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
定贤篇
【题解】
本篇以设问形式,批驳了十九种识别“贤人”的观点,提出了王充自己识别“贤人”的标准。
识别“贤人”的问题,实质上是统治阶级用什么标准选拔和任用官吏的问题。
汉代选拔任用官吏的标准五花八门,王充认为按这些标准选拔任用的官吏,都是些“俗士”,并非“真贤”。
他们一旦得势,便“据官爵之尊,望显盛之名”,于是就垄断了“贤人”的美名,而“贤者还在闾巷之间,贫贱终老,被无验之谤”。
王充的论述,是对当时评选和用人制度的揭露和批判。
那么,贤人的标准是什么呢?王充认为首先是心善。
“心善则能辨然否”,否则就会“白黑不分,善恶同伦,政治错乱,法度失平”。
有善心的贤人,“才能未必高也而心明,智力未必多也而举是”,“虽贫贱穷困,功不成而效不立,犹为贤矣”。
用这个标准衡量,王充认为只有桓谭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汉之贤人”。
(桓谭因为反对谶纬迷信,触怒了光武帝,被斥为“非圣无法”,遭贬而死。
)孔子作《春秋》,称为素王;桓谭作《新论》,称得上是素丞相,王充以他作为定贤的标准,实则是在为自己说法。
王充所谓“善心”的政治内容,仍然是“治家亲戚有伦,治国则尊卑有序”,没有超出封建纲常名教的范围。
【原文】
80·1圣人难知,贤者比于圣人为易知。
世人且不能知贤,安能知圣乎?世人虽言知贤,此言妄也。
知贤何用?知之如何?
【译文】
圣人不容易识别,贤人比起圣人来要容易识别些。
一般人对贤人尚且不能识别,怎么能识别圣人呢?一般人虽然说能识别贤人,但这话肯定是假的。
用什么来识别贤人呢?怎样才能识别贤人呢?
【原文】
80·2以仕宦得高官身富贵为贤乎?则富贵者天命也。
命富贵,不为贤;命贫贱,不为不肖。
必以富贵效贤不肖,是则仕宦以才不以命也。
【注释】
仕宦:做官。
天命:即“命”,分为“寿命”和“禄命”两种。
参见《命义篇》。
【译文】
把做官居高位而自身享受富贵的人称为贤人吗?富贵却是由天命所决定的。
有富贵命的人,不等于是贤人;有贫贱命的人,不等于是不贤的人。
如果一定要以命是否富贵来检验贤还是不贤,那么这等于说决定能不能当官的因素是个人的才能而不是命了。
【原文】
80·3以事君调合寡过为贤乎?夫顺阿之臣,佞倖之徒是也。
准主而说,适时而行,无廷逆之郄,则无斥退之患。
或骨体■丽,面色称媚,上不憎而善生,恩泽洋溢过度,未可谓贤。
【注释】
佞(nìng泞):谄媚逢迎。
佞倖之徒:谄媚逢迎而得到一宠一 幸的人。
准主:揣摩君王的意图。
郄(xì细):同“隙”。
间隙,隔阂。
上:指君王。
善:指喜爱的心情。
【译文】
把君王侍奉得舒心很少有过错的人称为贤人吗?这些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臣,谄媚逢迎之徒罢了。
揣测准君王的心思才说话,寻找到适当的时机才行事,不曾有在朝廷上抵触君王所产生的隔阂,就不会有被贬职和罢官的危险。
有的是身体姿态优美,面色漂亮可爱,让君王不憎恶而产生喜爱的心情,对他的恩一宠一 多得超过了限度,这也不能称他是贤人。
【原文】
80·4以朝庭选举皆归善为贤乎?则夫著见而人所知者举多,幽隐人所不识者荐少,虞舜是也。
尧求,则咨于鲧、共工,则岳已不得。
由此言之,选举多少,未可以知实。
或德高而举之少,或才下而荐之多。
明君求善察恶于多少之间,时得善恶之实矣。
且广一交一 多徒,求索众心者,人爱而称之;清直不容乡一党一 ,志洁不一交一 非徒,失众心者,人憎而毁之。
故名多生于知谢,毁多失于众意。
【注释】
庭:通“廷”。
选举:汉代由皇帝下诏书规定中央和地方的主要官吏选拔、举荐人才。
归善:称赞。
见:同“现”。
这里指出头露面。
幽:不著名。
隐:潜藏,指不出头露面。
虞舜是也:据《尚书·尧典》和《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是尧登位七十年后才有人推荐给尧的,又经过二十年的考察和试用,然后才让位给他。
咨:商议,这里指推荐。
鲧:参见7·3注。
共工:参见58·15注。
岳:四岳。
传说是尧时东、南、西、北四方诸侯的首领。
按:以上三句疑有脱误。
据《尚书·尧典》记载,尧征求贤人,。
。
兜推荐共工,众人推荐鲧,尧不同意。
四岳说“试可乃已”。
最后尧采纳了四岳的意见,用鲧去治水。
这里的意思却是:尧曾经寻求贤人,大家就推荐鲧和共工,而四岳阻止尧的意见,致使尧没有得到像舜这样的贤人。
非徒:指和自己志向不同的人。
谢:拜赐,笼络。
【译文】
把朝廷选拔和举荐官吏时大家都称赞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么那些经常出头露面为人们所熟知的举荐的人就多,不经常出头露面为人们所不知的举荐的人就少,虞舜就是这样的人。
尧曾经寻求贤人,大家就推荐鲧和共工,而由于四岳的制止,致使尧没有得到像舜这样的贤人。
由此说来,举荐的人的多少,不能用来作为识别被举荐者贤与不贤的依据。
有的人道德高尚而举荐他的人少,有的人才能低下而举荐他的人多。
圣明的君王在举荐人的多少之间求善察恶,有时是可以得到善恶的真实情况的。
况且广泛结一交一 各种人物,会笼络众心的人,人们喜欢他就称赞他;清廉正直与乡里关系不融洽,志向高洁不结一交一 志向不同之徒,失去了众心的人,人们怨恨他就会毁谤他。
所以一个人的好名声多半是由于懂得笼络人心而得来的,坏名声多半是不会讨好众人造成的。
【原文】
80·5齐威王以毁封即墨大夫,以誉烹阿大夫,即墨有功而无誉,阿无效而有名也。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
孔子曰:“未可也。”
“乡人皆恶之,何如?”
曰:“未可也。
不若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夫如是,称誉多而小大皆言善者,非贤也。
善人称之,恶人毁之,毁誉者半,乃可有贤。
以善人所称,恶人所毁,可以知贤乎?夫如是,孔子之言可以知贤,不知誉此人也者贤?毁此人者恶也?或时称者恶而毁者善也!人眩惑无别也。
【注释】
齐威王:战国时齐国国君,公元前356~前320年在位。
姓田,名因齐,齐桓公之子。
继位后,致力于修政整军,任用邹忌为相,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又罢黜奸吏,从而国势日强。
经桂陵(今河南长垣西北)、马陵(今河南范县四)二役,大败魏军,开始称雄诸侯。
他还在临淄稷门外大兴稷下之学,招纳各国学者、游士,开展“百家争鸣”,极一时之盛。
封:赐给封地。
即墨:齐国邑名,在今山东平度县东南。
大夫:治理一邑的地方长官,相当于后来的县令。
阿:齐国邑名,在今山东陽谷县东北,以上事参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刘向《列女传》。
据说,齐威王在很多人毁谤即墨大夫的情况下,派人进行调查,当得知即墨大夫很有治理才能时,便赐给他万家封地。
相反,在很多人吹捧阿大夫的情况下,也派人进行调查,当发现阿大夫治理无能,只是通过贿赂得名誉时,便将他烹了。
以上事参见《论语·子路》。
小大:年少的和年老的,泛指所有的人。
“也”字疑应在“贤”字下。
文句应为:“不知誉此人者,贤也?”
