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
第九十九回 郭将军奉旨赐环 狄经历回家致仕
人言蜀路难,只此剑门道。
两人萍水缘,连舟相结好。
去时尔喜我悲酸,来日此欢彼烦恼。
悲者今建牙,喜者结小草。
首尾四年间,荣瘁不可保。
要知凡事皆循环,展转何烦苦怀抱!
郭总兵失了机,上了辨本,减死问了成都卫军,在成都住了三年光景,与狄希陈来往相处,倒都象了亲眷。
只是大将有了体面,又不好在那督府衙门听用,所以碌碌无所见长。
一日,他际遇该来的时候,却是镇雄、乌撒两个土官知府,原系儿一女一亲家,因儿一女一夫一妇一不和,各家的大人彼此护短,起初言差语错,渐次争差违碍,后来至于一女一家要离了一女一婿,夫人要休了媳一妇一,彼此相构。
兼之下人搬挑,仇恨日深,嫌疑日甚,私下动起干戈,兴起杀伐,也就管不得有甚么王法。
乌蒙府的土官,也是他两家的至戚,与他们讲和不来,恐怕被他们连累,申报了抚按上司。
抚按行文,再三诫谕,那里肯听。
抚台怒道:“你土官世受国恩,不服王化,擅一自一称兵,杀害百姓,这通是反民!”差了标下中军参将,领了三千员马部官兵,前去抚剿,相时而动,依抚即抚,不依抚就剿。
抚院虽是恁般行去,也还是先声恐吓他的意思,叫他就这抚局。
谁知这个参将是山西大同府人,姓梁名佐,原是行伍出身,一些也不谙事体,看得土官的功量十分是不济的,可以手到就擒,张大其事,要得冒力徼赏,把那抚院要抚的本心,瞒住了不肯说出,恃了蛮力,硬撞进兵。
谁知那土官虽偏安一隅,却是上下一心,法度严整,那三千兵马,那得放在他的眼睛?且是他这合气的两家,虽然一自一己阋墙,他却又“外御其侮。”
梁佐领了兵马,耀武扬威,排了阵势。
那两家的兵马也都出来应敌,他却不伤一个官兵,他也不被官兵杀去一个,左冲右挡,左突右拦,他只费了些招架。
官兵前进,士兵渐退。
官兵越发道他真个不济,只是前赶。
赶到一个死葫芦峪里,士兵从一个小口出去得罄净,方使灰石垒塞了个严固,等得官兵尽数进在峪内,后边一声炮响,伏兵突起,截断了归路,把梁佐领的三千兵马,尽一情一困在峪中。
四周峭壁,就都变了野雀乌鸦,也不能腾空飞去,幸喜得峪中正有山果的时候,且是有水的去处,虽是苦恼,却也还可苟延。
乌蒙土官又将失利的塘报,飞驰到了抚院,说梁佐的兵马全师覆没,尽困在山峪之中;虽不曾杀害,若不早发救兵,必致饿死。
抚院唬得魂不附体,慌了手脚,即刻传请三司进院会议。
那两司中,都是些饮酒吃一肉一的书生,贪财好一色一的儒士,那有甚么长虑?却顾看那几个都司,名虽是个武官,都是几个南方纨裤子弟;也有世职,不过是世禄娇养的子孙,用人一情一求了几荐,推了今官,晓得甚么叫是弓马刀槍;也有武科,不过记了几篇陈腐策论,瞒了房师的眼目,推了这官,晓得甚么是《六韬》《三略》!穿了圆领,戴了纱帽,掌印的拖了印绶,夹在那两司队里,倒也尽成个家数。
若教他领些兵去与那土官的兵马厮杀,这是断然没有的事。
武将文臣,彼此看了几眼,不着卵窍的乱话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兀秃茶呷了两钟,大家走散。
抚院计无所出,退进后堂,长吁短气,一面星飞题本,一面算计调兵。
旁边一个书吏禀道:“昨日这个事体,原也不甚重大,可以就抚,必定是梁中军一激一成此事。
今有成都卫问来的郭总兵,闻他在广西挂印的时节,制伏得那苗子甚是怕他,所以人都称他是‘小诸葛’。
若老爷行到卫里,取他上来,委他提兵去救援,许他成功之日,与他题覆原官。”
抚院大喜,说道:“我到忘了。
此人真是有用之器。
推毂拜将,岂可叫卫官起送之理?待我即刻亲一自一拜求。”
