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一百零三回 两日毁十门龙燔于峒 一夜破两城浚泣于涂
素臣飞步入去,见玉儿仰卧在床 ,两眼上插,人中吊起。
干珠放声大哭,素臣止住。
按其口鼻,无气出入;诊其两手,亦无脉息;只得解开胸前衣服,去摸心口,尚是一温一 暖。
因讨香炉,在身边取出水安息来,一面焚烧,一面吩咐,煎三钱炒黑荆芥穗,俟煎好,用童便一杯冲服。
须臾,心口响动,响至喉间,的一声呕出一块顽痰,哭醒转来。
再诊其脉,大喜道:“脉气无碍,只须服药去秽,恶路一通,立可愈矣!”神猿道:“小媳情重之人,感念相公,三年如一日。
昨日得见,因礼法所拘,不得抱头握手,一诉离情,寸心如结,恶路不得通行,故致此病。
若非神香解郁,岂得回生?老婢昨掐数,应先见大喜,后见大惊,故屈留相公于此。”
素臣道:“我见他昨日那种悲泣,便也愁他致病;再适遇分娩之时,心结气塞,血路不通,遂至於此。
但你之应先与我同床 ,后与珠儿作配,乃定之于天,非人力所能为!既配珠儿,即不可复恋前情,不特无益且非礼也!蚕化为蛾,岂能复居茧中?雀化为蛤,岂能复栖林内?君子思不出其位,尽孝于姑,尽敬于夫,尽慈于子,是你位内之事,日夜思之,不出于此。
岂可复念我前情,为出位之思?思一出位,虽正思即是邪思,况无裨于我,徒害于你!你若受害,愈伤我心,反非爱我之意也!”神猿道:“文相公所言,字字金玉,媳妇当切切记之!”玉儿含泪应诺。
服药后,果然宿血尽下,霍然而愈。
三朝设席款待素臣,抱出心、尾两孙看时,真是伯偕、仲偕,无从分别。
十五日一早,素臣马快先行,下午已至赤身峒。
奚奇等参见过,说道:“天鹏、孔雀不出文爷所料,大兵一到,即便迎降,到了此峒,依着号触,连胜贼兵,得破外峒,毒龙退入内峒,闭门不出。
尽力攻打,破了一重石门,便是一重铁门,再攻不破。
问起峒民,说有五重石门,五重铁门,一重坚是一重;内六重门前,俱有机一弩一,触之即死。
四面探看,无路可入。
专候文爷到来。”
素臣到铁门边看了一遍。
问:“天阙山的醋炭柴薪,可曾运送到?奚奇道:“已运到几十车柴炭,几十桶酽醋,说是还没运十分之一。
辟邪峒亦运这几十车在此。”
素臣令随军铁匠,就门内支起炉灶,风车生起炭火,扯拽起来。
须臾,石门之内,铁门之外,一片通红。
峒外重重叠叠,布满挤筒,竹签,竹一弩一,蛮锤,巨斧,以防贼人冲出;打起长叉,以便叉柴木;制起毡衣毡帽,用水浸透,操就火军。
夜分,已报铁门烧破,即令火军更替入峒,拨火浇醋,将长叉叉入木薪,不住烧煅。
那石门及四面石槽,被火烧红,被醋浇泼,渐渐由酥而散。
烧到次日天晴,已烧破两铁两石。
干珠领来十个童子,十个童女,素臣问:“有何本事?”
干珠道:“此家母三年内练成,能上下绝壁,跳跃击刺,送与恩父使令。”
素臣略试其技,果如干珠之言,大喜收谢,号为飞卒。
干珠问道:“恩父即烧开石门,彼在门口守住,亦不敢轻入,奈何?”