方与下二句相应。
【译文】
齐威王因为毁谤而封赐即墨大夫,因为称誉而烹杀阿大夫,是因为即墨大夫有政绩而没有受到称赞,阿大夫没有功绩而获得名誉的缘故。
子贡问道:“一乡的人都夸奖他,这个人怎么样?”
孔子说:“还不能肯定。”
子贡又问:“一乡的人都讨厌他,这个人怎么样?”
孔子说:“也还不能肯定。
最好是一乡的好人都夸奖他,一乡的坏人都讨厌他。”
这样说来,称誉的人多而所有的人都说他好的人,不一定是贤人。
好人称赞他,坏人毁谤他,毁谤和称赞的人各占一半,这样的人才可能是贤人。
根据好人所称赞的,坏人所毁谤的,就能够识别贤人了吗?如果是这样,孔子的话可以识别贤人,同样不知道称赞这个人的,是不是好人呢?毁谤这个人的,是不是坏人呢?也许称赞这个人的是坏人而毁谤这个人的却是好人呢!人们照样感到迷惑而无法去识别贤人埃
【原文】
80·6以人众所归附、宾客云合者为贤乎?则夫人众所归附者,或亦广一交一 多徒之人也,众爱而称之,则蚁附而归之矣。
或尊贵而为利,或好士下客,折节俟贤。
信陵、孟尝、平原、春申,食客数千,称为贤君。
大将军卫青及霍去病,门无一客,称为名将。
故宾客之会,在好下之君,利害之贤。
或不好士,不能为轻重,则众不归而士不附也。
【注释】
云合:像云一样聚合,比喻人极多。
蚁附:像蚂蚁聚集在一起,比喻归附的人很多。
士:指读书人或有才能有胆识的人。
下客:以谦逊的态度对待宾客。
折:屈,这里指改变。
节:这里指贵族的架子、高傲的态度。
俟(sì四):等待。
信陵:指信陵君魏无忌。
参见16·17注。
孟尝:指孟尝君田文。
参见1·6注。
平原:指平原君赵胜。
参见26·17注。
春申:指春申君黄歇。
参见26·17注。
食客:古代贵族和大官门下所养的宾客。
君:封君,有封地的贵族。
卫青:参见11·8注。
霍去病:参见50·9注。
好下之君:好士下客的封君。
利害之贤:给人以利或害的人,即有权势的达官贵人。
【译文】
把众人所归附、宾客很多的人称为贤人吗?而那些众人所归附的,也许是广泛结一交一 各种人物的那种人,众人喜欢他而称赞他,就像蚂蚁聚集一样去归附他。
有的处于显贵地位而能给人利益,有的喜好士人而对待宾客谦逊,放下架子以等待贤人的光临。
信陵君、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养了几千个食客,被称为贤君。
大将军卫青及霍去病,门下没有养一个宾客,仍然被称为名将。
所以宾客的聚集,在于有好士下客的封君,给人以利或害的达官贵人。
如果不好士下客,不能给人以利或害,那么众人不归附而士人也不会去归附了。
【原文】
80·7以居位治人,得民心歌咏之为贤乎?则夫得民心者,与彼得士意者,无以异也。
为虚恩拊循其民,民之欲得,即喜乐矣。
何以效之?齐田成子、越王勾践是也。
成子欲专齐政,以大斗贷、小斗收而民悦。
勾践欲雪会稽之耻,拊循其民,吊死问病而民喜。
二者皆自有所欲为于他,而伪诱属其民,诚心不加,而民亦说。
孟尝君夜出秦关,鸡未鸣而关不闿,下坐贱客鼓臂为鸡鸣,而鸡皆和之,关即闿,而孟尝得出(11)。
以鸡可以奸声感(12),则人亦可以伪恩动也。
人可以伪恩动,则天亦可巧诈应也。
动致天气(13),宜以精神(14),而人用陽燧取火于天(15),消炼五石(16),五月盛夏,铸以为器(17),乃能得火。
今又但取刀、剑、恒铜钩之属(18),切磨以向日,亦得火焉。
夫陽燧、刀、剑、钩能取火于日,恒非贤圣亦能动气于天。
若董仲舒信土龙之能致云雨(19),盖亦有以也。
夫如是,应天之治,尚未可谓贤,况徒得人心,即谓之贤,如何?
【注释】
拊:保护,扶养。
拊循:抚慰,安抚。
田成子:即田常。
参见29·8注。
越王勾践:参见8·8注。
会稽:山名。
参见10·7注。
勾践为吴国打败后曾被困在这里。
吊死:慰问死者的亲属。
诱属:诱致,引诱招致。
加:施加。
说:通“悦”。
孟尝君夜出秦关:参见1·6注“鸡鸣之客”条。
闿(kāi开):开。
下坐:地位低下的人的席位。
贱客:指食客。
鼓臂为鸡鸣:据十五卷本应作“鼓掌伪鸣”。
鼓掌伪鸣:在嘴边运动手掌学鸡叫。
(11)以上事见《史记·孟尝君列传》。
(12)又:据《乱龙篇》47·2“夫鸡可以奸声感”应作“夫”。
奸声:伪装的声音。
(13)天气:指气象的变化。
(14)精神:指一精一诚,诚心诚意。
按:王充反对精神可以感动天,这里是指鼓吹“天人感应”者的说法。
(15)陽燧:古代向日取火用的凹面铜镜。
(16)五石:参见8·5注。
(17)器:指陽燧。
(18)恒:一般的。
铜钩:有弯曲锋刃的铜兵器。
(19)董仲舒:参见13·7注。
【译文】
把居官在位统治人民,得民心受人民歌颂的人称为贤人吗?而这些得民心的人,和那些得士子欢心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用虚伪的恩惠安抚老百姓,老百姓的欲一望 得到满足,于是就高兴而乐意归附他了。
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齐国的田成子和越王勾践就是这样的人。
田成子想掌握齐国的政权,用大斗借出,小斗收进而使老百姓喜欢。
勾践想洗去被困在会稽山的耻辱,就安抚他的老百姓,慰问死者的亲属和病人而使老百姓高兴。
这两个人都各自另有要想达到的目的,而虚伪地引诱招致他们的老百姓,并没有给老百姓以诚心,但老百姓也很高兴。
孟尝君半夜要逃出秦关,鸡没有叫关门就不开,一个地位很低的食客用手掌放在嘴边学鸡叫,附近的鸡都应和叫了起来,关门立即打开,孟尝君得以逃出秦关。
鸡能够用伪装的声音去感动它,那么人也可以被虚假的恩惠所感动。
人可以被虚假的恩惠所感动,那么上天也可以用巧妙的欺诈手段去感动。
感动招致天气变化,应当用一精一诚之心,而人却使用陽燧从天上取到火,用来熔炼五石,在盛夏的五月,浇铸成陽燧,就能取得火。
现在又只要把刃、剑和普通的曲刃铜兵器这类东西拿来,向着太陽磨擦,也能从天上取到火。
这些刀、剑、钩能从太陽那里取火,那么普通的人,即使不是圣贤,也能够感动天上的气象变化了。
就像董仲舒相信用土龙能招来云雨一样,大约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如果是这样,应和上天的统治,尚且不能说是贤人,何况仅仅是获得民心,就说他是贤人,怎么样呢?