传出仪从伺候,要往郭总兵下处拜恳。
抚院到了门口,郭总兵坚辞不出,回说不在下处,上峨眉武当去了。
抚院不信,进到他的客次,再三求见。
郭总兵故意着了小帽青衣,出来相会。
抚院固让,郭总兵换了方巾行衣,方才行礼。
送了十两折程,讲说土官作乱,梁参将全军失利,要央郭总兵领兵救援,功成题荐。
郭总兵再三推托,说:“偾军之将,蒙朝廷待以不死,荷戈远卫,苟安余年,以全腰领,不敢胜这大任。
望老恩台另选贤能,免致误事。”
抚院再四央求,叫取拜毡,即时将郭总兵拜了四拜。
郭总兵然后免强应承,当时回拜了抚院。
抚院即日行过手本,拨标下五千员官兵,听郭总兵随征调用;又拨一自一己亲丁一百名,与郭总兵作为亲丁;牌行布政司支银六万两,与郭总兵为兵粮支用;又行牌过道府,预备官兵宿所。
兵马粮料,书写掾房,任郭总兵在两司考用;又送了二十匹战马,四副一精一坚盔甲,一自一己的令旗令牌,都使手本一交一 一付明白。
郭总兵克期扬兵,遣了五万人马的传牌,四路并进。
抚院亲一自一教场送行,送了蟒段四表里,金花二树,金台盏一副,赆仪一百两。
又三司都在远处送行,各有赆礼。
郭总兵临行问抚院道:“老恩台遣郭某此行,且把主意说与郭某知道。
主意还在剿除,还是招抚?”
抚院道:“军中之事,不敢遥制,只在老先生到那里时节,相机而行,便宜行事。”
郭总兵道:“容郭某到彼,若梁参将与三千官兵不曾杀害,止是困在那边,这是尚有归化之心,事主于抚。
若梁参将的官兵困在山峪中,他虽不曾杀害,以致困饿而死,一情一虽可恨,罪有可原,抚与剿择可而用。
若是杀害了官兵,心已不臣,罪无可赦,总他摇尾乞怜,法在必剿。
郭某主见如此,老恩台以为何如?”
抚院大喜,以为至当:“到彼即照此行。”
郭总兵将五千兵分为四路,传令日住晚行,高竿上缚十字,每竿悬灯四盏,照得一片通红。
沿途增灶,虚张五万人的声势。
将近的路程,打听说梁佐的官兵,尚困在山峪中,内中山果甚多,秋田成熟,泉水不缺,可以久住无妨,只是前后没有出路。
又走了一程,捉住了他二十名探马,郭总兵将四个为首的着了人监守在个空庙里面,不许他一交一 一往外人走漏消息。
郭总兵也差了四个探子,叫那边十六个巡兵,领到峪中,亲见梁参将,“曾否遇害,官兵有无伤损,你还着几个人同来回我的话,就领这监守的四个人同去。”
把那十六个人都赏了酒饭,好好的都打发起身。
这二十个人被郭总兵拿住时节,一自一分必死,不料得这散监了四人,又好好的放了十六个人回去,又叫还来领那四个监的回家,又敢竟差四个单身探子深入打听,正不知是何主意,欢欣回去,领着四个人见了两处的土官,说了前后的来意。
土官说道:“我们兄弟之邦,又是儿一女一姻亲,一时被小人挑一激一,成了嫌疑,私下两家相打,杀了一自一己的几个家人,何烦官兵致讨?就是负固不伏的劲敌,官兵初到之时,也还许他一条一自一新之路。
昨日来的那员将官,也不问个来由,也不量个深浅,带了几个不见天日的残兵,摆了一个九宫八卦的阵势,又差错摆得不全,一味的蛮闯。
我们若与他一般见识,杀的他片甲不留。
只为朝廷恩重,不肯负了本心。
我们越退,他们越进;我们无可退了,只得请他到山峪里边暂屈尊他几日。
里边无限的山桃枣栗柿子核桃之类,可以食人;豆谷尽多,可以喂马;渴了有水,冷了有火,一陰一雨山岩之下尽有遮避,你吃过酒饭,我着人送你到那边,亲与他们相见。
我这里一人也不肯伤害他们。
只是可怜,你那抚院老爷发兵遣将,也拣选几个强壮的好兵,也挑选个拿得出手的好将,这也好看。
兵是不消说起,不知那里弄了这等一个狨将,他在此日日乞哀,说他是抚院老爷标下的甚么中军。
看他的狨腔,一定是个火头军,那有这等个狨食杭杭做得中军之理?你如今领兵来的,却又是怎么样个人?比昨日那个中军,也还好些么?”
