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世路数荆门,从古行人苦载奔《醒世姻缘传》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万里亲征 狄希陈一惊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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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 - 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万里亲征 狄希陈一惊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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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万里亲征 狄希陈一惊致病

崎岖世路数荆门,从古行人苦载奔。

接海一江一 流还有峡,连云栈道下无根。

腥雨驱云催瘴厉,蛮风呼浪拥一江一 豚。

瞿塘散峡涛如吼,滟氵预成堆石似蹲。

历尽险途皆不畏,夫人南至便消魂。

常说:“朝里无人莫做官。”

又说:“朝时有人好做官。”

大凡做官的人,若没有个倚靠,居在当道之中,与你弥缝其短,揄扬其长,夤缘干升,出书讨荐,凭你是个龚遂、黄霸这等的循良,也没处显你的善政,把那邋遢货荐尽了,也荐不到你跟前;把那罢软东西升尽了,也升不到你身上。

与一班人同资俸,别人跑出几千里路去,你还在大后边蹭蹬。

若是有了靠山,凭你怎么做官歪憋,就是吸干了百姓的骨髓,卷尽了百姓的地皮,用那酷刑尽断送了百姓的一性一命,因那峻罚一逼一逃避了百姓的身家,只管有人说好,也不管甚么公论;只管与他保荐,也不怕甚么朝廷。

有人靠山做主,就似八只脚的螃蟹一般,竖了两个大钳,只管横行将去。

遇见他的,恐怕他用钳夹得人痛,远远的躲避不迭。

捧了那靠山的粗腿,欺侮同辈,凌轹上司,放刁撒泼,无所不为。

这靠山第一是“财”,第二才数着“势”。

就是“势”也脱不过要“财”去结纳,若没了“财”,这“势”也是不中用的东西。

所以这靠山,也不必要甚么着己的亲戚,至契的友朋,合那居显要的父兄伯叔,但只有“财”挥将开去,不管他相知不相知,认识不认识,也不论甚么官职的崇卑,也不论甚么衙门的风宪,但只有书仪送进,便有通家侍生的帖子回将出来,就肯出书说保荐,说青目。