素臣道:“我在内峒过来,知其不甚宽大,故用此法。
内门虽有机一弩一,被火烧毁,亦无所用。
门一烧通,只须用薪木浇灌桐油,长叉推入,塞满宫殿之前;然后射入火箭,发入火器,一时俱着。
彼欲救不及,欲出无路,我只顾添入薪木,便生生炙死这孽龙也!”干珠方才叹服。
二人正在密语,探马报:“有田州苗兵来救,离峒三二十里。”
素臣大喜道:“广西积孽,惟大藤峡候大狗、田州岑浚,为害甚大。
岑浚匿黄骥、韦祖,筑石城于丹良,截一江一 掠虏太守正妻,劫府县诸印,罪大恶极,靳监贪其重赂,曲为开脱。
我久欲剿除,因其现受朝职,师出无名。
今乃公然一党一 恶,来救毒龙,便可乘势歼之,为国家除一隐忧矣!”因留奚、叶二人,部领诸将,依计烧泼,吩咐候云北父子到来,可着他赴行营听令。
自带干珠、碧莲、锦囊、天丝领五百上林兵,五百山东兵,前去迎敌。
兵出西峒十余里外,已望见岑兵,素臣道:“此贼远来疲乏,当乘其未及成列,先挫其锋!”因令干珠领三百名兵居中,碧莲领三百名兵居左,翠莲领三百名兵居右,吩咐如此如此。
锦囊、天丝领余兵在后,擂鼓摇旗,呐喊助势。
二十个飞卒专扎草人。
自己骑着黄马,从乱山堆里,绕出贼人背后。
三人依令,各领一精一兵,头尾相连,如三条长蛇,分路守等。
岑兵见有兵来,正待列阵,干珠舞起双刀,奋勇杀入,余兵擂鼓摇旗,喊杀连天。
碧莲自左至右,翠莲自右至左,横截岑兵,分作三段。
岑兵喘息未定。
忽被冲截,措手不及。
加以干珠神勇,刀法传自神猿,如两条电光,起落飞舞。
翠莲、碧莲四把宝剑,俱如惊鸿游龙。
夭矫不测,迎着的,测出红血,如雨点一般落。
九百一精一兵,各仗主将威力,就如九百只猛虎,跳跃博噬,搅得岑兵雪乱。
碧莲复自右至左,翠莲复自左至右,一交一 花穿插。
干珠冲出阵后,复自阵后抄杀转来,刀剑飕飕,尘沙滚滚。
余兵合力同定,擂鼓呐喊,更不知有许多兵马,在前截杀。
支持不定,发喊奔逃。
干珠等招呼余兵,一并向前追袭。
岑兵拚命逃走,直接着后队兵将,魂魄方得上身。
后队见前队大败,已是胆寒,忙把强弓硬一弩一,尽数施放,射住抠军阵脚。
心神未定,忽然阵后发喊,素臣两把宝刀,从肩背后直削而出。
各各回身迎敌,见只一人一骑,好生羞愤。
大喊一声,蜂拥而来。
那知人是天神,马是龙马,挡着的头俱落地,带着的血总飞空,由着素臣在内冲突,如入无人之境!旧珠等见阵中嚷乱,知是素臣在内,把草人身上承受的许多箭一弩一,拔将下来,一齐施放。
六把刀剑,九百一精一兵,奋勇冲杀,纷纷北散。
素臣从内杀将出来,领着干珠、碧莲、翠莲,复杀入去,鼓声震地,箭如飞蝗,黄马杀得高兴,直蹿将去,撞着便倒,咬着便伤,拉拉杂杂的,在人身上,头上,乱踹乱踏。
岑兵魂飞魄散,屁出尿标,齐掣转身,抛戈弃甲,忘命而逃。
直跑至数十里外,追兵已远,检点兵卒,只存三分之一。
存扎不住,连夜收兵,直退入田州去了。
素臣唤过苗丁百名,授与密计,连夜趱行。
次日平明,大军齐发,直至田州,离城五里扎营。
草就檄文,历数岑浚之罪,令献出黄骥、韦祖,及思恩、向武、龙州各印信,并所掠故太守赵源妻岑氏,自缚请降,方可免死。
岑浚大怒,将檄文扯得粉碎。
即刻领兵出城,欺素臣兵少,直压素臣之营,扎下阵门。
唤败将责问:“文白兵不满千,怎尔等便至大败?”
