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十一日五更复闻雨声,天明渐霁《徐霞客游记》湘江遇盗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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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记 - 湘江遇盗门记

徐霞客游记

湘江遇盗门记

【原文】

十一日 五更复闻雨声,天明渐霁。

二十五里,南上钩栏滩,衡南首滩也,一江一 深流缩,势不甚汹涌。

转而西,又五里,为东陽渡,其北岸为琉璃敞,乃桂府烧造之窑也①。

又西二十里为车一江一 ,或作汊一江一 。

其北数里外即云母山。

乃折而东南行,十里为云集潭,有小山在东岸。

已复南转,十里为新塘站,旧有驿,今废。

又六里,泊于新塘站上流之对涯②。

同舟者为衡郡艾行可、石瑶庭。

艾为桂府礼生③;而石本苏④人,居此已三代矣。

其时日有余照,而其处止有谷舟⑤二只,遂依之泊。

已而,同上水者又五六舟,亦随泊焉。

其涯上本无村落,余念⑥石与前舱所搭徽人俱惯游江湖,而艾又本郡人,其行止⑦余可无参与,乃听⑧其泊。

迨暮,月色颇明。

余念入春以来尚未见月,及入舟前晚,则潇湘夜雨,此夕则湘浦⑨月明,两夕之间,各擅一胜⑩,为之跃然。

已而忽闻岸上涯边有啼号声,若幼童,又若妇女,更余不止。

众舟寂然,皆不敢问。

余闻之不能寐,枕上方作诗怜之,有“箫管孤舟悲赤壁,琵琶两袖湿青衫”之句,又有“滩惊回雁天方一,月叫杜鹃更已三”等句。

然亦止虑有诈局,俟怜而纳之,即有尾其后以挟诈者,不虞其为盗也。

迨二鼓,静闻心不能忍,因小解涉水登岸,静闻戒律甚严,一吐一解,必俟登涯,不入于水。

【注释】

①烧造之窑:瓷窑。

②涯:岸。

③礼生:祭祀时赞礼司仪的办事人员。

④苏:苏州。

⑤谷舟:运输谷子的船。

⑥念:心想。

⑦行止:行为,活动。

⑧听:听任,不加关注。

⑨浦:水边。

⑩各擅一胜:意为“潇湘夜雨”与“湘浦月明”,各有各的美妙佳处。

擅:擅长,独具。

跃然: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

号(háo):大声哭叫。

更(ɡēnɡ):旧时计时单位,一更相当于两个小时。

箫管孤舟悲赤壁:此用宋苏轼《前赤壁赋》典故。

该赋写月夜泛舟赤壁,听到有客吹洞箫,声音如泣如诉,像寡一妇 哭泣。

琵琶两袖湿青衫:此用唐白居易《琵琶行》典故。

该诗写月夜在浔陽一江一 听琵琶女悲诉身世,深受感动,最后说:“座中泣下谁最多,一江一 州司马青衫湿。”

