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趋柔媚,凭谁问丈夫。狐颜同妾妇,蝟骨似侏儒。《今古奇观》六十二 贪淫乐须眉变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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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 六十二 贪淫乐须眉变弱女

今古奇观

六十二 贪淫乐须眉变弱女

举世趋柔媚,凭谁问丈夫。

狐颜同妾妇,蝟骨似侏儒。

巾帼满缝掖,簪笄盈道涂。

莫嗟人异化,宇内尽模糊。

我常道:人若能持正十性十,冠笄中有丈夫;人若还无贞志,衣冠中多女子,故如今世上有一种娈童,修眉曼脸,媚骨柔肠,与女争十宠十,这便是少年中女子;有一种佞人,和言婉气,顺旨承欢,浑身雌骨,这便是男子中妇人;又有一种蹐躬踽步,趋膻附炎,满腔媚想,这便是衿绅中妾媵,何消得裂去衣冠,换作簪袄!何消得脱却须眉,涂上脂粉。

世上半已是十陰十类,但举世十习十为娇十婬十,天必定与他一个端兆。

尝记宋时宣和间,十奸十相蔡京、王黼、童贯、高俅等专权窃势,人争趋承,所以当时上天示象:汴京一个女子,年纪四十多岁,忽然两颐痒,一挠,挠出一部须来,数日之间长有数寸。

奏闻,圣旨着为女道士,女质袭着男形的征验;又有一个卖青果男子,忽然肚大似怀孕般,后边就坐蓐,生一小儿,此乃男人做了女事的先兆。

我朝自这干Yan十奴十王振、汪直、刘谨与冯保,不雄不雌的在那边乱政,因有这小人磕头掇脚,搽脂画粉,去奉承着他。

吾人道的,举朝皆妾妇也,上天以灾异示人:

此隆庆年间,有李良雨一事。

这李良雨是个陕西西安府镇安县乐善村住民,自己二十二岁,有个同胞兄弟李良云,年二十岁。

两个早丧了父母。

良云生得身十体魁伟,志气轩昂;良雨生得媚脸明眸,十性十格和雅,娶一本村韩威的女儿小大姐为妻。

两个夫妇呵:

男子风十流女少年,姻缘天付共嫣然。

连枝菡萏双双丽,十十交十十十颈鸳鸯两两妍。

这小大姐是个风华女子,李良雨也是个俊十逸郎君,且是和睦。

做亲一年,生下一个女儿,叫名喜,养到九个月,出了一身的疹子,没了。

他兄弟两个只靠田庄为活。

忽一日,李良雨对兄弟道:“我想,我与你终日弄这些泥块头,纳粮当差,怕水怕旱,也不得财主。

我的意思,不若你在家中耕种,我向附近做些生意,倘赚得些,可与你完婚。”

良云道:“哥,你我向来只做田庄,不晓得生理,怕不会做。”

李良雨道:“本村有个吕达,他年纪只与我相当,倒也是个老十江十湖。

我合着他,与他同去。”

李良云道:“不是那吕不拣么!他终年做生意,讨不上一个妻子,那见他会赚钱?况且过活得罢了,怎丢着青年嫂嫂,在外边闯?”

韩氏便道:“田庄虽没甚大长养,却是忙了三季,也有一季快活,夫妻兄弟聚做一块儿。

那做客餐风宿水,孤孤单单,谁来照顾你?还只在家?”

那李良雨主意定了,与这吕达合了伙,定要出去,在邻县郃十陽十县生理。

收拾了个把银子本钱。

韩氏再三留他不住,临别时再三嘱咐道自己孤单,叫他早早回家。

良雨满口应承,两两分别。

客路暮烟低,香闺春草齐。

从今明月夜,两地共凄凄。

韩氏送出了门。

良云又送了三五里远,自回家与嫂嫂耕种过活。

这边李良雨与吕达两个,一路里戴月披星来至郃十陽十,寻了一个主人闵子捷店中安下。

这李良雨虽是一个家民出身,人儿生得标致,又好假风月。

这吕达在道路,只因好嫖花哄,所以不做家。

两个落店一两日,李良雨道:“那里有甚好看处?