同县的认做表弟表兄,同省的认做敝乡敝友,外省的认做年家故吏——只因使了人的几两银子,凭人在那里扯了旗号打鼓筛锣的招摇过市。

何况狄希陈是相主事的亲亲嫡嫡的表兄,又见有亲亲的一个母舅,这比那东扯西拽的靠山更一自一不同。

吴推官看了相主事同年的分上,又因与狄希陈同做“都元帅”的一交一 一情一,甚加青目。

一个刑厅做了主张,堂上知府也就随声附和。

不时批下状词,又有周相公用心料理,都应得过上司的心,倒有了个虚名在外。

成都县知县升了南京户部主事,吴推官做了主,再三又与知府讲一情一,申了文书,坐委狄希陈署印。

狄希陈官星又好,财命正强,一个粮厅通判,狠命的夺他不过,县印毕竟着落了狄希陈。

接印到手,可可的一个纳粟监生家,有十万贯家财,娶的妻房,是蜀府一个大禄仪宾的一女一儿吴氏,夫一妇一一向和美,从来不曾反目。

后来监生垂涎人家娶小,吴氏窥其意向,不待监生开口,使了六十两聘礼,娶了布政司郑门子的姐姐为妾,也有八分人材。

这吴氏也不晓得妒忌,嫡庶也甚是相安。

谁知这监生得福不知,饭饱弄箸。

城内有一个金上舍,有个一女一儿金大姐,嫁与一个油商的儿子滑如玉为妻。

这滑家原是小户,暴发成了富翁。

这金上舍贪他家富,与他结了姻亲。

金上舍的妆奁越礼僭分,也叫算是齐整。

五六年之后,这滑家被一伙强盗进院,一为劫财,二为报恨,可可的拿住了滑如玉的父子,得了他无数的金银,只是不肯饶他的一性一命,父子双亡。

婆媳二人,彼时幸得躲在夹壁之内,不曾受伤,也不曾被辱。

族里无人,只剩两个寡一妇一。

老寡一妇一要替媳一妇一招赘一个丈夫,权当一自一己儿子,掌管家财,承受产业。

监生家里见有娇一妻 美妾,巨富家资,若能牢牢保守得住,也就似个神仙八洞。

谁知贪得无厌,要入赘与金大姐为夫,与那老滑婆子为子。

瞒了吴氏,也不令郑氏闻知。

事事讲妥,期在毕姻,吉日良辰,俱已择定,被一个泄嘴的小童漏了风信,被吴氏采访了个真实不虚,监生也只得抵赖不过。

吴氏再三拦阻,说道:“你将三十年纪,名门大族之家,从新认一个‘油博士’的老婆为母?你若是图他的家财,你一自一己的家财取之不尽,用之有余;你若图他的一色一,替你娶的新妾,模样不丑,尽有姿一色一;若嫌不称你意,无妨凭你多娶。

却是因何舍了一自一己的祖业,去住人家不吉房廊?弃了一自一家的妻妾,占人家的一妇一女一?既是他父子二人都被杀在那个房内,毕竟冤魂不散,厉鬼有灵。

你住了他的房屋,搂了他的妻子,用着他的资财,使着他的一奴一婢,只怕他父子的强魂,不敢去惹那恶盗,两个灵魂的怨气,杀在你的身上。

快快的辞脱,切切不可干这样营生!”若监生是个有心路的人,听了吴氏这一席的言语,断该毛骨悚然,截然中止才是。

谁知“对牛弹琴”,“一春一风不入驴耳”。

口里一陽一为答应,背后依旧打点,要做滑家的新郎。

吴氏知道他不曾停止,又与他说道:“你既是一心要做这事,我也不好苦苦拦你,家中房屋尽多,你不妨娶他到家。

就是那老婆子,你也接他来家,用心养活。

你只不要住在他家。

你依我便罢,你如不依我,我一情一愿一索吊死,离了你的眼睛,免得眼睁睁看了你人亡家败!”监生那个牛一性一,那肯听他的好说!到了吉日,更了公服,披了红,簪了银花,鼓乐导引,竟到滑家成亲,唤得老滑婆娘长娘短,好生亲热。

吴氏这夜等监生不回,使人打听,方知监生已在滑家做了新郎。

指望次日回来,还要用言劝谏,一连六七日,那里得有回来的音耗!夜间气上心头,一根绳索悬梁一自一缢,不消半个时辰,吴氏登了鬼路。

次早人才知觉。

娘家先在成都县里告了状子。

狄希陈准过状子,与周相公商议。

周相公道:“这样纳粟监生,家里银钱无数,干了这等不公不法的勾当,一逼一死结发正妻,他若不肯求一情一行一贿,执了法问他抵偿,怕他逃往那里去!这是奇货可居,得他一股大大的财帛,胜是那零挪碎合的万倍。

把事体张大起来,差人飞拿监生并金氏母子。”

狄希陈一一从命,差了四个快手,持了票,雪片拿人,一面着落地方搭盖棚厂,着监生移一尸一听检。

监生一自一恃了一自一己有钱,又道不过是吊死人命,又欺侮狄希陈是个署印首领小官,不把放在心上。

先着了几个赖皮帮虎吃食的生员,在文庙行香的时节,出力讲一讲。

狄希陈道:“秀才不许把持衙门,卧碑有禁。

况且人命大事,不听问官审理,诸兄都要出头阻挠,难道良家寡一妇一该他霸占?异姓数万金的家产应他吞并?结发正妻应他痛殴一逼一死?这样重大事一情一,诸兄不要多管。”