回雁:回归的大雁。

相传大雁秋天南飞至衡陽,到春天再由此北飞,故衡陽有“回雁峰”为其终点标志。

诈局:骗局。

俟(sì):等待。

挟诈:胁迫讹诈。

不虞(yú):没有预料。

二鼓:二更。

相当于晚上七时至九时。

【译文】

十一日 五更时又听到雨声,天亮后雨渐渐停下来。

行二十五里,往南上了钩栏滩,它是衡州府城南面湘一江一 上的第一滩,到这里一江一 流变深,水面变窄,水势不很汹涌。

折往西,又行五里为东陽渡,它的北岸为琉璃厂,是桂府烧造各种器皿的窑子。

又往西行二十里为车一江一 (或写作汊一江一 ),它北面几里以外就是云母山。

而后就折往东南,行十里为云集潭,有座小山在潭东岸上。

随后又转往南,行十里为新塘站。

先前有驿站,如今已废弃。

又行六里,停泊在新塘站上游对岸。

同船的为衡州府的艾行可、石瑶庭,姓艾的是桂府祭祀时赞礼司仪的执事,而姓石的本是苏州府人,移居此地已经三代了。

当时太陽还有余晖,而那地方只有两只载谷的船,于是靠拢上去停泊在一起。

不久后,同是向上游航行的船又有五六条,也跟着在那里停泊下来。

停泊处的岸上本无村落,但我想姓石的与前舱中搭乘的徽州府人都惯游江湖,而姓艾的又是本府人,或走或停我可以不过问干预,于是听凭船只停泊下来。

等到太陽落山后,天空中月色很明亮。

我回想起入春以来还未见到月亮,到前天晚上登船,潇湘一江一 下了一夜 的雨,今夜却是湘一江一 岸边明月照耀,两夜之间,各欣赏一种一江一 上的优美夜景,于是心中不禁为此感到愉悦。

旋即听到一江一 岸边有啼哭声,像是幼童,又像是妇女,哭了一更多还未停止。

众船中静悄悄的,都不敢随便询问。

我听着哭声不能安睡,便在枕头上作了一首诗表达怜悯之情,诗中有“孤单单的小船上竹箫吹起赤壁的悲歌,凄楚的琵琶声令人哭湿了青衫和两袖”这样的句子,又有“险滩惊起回雁正当一更天,月下杜鹃啼叫已过半夜时”等句子。

然而我也只是考虑怕会有骗人的圈套,待船上的人可怜他而收纳、理会他时,便有尾随其后挟持诈骗的人到来,没有料想到他是盗贼。

到两更时,静闻心中不能抑制住怜悯的心情,于是乘涉水登岸小解的机会,静闻对教中的戒律遵守得很严,吐痰及解大、小便等,一定等到上岸,从不在水中进行。

【原文】

呼而诘①之,则童子也,年十四五,尚未受全发②,诡言出王阉③之门,年甫④十二,王善酗酒,操大杖,故欲走避。

静闻劝其归,且厚抚⑤之,彼竟卧涯侧。

比⑥静闻登舟未久,则群盗喊杀入舟,火炬刀剑一交一 丛而下。

余时未寐,急从卧板下取匣中游资⑦移之,越艾⑧舱,欲从舟尾赴水。

而舟尾贼方挥剑斫⑨尾门,不得出,乃力掀篷隙,莽⑩投之一江一 中,复走卧处,觅衣披之。

静闻、顾仆与艾、石主仆,或赤身,或拥被,俱逼聚一处。

贼前从中舱,后破后门,前后刀戟乱戳,无不以赤体受之者。

余念必为盗执,所持衣不便,乃并弃之,各跪而请命。

贼戳不已,遂一涌掀篷入水。

入水余最后,足为竹纤所绊,竟同篷倒翻而下,首先及一江一 底,耳鼻灌水一口,急踊而起。

幸水浅,止及腰,乃逆流行一江一 中,得邻舟间避而至,遂跃入其中。

时水浸寒甚,邻客以舟人被盖余,而卧其舟,溯流而上三四里,泊于香炉山,盖已隔一江一 矣。

还望所劫舟,火光赫然,群盗齐喊一声为号而去。

已而同泊诸舟俱移泊而来,有言南京相公身被四创者,余闻之,暗笑其言之妄。

且幸乱刃一交一 戟之下,赤身其间,独一创不及,此实天幸。

惟静闻、顾一奴一不知其处,然亦以为一滚入水,得免虎口,资囊可无计矣。

但张侯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一帙,乃其手笔,其家珍藏二百余年,而一入余手,遂罹此厄,能不抚膺!其时舟人父子亦俱被戳,哀号于邻舟。