我们同去看一看。”

此时吕达在郃十陽十,原有一个旧相与十妓十者栾宝儿,心里正要去望他。

道:“这厢有几个十妓十者,我与兄去看一看何如?”

李良雨道:“我们本钱少,经甚嫖?”

吕达道:

“嫖不嫖由我。

我不肯倒省,他怎么要我嫖得?”

两个笑了,便去闯寡门,一连闯了几家,为因生人,推道有人接在外边的,或是有客的,或是几个锅边秀,在那厢应名的。

落后到栾家,恰值栾宝儿送客,在门首见了吕达,道:

“我在这里想你,你来了么?”

两边坐下,问了李良雨姓,吃了一杯茶。

吕达与这栾宝儿两个说说笑笑,打一拳,骂一句,便缠住,不就肯走起身。

李良雨也插插趣儿,鬼混半晌。

吕达怕李良雨说他一到便嫖,假起身道:“我改日来望罢!”那栾宝儿道:“我正待作东,与你接风。”

吕达道:“怎么要姐姐接风?我作东,就请我李朋友!”李良雨叫十声“不好叨扰”,要起身。

吕达道:“李兄,你去,便不溜亮了。”

栾宝儿一面邀入房里。

里面叫道:“请心官来!”是他妹十子栾心儿。

出来相见,人材不下栾宝儿,却又风十流活动:

冶态流云舞雪,欲语鹦声鹂舌。

能牵十浪十子肝肠,惯倒郭家金十穴十。

便坐在李良雨身边,十温十十温十十存存,只顾来招惹良雨。

半酣,良雨假起身,吕达道:“宝哥特寻心哥来陪你,怎舍得去?”

良雨道:“下处无人。”

吕达道:“这是主人干系,何妨?”

两个都歇在栾家。

次日,就是李良雨回作东,一缠便也缠上一两三日。

不期李良雨周身发起寒热来,小肚下连着腿,起上似馒头两个大毒。

吕达知是便毒了,道:“这两个一齐生,出浓出十血,怎好?连吃上些清凉败毒的药遏得住。”

不上半月,只见遍身发瘰,起上一身广疮。

客店众人知觉,也就安不得身,租房在别处居住。

只有吕达道:“我是生过的,不妨。”

日逐服事他。

李良雨急于要好,听了一个郎中,用了些轻粉等药,可也得一时光鲜。

谁想他遏得早,毒毕竟要攻出来,作了蛀,便一节节儿烂将下去,好不奇疼。

吕达道:“这是我不该留兄在娼家,致有此祸。”

李良雨道;“我原自要去,与兄何干?”

并没个怨他的意思。

那吕达尽心看他,将及月余,李良雨的本钱用去好些。

吕达为他不去生意,赔吃赔用,见他烂到根边,吕达道:“李大哥,如今我与你在这边,本钱都快弄没了。

这也不打紧,还可再挣。

只是这本钱没了,将甚么赔令正?况且把你一个风月人干鳖杀了!”李良雨在病中竟发一笑。

不上几日,不唯蛀梗,连十陰十囊都蛀下。

先时李良雨嘴边髭须虽不多,也有半寸多长,如今一齐都落下了。

吕达道:

“李大哥,如今好了,绝标致一个好内官了。”

那根头还烂不住,直烂下去。

这日一疼疼了个小死,竟昏晕了过去。

只见恍惚之中,见两个青衣人一把扯了就走。

一路来唯有愁云黯黯,冷雾凄凄,行了好些路,到一所宫殿。

一个吏员打扮的走过来,见了道:“这是李氏么?这也是无钱当枉法,错了这宗公案。”

须臾,殿门大开:

当殿珠帘隐隐,四边银烛煌煌。

香烟缭绕锦衣,珮玉声传清响。

武士光生金甲,仙官风曳朱裳,巍巍宫殿接穹苍,尊与帝王相抗。

良雨偷眼一看,阶上立的都是马面牛头,下面缚着许多官民士女,逐个个都唱名过去。

到他,先是两个青衣人过去道:“李良雨追到。”

殿上道:“李良雨,查你前生合在镇安县李家为女,怎敢贿嘱我吏书,将女将男?”