败将俱禀:“文白兵将虽少,却猛如虎豹,疾如鹰隼;文白与一员小将,更加六神夜叉,勇不可当,兼多诡计。
主公只宜坚守,不可轻敌!”岑浚喝:“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待本府擒了文白,再治尔等之罪!”因自出阵前,看素臣兵势。
只见营门大开,一将高坐饮酒,一将执壶旁立,两个美妇人筵前舞剑,几十个男孩女孩,踢球跳索,撺槍竿诸般顽耍,喧笑之一声 ,闹做一片。
岑浚愈怒,便欲挥兵掩杀。
黄骥谏道:“此必有计!”岑浚定睛细看,见那两妇剑法,出没入神,孩子跳跃,矫捷如飞,暗暗吃惊道:“怪是毒龙大王都被他害,随营妇女孩童,尚然如此,他的本领可知。
命韦祖出马见一头阵,看是如何?”
祖得令,手绰大刀,正待出马,探子飞报:“西平关已破。”
岑浚大惊道:“果中这厮奸计了!”因分兵一半,令黄骥攻打敌营;自同韦祖领兵一半,退入城中,去复西平。
黄骥领兵,鼓噪而出,直一逼一营前,营门大开,更无一人出战,仍然饮酒,环侍者仍然耍笑。
黄骥心疑,不敢杀入,高声索战。
就这一声索战,旁立之将,将手中之壶掷出,向黄骥面门,劈正打来。
急用手中铁鞭格去,酒壶落地,放出信炮,火药冲起,营里营外炮声四起。
险些把个黄骥须眉及坐马鬃鬣烧尽,人马俱惊,辟易数十步。
梆子一响,营兵齐出如飞蝗,一员小将,两个美妇,六把刀剑,如急风骤雨,直杀将来。
岑兵因前兵败归,西平现破,个个胆寒。
再被信炮一惊,刀剑伏兵四起,箭一弩一势如风雨,那里还敢恋战,便都勒马逃跑。
官兵奋勇追杀,自相践踏。
到得吊桥,人多桥窄,被官兵强弓硬一弩一,长槍大戟,一逼一落水中,死者不计其数。
黄骥逃得入城,拽起桥,闭门死守。
岑浚赶至西城,见城下只一员将,领着十数名兵,耀武扬威。
愤怒道:“西平关有百兵把守,怎被这几个人就攻破了?”
因令韦祖领五员骁将,三百名兵,开城接战,必要杀尽敌兵,不许脱逃一个。
自己在城上擂鼓督战。
祖飞马出城,与那将一交一 手,只一合,被那将一刀,连肩削去半截。
五员骁将,将三百名兵齐上,那将两把双刀,纵横跳跃,如砍瓜切菜一般。
岑兵因土主怒发,亲自擂鼓,不敢逃避,拚命死斗,当不得那将人如飞虎,马似神龙,刀削肉飞,一弩一穿喉洞,霎时死骸狼藉,五员骁将,三百名兵,更不曾留得一个,也并不用那十名兵丁助阵。
岑浚吓得溲溺直淋,方知败将之言不谬!急急添兵出城,镖槍药箭,擂木炮石,纷纷打放,才把这十一个打退。
退后,急唤黄骥商议道:“本府用兵二十余年,从未见此等神将!祖大刀,本府尝以比关公,一合即为所杀,更有何将可与一交一 手?请问作何计较,足以御之?”
黄骥道:“小的在东门,被一少年男将,两个舞剑妇人,如三只猛虎,势不可当,遂至败阵。
不料西城之将,勇更如此!如何抵敌,惟有坚壁死守而已!向来府城与丹良庄互相援救,为犄角之势,如今是断断不可,当各自为守,不相救援,方不中他诡计!丹良石城系主公亲筑,坚固无比,濠更深广,兵一精一粮足,与府城一般。
只要一心坚守,凭他激诱讹言,俱不为所动,方足御之!”岑浚道:“参谋所言极是。
但毒龙大王如此凶猛,亲军如此一精一练,尚守不住柳、庆等城,弥各峒,我们怎能坚守?”