他舟又有石瑶庭及艾仆与顾仆,俱为盗戳,赤身而来,与余同被卧,始知所谓被四创者,乃余仆也。

前舱五徽人,俱木客,亦有二人在邻舟,其三人不知何处。

而余舱尚不见静闻,后舱则艾行可与其友曾姓者亦无问处。

余时卧稠人中,顾仆呻吟甚,余念行囊虽焚劫无遗,而所投匣资或在一江一 底可觅。

但恐天明为见者取去,欲昧爽即行,而身无寸丝,何以就岸。

是晚初月甚明,及盗至,已陰云四布,迨晓,雨复霏霏。

【注释】

①诘(jié):问。

②未受全发:未成年。

古时男子到二十岁,要举行冠礼,将头发盘于头顶,加上冠,表示成年。

③阉:被阉割的人,指太监。

④甫:始,才。

⑤厚抚:深切安抚。

⑥比:及,等到。

⑦游资:盘缠,旅行时随身携带的资金。

⑧艾:指前面提及的同船的“衡郡艾行可”。

⑨斫(zhuó):砍。

⑩莽:莽撞,慌忙。

戟(jǐ):兵器名。

这里泛指各种武器。

执:捉拿。

(chóu):粗绸布。

一涌:犹言“一窝蜂”。

踊(yǒnɡ):跳。

间(jiàn):偷偷地。

资囊:资金和行囊。

帙(zhì):旧时用布帛制成的书籍套子,故称一套书为一帙。

罹(lí):遭受。

厄(è):灾祸。

稠:众多,聚集。

【译文】

招呼询问那啼哭的人,发现是个童子,年龄十四五岁,还没有留全发,欺诈说他是王宦官门下的人,年纪才十二,因为王宦官善酗酒,常拿重棍责罚他,因此想逃跑。

静闻劝他回去,并且用好言抚慰他,而他竟然躺卧在岸边不动。

等静闻登上船不久,就见一群盗贼喊叫着冲入船中,火把刀剑一交一 错密集地落下。

我当时还未睡,急忙从铺板下取出匣子中装着的旅费,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越过艾行可所在的那舱,想从船尾投入水中,而那里盗贼正挥剑砍着船尾的门,不能出去,于是用力掀起船篷,露出缝隙,莽撞地将匣子投到一江一 中,又跑回睡卧处,找了衣服披在身上。