李良雨知是十陰十司,便回道:“爷爷,这地方是一个钱带不来的所在,吏书没人敢收,小人并没得与。”

一会,殿令传旨,“李良雨仍为女身,与吕达为妻;承行书吏,免其追赃,准以错误公事拟罪,李氏发回。”

廿载奇男子,俄惊作女流。

客窗闲自省,两颊满娇羞。

就是两个人将他领了,走有几里,见一大池,将他一推,霍然惊觉,开眼,吕达立在他身边,见了道:“李大哥,怎一痛竟晕了去?叫我耽了一把干系。

同你出来,好同你回去才是。”

忙把汤水与他。

那李良雨暗自去摸自己的,宛然已是一个女身,倒自觉满面羞惭,喜得人已成女,这些病痛都没了。

当时吕达常来替他敷药,这时,他道好了,再不与他看。

将息半月,脸上黄气都去,髭须都无,唇红齿白,竟是个好女子一般。

那吕达来看,道:“如今下面怎么了?”

李良雨道:

“平的。”

吕达道:“这等是个太监模样么?”

出他不意,伸手一模,李良雨忙把手去掩了。

吕达想道:“终不然一烂,怎么烂做个女人不成?果有此事,倒是天付姻缘,只恐断没这理。”

这夜道天色冷,竟钻入被中,那李良雨死命不肯,紧紧抱住了被。

吕达道:“李大哥,你一个病,我也尽心伏事,怎这等天冷,共一共被儿都不肯?”

定要钻来。

那李良雨也不知怎么,人是女人,气力也是女人,竟没了,被他捱在身边。

李良雨只得背着他睡。

他又摸手摸脚去撩他,撩得李良雨紧紧把手掩住胯十下,直睡到贴十床十去。

吕达笑了道:“你便是十五岁小官,也不消做这腔。”

偏把身十子十逼十去,十逼十得一十夜不敢睡。

吕达自酣酣的睡了一觉,心里想:“是了,若不变做女人,怎怕我得紧?

我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倒停了两日,不去扰他。

这日,打了些酒,买了两样菜,为他起病。

两个对吃了几锺,只见李良雨酒力不胜,早已:

新红两颊起朝霞,艳杀盈盈露里花。

一点残灯相照处,分明美玉倚蒹葭。

几锺酒儿后,灯儿下越看越俊俏。

吕达想道:“我如今不管他是男是女,捉一个醉鱼罢!苦苦里挜他吃酒,李良雨早已沉醉要睡。

吕达等他先睡了,竟捱进被里。

此时李良雨在醉中不觉,那吕达轻轻将手摸去,果是一个女人!吕达满心欢喜,一个翻身竟跳上去。

这一惊,李良雨早已惊醒,道:

“吕兄不要罗唣!”吕达道:“李大哥,你的光景,我已知道。

你与我相处了三四个月,到后也写不清。

况我正无妻,正好与我结成夫妇,你也不要推辞。”

李良雨两手狠狠护住,要掀他下来时,原少气力,又加酒后,他身十子重如山般压下来,如何掀得?”

急了,只把手掩,那吕达用力压住,乘了酒力就要使蛮。

李良雨急了,道:“吕大哥,我与你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今日虽然变成女身,怎羞答答做这样事?”

吕达道:

“你十五岁时,不曾与人做这事来?”

左右一般。

如今我兴已满盈,歇不得手!”李良雨道:“就是你要与我做夫妻,须洞房花烛,怎这造次?”