那四个道:“此番不比那人,是原任广西挂印郭总兵老爷亲提大兵到此。”
土官道:“郭总兵名字叫做郭威,广西失了机,拿进京去了,怎得来此?”
四人道:“朝廷为他有功,免了他的死,问在我们成都卫军。
抚院老爷特地聘请了来的。”
土官道:“若果是他,闻名倒是好的,但不知见面果是何如。”
差了人送这四个人到山峪里面,见了梁中军合那三千兵马,人人都在,个个见存。
只是弄得个人疲马瘦,箭折刀弯。
见了四人,知是郭总兵提兵救援,还不敢定有无生路。
四人辞了出来,仍旧又见了土官,每人赏了一个二两重的银钱,在那十六人中拨了四个送这四人回去。
见了郭总兵,将那土官通前彻后的话,不敢增减一字,学说了个详细。
郭总兵知道梁佐的官兵见在,且的知这两家土官不是决意造反,也还是骑墙观望。
将那四个人取了出来,分付道:“来人说话,据那土官之言,不是造反,是被小人挑一激一生变,要得徼幸成功,这是实话。
我亲提数万一精一兵,见今压在你的境上。
我在广西镇守,苗子们怕我用兵如神,你们岂无耳目?我岂不能一鼓荡平,张大其事,说甚么不封侯拜将?只是一自一己良心难昧,天理不容,我所以且不进兵,先与议抚。
你那土官能就我的抚局,你那身家一性一命,富贵功名,都在我身上保你。
若不肯就抚,我大兵齐进,悔之晚矣。
这事重大,不是你们下人口内可以传说得的,还是我们一自一己亲说方好。
论理,该你们两家本官来我营中就见方是。
但你那本官,怎敢轻信来到我的营中?我明日一自一己亲到你那所在,将营扎于城外,我一自一己角巾私一服,跟三四名从人,也不带一些兵器,亲与两家本官说话。
叫你本官也不必多差人役迎接,只是你两个人迎至半路,导引前行,不可有误。
如差役不迎,营门紧闭,这便是不肯就抚,我便随即进兵。”
也赏了八个人酒饭,打发出营去讫。
过夜,郭总兵传令叫四更造饭,五更拔营,直一逼一土官城下。
还是每人四盏灯笼。
土官在城上了望,果如有数万人马相似。
郭总兵果然便服方巾,跟了四名随从,连周相公也扮了家人在内,余外又跟八个士卒同行。
土官果然差了远近探马,探得郭总兵人马在城外扎住不动,止是一自一己单骑微行,即忙差了仪从旗仗鼓吹细乐,迎接郭总兵进城。
两个土官在城门之内,冠带迎接。
郭总兵进了察院,土官参见礼毕,郭总兵责备他只因私愤,擅动干戈,又阻拒官兵。
两土官再三辩说:“先是小人挑一激一起衅;官兵卒临,止是退避免祸,并无阻拒之一情一。
见今俱在山中屯住,并不敢致折损一人。”
要请郭总兵亲临峪口,逐个验还。
大约说的都是对那四个人先说的话。
郭总兵见事体原不重大,求抚是真,传下令去,叫人马退二十里下营。
郭总兵用过了饭,两个土官方信了是真,送郭总兵出城,亲到了那梁佐受困的峪口,逐名放了出来。
果然一个不少。
郭总兵传令,叫这三千员官兵总归大营屯扎。
两土官亲送郭总兵回营,谢了罪,又谢了招抚。
郭总兵叫他回去,各将那挑一激一起衅的小人解赴辕门,每人打了二十五板,释放宁家。
即时班师振旅,一自一己殿后起身。
又叫两个土官,不许多带人马,随后三日之内,亲到省城向抚台谢罪。
这样一个极难极大的题目,他只当了一个小小的破题做了。
往返不上二十日,带去的那六万两银,不曾支动分文,二十匹战马,四副盔甲,一应兵马令旗等项,全璧归赵。
又要回梁佐三千人马,都使手本一一一交一 一付回去,不惟一人不杀,且亦不曾捆打一人。
把个抚按两院,都布按三司,喜得不知怎样。
也还虑那两家土官哄得官兵来后,仍要谋为不轨。
果然三日之内,都单骑来省,在抚院两司跟前,服礼请罪。