静闻、顾仆和艾行可、石瑶庭以及他俩的仆人,或光着身,或裹着被子,都被逼到一起。

船头的盗贼从中舱向后;船后的盗贼砍开船的后门往前,前后刀戟乱刺,船上的人无不是赤身露体地挨着。

我想我必定要被盗贼抓住,所拿着的绸子衣服不便于行动,于是通通丢弃。

大家个个跪在盗贼前请求保全性命,盗贼却砍戳个不停,于是大家一涌而起,掀起船篷跳入水中。

我是最后一个入水,脚被竹船索绊着,竟然同船篷一起倒翻下去,头先触着一江一 底,耳鼻都灌了水,才迅急向上浮起。

幸好水浅,只到腰部,于是逆流从一江一 中走,见到一只邻船为避开盗贼开了过来,便跃入那船中。

当时水浸得我全身异常寒冷,那船上的一个乘客将船夫的被子盖在我身上,我便躺在船中。

船逆流而上行了三四里,停泊在香炉山下,这里已经是湘一江一 的另一岸了。

回身望去,那只被抢劫的船,火光大起,众盗贼齐声喊叫一声作为信号,就离去了。

随即,先前一同停泊的各船都移到香炉山下来停泊,船中有人说南京的读书人身上被刺伤四处,我听了暗笑那人所说之话的虚妄。

幸运的是我赤身躲在乱刀棍剑下,竟没有被伤,这实在是天幸!只是不知道静闻、顾仆在何处,也以为他们一滚入水中,就能免于虎口,至于钱财就可不去计较了。

只是张侯宗琏所著的一套《南程续记》,是他的手迹,他家珍藏了两百多年,而一到我手中,便遭此等厄运,怎能不痛惜!当时船夫父子俩也都被刺伤,在邻船上哀号着。

另一只船上又有石瑶庭、艾行可的仆人与顾仆,他们都被盗贼刺伤,光着身体来到我的船上,与我同盖一床 被子躺卧,我这才知道所说的被弄伤四处的是我的仆人。

原所乘那只船前舱中的五个徽州府人都是做木活的,他们中也有两个在邻船上,其余三人不知在哪里。

而我那个舱中还不见静闻,后舱中则是艾行可与他的一个姓曾的朋友,也没有打听的地方。

我当时躺在众人中,顾仆呻吟得很厉害,我心想行李袋虽然被焚烧抢劫得什么都不剩了,而投到一江一 中的匣子装着的旅游费用或许在一江一 底可以找到。

只恐怕天亮后被见到的人拿了去,想黎明就前往寻找,但身上无寸丝遮掩,何以上岸?这天晚上,起初月亮很明,等盗贼来时,已经陰云四布,到天亮时,雨又霏霏地下了起来。

【原文】

十二日 邻舟客戴姓者,甚怜余,从身分里衣、单裤各一以畀①余。

余周身无一物,摸髻②中犹存银耳挖一事,余素不用髻簪,此行至吴门③,念二十年前从闽返钱塘一江一 ④浒,腰缠⑤已尽,得髻中簪一枝,夹其半酬饭,以其半觅舆⑥,乃达昭庆⑦金心月房。

此行因换耳挖一事,一以绾⑧发,一以备不时之需。

及此堕一江一 ,幸有此物,发得不散。

艾行可披发而行,遂至不救。

一物虽微,亦天也。

遂以酬之,匆匆问其姓名而别。

时顾仆赤身无蔽,余乃以所畀裤与之,而自著其里衣,然仅及腰而止。

旁舟子又以衲⑨一幅畀予,用蔽其前,乃登涯。

涯犹在湘之北东岸,乃循岸北行。

时同登者余及顾仆、石与艾仆并二徽客,共六人一行,俱若囚鬼。

晓风砭⑩骨,砂砾裂足,行不能前,止不能已。

四里,天渐明,望所焚劫舟在隔一江一 ,上下诸舟,见诸人形状,俱不肯渡,哀号再三,无有信者。

艾仆隔一江一 呼其主,余隔一江一 呼静闻,徽人亦呼其侣,各各相呼,无一能应。

已而闻有呼予者,予知为静闻也,心窃喜曰:“吾三人俱生矣。”

亟欲与静闻遇。

隔一江一 土人以舟来渡余,及焚舟,望见静闻,益喜甚。

于是入水而行,先觅所投竹匣。

静闻望而问其故,遥谓余曰:“匣在此,匣中之资已乌有矣。

手摹《禹碑》及《衡州统志》犹未沾濡也。”