吕达道:“先后总是一般!”猛力就良雨的双手扯开。

李良雨身十子一缩,叫一声,“罢!”此时吕达已喜孜孜道:“果然就是一个黄花闺女!我也不要轻狂,替你十温十十存做。”

混了一会,那李良雨酒都做了满身汗,醒了,道:

“吕大哥,这事实非可想。

我在那日晕去时,到十陰十司里被阎王收作女身,阎王道该与你为夫妇,只嫌你太急率些。”

吕达道:

“守佛不拜,你不哭我是个呆人么?我今日且与嫂嫂报仇。”

自此之后,两个便作了人前的伙计,暗里夫妻。

吕达是久不见女人的男子,良雨是作过男子的女人,两下你贪我十爱十:

灯前对酌,被底相勾,银烛哭吹,美梦偷解,好不快乐!

杯传合卺灯初上,被拥连枝酒半酣。

喜是相逢正相好,猛将风月担儿担。

吕达道:“我与你既成夫妇,带来本钱用去大半,如今没得生意!不如且回,待我设处些银两再来。”

良雨道:“吕大哥所言在理。

只是我当初出来时思量个发迹,谁知一病,本钱都弄没了,连累你不曾做得生意。

况且青头白脸一个后生走出来。

如今做了个妇人,把甚嘴脸去见人?况且你我身边还剩有几两银子,不若还在外生理。”

吕达道:“我看如今老龙十陽十,剃眉绞脸要做个女人,也不能够;再看如今,呵十卵十泡捧粗腿的,那一个不是‘妇人’?哭得你?只是你做了个女人,路上经商须不便走。

你不肯回去,可就在这边开一个酒店儿罢。”

李良雨道:“便是这地方,也知我是个男人。

倏然女扮,岂不可笑!还再到别县去!”

两个就离了郃十陽十,又到鄠县。

路上,李良雨就不带网子了,梳了一个直把头;脚下换了蒲鞋;不穿道袍,布裙短衫,不男不女打扮。

一到县南,便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一爿酒饭店。

吕达将出银子来,做件女衬,买个包头,与些脂粉。

吕达道:“男是男扮,女是女扮。”

相帮他梳个三柳头、掠鬓、戴包头,替他擦粉涂脂,又买了裹脚布,要他缠脚。

绾发成高髻,挥毫写远山。

永辞巾帻面,长理珮和环。

自此,在店里包了个头,也搽些脂粉,狠命将脚来收。

个把月里,收做半拦脚,坐在柜身里,倒是个有八九分颜色的妇人。

两个都做经纪过的,都老到。

一日,正在店里做生意,见一个医生,背了一个草药箱,手内拿着铁圈,一路摇到他店里买饭,把李良雨不转睛的看。

良雨倒认得他,是曾医便毒过的十习十太医,把头低了。

不期吕达在外边走来,两个竟认得。

这郎中回到郃十陽十去把这件事做个奇闻道:“前日在这里叫我医便毒的客人,在鄠县开了酒饭店。

那店里立一个妇人,却是这个生便毒的男人,这也可怪!”

三三两两播扬开去,道吕达与李良雨都在鄠县。

只见李良云与嫂嫂在家,初时接一封书,道生毒抱病,后来竟没封书信。

要到吕达家问,他是个无妻子光棍,又是没家的。

常常在家心焦,求签问卜,已将半年。

捱到秋时候,此时收割已完,李良云只得与嫂嫂计议,到郃十陽十去寻哥哥。

一路行来,已到郃十陽十。

向店家寻问,道有个李良雨,在这里因嫖生了便毒广疮。

病了数日,好了后,与姓吕的一齐离去。

近有一个郎中,曾在鄠县见到过他。

李良云只得又收拾行李,往鄠县进发。

走到县南饭店,见里面坐着一个妇人:

头裹皂包头,霏霏墨雾;面搽瓜儿粉,点点亲霜。

脂添唇艳,较多论少,启口处香满人前;黛染眉修,锁恨含悉,双蹙处翠人面。

正是:丽色未云倾国,妖姿雅称当垆。

李良云定睛一看,道:“这好似我哥哥,却嘴上少了髭须。”

再复一眼,那李良雨便低了头。

李良云假做买饭,坐在店中只顾把良雨相上相下看,正相时,吕达恰在里面走将出来。

李良云道“吕兄!”吕达便道:“久违!”李良雨倒一缩,竟往里边走。

李良云道:“吕兄,前与家兄回来,家兄在那厢?”

