字力量是有了,但打击面过大。
后来甲夫先生帮我修改成“诗坛有道钦一騷一客,网络无端耻画皮”就好多了,诗中修改的两个字比原先的两个字不仅丰富了原来的意义,而且客观了许多,且力量更大。
这次的修改,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受益很深。
还有的字,是成对出现的,不能单独使用,尤其不能单独使用在句尾、韵脚。
比如悠、茫等字。
可以是悠悠,可以是悠然,可以是苍茫、可以是茫然,还可以是茫茫,就是不能单独出现在句尾。
比如有人写“风轻云亦悠”,就不对了。
不能为了押韵的需要而凑韵。
诗中另一类问题是句法有问题,用字含混,容易产生歧义。
我们写诗,有时为了格律的需要而调整句法,比如使用倒装句就是最常用的手段。
但这样往往会出现歧义。
比如有人写了这样两句诗:“敲窗落叶送秋音,飒飒萧萧扰客心。”
我初读时以为是在写雨,是雨敲窗,也是雨使叶落下来,而且“飒飒萧萧扰客心”。
但作者的本意不是这样,他是想写秋,是落叶打窗,发出“飒飒萧萧”的声音。
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误解,就是原诗提一供了产生歧义的条件。
落叶既可以是名词,指落下的树叶。
也可以是动词“使叶落”。
当认为是“使叶落”时,前边缺少了主语,我以为是暗指雨,正好符合咏物诗的写法。
因为咏物时主语往往是藏起来的。
如果改成“敲窗黄叶”,就不会产生歧义了。
当然,敲窗一样存在问题,就不多谈了。
同样,下面的这句诗也存在歧义的问题“再与星君同一醉,轻舟下去有人家。”
我知道作者的本意是说,轻舟从上游直到下游,然后看见人家。
诗人的想法很好,但“下去”二字的理解不是唯一的。
因为还可以理解为下船或者其它。
且下去二字也不舒服,如果改成“轻舟泛处”,意思和原诗可能稍有区别,但一下子就明确了,意思也不错。
还有的词是意思前后矛盾。
本来是要否定的,但作者用否定之否定,反而肯定了。
古诗词中有些字的用法与生活中不同,比如肯、忍等字。
单独一个肯字或者忍字出现的时候,往往是反意,就是不肯或者不忍。
比如“寻诗多辗转,雅志肯轻休”,就是这样的例子。
“忍向秋风哭逝川”也是这样的反意,理解为真的去哭就错了。
注意不到这些,也容易出毛病。
还有的时候,古诗词经常出现一些已经被赋予了特定含义的词,是不能随便乱用的,比如秦楼、云雨、高山流水、鸥盟、青鸟、雁足、雁字等等,使用时是要小心的。
兰舟和浮槎都是小船,但前者意象优美,后者有漂泊的意思,不能互相代替。
总之,语言上容易出现的问题有很多种,这里不可能一一举例说明。
高手使用语言讲究出语自然,不饰雕琢。
但初学时正好相反,需要一个严谨熟练的过程。
就象反对初学时使用格律的变格一样,其实不是不可以用,而是不熟练时容易出错误,甚至养成偷懒的习惯。
严格要求自己的结果,只能是利大于弊。
多下几年功夫,总不是坏事。
清通,我以为是一种最低的境界。
初学者达到这个境界,想要进入诗词的更高境界,就不是难事了。
日后的许多技巧、风格、语言的味道等等,都要靠这个基础来实现的。
能够做到清通二字,就算是入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