及登岸,见静闻焚舟中衣被竹笈犹救数件,守之沙岸之侧,怜予寒,急脱身衣以衣予。

复救得余一裤一袜,俱火伤水湿,乃益取焚余炽火以炙之。

其时徽客五人俱在,艾氏四人,二友一仆虽伤亦在,独艾行可竟无踪迹。

其友、仆乞土人分舟沿流捱觅,余辈炙衣沙上,以候其音。

时饥甚,锅具焚没无余,静闻没水取得一铁铫,复没水取湿米,先取干米数斗,俱为艾仆取去。

煮粥遍食诸难者,而后自食。

迨下午,不得艾消息,徽人先附舟返衡,余同石、曾、艾仆亦得土人舟同还衡州。

余意犹妄意艾先归也。

土舟颇大,而操者一人,虽顺流行,不能达二十余里,至汊一江一 已薄暮。

二十里至东陽渡,已深夜。

时月色再陰,乘月行三十里,抵铁楼门,已五鼓矣。

艾使先返,问艾竟杳然也。

【注释】

①畀(bì):给予,付与。

②髻(jì):盘在头顶的发髻。

古代男女都把头发盘在头上,用簪子固定。

③吴门:苏州的别称。

④钱塘一江一 :在浙一江一 。

⑤腰缠:盘缠。

⑥觅舆:雇轿子。

⑦昭庆:寺庙名,在杭州。

⑧绾(wǎn):系,结。

⑨衲(nà):补缀过的旧衣服。

⑩砭(biān):刺。

乌有:没有,不存在。

手摹:亲手临摹。

竹笈(jí):竹编的小箱子。

衣(yì)予:给我穿。

捱(āi):通“挨”,依次,逐个。

铫(diào):一种有把有流的小锅。

食(sì):拿东西给别人吃。

妄意:没有根据地猜想。

铁楼门:衡州城门。

【译文】

十二日 邻船一个姓戴的客人,很同情我,从他身上分出内一衣 、单层裤子各一样给了我。

我全身没有一件物品,摸摸发髻中还存有一个银耳挖,我向来不用髻簪,此次旅行到达苏州时,想起二十年前从福建返回到钱塘一江一 边,随身携带的财物已经用完,从发髻中摸到一枝簪,剪下一半付了饭钱,用另一半雇了一乘轿子,才到达昭庆寺金心月房。

于是此次旅行换了一个耳挖,一是用来盘束头发,一是用以防备随时的需要。

到此次落入一江一 中,幸亏有这耳挖,头发得以不散开。

艾行可披发而行,以至于无救。

一件物品虽然微小,也会成为性命赖以保全的东西啊!便用它来酬谢了他,然后匆匆问了他的姓名就告别了。

当时顾仆光着身没有一点衣物遮蔽,我便把姓戴的所给的裤子给了他,而自己穿着那件内一衣 ,然而那内一衣 仅到腰间。

旁边一只船的船夫又将一块补过补丁的布给了我,我用它遮着前面,就朝岸上登去。

所登之处仍然在湘一江一 的东北岸上,于是沿岸往北行。

当时一同登岸的有我和顾仆、石瑶庭和艾行可的仆人以及两个徽州府人,一行共六人,个个都像是囚犯鬼怪。

拂晓的风寒冷刺骨,碎石子划破了脚板,往前不能走,想停下又不能。

走了四里,天渐渐亮开,望见那只被焚烧抢劫的船在一江一 对面,上上下下的众多船只,看到我们这一行人的形状,都不肯为我们摆渡,再三哀求哭喊,都没有相信的。

艾行可的仆人隔着一江一 呼叫他的主人,我隔着一江一 呼喊静闻,徽州府人也呼喊着他们的同伴,众人各各相呼,没人一声应答。

旋即听到有喊我的,我知道是静闻,心中暗喜道:“我三人都还活着。”

于是急着想与静闻相会。

一江一 对面的一个当地人将船划过来接我,到被焚毁的船边,望见了静闻,更加欢喜得不得了。

我从那只船的残骸处入水而行,先寻找投入一江一 中的竹匣子。

静闻望见后问我为何如此,然后远远地对我说:“匣子在这里,但匣中的钱物已经没有了。

你亲手临摹的《禹碑》以及《衡州统志》还没有沾湿。”