黄骥道:“柳、庆弥各城峒,俱由内变;府城、凡良皆主公累世土民,断无异言。
只要用心防守,彼岂能飞入我城,又岂能久驻兵于坚城之下乎?只须守至旬月,彼必受岳武穆之诛!昔人云:“未有小人谗于内,而大将立功于外者!'正今日之谓也!”岑浚方始转忧为喜。
因密谕丹良,一面专城备守。
到月上时,门军来禀:“城外官兵拔营尽去,一个俱无。”
岑道:“此必文白诡计,将兵移藏山谷中,诱我出兵掩袭,或守城懈惰,好乘机取事。”
因传令各城军士,分外用心防守,不许出城窥探。
黄骥道:“文白此计不成,明日必更有别计;总付之不见不闻,一意坚守,则彼之伎俩穷矣!”岑浚抚掌称善。
守至三更,忽报东城火起,岑浚拨人一面去救火,一面搜拿奸细。
城守顷刻又报西城火起,岑浚道:“须参谋亲自一行,如此高城,贼人岂能飞入?此必战败时,混入一二奸细,欲乘乱斩关,放入敌兵。
救火事小,守城事大,不可为所惑也!”黄骥忙领一枝兵,往西门搜查镇压。
只见南城又报火起,不一刻,鼓楼焰腾腾烧将起来。
岭浚方才着慌,急领亲兵出府。
探马飞报:“北门打开,兵马已杀入城,”须臾,喊杀之一声 ,渐渐至近,火中见一将当先,正是西城下杀死韦祖之将。
吓得心胆俱裂,急抄小路,便奔西城。
黄骥迎住,合兵一处,开城而逃。
背后追兵乱箭射来,喊杀之一声 ,惊天动地。
岑浚等忘命逃脱,回望城中,一片通红,大家痛哭。
黄骥道:“不是哭的事,敌人矫捷异常,必来追袭,并攻丹良,若不速往,更无存身之处!”岑浚收泪,急奔丹良。
跑到天明,只见丹良城内,民兵纷纷逃来,岑浚大惊问故。
知道丹良城也是内应,于半夜放火开门,被官兵袭破,都想逃到田州府城内来。
岑浚大哭道:“数十年基业,一夜 俱尽!前无去路,后有强敌,吾命休矣!”拔出佩刀欲自刎。
黄骥忙阻住道:“昔汉高帝屡败,而志不隳,终能灭项兴刘;主公岂可以一败之故,遽寻短见?今东西两路皆有敌兵,不若望南而行,连夜投奔大藤峡去,再图后举。”
岑浚道:“我与大狗,雄长粤西,二十余年;今穷败而投,必为所辱,到那时悔之晚矣!”黄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刘玄德不尝降曹操,投袁绍,依刘表耶?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狗必不相辱也!”岑浚依言,收拾败军,并丹良民兵情愿随行者,共有五七百人,齐向南行。
走不几里,一枝兵马拦住去路,一员女将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拍马舞刀,直杀上来。
亲军欺他年幼,齐出捉拿。
被那女将军挥动双刀,杀得四分五落。
岑浚、黄骥都是惊弓之鸟,兼防后有追兵,不敢恋战,挥兵齐上,夺路而走。
女将不舍,招兵追赶。
岑兵急急奔逃,至一山下。
鼓声忽震,山坳内一队兵冲杀出来。
岑浚大惊道:“不料此处更有伏兵。
吾命休矣!黄骥道:“前面人马不是官军模样,我们且大胆上前,问个明白。”
把马一夹,上前去问。
对面一员少年将士,直冲过来道:“等我去捉了那丫头,再和你讲。”
拍马捻槍,直奔那女将去了。
岑浚等惊魂略定,勒马山坡,看那两个厮杀。
两将直斗到七八十合,不分胜负。
岑浚等暗暗喝采。
这男将喝道:“我与你今日,须见个高下,两家军士不许施放暗箭,和你比试十八般军器。