【原文】
80·8以居职有成功见效为贤乎?夫居职何以为功效?以人民附之,则人民可以伪恩说也。
陰陽和,百姓安者,时也。
时和,不肖遭其安;不和,虽圣逢其危。
如以陰陽和而效贤不肖,则尧以洪水得黜,汤以大旱为殿下矣。
如功效谓事也,身为之者,功著可见;以道为计者,效没不章。
鼓无当于五音,五音非鼓不和。
师无当于五服,五服非师不亲。
水无当于五采,五采非水不章,道为功本,功为道效,据功谓之贤,是则道人之不肖也。
高祖得天下,赏群臣之功,萧何为赏首(11)。
何则?高祖论功,比猎者之纵狗也(12)。
狗身获禽,功归于人。
群臣手战(13),其犹狗也;萧何持重(14),其犹人也。
必据成功谓之贤,是则萧何无功。
功赏不可以效贤(15),一也。
【注释】
说:通“悦”。
取悦,讨好。
陰陽和:陰陽之气调和,指风调雨顺等。
王充认为国家的治乱是由自然条件决定的。
时:时势,时运。
参见53·4注。
不肖:这里指不成材的统治者。
殿:古代对官吏进行考核,不称职的称为“殿”。
《后汉书·百官志》注:“课第长吏不称职者为殿。”
殿下:最下等的。
道:这里指“先王之道”。
关于道和事的关系,王充有专门的论述。
参见本书《非韩篇》、《程材篇》。
章:同“彰”。
明显,众所周知。
五服:指五种不同名称的丧服,这里泛指各种亲属关系。
《礼记·学记》郑注:“五服,斩衰至缌麻之亲。”
五采: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
以上六句参见《礼记·学记》。
(11)萧何:参见36·12注。
(12)比猎者之纵狗:参见37·12注。
(13)手:据递修本当作“力”。
(14)持重:《效力篇》37·12作“安坐”。
(15)“赏”字疑为衍文,“功”字上脱一“是”字。
本作“是功不可以效贤,一也。”
与下文“此功不可以效贤,二也”,“是功不可以效贤,三也”,文法一致。
【译文】
把任职做官有成就成效显著的人称为贤人吗?用什么来检验任职做官的功绩和成效呢?如果是根据老百姓归附他来检验,然而老百姓是可以用虚假的恩惠来讨好的埃陰陽之气调和,老百姓安居乐业,是决定于时运。
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定,即使是不成材的统治者也会碰上太平治世;时运不和,即使是圣王也会遇上乱世。
如果根据陰陽之气是否调和来检验贤与不贤,那么尧就会由于洪水成灾而被贬斥,汤就会由于当时的旱灾而被认为统治才能是最下等的了。
如果功效指的是具体的事情,那么亲身干这些事的人,功效就会显著可见;运用先王之道来出谋画策的人,功绩就会被埋没而不为人所知。
鼓声不合于宫、商、角、徵、羽五音,然而五音没有鼓声配合就不和谐。
老师不属于“五服”之亲,然而“五服”之亲没有老师的教导就不懂得互相亲爱。
水不属于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然而五种颜色没有水来调和就不鲜明。
“道”是具体攻效的根本,具体功效是“道”的表现,根据有具体功效的人称为贤人这条原则,这就是说掌握“道”的人反而被当作不成材的人了。
汉高祖得到天下,赏赐群臣的功劳,萧何是受赏赐的群臣中的第一名。
为什么呢?汉高祖论功劳的大小,用猎人驱使猎狗来作比喻。
猎狗本身捕获了禽一兽 ,功劳却归于猎人。
群臣奋力战斗,他们好比是猎狗;萧何沉着稳重,他好比是猎人。
一定要根据成绩来称之为贤人,这就是说萧何毫无功绩了。
这是根据功效不可以检验贤人的第一点。
【原文】
80·9夫圣贤之治世也有术,得其术则功成,失其术则事废。
譬犹医之治病也,有方,笃剧犹治;无方,才微不愈。
夫方犹术,病犹乱,医犹吏,药犹教也。
方施而药行,术设而教从,教从而乱止,药行而病愈。
治病之医,未必惠于不为医者。
然而治国之吏,未必贤于不能治国者,偶得其方,遭晓其术也。
治国须术以立功,亦有时当自乱,虽用术,功终不立者;亦有时当自安,虽无术,功犹成者。
故夫治国之人,或得时而功成,或失时而无效。
术人能因时以立功,不能逆时以致安。
良医能治未当死之人命,如命穷寿尽,方用无验矣。
故时当乱也,尧、舜用术不能立功;命当死矣,扁鹊行方不能愈玻
【注释】
笃(dǔ堵)剧:病情严重。
惠:通“慧”。
高明。
【译文】
圣贤治理国家也有一定的方法,掌握了统治术就功业成就,治理国家不得法事业就要失败。
譬如医生治病,有了良方,病情再严重也能治好;没有良方,仅仅是一点轻微的病也治不好。
良方就像治理国家的方法,疾病好比国家的祸乱,医生如同官吏,用药好比教化。
采用良方药力就发生作用,制定了有效的治国方略教化就会得到推行,教化推行祸乱就会停止,药力发生作用病就会治好。
能把病治好的医生不一定比没有把病治好的医生高明。
这样说来能把国家治理好的官吏,不一定比不能治理好国家的官吏贤明,只是偶然得到某种方子,碰巧懂得了这种治理的方法而已。
治国必须要靠方法来建立功业,也有时运该当国家自身处于混乱之期,即使运用了治国之术,功业始终不能建立的;也有时运该当国家自身处于安定之期,即使没有治国之术,功业仍就能建立的。
所以那些治理国家的人,有的正当时运而功业成就,有的背离时运而毫无成就。
有治理之术的人能顺应时运而建立功业,但不能够违背时运而使天下安定。
良医能医治命不该死的人的命,如果命数已完,寿限已尽,尽管用了良方也不会生效了。
所以时运当乱的时候,即使是尧、舜施用任何方法,也不能建立功业;生命该当死亡的时候,即使是扁鹊施用任何药方,也不能治好玻
【原文】
80·10射御巧技,百工之人,皆以法术,然后功成事立,效验可见。
观治国,百工之类也;功立,犹事成也。
谓有功者贤,是谓百工皆贤人也。
赵人吾丘寿王,武帝时待诏,上使从董仲舒受《春秋》,高才,通明于事,后为东郡都尉。
上以寿王之贤,不置太守。
时军发,民騷动,岁恶,盗贼不息。
上赐寿王书曰:“子在朕前时,辐凑并至,以为天下少双,海内寡二,至连十余城之势,任四千石之重,而盗贼浮船行攻取于库兵(11),甚不称在前时,何也?”
寿王谢言难禁。
复召为光禄大夫(12),常居左右,论事说议,无不是者(13)。
才高智深,通明多见,然其为东郡都尉,岁恶,盗贼不息,人民騷动,不能禁止。
不知寿王不得治东郡之术邪?亡将东郡适当复乱(14),而寿王之治偶逢其时也?
【注释】
巧:递修本作“之”。
百工:泛指各种手工业。
观:递修本作“夫”。
吾(yú于)丘寿王:姓吾丘(即“虞邱”),名寿王,汉武帝时人。
待诏:皇帝的近侍官。
上:皇上,指汉武帝。
董仲舒:参见13·7注。
受:从师受业,学习 。
东郡:郡名,在今河南东北部及山东西南部。
都尉:汉代负责郡中军事的长官。
辐(fú伏):车轮上的辐条。
凑:通“辏”。
车轮的辐条聚集到轮子的中心。
辐凑并至:这里形容吾丘寿王富于谋略。
《汉书·吾丘寿王传》作“知略辐凑。”
少:递修本作“无”。
四千石:太守、都尉的年俸都是二千石,因为吾丘寿王身兼二职,所以称他为四千石。
(11)库兵:库中的兵器。
(12)光禄大夫:参见12·6注。
(13)以上事参见《汉书·吾丘寿王传》。
(14)亡:通“无”。
选择连词。
亡将:或是,还是。
【译文】
射箭驾车的技艺,从事各种手工业的人,都运用自身的办法,然后事业取得成功,成效可以明显地见到。
治理国家,就像从事各种手工业的人运用办法一样;功业建立,就是事情办成功,如果说做事有功效的人是贤人,这就是说从事各种手工业的人都是贤人了。
赵人吾丘寿王,是汉武帝时的待诏,汉武帝派他向董仲舒学习 《春秋》,他才干高,通晓事理,后来做了东郡都尉。
汉武帝根据寿王很贤明,没有另外向东郡派遣太守。
当时由于不断兴兵打仗,老百姓騷动不安,年成也不好,盗贼不断出现。
汉武帝赐诏书给寿王说:“你在我跟前的时候,很有谋略,我认为你是天下无双,海内独一无二的人,以至于拥有统辖十几座城的权力,一身担负都尉、太守的重任,而现在盗贼却乘船流动攻占夺取库中的兵器,这和从前你在我身边时的作为很不一样,是什么原因呢?”