说得些秀才败兴而散。

又使了五十两银子,央了个举人的人一情一,一陰一陽一生投进书去,狄希陈拆开看了,回书许他免动刑责,事体从公勘问,不敢枉了是非。

监生才晓得事体有些难处,略略着了些忙。

快手齐完了人,早辰投了拘票,点到监生跟前,还戴了儒巾,穿着青绢道袍、皂靴,摇摆过去。

狄希陈怒道:“那有杀人凶犯还穿了这等衣裳,侮蔑官府!”叫人剥去衣裳,扯了儒巾,说道:“看出书的一春一元分上,饶你这三十板子!”把差人每人十五板。

监生渐渐的知道害怕,只得央那快手中久惯与官府打关节的,与狄希陈讲价。

狄希陈起先不肯,推说犯罪重大,一情一节可恨,务要问他“霸占良家一妇一女一,吞并产业,殴死嫡妻”之罪。

监生着忙,许送狄希陈五百两银。

讲来讲去,讲过暗送二千,明罚三百,还要求郭总兵的书来,方准轻拟。

监生无奈,只得应允。

都是那关说的快手,照数陆续运进经历司衙中。

送了郭总兵一百两,周相公五十两,求了一封书;协差的经历司皂隶送了二十两;送了家人二十两。

上下打点停妥,然后持牌听审。

审得吴氏一自一缢是真,监生并无殴打之一情一。

赘人寡一妇一,据人房产,有碍行止,且又因此致妻一自一缢,罚谷二百石备赈;追妆奁银一百两,给吴氏的一尸一亲。

吴氏父母俱无,只有一个亲叔,又且度日贫寒,得了狄希陈如此判断,甚是知感。

监生这场官事,上下通共搅计也有四千之数,脱不了都是滑家的东西。

狄希陈一自一从到任以来,虽也日有所入,不过是些零星散碎之物;如今得此大财,差不多够了援例干官的一半本钱,感一激一周相公锦囊妙计,着着的入他套中,也谢了周相公五十两。

狄希陈甚是欢喜。

但是天下的财帛,也是不容易担架的东西,往往的人家没有他,倒也安稳;有了他,便要生出事来,叫你不大受用。

成都一个附省的大县,任怎样清官,比那府经历强胜十倍,不止那二千之物,那一日不日进分文,宦囊也尽成了个体面,整日与寄姐算计待得署印完日,求一个稳当人一情一,干升一个京官,或是光禄,或是上林,携了银子到京,再开一个当铺,另买齐整大房居住。

且是寄姐从到成都,又生了一个儿子,叫是成哥。

那时寄姐财制锦绣,淹满了心,又没有甚么争风吃醋之事,所以在狄希陈身上渐觉不大琐碎。

于是狄希陈就与神仙相似。

谁知人的愁喜悲欢,都要有个节次,不可太过。

若是喜是极了,必定就有愁来;若是乐得极了,定然就有悲到。

这是循环之理,一毫不容爽的。

狄希陈正当快乐,那梦想中也不晓得有一个难星渐渐的要到他身命宫内。

却说薛素姐那日从淮安赶船不着,被吕祥拐了骡子,流落尼姑庵内,虽遇着好人韦美,差了觅汉送他回家,然也受了许多狼狈,一肚皮恨气。

满望回到家中,诬告他谋反大逆,再没有不行文书前去提取回家之理,不料被那乡约两邻证了一个反坐。

本待要骂骂街,泄泄气,又被宫直的老婆“蛇太君”挫了半生的旺气。

若得作践相妗子一场,也还可杀杀水气,谁知不惟不能遂意,反差一点点没叫一伙管家娘子捞着挺顿骨拐。

这样没兴一齐来的事,岂是薛老素受得的?恨得别人不中用,都积在狄希陈一人身上,梦想神一交一 一,只要算计报仇雪耻。

但远在七八千里路外,怎能得他来到跟前?且是连次吃亏以后,众人又都看透了他的本事。

看狄员外体面的,狄员外去世已久;看狄希陈分上的,狄希陈又不在家中。

娘家的三个兄弟,两个秀才,因素姐甚不贤惠,绝其往来。

小再冬受过一番连累,凡事也就推避,不敢向前。

至亲是个相家,人家买茄子还要饶老,他却连一个七老八十的妗母也不肯饶。

所以这些左邻右舍,前里后坊,不惟不肯受他打街骂巷,且还要寻上他的门去。

杂役差徭,乡约地方,恼他前番的可恶,一些也不肯留一情一,丁一卯二的派他平出。

虽是毒似龙、猛如虎的个婆客,怎禁得众人齐心作践!于是独一自一个也觉得难于支撑。

一个一女一人当家,况且又不晓得当家事备,该进十个,不得五个到家;该出五个,出了十个不够。

入的既是有限,莫说别处的漏卮种种皆是,只这侯、张两个师傅,各家都有十来口人,都要吃饱饭,穿暖衣,用钱买菜,还要饮杯酒儿,打斤一肉一吃,这宗钱粮,都是派在薛素姐名下催征。