安然无事回去,感一激一郭总兵不肯一自一己冒功,保全了他两家千数人的生命,两处百万的生灵,只是建了郭总兵的生祠供奉。
抚台把这郭总兵不动金钱,不劳兵力,轻易把两个土司就了安抚,要回了三千陷没的官兵,保举郭总兵,求皇上不次起用,不惟酬劳他的大功,且是资国家的捍御。
又参参将梁佐违悖方略,一激一变土司,以致没师辱国。
先是四川抚按题上本去,说土官作乱,隐没官兵,见委遣戍总兵官郭威提兵进剿。
朝廷之上也老大吃惊。
就是仰仗天威,平静得来,也不知要费几百万钱粮,伤几百万士卒,调天下多少人马,迟延多少日时,劳朝廷多少忧虑。
今知一钱不费,一人不杀,只把那下人两个每人打了二十五板,结了如此大局,虽朝堂之上贿赂成风的时候,也只得公道。
难为兵部覆了,免戍放还,遇缺推用,特旨起了原官中府佥书,将梁佐差锦衣卫扭解来京究问。
邸报抄传,京花子报了喜。
郭大将军急忙收拾起行,只是苦无路费。
周相公又要跟了郭总兵进京,狄希陈又不能离脱,都是欢喜中又有这不遂心的事,正也费处。
恰好直堂书办填完了进表的贤否出来,抄了送与狄希陈看。
上面开那考语道:
家政纷如乱丝,妻妾毒于继母。
开那实事道:
一、本官不能齐家,致妻妾时常毒打辱骂,与刑厅相邻,致本厅住居不宁。
一、本官被妻薛氏持椎毒殴,数至六百不止,卧床 四十余日不起。
一、本官被妻薛氏将炭火烧背成疮,卧床 两月,旷废官职。
那时恰值周相公在座。
狄希陈看那考语,不甚通晓;看那实事,略知大义。
周相公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说道:“事也凑巧。
这考语已经开坏,不日就转王官。
不如早些我们合了伴,大家回去,省得丢你在此,以致举目无亲。
狄希陈又央周相公将那考语实事细细讲了一遍,回家与寄姐商量。
寄姐离了童奶奶将近四年,也甚是想念,宦囊也成了光景。
“周相公已去,郭总兵与权、戴二一奶奶都要相离,千乡万里,孤另另在此何干?既考语已坏,总然留,总待不多时,怎如与郭总兵、权奶奶、戴奶奶、周相公同来同去?且借了他新起的势焰,路上又甚安稳。”
说得狄希陈心允意肯,次日即央周相公做了致仕文书,堂上合三厅同递。
堂上批了“转申’,军粮厅批了“候府详行缴”。
刑厅批了:
本官年力富强,正是服官之日,且瓜期久及,何遂不能稍需?暂病
不妨调摄,仍照旧供职。
此缴。
狄希陈也不曾理论,一面收拾起程,一面候那详允。
恰好收拾得完,致仕的申详允下。
合郭总兵仍旧写了两只座船,头上挂了郭总兵“钦命赐环”的牌额,贴了中军都督府的封条,抚院送郭总兵的夫马勘合,两家择了吉日,同时上船。
抚院两司都亲到一江一 楼,与郭总兵送行。
都司参游等官,都披执了,在远处候送。
却说那时一逼一死媳一妇一的监生带了四五个家人,领了十来个无行生员,赶到一江一 边,朝了狄希陈的座船,说曾诈过他四千两银,要来倒去。
若不退还,要扭他去见两院三司。
起先好说,再次喧嚷,后来朝了船大骂,围了许多人,再三劝他不住。
狄希陈唬得不敢出头,童寄姐气得筛糠斗战。
薛素姐甚是畅快,只说:“贼狠强人!诈人家这们些银子,要几两送送俺师傅,疼的慌了。
可怎么来也有天理!”周相公见那班人越扶越醉,说道:“你这班人也甚是无理。
他若果然诈了你的银子,他做官时候,你如何不在两院手里告他?他如今致仕还乡,你却领了人挟仇打诈。
且问你:你若不是造下弥天大罪,你为甚的却将四五千金的与人?他在我们船上,我们钦命回朝,正是喜庆的时候,你却来辱骂,是何道理?”