寿王向武帝谢罪,说騷乱很难禁止。
汉武帝又召他为光禄大夫,经常在皇帝的身边,议论任何事理,没有不对的地方。
他才能高智谋深,通晓事理而很有见识,然而他做东郡都尉时,年成不好,盗贼不断出现,老百姓騷动不安,他没有办法去禁止。
不知是寿王没有掌握治理东郡的方法呢?还是东郡碰巧该当又有祸乱,而寿王去治理恰好又遇上这种时运呢?
【原文】
80·11夫以寿王之贤,治东郡不能立功,必以功观贤,则寿王弃而不选也。
恐必世多如寿王之类,而论者以无功不察其贤。
燕有谷,气寒,不生五谷。
邹衍吹律致气,既寒更为一温一 ,燕以种黍,黍生丰熟,到今名之曰:“黍谷”。
夫和陰陽,当以道德至诚。
然而邹衍吹律,寒谷更一温一 ,黍谷育生。
推此以况诸有成功之类,有若邹衍吹律之法。
故得其术也,不肖无不能;失其数也,贤圣有不治。
此功不可以效贤,二也。
【注释】
邹衍:参见2·5注(24)。
以上事参见《寒一温一 篇》41·11、《艺文类聚》卷五引刘向《别录》。
数:度数,气数,定数。
王充认为,世事的变迁,个人的遭遇,与天象的运行,岁时节候的变化相应,都有一定的度数,是由一种神秘的自然力量注定的,人力是改变不了的。
【译文】
凭寿王的贤明,治理东郡却不能建立功绩,一定要以功绩来看是不是贤人,那么寿王就该被贬斥而不该被提拔。
恐怕世间必然有很多如寿王这样的人,而评论者却因为他没有功绩就看不出他的贤能。
燕国有一个山谷,谷中气候寒冷,庄稼不能生长。
邹衍吹奏律管招来暖气,不久之后寒谷变成一温一 谷,燕国用它来种黍,黍长得很好获得了丰收,到今天还称它叫“黍谷”。
使陰陽之气调和,应当靠道德至诚之心。
然而邹衍吹奏律管之后,寒谷变成一温一 谷,庄稼能够生长成熟。
据这种情况来推论各种办得成功的事情,犹如采取邹衍吹奏律管的办法一样。
所以掌握了那种方法,即使是不贤的人也没有做不到的事;失去了度数,即使是贤圣,也有治理不好国家的时候。
这是根据功效不可以检验贤人的第二点。
【原文】
80·12人之举事,或意至而功不成,事不立而势贯山。
荆轲、医夏无且是矣。
荆柯入秦之计,本欲劫秦王生致于燕,邂逅不偶,为秦所擒。
当荆轲之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医夏无且以药囊提荆轲。
既而天下名轲为烈士,秦王赐无且金二百镒。
夫为秦所擒,生致之功不立,药囊提刺客,益于救主,然犹称赏者,意至势盛也。
天下之士不以荆轲功不成,不称其义,秦王不以无且无见效,不赏其志。
志善不效成功,义至不谋就事。
义有余,效不足,志巨大而功细小,智者赏之,愚者罚之。
必谋功不察志,论陽效不存陰计,是则豫让拔剑斩襄子之衣,不足识也;伍子胥鞭笞平王一尸一,不足载也;张良椎始皇误中副车,不足记也。
三者道地不便,计画不得,有其势而无其功,怀其计而不得为其事。
是功不可以效贤,三也。
【注释】
贯:贯穿,这里指震撼。
荆轲:参见16·28注。
夏无且(jū居):秦王政的御医,在荆轲刺秦王时,用药囊投掷荆轲,保护秦王。
邂逅(xièhòu谢后):偶尔,一旦。
镒:参见29·17注。
据上下文意,“益”字前应有“无”字。
豫让:参见19·5注。
据说,他谋刺赵襄子未遂而被俘后,要求用剑砍赵襄子的衣服,以表达替智伯报仇的心意,赵襄子满足了他的要求。
襄子:赵无恤。
参见10·10注。
识(hì志):通“志”。
记载。
伍子胥:伍员。
参见1·2注。
平王:楚平王。
参见9·9注。
张良:参见7·4注。
椎:同“锤”。
副车:随从皇帝的车辆。
道地不便:指客观环境不利。
【译文】
人们办事情,有的心意尽到了然而事情却没有办成功,事情没有办成功但是气势却震撼山岳。
荆轲和御医夏无且就是这样的人。
荆轲到秦国去的计划,原本是想劫持秦王将他活捉到燕国,偶尔不巧,被秦国捉住了。
当荆轲追逐秦王,秦王环绕柱子而奔逃的时候,御医夏无且用药囊投掷刺客荆轲。
后来,天下的人都称荆轲是壮烈之士,秦王赏赐夏无且二百镒金。
荆轲被秦国捉住,没有立下活捉秦王的功劳,夏无且用药囊投掷刺客,对救护君王并没什么好处,然而人们之所以仍然称赞荆轲,秦王仍然赏赐夏无且,是因为他们的心意尽到了气势也很旺盛的缘故。
天下的人士不会因为荆轲没有立下功劳而不称赞他的道义,秦王也不会因为夏无且没有做出功效而不赏赐他的心意。
心意好就不必检验是否成功,道义尽到了就不必考虑事情是否办好了。
道义有余,功效不足,心意巨大而功劳细小,明智的人就会赏赐这样的人,昏庸的人就会惩罚这样的人。
如果一定只考虑功效而不考察心意,只论表面效果而不考察内心意图,那么,豫让拔剑砍赵襄子衣服这件事,就不值得记载:伍子胥鞭打楚平王一尸一体这件事,不值得记载;张良锤击秦始皇误中随从的车子这件事,也不值得记载。
三个人都是由于客观环境不利,考虑谋画得不周全,仅仅有气势而没有实际功效,心怀报仇的计划而不能达到报仇的目的。
这是功效不可以检验贤人的第三点。
【原文】
80·13以孝于父、弟于兄为贤乎?则夫孝弟之人,有父兄者也,父兄不慈,孝弟乃章。
舜有瞽瞍,参有曾皙,孝立名成,众人称之。
如无父兄,父兄慈良,无章显之效,孝弟之名,无所见矣。
忠于君者,亦与此同。
龙逢、比干忠著夏、殷,桀、纣恶也;稷、契、皋陶忠暗唐、虞,尧、舜贤也。
故萤火之明,掩于日月之光;忠臣之一声 ,蔽于贤君之名。
死君之难,出命捐身,与此同。
臣遭其时,死其难,故立其义而获其名。
大贤之涉世也,“翔而有集”,“色斯而举”;乱君之患,不累其身;危国之祸,不及其家,安得逢其祸而死其患乎?