你输了,便降我,收你做妻子;我输了,便降你做丈夫。”
那女将劈面一刀,喝道:“休得放屁!你输了,便斫驴头!要我输,除非日从夜出,水向西流!”这男将大怒,兜心一槍直刺,那女将闪过讨取长槍,急架相还,斗至数十回合,另换器械,真是棋逢敌手。
比至诸般军器,不见一些高下,这男将性发道:“你敢与我赌射吗?我给你先射三箭,如射不中,也给我射三箭,赖的不算好汉!”那女将道:“我的箭,是发无不中,中无不死的,如何得回射我?还是我先给你射,省得枉做怨鬼!”这男将道:“好大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快快射来,便多射几箭不妨,只不许赖!”那女将冷笑一声,便取凯扣箭,用力拽满,向心窝射来,被这男将弓打落。
飕的一箭,又至面门,这男将把头一别,那枝箭从耳根边擦将过去。
那女将马刚跑转,暗暗扣箭,扭回身躯,猛的一箭,射到喉咙;这男将把头一低,刚刚咬住箭镞,两边军士齐声喝采。
这男将抖擞精神,觑定女将面门一箭射去,那女将伏在雕鞍,让了过去。
抬起头来,不防后箭已到,便仰在马背,用手绰住。
两马跑开,这男将把马勒住,候那女将跑回,觑定心窝,猛力一箭。
那女将越显本事,使个镫里藏身,撺将起来,恰好张开一张樱桃之口,露几个白玉之牙,刚把箭中间轻轻咬住。
两边军士及岑浚的败兵都一齐喝采。
那男将越加忿怒,那女将越逞精神,复不肯歇手。
却见正南路上,一枝官军,打着奉旨征苗旗号,如飞而来。
又见正东正西,都有兵马,从田州、丹良两路追来。
黄骥向岑浚道:“这男将没有添兵,必被擒获,不如急走为妙!”唿哨一声,领着败兵,望着山坡里飞逃去了。
且道男将、女将是谁?那男将便是红孩儿;这女将便是小躔。
士豪领兵攻打思恩,红孩儿讨战,难儿令小躔出马。
两个武艺一般,战有八十回合,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士豪授计小躔,明日复战,战到数十回合,卖个破绽,假作慌张,落荒逃走。
红孩儿不舍,紧紧追去。
小躔回身再战,斗至一二十合,仍行诈败。
红孩儿爱小躔武艺人物,立心要捉回去,做一对相当夫妇,紧紧追赶,不肯放松。
士豪俟其追远,单留难儿接应小躔,自领大军,奋勇冲击,杀散苗兵。
城内兵将都要出降,只碍着红孩儿一个武艺高强,手下苗丁都是岑咥操练的一精一兵,俱要替土主报仇,不肯投顺,故此尚在观望。
今见苗丁一败,便自开门投降。
士豪进城,秋毫无犯。
思恩百姓大悦,急出牛酒犒师,登时大定。
小躔引红孩儿离城较远,放出真实本事,两把双刀,风驰雨骤,没些空缝。
红孩儿愈加贪爱,也使出全副本领,鏖战不止。
直到苗兵纷纷逃来,说思恩已破,难儿兵马又接应上来,方知中计。
把要老婆的痴心,丢在脑后,虚掩一槍,招呼苗兵,如飞逃走。
小躔追赶不及,收马而回。
红孩儿逃至一座荒山,暂行扎住。
打听各处消息,知道各路俱平,各峒俱失,无处投奔,只得权时落草,向村庄抢虏些粮食,延着性命。
这日正领兵出来,要去抄恼村庄,却遇小躔追赶岑兵,痴心复起,便奋勇前来邀截。
小躔自思恩平复,因士豪得有密令,赴田州助战,着难儿、小躔为前队。
小躔又在前哨,探见岑兵逃哭,料是素臣杀败下来,故来截杀,可可的遇着红孩儿,故复有此一场大战也。
当下难儿领兵先到,骤马上前,喝退小躔,招降红孩儿。
红孩儿道:“你只问手中这槍,他肯降不降?”