当时狄员外在日,凡事都是一自一己上前,田中都是一自一家照管,分外也还有营运。

以一家之所入,供一家之所用,所以就觉有余。

如今素姐管家,所入的不足往年之数,要供备许多人家的吃用。

常言“大海不禁漏卮”,一个中等之产,怎能供他的挥洒?所以甚是掣襟露肘。

娘家的兄弟,都是守家法的人,不肯依他出头露面,游荡无依。

虽然有个布铺,还不足一自一己的搅缠,那有供素姐的浪费?于是甚有支持不住之意,只得算计要寻到狄希陈四川任所。

但只千山万水,如何去得?淮安一路的黄河,是经亲一自一见过的凶险。

如欲不去,家中渐渐的不能度日。

正在踌躇不下,恰好侯、张两个道婆,引诱了一班没家法,降汉子,草上跳的婆娘,也还有一班佛口蛇心,假慈悲,杀人不迷眼的男子,结了社,攒了银钱,要朝普陀,上武当,登峨嵋,游遍天下。

素姐闻有此行,喜不一自一胜,打点路费,收拾衣裳,妆扮行李,回去与龙氏商量,要薛三省的儿子小浓袋跟随。

龙氏因路途太远,又虑蜀道艰难,倒也苦苦相留,叫他不去。

薛如卞兄弟却肯在旁撺掇,说道:“一妇一人家出嫁从夫,一自一是正经道理。

丈夫做官,妻子随任,这是分所应为之事,却要阻他不行。

理应该去。

小浓袋一人不够,此行倒应三弟陪行。”

素姐闻言甚悦。

小再冬说道:“我从向日被县官三十大板,整整的睡了三个大月。

如今疮口虽合,凡遇一陰一天雨雪,筋骨酸疼。

我还想着再寻第二次?千山万水走到那里,姐姐怀着一肚子的大气,见了姐夫,还有轻饶素放的礼?必定就是合气。

姐夫常时还是没见天日的人,又且在家惧怕咱娘家有人说话,凡事忍耐就罢了。

他如今做了这几年官,前呼后拥,一呼百喏的,叫人奉承惯的一性一儿,你还象常时这们作践,只怕他也就不肯依。

娘家人离的远,远水救不得近火,姐姐作践的姐夫的极了,姐夫不敢惹姐姐,拿着我杀气,他人手又方便,书办、门子、快手、皂隶,那行人是没有的?呼我顿板子,只说是姐夫小舅子顽哩。

我在‘天高皇帝远’的去处,去告了官儿么?他再是狠狠,带姐姐带我,或是下些毒一药药杀,或是用根绳勒杀,买两口材妆上。

他要存心好,把材捎的回来,对着你娘儿们说俺害病死了,你娘儿们我看来也没有个人替俺出得气的。

他要把心狠狠,着人抬把出去或是寻个乱葬冈,深也罢,浅也罢,掘个坑子埋了,或是寻把柴火,把两口棺材放成一堆,烧成灰骨,洒的有影无踪,那魂灵还没处寻浆水吃哩!依我说,姐姐极不该去;不依我说,请姐姐千里独行,我是不敢去的。”

龙氏骂道:“贼砍头!强人割的!不是好死的!促寿!你常时叫你去,你待中收拾不迭的就跑。

你明是恋着老婆,怕见出门罢了,说这们些不利市的狗屁!那小陈哥吃了狼的心肝,豹子的胆,他就敢这们等的?他做一百年官,就不回来罢?”

再冬道:“他回来只管回来,怕你么?”

龙氏道:“我问他要人,可他说甚么?”

再冬道:“他怎么没的说?他说害病死了。”

龙氏道:“我问他要一尸一首可呢?”