【注释】
弟(tì替):同“悌”。
尊敬兄长。
章:同“彰”。
显著,出名。
舜有瞽瞍:传说舜的父亲瞽瞍几次想谋害舜,但舜还是对他竭尽孝道。
参有曾皙:曾参的父亲曾皙经常虐待他,但他仍然非常孝顺父亲。
龙逢:关龙逢。
参见10·2注。
比干:参见2·5注(17)。
有:据《论语·乡一党一 》当作“后”。
翔而后集:《论语》的原意是,几只野鸡飞向天空,盘旋一阵,便落在一处。
王充用来比喻处事稳重沉着。
色斯而举:《论语》作“色斯举矣”。
色:脸色。
举:鸟儿飞起来。
《论语》的原意是,孔子的脸色动了一下,野鸡便飞向天空。
王充用来比喻为了保存自己而善于随机应变。
按:这两句话,《论语·乡一党一 》原文作“色斯举矣,翔而后集。”
这段文字,自古以来很多人都认为有脱误。
【译文】
把对父亲孝顺、对兄长尊敬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遵循孝悌的人,都是有父兄的人,由于父兄不仁慈,他们的孝悌表现才出名。
舜由于有谋害他的父亲瞽瞍,曾参由于有虐待他的父亲曾皙,他们才成就了孝子的名声,众人都称赞他们。
如果没有父兄,或者父兄很慈爱善良,便不会有明显的孝悌表现,孝悌的名声,也就不会被发现了。
忠于君王的人,也与这种情况相同。
关龙逢和比干忠君的名声在夏、殷两代很显著,是由于君王桀、纣很坏;稷、契、皋陶忠君的名声在唐、虞时代不显著,是由于尧、舜很贤明。
所以萤火虫的亮光,会被陽光月光所掩盖;忠臣的名声,会被贤明君王的名声所遮蔽。
为君王的危难而死,献出生命捐弃身躯,与这种情况相同。
臣子遇到国家动乱之时,而死于君王的危难,因此才显出忠君的节义而获得忠臣的美名。
大贤人经历世事,像鸟儿那样来回飞翔,察看形势,然后再落下来,受到惊恐就赶快飞走;昏乱的君王所造成的祸难,不会连累到大贤人本身;危害国家的变乱,不会牵连到大贤人的家庭,怎么会遇到那种祸乱而死在那种祸乱中呢?
【原文】
80·14齐詹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
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
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可谓忠乎?”
对曰:“言而见用,臣奚死焉?谏而见从,终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而不见从,出亡而送,是诈伪也。
故忠臣者能尽善于君,不能与尽陷于难。”
案晏子之对以求贤于世,死君之难,立忠节者不应科矣。
是故大贤寡可名之节,小贤多可称之行。
【注释】
詹:据刘向《新序·杂事》应作“侯”。
《说苑·臣术篇》、《晏子春秋·问上》亦作“侯”。
齐侯:指齐景公。
下文“詹曰”的“詹”字同此。
列:通“裂”。
分。
以上事参见《晏子春秋·问上篇》。
【译文】
齐侯问晏子说:“忠臣侍奉他的君王,应该怎样做呢?”
晏子回答说:“君王有灾难的时候不为他而死,君王避难逃亡的时候不去护送。”
齐侯说:“分地而赏赐给他,封爵位而使他尊贵,君王有难不为君王去死,君王出逃不去护送,可以称为忠臣吗?”
晏子回答说:“臣子的建议如果能被君王采用,臣子怎么会死呢?臣子的劝谏如果能被君王听从,君王就一辈子不会出逃,臣下怎么会去护送呢?如果建议不被采用,君王有难时为他而死,这是白白地送死;如果劝谏不被听从,君王出逃时去护送,这是装模作样的行为。
所以作忠臣的能尽力给君王提出最好的建议,而不能与君王共同陷于灾难之中。”
依照晏子的回答在世间寻求贤人,为君王之难而死,树立忠节的臣子都不符合标准了。
所以大贤人很少有值得称道的节操,小贤人有许多可赞美的行为。
【原文】
80·15可得箠者小,而可得量者少也。
恶至大,箠弗能;数至多,升斛弗能。
有小少易名之行,又发于衰乱易见之世,故节行显而名声闻也。
浮于海者,迷于东西,大也;行于沟,咸识舟楫之迹,小也。
小而易见,衰乱亦易察。
故世不危乱,奇行不见;主不悖惑,忠节不立。
鸿卓之义,发于颠沛之朝;清高之行,显于衰乱之世。
【注释】
箠:章士钊说,当为“筭”字之形误,下同。
筭(suàn算):筹码,古代计数用的器具。
恶:据递修本当删。
斛(hú一胡一 ):古代容量单位,汉代以十斗为一斛。
易:递修本作“异”,当据改。
悖(bèi倍)惑:昏庸,一胡一 作非为。
【译文】
能够用筭计算的东西是因为它的数目小,能够用升斗量的东西是因为它的数量少。
数目非常大,用筭就不能计算了;数量非常多,用升和斛就不能量了。
稍微有一点特殊名声的行为,又产生在一个衰乱而容易显示节操的时代,所以节操行为显著而名声传遍天下。
飘洋过海的人,辨别不清方向,是因为海洋太大了;航行于河沟之中,谁都能辩别船只的行迹,是因为河沟校河沟小就容易辨认方向,衰乱的时代也容易发现人的节操。
所以社会不危乱,奇特的行为就不会被发现;君王不昏庸,忠臣的节义就不会树立。
崇高的节操,产生于战乱不安的朝代;清高的品行,显现于衰乱的社会。
【原文】
80·16以全身免害,不被刑戮,若南容惧“白圭”者为贤乎?则夫免于害者幸,而命禄吉也,非才智所能禁,推行所能却也。
神蛇能断而复属,不能使人弗断。
圣贤能困而复通,不能使人弗害。
南容能自免于刑戮,公冶以非罪在缧绁,伯玉可怀于无道之国,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陈、蔡,非行所致之难,掩己而至,则有不得自免之患,累己而滞矣。
夫不能自免于患者,犹不能延命于世也。
命穷,贤不能自续;时厄,圣不能自免。
【注释】
南容:南宫适(kuò括),字子容。
参见28·11注。
白圭:原指君王及大臣行礼时拿在手中的一种玉器,这里指《诗·大雅·抑》中的四句诗:“白圭之玷(diàn店),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大意是:白圭上的污点可以磨掉,言语中的错误却无法挽回。
惧白圭:指南宫适被用白圭作比喻的诗句所震惊。
据《论语·公冶长》和《论语·先进》记载,孔子很赞赏南宫适,说他是一个在国家有道时会有官做,在国家无道时不会受刑罚的人,并因为南宫适反复诵读用白圭作比喻的诗句,就把自己哥哥的女儿嫁给了他。
命禄:即禄命。
推:据文意,疑当作“操”方可通。
属(hǔ主):连接。
缧绁(léixiè雷谢):捆一绑犯人的绳索,后用以比喻监狱。
以上事参见《论语·公治长》。
伯玉:蘧(qú渠)伯玉。
参见28·51注。
以上事参见《论语·卫灵公》。
事见《荀子·宥坐》。
掩:掩袭,突然侵袭。
累:牵累,损害。
滞:阻滞,这里指处于困境。
【译文】
把保全自己免遭侵害,不被刑罚杀戮,像南宫适那样被“白圭”诗句所震惊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免于受到侵害的人是侥幸,是禄命吉利,并不是靠才智能禁止,靠操行所能避免的。
神蛇能使它断开的躯体再连接起来,但却不能让人不斩断它。
圣贤能使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却不能让人不加害于他。
南宫适能自己免于刑戮之难,公治长无辜地被关在监狱中,蘧伯玉在危乱的国家里能深藏自己的政治主张,周文王被拘禁在羑里,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之间,这都不是操行不好带来的灾难,灾难突然侵袭自己,就会有自己无法避免的灾难,使自己牵连受害而陷入困境。