等登上岸,见到静闻。

他从被烧的船中还救得衣服、被子、竹书箱等几件物品,守在沙岸边。

他怜惜我寒冷,急忙脱下身上的衣服给我穿上;又救得我的一条裤子一双袜子,都被火烧被水浸湿了,于是再取了些那船上仍燃烧得很旺的残火来烘烤被子、袜子。

到这时,徽州府的五个乘客都在了,艾行可一行四人中,他的两个友人和一个仆人虽受伤也在,唯独艾行可竟然无踪迹。

他的友人和仆人乞求当地人分别乘船沿一江一 去一处一处挨着找寻,而我们在沙地上烘烤衣服,等候他的音讯。

当时非常饥饿,但锅具或被烧毁或没入一江一 中一样也不剩,静闻潜入水中捞到一个铁铫锅,然后再次潜入水中捞起些湿米,先是弄到几斗干米,但都被艾行可的仆人拿了去。

煮了粥分给各个遭难的人吃,而后才自己吃。

直等到下午,没有得到艾行可的消息,徽州府的几个人先搭乘船只返回衡州城,随后我们三人同石瑶庭、姓曾的以及艾行可的仆人也找到一只当地人的船,返回衡州城。

我还假设艾行可说不定先回城了。

我们所乘的那本地船很大,而驾船的只有一人,虽然是顺流下行,但不到二十几里路,到汊一江一 就已经是傍晚了。

又行二十里到东陽渡,已是深夜。

当时月色更加明亮,乘月驶行三十里,抵达铁楼门,已经五更了。

艾行可的仆人先返回桂府打探情况,结果艾行可竟然全无影踪。

【原文】

先是,静闻见余辈赤身下水,彼念经笈在篷侧,遂留,舍命乞哀,贼为之置经①。

及破余竹撞②,见撞中俱书,悉倾弃舟底。

静闻复哀求拾取,仍置破撞中,盗亦不禁。

撞中乃《一统志》③诸书,及文湛持、黄石斋、钱牧斋与余诸手柬④,并余自著日记诸游稿。

惟与刘愚公书稿失去。

继开余皮厢⑤,见中有尺头⑥,即阖⑦置袋中携去。

此厢中有眉公与丽一江一 木公叙稿⑧,及弘辨、安仁诸书,与苍梧道顾东曙辈家书共数十通⑨,又有张公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乃宣德⑩初张侯特使广东时手书,其族人珍藏二百余年,予苦求得之。

外以庄定山、陈白沙字裹之,亦置书中。

静闻不及知,亦不暇乞,俱为携去,不知弃置何所,真可惜也。

又取余皮挂厢,中有家藏《晴山帖》六本,铁针、锡瓶、陈用卿壶,俱重物,盗入手不开,亟取袋中。

破予大笥,取果饼俱投舡底,而曹能始《名胜志》三本、《云南志》四本及《徐霞客游记》合刻十本,俱焚讫。

其艾舱诸物,亦多焚弃。

独石瑶庭一竹笈竟未开。

贼濒行,辄放火后舱。

时静闻正留其侧,俟其去,即为扑灭,而余舱口亦火起,静闻复入一江一 取水浇之。

贼闻水声,以为有人也,及见静闻,戳两创而去,而火已不可救。

时诸舟俱遥避,而两谷舟犹在,呼之,彼反移远。

静闻乃入一江一 取所堕篷作筏,亟携经笈并余烬余诸物,渡至谷舟;冒火再入取艾衣、被、书、米及石瑶庭竹笈,又置篷上,再渡谷舟;及第三次,则舟已沉矣。

静闻从水底取得湿衣三、四件,仍渡谷舟,而谷(舟)乘黑暗匿纳衣等物,止存布衣布被而已。

静闻乃重移置沙上,谷舟亦开去。

及守余辈渡一江一 ,石与艾仆见所救物,悉各认去。

静闻因谓石曰:“悉是君物乎?”

石遂大诟静闻,谓:“众人疑尔登涯引盗。

谓讯哭童也。

汝真不良 ,欲掩我之箧。”

不知静闻为彼冒刃、冒寒、冒火、冒水,夺护此箧,以待主者,彼不为德,而后诟之。

盗犹怜僧,彼更胜盗哉矣,人之无良如此!

【注释】

①置经:意为把经书留下,没有抢走。

置:豁免。

②竹撞:篾编的小竹匣。

③《一统志》:即《大明一统志》,明代官修地理总志。

共九十卷,李贤、彭时等纂修。

原名《寰宇通志》,景泰年间成书。

天顺时重修,英宗朱祁镇亲自作序,赐名《大明一统志》。

④文湛持:文震孟,字文起,号湛持,长州(今一江一 苏苏州)人。

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征明的曾孙。

黄石斋:黄道周,字幼平,号石斋,漳浦(今属福建)人,是明代著名的学者、书画家。

钱牧斋: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万历进士,是明代著名学者,文学家。

⑤厢:同“箱”。

⑥尺头:绸缎衣料。

⑦阖:合闭,关上。

即把打开的箱子合闭。

⑧眉公: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华亭(今上海松一江一 )人,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