再冬道:“他说:‘这是一步的远?活人还走不的,带着两口材走?我已是埋了。

’”龙氏道:“我告着问他要。”

再冬道:“那做官的人,几个是肯替一人申冤理枉的?放着活人不向,替死人翻胎?放个乡宦不向,替老婆出力?我主意定了不去,姐姐就怪我也罢!”素姐道:“我希罕你去!我那个口角叫你去来?好便好;不好时,我连小浓袋还不叫他去哩!我一自一己走的风响,我少眼没鼻子的,我怕人算计么?”

再冬道:“这就是姐姐的郊天大赦!”连忙作揖,道:“我这里谢姐姐哩。”

素姐道:“希罕你那两个臭揖!磕头不知见了多少哩!”

再冬既不肯行,定了小浓袋随素姐长往。

素姐回家收拾行李去讫。

薛三省媳一妇一再三的打把栏,说道:“人有贵贱,疼儿的心都是一般。

三哥害怕不敢去,可叫俺的孩子去呢!俺的孩子多大了?十四五的个奶娃娃,叫他南上天北上地的跑!我养活着几个哩?给人家为一奴一作婢,黑汗白流,单只挣了这点种一子,我宁只是死,叫他去不成!”合龙氏一反一正的争竞。

薛如卞兄弟两个,都不出头管管。

龙氏骂道:“呃!您两个是折了腿出不来呀,是长了嗓黄言语不的?听着媳一妇一子这们合我强,头也不出出儿,蚊子声也挤不出一点儿来,这也是我养儿养一女一的么!”薛如卞道:“他疼儿的心胜,一个十四五才出娘胎胞的孩子,叫他跟着远去,他一女一人们的见识,怎么不着极?咱慢慢开导给他,容他慢慢的想,合他汉子商议,他一自一然有个回转。

是不是嚷成一片!”薛三省媳一妇一方才闭了嘴,龙氏也就停了声,果然合薛三省商议。

薛三省道:“论起来,一个没离了娘老子的孩子,叫他这们远出,可也疼人。

你现吃着他的饭,穿着他的衣,别说叫往四川去,他就叫往水里钻,火里跳,你也是说不得的。

况且去的人也多着哩,不止是他一个,也不怕怎么的。

三哥说的那些话,这是恋着三嫂,怕见去,说着唬虎姐姐哩。

你问狄姐夫他那魂哩,敢也不敢!只怕乍听的姐姐到了,唬一跳猛哥丁唬杀了,也是有的哩。

你别要拦护,叫他跟着走一遭去罢。

孩子家,也叫他从小儿见见广,长些见识。”