不能自免于祸患的人,就不能在世间延长寿命。
寿命到了尽头,贤人也不能自己使它延长;时运该当受困,圣人也不能自免。
【原文】
80·17以委国去位、弃富贵就贫贱为贤乎?则夫委国者,有所迫也。
若伯夷之徒,昆弟相让以国,耻有分争之名,及大王亶甫重战其故民,皆委国及去位者,道不行而志不得也。
如道行志得,亦不去位。
故委国去位,皆有以也,谓之为贤,无以者,可谓不肖乎?且有国位者,故得委而去之,无国位者何委?夫割财用及让下受分,与此同实。
无财何割?口饥何让?“仓禀实,民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
让生于有余,争生于不足。
人或割财助用,袁将军再与兄子分家财,多有以为恩义。
昆山之下,以玉为石;彭蠡之滨,以鱼食犬豕。
使推让之人,财若昆山之玉、彭蠡之鱼,家财再分,不足为也。
韩信寄食于南昌亭长,何财之割?颜渊箪食瓢饮,何财之让?管仲分财取多,无廉让之节,贫乏不足,志义废也。
【注释】
大王:即太一王 。
大王亶甫(dǎnfǔ胆府):古公亶甫。
参见12·1注。
重战:不轻易开战。
让下受分:让在下位的人得到分给的财物。
引文参见《管子·牧民》。
袁将军:名字及生平事迹皆不详。
昆山:传说中盛产玉石的山。
彭蠡:参见16·11注。
食:通“饲”。
韩信:参见3·4注(14)。
寄食:在别人家里吃饭。
南昌:亭名,在今一江一 苏淮陰县东南。
亭长:参见11·4注。
颜渊:参见2·2注(18)。
箪(dān丹):古代盛饭的竹筐。
箪食瓢饮:形容家境贫穷。
管仲分财取多:参见12·4注。
【译文】
把放弃国家和君王的职位、放弃富贵而归于贫贱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放弃国家的人,是因为遭到了某种逼迫。
像伯夷这类人,兄弟之间以国相让,可耻有争夺王位的名声,以及太一王 古公亶甫不忍心让他原有的百姓遭受战争的苦难,都放弃国家和放弃王位,是由于道行不通又不得志的缘故。
如果道行得通又很得志,也就不放弃王位了。
所以放弃国家、王位,都是有一定缘由的,如果因此而称之为贤人,那么没有任何理由放弃国家、王位的君王能称之为不肖吗?况且有国家王位的人,才能够放弃它,没有国家王位的人放弃什么呢?拿出自己的财物让在下位的人得到分给的财物,和这种情况是同一回事。
没有财物用什么来分呢?自己都没有吃的又推让什么呢?“粮仓充实,老百姓才知道讲礼节;衣食丰足,老百姓才懂得荣辱。”
推让产生于有多余,纷争产生于不富足。
有人拿出财物资助别人,袁将军一再把家财分给他哥哥的儿子,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讲究恩义的行为。
昆山之下,把玉当作石头;彭蠡湖边,用鱼来喂狗和猪。
假如推让的人,家财像昆山的玉、彭蠡的鱼那样多,家财无论分多少出来,也不值得称赞。
韩信在南昌亭长家寄食的时候,有什么财产来分割呢?颜渊家境贫穷之时,有什么财物来推让给别人呢?管仲分取财利时自己多拿,没有廉让的礼节,是由于贫穷不富足,丧失了志气节义。
【原文】
80·18以避世离俗,清身洁行为贤乎?是则委国去位之类也。
富贵人情所贪,高官大位人之所欲乐,去之而隐,生不遭遇,志气不得也。
长沮、桀溺避世隐居,伯夷、於陵去贵取贱,非其志也。
【注释】
遇:遇合,指受到君王的赏识重用。
长沮、桀溺:参见79·8注。
於陵:战国时齐国地名。
这里指隐居于於陵的陈仲子,亦即於陵仲子。
参见33·13注。
【译文】
把远离世俗隐居,身心行为清洁的人称为贤人吗?这就同放弃国家王位的人是一类情况。
富贵是人情所贪图的,高官大位是人们乐于想往的,放弃高官富贵而隐居,是由于一生没有受到君王的赏识,自己的报负无法得以实现。
长沮、桀溺避开世俗隐居,伯夷、於陵仲子放弃富贵而自取贫贱,这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原文】
80·19恬憺无欲,志不在于仕,苟欲全身养性为贤乎?是则老聃之徒也。
道人与贤殊科者,忧世济民于难,是以孔子栖栖,墨子遑遑。
不进与孔、墨合务,而还与黄、老同操,非贤也。
【注释】
依文例,句前当有“以”字。
憺(dàn但):通“澹”。
恬憺:清静无为。
老聃(dān丹):参见4·4注(20)。
栖栖:忙碌不安的样子。
墨子:参见2·2注(17)。
遑遑:匆忙不安定的样子。
黄、老:汉代黄、老并提,认为他们都是道家学派的创始人。
【译文】
把清静无为没有欲一望 ,志向不在于做官,只是想保全自身修养情性的人称为贤人吗?这就是老聃这一类人。
道家与贤人所以不同类,在于贤人忧伤世道而企图拯救世人脱离苦难,因此孔子日夜忙碌,墨子匆忙不安。
不进而与孔子、墨子这样的人从事同样的事业,而倒回去与黄、老那样的人修养同样的品性,这就不是贤人。
【原文】
80·20以举义千里,师将朋友无废礼为贤乎?则夫家富财饶,筋力劲强者能堪之。
匮乏无以举礼,羸弱不能奔远,不能任也。
是故百金之家,境外无绝一交一 ;千乘之国,同盟无废赠,财多故也。
使谷食如水火,虽贪吝之人,越境而布施矣。
故财少则正礼不能举一,有余则妄施能于千,家贫无斗筲之储者,难责以一交一 施矣。
举担千里之人,材策越疆之士,手足胼胝,面目骊黑,无伤感不任之疾(11),筋力皮革必有与人异者矣(12)。
推此以况为君要证之吏(13),身被疾痛而口无一辞者,亦肌肉骨节坚强之故也。
坚强则能隐事而立义,软弱则诬时而毁节(14)。
豫让自贼(15),妻不能识;贯高被箠(16),身无完肉。
实体有不与人同者,则其节行有不与人钧者矣(17)。
【注释】
举义千里:东汉时盛行重视“名节”、“义气”的风气,如果老师、知一交一 或赏识提拔自己的长官遭遇死亡、判罪、流放等,门徒、好友、属吏就要远道奔丧、护送,叫做“举义千里”或“千里赴义”。
能这样做的人,声望就会增高。
将:泛指长官。
羸(léi雷)弱:瘦弱多玻
境:指郡、县或诸侯国的境界。
千乘之国:泛指国势强大的国家。
布施:以财物与人。
筲(shāo烧):古代盛饭的竹器,可容一斗二升(一说五升)。
材:当为“杖”之误字。
杖策:手拿马鞭。
胼胝(piánhī骈之):手或脚上磨起硬皮老茧。
骊(lí离):黑色。
(11)伤感:感染疾玻
(12)皮革:指人的皮肤。
(13)君:汉代属吏对长官的尊称,这里泛指长官。
为君要证之吏:指东汉时期为了抬高自己的名望,情愿忍受残酷的刑讯,去替犯罪的长官作证,以开脱长官的罪责或辨明长官的冤枉的下级官吏。
(14)时:通“是”。
真实情况。
诬时:歪曲事实,指为免于受刑而一胡一 乱招供。
(15)豫让:参见19·5注。
贼:伤害,虐害。
(16)贯高:参见19·5注(11)。
箠:鞭打。
(17)钧:通“均”。
相同。
【译文】
把千里赴义,对老师、长官、朋友不废弃礼节的人称为贤人吗?只有那些家财富足,筋力强劲的人才能胜任这种事情。
生活贫困就拿不出财物来讲究礼节,体弱多病就不能奔波千里讲究义气,因为他们承受不了。
所以拥有百金的富贵人家,就是远在境外也没有断绝交往的;有千乘战车的大国,盟国之间不会废弃相互赠馈的礼节,这是由于财富多的缘故。
假如谷物粮食像水火那样容易得到,即使是贪吝的人,也会跨越境界给人们施舍财物。
所以财物少就连正常的礼节也不能讲究一点,财富有余就能一胡一 乱施舍给上千的人,家境穷得没有一筲粮食储蓄的人,就难以用交往和布施来责备他了。