监生道:“我一自一问狄经历退钱,不与郭老先生相干。
他好退便退,不肯退时,趁两院两司都在席上送行,我到那席上声冤叫屈。”
周相公道:“你就去声冤叫屈,也不怕你!我闻说那时罚了你二百石谷,见在仓里备赈,一交一 一代册上都是明白开上的。
断了一百两妆奁,还了一尸一亲,又有一尸一亲的活口。
你挟了这些仇气,敢来报复?”
周相公差了一个人,分付叫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叫他飞马快去。
这监生恃了那几个歪秀才的声势,那里肯听周相公的说话,只管在那一江一 边乱嚷,越发照了船丢泥撇石,撩瓦抛砖。
只是因无跳板,不得赶上船来。
待了不多一会,只见七八个穿青的公差,走近前来站住,看那些人嚷骂了一会,说道:“果真如此,刑厅吴爷叫来请相公们去,有话合吴爷去讲,不要在此打抢!”一个扭住了监生,两个扭住了两个为首的生员,其余的取出绳来,把那四个监生的家人,都上了锁,还有四五个胁从的生员,见势不好,撒腿就跑。
那一江一 边沙滩之上,穿的又都是低头浅跟的鞋袜,跑得甚不利便,又被捉回来了两个。
一顿扯拽进城去了。
却是周相公差了郭总兵的人,持了郭总兵的名帖,说:“监生强霸人家良一妇一,吞并人家产业,以致一逼一死了嫡妻。
狄经历署县事时,准了他的词状,问真了一情一节,量罚他二百石谷子备赈收仓,一交一 一盘册见在。
又断了一百两妆资银子,给了一尸一亲。
他却怀恨,领了许多无一耻秀才,带了家人,来到船上打抢。”
吴推官大怒,拔了八枝快手的签,叫来快拿赴厅听审。
吴刑厅审了口供,将监生罚他修盖了馆驿的五间大厅;将四个家人每人三十板,伙修养济院的房屋;四个秀才都发到学里,每人戒饬二十板。
给了差人回帖,又勒取了监生的风火甘结,如狄经历沿途凡有盗贼水火,都要监生承管。
监生这一番又约去了五六百金。
郭总兵赴席回来,作福开船,与狄希陈一路行走。
素姐一自一从离了府门,上在船内,不怕了甚么递解,不怕使甚么布袋妆盛撩在一江一 内,依旧放开了心,从心纵放了胆,心心念念,刻刻时时,要在狄希陈身上出这许多时的恶气。
只是船中地方有限,人的眼目甚多,没有空隙下手;又要唆哄小京哥往船边感堂上顽耍,要推他下一江一 里去;又禁不起众人防备,行不得这个的低心。
周相公的方略,叫狄希陈夜晚不要在一自一己船上宿歇,叫且与他同床 ,免人暗算。
狄希陈月令还好,都也依他指教。
素姐没处下的毒手,好生心躁。
船到湖广,郭总兵、周相公都因好些年不曾回家料理周旋,足足住了一月。
狄希陈也不曾在一自一己船上等候,都在周相公、郭总兵两家过日。
郭总兵家中事完,周相公也料理停当,郭总兵然后同了大一奶奶合家中先有的两个妾,许多家人合娘子丫头,又添写了一只官座船,同往北京上任。
又同行了几时,船到了山东境内,狄希陈要在本家住下。
素姐是不消说起,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干他那遂心恰意的勾当。
寄姐又只待竟且回京,与他母亲相会。
狄希陈也就一自一己没了主意,与周相公商量。
周相公道:“他这几时的积恨,只奈了我们众人一大家防备,所以不得下手;又兼他是个孤身,所以也还有怯意。
你若与他回去,他有了一党一 羽,你没了帮扶,堤防不了这许些,只怕你要落他的虎口。
你不若且同了我们众人,还到京师里去。
脱不了你京师也有房屋,也有当铺,令弟合庶母都在京中,在京中过日,有何不可?”