媳一妇一子听了这席言语,方才允从;又兼小浓袋一自一己也愿一情一待去,要跟着遥地里走走,看看景致。

龙氏、素姐齐替他扎刮衣裳。

过了几日,素姐领着小浓袋,跟着侯、张两个道婆,一班同社的男一妇一,起身前进。

路上小浓袋照旧叫素姐是姑娘,素姐认浓袋是亲侄,寝则同房,食则共桌。

一路遇庙就进去烧香,遇景就必然观看,遇酒就尝,逢花即赏。

侯、张两个的使费,三停倒有两停是素姐出的。

素姐感侯、张两个的挈带,侯、张两个感素姐的周全,两相契洽。

到了淮安,素姐央了侯、张两位师父,三人陪伴一处,走进城内,先到了向日寄住的尼姑庵中,寻着老尼相见,也觉的甚是亲热。

素姐也送了个象模样的人事,老尼也淡薄留了素斋,陪了素姐三位同到韦美家中。

适值韦美正在家内,一见老尼,又见素姐,又惊又喜,知是要各处烧香,顺便就到任所。

送了韦美许多土仪之物,谢不尽他昔日看顾送回之义。

韦美收了人事,叫他的细君速忙设酌款待。

那韦美的细君,终是怕素姐那两个扭黑的鼻孔,头也不敢抬起来看,话也怕见与他接谈。

匆匆吃完了酒饭,告辞回船。

韦美收拾了许多干菜、豆豉、酱瓜、盐笋、酚珠酒、六安茶之类,叫人挑着,一自一己送上船去。

起先原是萍水相逢,这次成了他乡遇故,恋恋难舍。

再三嘱付素姐,叫他一路百事小心,诸凡谨慎。

又嘱侯、张两位,叫他凡百照管。

又嘱素姐后日回来,千万仍来看望,不可失信。

素姐跟了这伙香头,涉历这许多远路,经过多少山川,看了无数景致,那平平常常的事体固多,奇奇怪怪的事变也不少,只是没有这许多的记撰。

再说狄希陈在成都县里署印,那远方所在,及至部里选了新官,对月领凭赴任,家乡游衍,路上耽延,非是一日可到,至快也得十个月工夫。

狄希陈将寄姐以下家眷,尽数接在县衙,每日三梆上堂,排衙升座,放告投文,看稿签押。

黑押押的六房,恶碜碜的快手,俊生生的门子,臭哄哄的皂隶,挨肩擦背的挤满了丹墀。

府经历原是个八品的官,只该束得玳瑁明角箬叶鱼骨的腰带,他说一自一己原是中书谪降,还要穿他的原旧服一色一:锟锦锈,素板银带,大云各一色一的圆领。

坐了骨花明轿,张了三翠蓝的银项绸伞,摆成了成都县全副头踏,甚是轩昂。

县印署得久了,渐渐的忘记了一自一己是个经历,只道当真做了知县;又忘记了一自一己是个纳粟监生,误认了一自一己是个三甲进士。

乔腔怪态,作样妆模,好不使人可厌。

只是五日京兆,人也没奈他何。

正当得意为人之际,素姐朝过了南海菩萨,参过了武当真武,登过峨嵋普贤,迤逦行来,走到成都境内。

依了侯、张两个的主意,倒也叫他在府城关外寻一个店家住下,使小浓袋先到衙里说明,好打点拨人夫牵抬轿马,摆了执事,差人迎接入衙,方才成个体统。

素姐道:“我正要出其不意,三不知撞将进去,叫他凡事躲避不及,可以与他算帐。”

素姐主意已定,别人也拦他不住,只得任他所为。

雇了一个人挑了行李,雇了一顶两人竹兜,素姐坐里面,小浓袋挽轿随行。

打听得狄希陈的家眷都在成都县里,素姐叫人肩了轿,竟入县门。

一伙把大门的皂隶,拥将上来,盘诘拦阻,鸡力谷录,打起四川的乡谈,素姐、小浓袋一些也不能懂得。

素姐、小浓袋回出那山东绣一江一 的侉话来,那四川的皂隶一句也不能听闻。

到是那两个轿夫说:“这是老爷的夫人从山东绣一江一 县来的,还有同行的许多男一妇一,都在船上,泊在一江一 边。”

皂隶不敢怠慢,一面开了仪门,放他抬轿进去;一面跑到衙门口速急传梆,报说:“山东济南府绣一江一 县明水村有奶奶来到,轿已到了后堂。”

狄希陈不听便罢,言才入耳,魂已离身。

正在吃完了饭,要上晚堂,恰好小成哥抱在跟前,望着狄希陈扑赶,狄希陈接在怀内,引着顽耍。

一听了有家乡奶奶来到,把眼往上一直,把手往下一松,将小成哥丢在地下,将身往傍一倒,口中流沫,裤里流尿,不醒了人事。

衙内乱成了一块。

素姐在衙门外等发钥匙开门,只听衙内喧说,不见发出钥去。

素姐在外大嚷大骂,抱了一块石子,一自一己砸门。

开门进来,看了众人围了狄希陈忙乱,传出叫快请明医速来救治。

素姐初到,看了狄希陈这般病势,绝无怜恤之心,惟有凶狠之势。

寄姐平素泼恶,未免也甚胆寒。

家人媳一妇一丫头养娘,吓得面无人一色一,斗战筛糠,正是先声夺人之魄,岳动山摇。

且不知医人何时来到,狄希陈曾否救转,生死何如,素姐怎样施行,寄姐怎生管待,且听下回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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