挑着担子千里奔波的人,执鞭骑马跨越疆界的人,手脚磨出了硬皮,面孔晒得黝黑,不会患体力不支的疾病,他们的筋力皮肤一定有与常人不同之处。
据此推论比照那些为长官作证的官吏,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自身受刑吃苦而不肯供出一字,也是由于他们的肌肉骨节坚强的缘故。
骨肉坚强就能掩盖事实树立节义,骨肉软弱就会歪曲事实败坏名节。
豫让毁伤自身,连妻子也不认识他了,贯高被拷打,全身没有完整的皮肉。
壮实的身体与众人有不同之处的人,他的气节操行就有与众人不相同的地方。
【原文】
80·21以经明带徒聚众为贤乎?则夫经明,儒者是也。
儒者,学之所为也。
儒者学;学,儒矣。
传先师之业,一习一 口说以教,无胸中之造,思定然否之论。
邮人之过书,门者之传教也,封完书不遗,教审令不遗误者,则为善矣。
传者传学,不妄一言,先师古语,到今具存,虽带徒百人以上,位博士、文学,邮人、门者之类也。
【注释】
邮人:传递文书的差役。
门者:守门人。
教:教令,长官的指示和命令。
封:古代递送的文件,用绳子捆扎后,在绳结上用泥封住,盖上印章,叫做“封泥”或“泥封”。
审:明白,清楚。
遗:疑涉上句而误,当删。
传:当是“儒”字之误。
博士:这里指五经博士。
文学:博士助理。
【译文】
把精通经书带学生聚集门徒讲学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精通经学的,是儒者。
儒者,是靠学习 经书才成儒者的。
儒者靠的是勤学经书,勤学经书,也就成为儒者了。
传授前辈老师的学问,把老师讲的东西背诵下来再用它去教育学生,心中没有一点创见,也不能思考判断论点的正确与否。
投送文书的差役递送文书,就同守门人传达长官的命令一样,封记完整文书没有遗失,传达命令清楚转达指示没有错误的人,就是很好的了。
儒者传授学问,不随便改动一字,前代老师的古话,至今全部详尽地保存下来,即使带领门徒百人以上,在博士、文学之列,不过是邮人、门者这类人罢了。
【原文】
80·22以通览古今,秘隐传记无所不记为贤乎?是则传者之次也。
才高好事,勤学不舍,若专成之苗裔,有世祖遗文,得成其篇业,观览讽诵。
若典官文书,若太史公及刘子政之徒,有主领书记之职,则有博览通达之名矣。
【注释】
秘隐传记:指珍贵罕见的历史典籍文献。
传:当是“儒”字之误。
专成:即“专城”,指地方长官或有封地的人。
又“专成”可能是“容成”之误。
容成是传说中黄帝的史官。
成:通“承”。
继承。
刘子政:刘向。
参见13·5注。
书记:书籍文献。
【译文】
把博览古今图书,秘隐传记无所不熟记的人称为贤人吗?这不过是与儒者同类的人。
才智高对事物有广泛兴趣,勤奋学习 而不间断,就像容成的后代,有祖上留下来的著作,得以继承祖上的书籍,细心阅览认真诵读。
或者掌管图书档案,就像太史公和刘子政这类人,有主管书籍文献的职位,也就有了博览群书学问通达的名声。
【原文】
80·23以权诈卓谲,能将兵御众为贤乎?是韩信之徒也。
战国获其功,称为名将;世平能无所施,还入祸门矣。
“高鸟死,良弓藏;狡兔得,良犬烹。”
权诈之臣,高鸟之弓、狡兔之犬也。
安平身无宜,则弓藏而大烹。
安平之主,非弃臣而贱士,世所用助上者,非其宜也。
向令韩信用权变之才,为若叔孙通之事,安得谋反诛死之祸哉?有功强之权,无守平之智,晓将兵之计,不见已定之义,居平安之时,为反逆之谋,此其所以功灭国绝,不得名为贤也。
【注释】
卓谲(jué决):奇异,变化多端。
战国:指国家处于战乱的时代。
引文参见《史记·淮陰侯列传》,是韩信谋反被捕时引用来发牢騷的几句话。
大:当作“犬”,形近而误。
叔孙通:参见8·8注(14)。
功:据文意当为“攻”。
“功强”与“守平”对文。
【译文】
把权术诈谋奇异,能率领士兵统率众将的人称为贤人吗?这是韩信这类人。
国家战乱时建立功勋,称为名将;在社会安定时才能没有地方施展,反倒陷入灾祸之中了。
“高飞的鸟被射死,良弓就被收藏起来了;狡兔被猎获,优良的猎犬就被煮了。”
有权术诈谋的大臣,就像射飞鸟的良弓、获狡兔的良犬一样。
安定和平的时期,这种人没有用处,就像良弓被收藏良犬被烹煮一样。
安定和平时期的君王,并不是要抛弃有权术的大臣,轻视有战功的将士,而是他们生平用来辅助君王的本领,已经完全不适用了。
假如当初韩信运用善于权变的才能,做出像叔孙通那样的事业来,怎么会有因谋反而被殊死的灾祸呢?具有攻打强敌的权谋,没有安守和平的智慧,懂得领兵的计谋,却看不到天下已经稳定的大势,处在和平安定的时期,却搞叛逆的密谋,这就是他之所以功劳、封国被取消,不能称为贤人的道理。
【原文】
80·24辩于口,言甘辞巧为贤乎?则夫子贡之徒是也。
子贡之辩胜颜渊,孔子序置于下。
实才不能高,口辩机利,人决能称之。
夫自文帝尚多虎圈啬夫,少上林尉,张释之称周勃、张相如,文帝乃悟。
夫辩于口,虎圈啬夫之徒也,难以观贤。
【注释】
据本篇文例,句首应补“以”字。
孔子序置于下:孔子把自己的得意门徒分为四类,颜渊排在第一类(德行),子贡排在第二类(言语)。
参见21·4注。
文帝:汉文帝。
多:称赞。
虎圈:皇帝园林中养虎的地方。
啬(sè色)夫:管理虎圈的小吏。
少:斥责。
上林尉:管理供皇帝游猎的上林苑的官吏。
张释之:参见34·11注。
周勃:参见11·9注。
张相如:西汉初人,封为东陽侯,不善言辞。
文帝乃悟:汉文帝到上林苑游玩,询问上林尉苑中情况,上林尉回答不上来,虎圈啬夫在一边替上林尉回答得十分详细,文帝很赏识他,命令张释之给啬夫升官。
张释之举周勃、张相如为例,说他们虽然不善言辞,但都是很有作为的人,所以不能只凭利口快舌来衡量人。
汉文帝因此而醒悟,没有给啬夫升官。
参见《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译文】
把有口才而善辩,言语动听言辞巧妙的人称为贤人吗?那就是子贡这类人。
子贡的口才超过颜渊,孔子却把他排在颜渊之下。
真实的才能并不高,口才机智锋利的人,人们必定会称赞他。
自汉文帝赞赏虎圈啬夫,斥责上林尉以后,张释之举周勃、张相如为例,汉文帝因此才醒悟。
那些以口才善辩的人,就如虎圈啬夫这类人一样,很难用他们来观察一个人是不是贤人。
【原文】
80·25以敏于笔,文墨两集为贤乎?夫笔之与口,一实也。
口出以为言,笔书以为文。
口辩,才未必高;然则笔敏,知未必多也。
且笔用何为敏?以敏于官曹事?事之难者莫过于狱,狱疑则有请谳。
盖世优者莫过张汤,张汤文深,在汉之朝,不称为贤。
太史公序累,以汤为酷,酷非贤者之行。
鲁林中哭妇,虎食其夫,又食其子,不能去者,善政不苛,吏不暴也。
夫酷,苛暴之一党一 也,难以为贤。
【注释】
两:据本书《自纪篇》“笔泷漉而雨集”,当为“雨”字。
文墨雨集:形容文思敏捷,落笔快得像雨点洒下来一样。
知:通“智”。
曹:汉代官府中分科办事的部门。
谳(yàn厌):审判定罪。
请谳:汉代下级官吏遇到疑难案件不能决断,请求上级机关审核定案,称为“请谳”。
优:指善于断决案件。
张汤:参见34·11注。
文深:指制定或援用法律条文非常苛刻。
序累:排列高下。
以汤为酷:指司马迁在《史记》中把张汤写在《酷吏列传》里。
【译文】
把文思敏捷,落笔快得像雨点洒下的人称为贤人吗?笔头快与口才好,实际上是一回事。
口说出来就是言语,笔写出来就是文章。
口头善辩的人,不一定才高;这样说来,下笔敏捷的人,也不一定多智了。
而且文章写得快是应用在什么地方呢?是应用在对官府的事务处理得快吗?官府的事务最难办的莫过于审理案件,审理案件有疑难就用“请谳”的办法。