周相公此言,大拂素姐之意,甚合寄姐之心。
定了主意,同到京师。
大家的算计,以为素姐必定不肯同去,一定留住家中。
谁料他的主意,一为不曾报的狄希陈的冤仇,要的随便下手;二为前次进京,不曾叫他各处顽耍个畅快;因此两件,亦甚欢喜相从。
众人见他同去,虽甚“芒刺在背”,却好怎样当面阻他?只得要依他的行止。
狄希陈议定,叫家眷的座船只管北行,一自一己起旱到家上坟拜扫,单身再往北赶。
素姐说道:“儿子回家上坟,媳一妇一理当同往。
我也且不上京,同来同去。”
又是大家算计的说,数说道:“两人不必同回,船上没有看守;谁回谁住,谁去谁留,议出一个回家。”
素姐又虑:“回到家中,再要一自一己上京,便也就不容易。
且怕狄希陈再似前番,京城里海样的地方,躲在一边,没处寻找,倒是进退两难。
还是合这伙人丁成一堆,此事稳当。”
只得让了狄希陈一自一己回去。
只是千算万算,总不如他的尊意,怀恨更深。
狄希陈带了几个家人,小浓袋也要跟回家去。
狄希陈到了明水,久不回家之人,亲朋往还,不必细说。
上坟祭祖,这也是正经勾当,也不消烦琐。
相于廷且来调了兵部,转了郎中,资俸深了,升了四川副使,已经携带了家眷回家。
因调羹母子在京,无人照管,又因相大舅、相大妗子都要随到任上,要将这几年与小翅膀管的庄田收贮的许多粮食,都要一交一 一还与调羹一自一己收管,所以同了调羹母子回到家中。
调羹也就在分与他的那房内居住。
相大妗子俱还照管,又得薛如兼合巧姐着实的看顾。
小翅膀已经八岁,起名狄希青,请了先生读书。
狄希陈又悲又喜。
狄希陈与调羹商议说:“暂往京去,也只是要躲他的虎口,原也不是定了的住处。
待我回去,等他定了宁贴的去处,我再定安身逃命的所在,再安排刘姐合兄弟的行藏。”
住了几日,留了百十两银子与调羹计较,辞了相栋宇夫一妇一合相觐皇,又去辞薛如卞兄弟合巧姐。
小浓袋回家,将素姐在任里作的那业贯,都学了个不出。
这龙氏把那偷开宅门打狄希陈六百多一棒一椎,合那使熨斗盛着火炭倒在狄希陈衣领之内,此等之事,一字不提,单说狄希陈要在府堂递呈子叫太爷当官休弃,递解还乡,扯着狄希陈碰头打滚。
侯、张两个道婆又寻见狄希陈告诉:“送的那尺头银子,刚只出了城,被一大些强人尽数的打劫去了。
俺们专等徒弟回来照数赔俺们的,他如今又且不来家里。”
要狄希陈且先赔他一半。
狄希陈道:“你那昝怎么不回去合我说知?我替你拿贼,追他好来。”
侯、张道:“那强盗们得了东西,怕俺们到官告他,一根皮鞭,捻的俺没住住脚儿,上了船,看着俺过了一江一 ,那贼们才散了。
俺还待再过一江一 来合你说知,社里众人又不肯家等了。”
狄希陈道:“我这一时一自一己的盘缠都没有哩,你等徒弟来家,叫他补付你罢。”
狄希陈忙忙的赶船去了。
不知何日赶上,何样光景,怎生结局,再看下回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