说罢,一槍刺来,难儿道:“休得无礼!”把槍架去,劈面相还。
难儿槍法入神,十数合后,红孩儿气喘汗流,不能抵敌。
难儿一逼一住他槍,重复招降。
红孩儿道:“我与你有杀父之仇,宁死不降!”难儿道:“汝父被毒龙射死,元帅诛了毒龙,替你报仇,怎反把元帅当做仇人?况汝父从逆,死有余辜!元帅奉王命征讨,即亲戮汝父,亦不应仇怨!你看四面天兵,岂能幸免?若降了元帅,替朝廷出力,转祸为福,兼可为汝父干蛊;何苦执迷不悟,身首异处,只博得一个乱贼名目也!”红孩儿感悟道:“降是该降;还有一件私情,要求将军转达!”难儿问是何事,红孩儿道:“那位女将,与我比较诸般兵器,竟是天生一对;若肯配我为妻,便死心塌地,替元帅出力!”难儿沉吟道:“这须禀元帅作主!但这女将,是元帅家婢;你若求配,便须做元帅家将,可情愿呢?”
红孩儿道:“元帅是个真一人,得为家将,更属万幸!”难儿见素臣兵马已到,便急趋入营,禀知其事。
素臣道:“红孩儿相貌,是我见过的,武艺既一精一,我何惜一婢,为国家得爪牙之士乎?便领来见我,可也!”难儿即去说知。
红孩儿疾忙下马,跟随难儿入营。
手下苗丁,发一声喊,纷纷逃散。
难儿要发兵擒捉,红孩儿道:“不须费将军兵力,待我见过元帅,去唤来投降便了。”
难儿便不发兵,领进营来,伏地求降。
素臣问其名姓,方知峒元姓韦,红孩儿名叫韦神。
素臣道:“神字不好,可改作韦忠。”
吩咐随营听令。
韦忠因禀招收苗兵之事,道:“他们都把老爷当作仇人,故不肯降;韦忠前去说明,自必从顺。
只是韦忠初降,恐不相信!”素臣笑道:“我平生以诚心待人,宁人负我,勿我负人!你顾放心前去。”
韦忠感激而去。
林士豪、袁无敌、张大勇领兵后至,参见后,士豪问破田州、丹良妙策。
素臣道:“我在赤身峒,带有五百苗兵,是岑猛寨下亲丁,大半与田州、丹良苗兵,非亲即故。
那日追剿岑兵,即选百人,令带火器麻绳,分入两城之内,诈作岑咥败军,投亲避难。
俟兵至城外,黑夜分头放火,乘乱吊入本家兵将。
干珠带有飞卒二十人,爬山越岭,如履平地。
是夜本帅与干珠、锦囊、天丝、碧莲、翠莲分领,并挑选矫捷兵士,伏在两处城外。
一俟城中火起,便纷纷爬吊而入,斩关而入,放入大军,故得成功。
若但用攻打,如此坚城,岂易破耶?”
士豪拜伏于地道:“元帅神谋妙算,虽良、平不及也!”难儿等正在倾听,峒中探子回报:“奚奇等依了将令,俟峒门烧毁,即叉入薪木,射入火器,烧得满峒通红。
毒龙被烧不过,寻着眢井,望树中钻出,被神猿刺死,挂在树中,阻住去路。
两日两夜,老少毒龙连合峒男女,俱成灰炭。”
素臣蹙额向干珠道:“毒龙周身鳞甲,刀箭不能入,只有喉下径寸逆鳞,与顺鳞分界处,可容寸七,非令堂不知,非令堂亦不能制!你今先往丹良,将石城拆毁,子女放散,粮饷发来,随营给军,财帛金宝犒赏军兵,然后回赤身峒权主峒事,俟我回朝奏闻实授。”
干珠叩谢起来,问:“石城修建不易,何以拆毁?”