举世善于断案的莫过于张汤,张汤援用法律条文苛刻,在汉朝,并不称他为贤人。
太史公排列人物高下,认为张汤是酷吏,残酷并不是贤人的行为。
鲁国树林中痛哭的妇人,老虎吃了她的丈夫,又吃了她的儿子,她所以不愿离开那里,是因为爱那里赋税不苛繁,官吏不残暴。
酷吏,是苛刻残暴的那类人,很难以他们为贤人。
【原文】
80·26以敏于赋、颂,为弘丽之文为贤乎?则夫司马长卿、杨子云是也。
文丽而务巨,言眇而趋深,然而不能处定是非,辩然否之实。
虽文如锦绣,深如河、汉,民不觉知是非之分,无益于弥为崇实之化。
【注释】
赋、颂:古代的两类文体。
司马长卿:司马相如。
参见42·8注。
杨子云:扬雄。
参见3·4注(16)。
务:事务。
这里指作品。
眇:通“妙”。
一精一微。
辩:通“辨”。
分别,区别。
河:黄河。
汉:汉水。
弥:通“弭”。
止。
为:通“伪”。
【译文】
把善于作赋、颂,能写宏伟华丽文章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么司马长卿、扬子云就是这样的人。
文章华丽而且篇幅巨大,言辞一精一妙而且旨趣高深,然而文章却不能判断确定是非,分别不出正确与错误的真实情况。
即使文章像锦绣那样美,含意像黄河、汉水那样深,老百姓却不能从中明白是与非的界限,这对于制止弄虚作假,崇尚实际教化没有一点好处。
【原文】
80·27以清节自守,不降志辱身为贤乎?是则避世离俗,长沮、桀溺之类也。
虽不离俗,节与离世者钧,清其身而不辅其主,守其节而不劳其民。
大贤之在世也,时行则行,时止则止,铨可否之宜,以制清浊之行。
子贡让而止善,子路受而观德。
夫让,廉也;受则贪也。
贪有益,廉有损,推行之节,不得常清眇也。
伯夷无可,孔子谓之非。
操违于圣,难以为贤矣。
【注释】
行:行动,指出来做官。
止:停止,指去官隐居。
子贡让而止善:鲁国法令规定,谁要是赎回一个在国外当一奴一隶的人,就可以从官府中领一笔钱作为补偿。
子贡赎了一个人,却没有领钱。
孔子批评说,要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就不会有赎人的人了,因为赎人白花钱,不补偿,一般人是不愿干的。
参见《吕氏春秋·察微》。
这里的意思是,子贡让财,却起了阻碍别人行善的作用。
观(quàn劝):通“劝”。
勉励。
子路受而观德:有一次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那人送给他一头牛以表示谢意,子路接受了。
孔子赞扬说,这样做,今后从河里救人的人就会多起来,因为可以得到一笔报酬。
参见《吕氏春秋·察微》。
这里的意思是,子路接受了财物,却起了勉励别人行善的作用。
推:拒绝,这里指“让”。
行:可行,这里指“受”。
眇:通“杪(miǎo秒)”。
高。
伯夷无可,孔子谓之非:据《论语·微子》记载,孔子说伯夷是一个不肯降低自己的意志和屈辱自己身分的人,在伯夷看来,时势很坏,绝不可以出来做官,而自己则不同,要相机行事,“无可无不可”。
这里的意思是,伯夷避世离俗,一概否定出来做官,孔子认为这种态度是不对的。
操:指“清节自守,不降志辱身”的操行。
圣:指孔子。
【译文】
把自守清白的节操,不降低志气,不屈辱身分的人称为贤人吗?这就是远离世俗隐居,长沮、桀溺一类的人。
即使不远离世俗,节操却与远离世俗隐居的人一样,保持自身的清白而不辅助君王,坚守节操而不关怀老百姓。
大贤人生活在世上,时势适宜做官就出来做官,时势适宜隐居就去官隐居,权衡时势是否适宜,以此来确定操行的清浊以便选择。
子贡让财却阻止了别人行善,子路受财却勉励了别人讲道德。
推让是廉洁;受财就是贪婪了。
贪财而有益于人,廉洁却有损于人,推让与受财的节操,并不可能常常是清高的。
伯夷不愿出来做官,孔子反对他的做法。
操行与圣人违背,很难以他们为贤人。
【原文】
80·28或问于孔子曰:“颜渊何人也?”
曰:“仁人也,丘不如也。”
“子贡何人也?”
曰:“辩人也,丘弗如也。”
“子路何人也?”
曰:“勇人也,丘弗如也。”
客曰:“三子者皆贤于夫子,而为夫子服役,何也?”
孔子曰:“丘能仁且忍,辩且诎,勇且怯。
以三子之能,易丘之道,弗为也。”
孔子知所设施之矣。
有高才洁行,无知明以设施之,则与愚而无操者同一实也。
【注释】
或:有人。
这里指孔子的学生子夏。
讪(qū屈):言语迟钝。
以上事见《列子·仲尼》、《说苑·杂言》。
设施:采取措施,这里指随机应变。
【译文】
有人问孔子说:“颜渊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是个仁人,我不如他。”
又问:“子贡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是个有口才的人,我不如他。”
又问:“子路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是个勇敢的人,我不如他。”
客人说:“颜渊、子贡、子路三个人都比你贤能,而愿为你奔走效劳,是什么原因呢?”
孔子说:“我既能仁爱又能残酷无情,既善辩又能言语迟钝,既能勇敢又能胆怯。
用他们三个人的能耐和我的这套本领一交一 换,我是不干的。”
孔子是知道随机应变去处理问题的。
有很高的才能和廉洁的品行,但缺乏明智以随机应变地处理问题,那就和愚昧而无操行的人是一个样了。
【原文】
80·29夫如是,皆有非也。
无一非者,可以为贤乎?是则乡原之人也。
孟子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
同于流俗,合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说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
故孔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似之而非者,孔子恶之。
【注释】
乡原(yuàn愿):亦称“乡愿”。
指乡里的言行不符、伪善欺世的人。
引文参见《孟子·尽心下》。
【译文】
如此说来,人人都有缺点。
没有一点缺点的人可以称为贤人吗?这就是乡原那种人。
孟子说:“乡原这种人,要想指责他,又举不出什么大过错;要想讥剌他,却又无可讥剌。
他总是迎合流俗,讨好污世,平日为人好像忠厚老实,行动也好像正直清白,大家都喜欢他,他自己也觉得很不错,但实际上和尧舜之道是格格不入的。
所以孔子说:“乡原是破坏道德的人,”似乎很有德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的人,孔子很厌恶他。
【原文】
80·30夫如是,何以知实贤?知贤竟何用?世人之检,苟见才高能茂,有成功见效,则谓之贤。
若此甚易,知贤何难?《书》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
据才高卓异者则谓之贤耳,何难之有?然而难之,独有难者之故也。
夫虞舜不易知人,而世人自谓能知贤,误也。
【注释】
引文参见《尚书·皋陶谟》。
【译文】
如此说来,怎样识别真正的贤人呢?识别贤人究竟根据什么呢?世人的考察标准是,如果见他才高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