丽一江一 木公:木增,字长卿,一字生白,号华岳。

明代云南丽一江一 纳西族土司,作家。

⑨通:作量词,用于文章、书信等。

⑩宣德:明宣宗朱瞻基的年号。

庄定山:庄昶,字孔旸,号木斋,南京浦口人,明代成化年间著名学者,隐居家乡附近的定山,人称定山先生。

陈白沙:陈献章,字公甫,号石斋,广东新会人,后迁一江一 门的白沙村,故称之为陈白沙,是明代著名的理学家和诗人。

陈用卿:宜兴(今属一江一 苏)人,明代天启、崇祯年间制作紫砂茶壶的名家。

笥(sì):一种竹编的用以装衣物或食品的方形盛器。

舡(xiānɡ,又读chuán):船。

曹能始:曹学俭,字能始,号石仓,福建侯官(今福州)人。

天启间,官广西参议,得罪魏忠贤一党一 ,被劾削职,家居二十余年。

南明唐王即位闽中,授礼部尚书。

清兵入闽,自缢于山中。

是明代著名文学家,著述很多。

《云南志》:当指唐一人樊绰所著的《云南志》。

讫(qì):绝止,穷尽。

烬(jìn)余诸物:还没烧光的东西。

守:守候。

诟(ɡòu):责骂,辱骂。

掩:私藏,窃取。

【译文】

先前,静闻见我等赤身跳入水中,他因想着佛经、书箱在船篷侧边,便留在了船上。

他舍命乞求,盗贼才丢下经书。

等破开我的竹箱,盗贼见箱中尽是书籍,就全部倾倒在船底上。

静闻又向盗贼哀求,拾起来仍旧放在破箱中,盗贼也不禁止。

箱中是《大明一统志》等书籍,以及文湛持、黄石斋、钱牧斋给我的诸多亲笔信,还有我自己写作记录的许多游记手稿。

只有写给刘愚公的书稿丢失了。

接着盗贼又打开我的皮箱,见其中有块绸缎布料,便全部装存袋中抢走了。

此箱中有陈眉公向丽一江一 木公叙谈各事的信稿,以及他给弘辨、安仁的几封信件,还有苍梧道顾东曙等人的家信几十封。

另外又有张公宗琏所著的《南程续记》,它是宣德初年张侯担负特别使命出使广东时亲自撰写的,他家族中的人将它珍藏了两百多年,我苦苦相求才得到它,书的外面用庄定山、陈白沙写的字幅裹着,也放在书信中间。

静闻不知道这些,也无暇求讨回来,都被盗贼带了去,不知丢在何处,真可惜啊!盗贼又取了我的皮挂箱,箱中有我家私藏的《晴山帖》六本,以及铁针、锡瓶、陈用卿的壶等,都是些笨重的物件,盗贼拿到后没打开,赶忙装进袋子中。

破开我的大笥,果饼都被抛到船底,而曹能始的《名胜志》三本、《云南志》四本以及《徐霞客游记》的合刻本十本,都被火烧掉。

艾行可舱中的各种物件,也大多被烧毁。

唯独石瑶庭的一个竹书箱盗贼竟然未打开。

盗贼临走时,就在后舱放了火。

当时静闻正好留在旁边,等盗贼一离开,就将火扑灭,但我所在那舱的舱口也起了火,静闻便又入一江一 取水来浇火。

盗贼听到水声,以为有人来,等见到是静闻,就刺了他两下后离去,而火已经不可救。

当时众船都驶到远处躲避了,但两艘运谷子的船还在,静闻向他们呼喊,他们反而移向远处。

于是静闻没入一江一 中捞取落入水中的船篷作为筏子,赶紧将佛经、书箱以及我的火烧后残留的各样物品放入筏中,渡到谷船处;又冒火再到船上取了艾行可的衣服、被子、书箱、米以及石瑶庭的竹书箱,又放在船篷上,再次渡到谷船处;等第三次返回时,船已沉了。

静闻从水底捞起三四件湿衣服,仍渡回谷船处,而那谷船乘黑暗隐藏了我的绸子衣服等物品,只剩些布衣布被而已。

于是静闻重新将它们移到沙滩上,谷船也随之开走。

等我们渡过一江一 到达静闻那里时,姓石的和艾行可的仆人见到救下的物件,尽都各自认领了去。

静闻于是对姓石的说:“全是你的东西吗?”