素臣道”此岑浚私建,与田州犄角,以抗拒官兵者,十数年来,受此城之累;故毁之,以绝祸根!”士豪道:“元帅远虑极是。
但此时田州还该令何人去镇抚,将来当改设流官,方免叛乱。”
素臣道:“田州本岑猛世业,先为岑咥所夺,后为岑浚所据,还朝当奏还之。
今先劳参戎去安抚,随后调岑猛来权主府事。
田州四面皆苗,流官必不能治,仍须以土官治之。
丹良石城既毁,则田州无险可恃,即叛服不常,亦易平矣!”士豪拜服。
素臣差人,连夜去调岑猛。
干珠、士豪正待起身,只见探马来报:“韦忠去招收苗兵,杀得大败逃归。”
素臣吃惊道:“岑浚、黄骥业已远窜田州、丹良贼兵,非死即逃,现留碧莲、翠莲领头兵弹压,这是何处兵将?参戎及珠儿且请少留,待我亲去看来。”
正是:
谋从心出兼由学,勇自天生不论年。
总评:
玉儿情重之人,感念相公,三年如一日,此语出诸神猿之口,奇绝怪绝。
盖玉儿与素臣曾作假夫妻,舔吮抚摩,闺房之乐已甚于画眉。
神猿前知素臣开天神手,则于归之夕,此段情节必不讳于姑前,而此时相见,忽然感触,竟至血晕垂危,尤觉一种缠一绵 尽情,发露儿女之情,作者亦写得透顶。
自来新娘有以闺中所私情分,直贡于翁姑丈夫者乎?文至此亦作地老天荒耳,开目见之,想虽琐事闲情,不离本旨,乃为奇文妙文。
毒龙深藏不出,藉石铁门以自卫,非火攻不得破之,然使无前次进峒一番窥探,则醋炭柴薪竭峒中所有,亦尚不足于用,而此事必已半途而废。
天生神力,又有玄一陰一老蚌一双明珠,的非偶然。
正不独兵机神速,黄马回京,足破靳监之胆也。
烧被石门之后,更用长叉推入薪木浇灌桐油,发火箭以燃之。
孽龙非投眢井不得醋路,而后山神猿布置周密,早定绝着。
干珠告素臣止家母自任一语,而火攻之后炙死一法,又于收飞卒时补出,章法便不呆板。
然细按情势,却已早有成算,并非随时生发,行军之秘与行文之妙,两得之矣。
岑浚来救孽龙,素臣虽神,岂能逆料?乃燔洞之役,定计火攻,醋炭柴薪陆续运齐,不必全兵,已足制毒龙之命,而抵御岑兵,遂觉好整以暇,一战而败,退保田州,已非浚之初意,乃大兵踵至,连夜薄城。
一若官兵间攻孽龙,而正着反在田州,则用兵之神化,无人而能测之矣,区区逆浚,徒自取死,可悲也夫。
兵至田州,扎营已定,不速围攻,而大开营门,学诸葛公弹琴扫地故技,以司马孟达待之,独高视岑浚也。
至于越看越怒,直欲挥兵掩杀,则浚之伎俩毕见。
酒壶一掷,信爆齐轰,一战成功,夫复何疑。
千军万马之中,有许多美妇男女小孩,忽而戏耍,忽而厮杀,文章之艳丽极矣。
不意更有红孩儿小躔一段一胡一 闹,牵惹这班惊魂略定之人,至于勒马山坡看而喝采,有此趣事,乃成妙文。
会家不难,岂数”盲左丽,龟射麋”之闲暇哉。
红孩儿之降,为躔也。
小躔不降之而难兵降之,文亦错综极矣。
惟以难儿而为小躔收一快婿,上前喝退,亲自招降红孩儿,是色贪生,得无猝遇难儿,亦如与小躔一般,兜答则真有难乎为情者。
岂难儿面色未改,临阵挥槍,直如莽张飞之可怕?故口口将军,不敢有一字相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