姓石的便大骂静闻,说:“众人怀疑是你登陆引来盗贼。

指询问啼哭的童子那件事。

你实在是品性不良 ,想偷取我的箱子。”

他不知道静闻为了他冒刀剑、冒寒凉、冒火、冒水,并守护这箱子,以等待主人来领取,他不感谢别人的恩德,反倒辱骂。

盗贼都还同情僧人,这家伙比盗贼更狠毒啊,无良心的人就是如此!

【原文】

十三日 昧爽登涯,计无所之。

思金祥甫①为他乡故知,投之或可强留②。

候铁楼门开,乃入。

急趋祥甫寓,告以遇盗始末,祥甫怆然。

初欲假③数十金于藩府,托祥甫担当④,随托祥甫归家取还,而余辈仍了西方大愿⑤。

祥甫谓藩府无银可借,询余若归故乡,为别措以备衣装⑥。

余念遇难辄返,觅资重来,妻孥⑦必无放行之理,不欲变余去志,仍求祥甫曲济。

祥甫唯唯⑧。

【注释】

①金祥甫:作者的同乡,在衡州桂王朱常瀛府任职。

②强留:勉强收留。

③假:借。

④担当:作担保。

⑤了西方大愿:了却这次西行游览的宏大心愿。

⑥为别措以备衣装:为我到别处筹措资金置备衣服行装。

⑦妻孥(nú):妻子儿女。

⑧唯唯(wěi wěi):答应的声音。

【译文】

十三日 黎明登岸,担心无处可投奔。

后心想金祥甫是他乡异地中相识并有交往的人,投奔他或许可以勉强停留。

等铁楼门一开,就走进去,急忙奔到祥甫的寓所,将遇盗的前后情形告诉了他,祥甫显出悲伤的神态。

我起初想向桂王府借几十两银子,托祥甫相保,同时托祥甫回老家时到我家中取了来还给桂王府,而我则用借得的费用仍可了却旅游西部地区的心愿。

然而祥甫说桂王府没有银两可借,他征求我的意见,说若回故乡,他替我另外筹集钱币备办衣服行装。

我考虑到若遇难就返回家,找了费用重新再来,妻子儿女一定不会让我走,于是不愿改变我继续旅游的意志,依然恳求祥甫曲意周济我们,祥甫表示应允。

【评析】

《湘一江一 遇盗日记》是徐霞客在湖南湘一江一 船上遇盗的真实记录,见《楚游日记》。

徐霞客的万里西游,历尽艰险,曾多次绝粮,多次遇盗,而以湘一江一 遇盗所受的打击最大最惨。

崇祯十年(1637)二月初十,徐霞客乘坐的船离开衡陽,十一日泊于新塘站附近。

深夜,群盗冲入船上,杀人放火,洗劫财物。

徐霞客一行的钱物被焚劫无遗,静闻及顾仆皆被盗戳伤。

得静闻救出霞客游记手稿及部分经籍,实为万幸。

《湘一江一 遇盗日记》记被盗经过甚详。

静闻为他人冒刃、冒寒、冒火、冒水的崇高精神,另一些人则趁火打劫,冒认财物,或见死不救,尽量回避。

这些危难时刻的众生像,都被徐霞客——记录下来。

歌颂真善美,揭露假恶丑,如泣如诉。

大盗的狰狞,人间的友爱,跃然纸上。

该文是徐霞客叙事散文的代表作。

十三日,徐霞客重回衡陽,已身无分文。

朋友愿别措衣装,劝他回故乡,徐霞客却坚决表示,“不欲变余去志”。

他常说,“吾荷一锸来,何处不可埋吾骨耶”?他的坚定信念和不屈志向,让人们肃然起敬!经过多方努力和朋友的筹措,徐霞客一行终于又踏上了西游的汗漫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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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十一日五更复闻雨声,天明渐霁《徐霞客游记》湘江遇盗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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