吕达道:“适才妇人不是?他前面因病蛀梗,已变作一个女身,与我结成夫妇。

他因羞回故里,只得又在此开个店面。”

良云道:“男自男,女自女,Yan割了也只做得太监,并不曾有他做女人的事,这话恐难听。”

正说时,只见那妇人出来道:“兄弟,我正是李良雨。

别来将近一年,不知嫂嫂好么?西安府都好收成,想今年收成尽好。

我只因来到郃十陽十时,偶然去嫖,生了杨梅疮,后因烂去十陽十物。

又梦到十陰十司,道我应为女,该与吕达为夫妇,醒时果然是个女身,因与他成了夫妇。

如今我那有嘴脸回得?家里有遗下田亩,竟归你用度。

嫂嫂听他改嫁。”

良云道:“才方道因蛀梗做了个女人,真是没把十柄十子的。

说话又说十陰十司判你该与吕兄作妻,只系捣鬼!身十子变女子?怎前日出门时,有两根须,声音亮亮的,今髭须都没,声音小了?”

吕达道:“他如今是个女人,没了十陽十气,自然无须、声小,何消说得?”

良云道:“这事连我对面见的尚且难信,怎教嫂嫂信得?你须回去说个明白。”

良雨道:“我折了本,第一件回不得;变了女人,没个嘴脸,第二件回不得,又与吕达成亲,家里不积压,是个苟合,第三件回不得。

你只回去依着我说,教嫂子嫁人,不要耽误他。

兄弟,你疑心我是假的,我十四岁没十娘十,十八岁死爹,二十岁娶你嫂子韩氏,那一件是假的?”

良云只是摇头。

次日起身,良雨留他不住。

吕达叫他做舅舅,赠他盘缠银两。

良云别了,竟到家中。

一到,韩氏道:“叔叔曾见哥哥来么?”

良云道:“哥哥不见,见个姐姐。”

韩氏道:“寻不着么?”

良云道:“见来,认不得。”

韩氏道:“你自小兄弟,有个认不得的?”

良云道:“如今怕嫂嫂也不肯认,也不肯信。

嫂嫂,我哥说是个女人。”

韩氏道:“这叔叔又来十胡十说,哥是女人,讨我则甚?前日女儿是谁养的?”

良云道:“正是奇怪。

我在郃十陽十寻不着,直到鄠县才寻着他。

吕达和着一个妇人在那厢开酒饭店,问他哥哥,他道这妇人便是。”

韩氏道:“男是男,女是女,岂有个妇人是你哥的?”

良云道:“我也是这般说,那妇人死口认是我哥哥,教我认,我细认,只差得眉十毛十如今绞细了,髭须落下,声小了,脚也小了,模样只差男十女,与哥不远。

道是因生杨梅疮烂成了个女人,就与吕达做了夫妇,没脸嘴回家,叫田产由我用度,嫂嫂另嫁别人。”

韩氏道:

“叔叔,我知道了。

前次书来,说他病,如今一定病没了,故此叔叔起这议论。

不然是薄情拐娶了一房妻小,意思待丢我,设这一个局。”

良云道:“并没这事。”

韩氏道:“叔叔,你不知道,女人自有一个十穴十道,天生成的,怎烂得凑巧的:这其间必有缘故。

还是吕达谋财害命是实,杀了你哥哥,躲在鄠县,一时被你寻着,没得解说,造这谎。

若道是女人,莫说我当时与他做勾当,一一都想得起,就是你,从小同大,怎不见来?变的这说,一发荒唐!”李良云听了,果然可疑,便请韩氏父亲韩威,又是两个邻舍:一个高陵,一个童官,把这事来说起,一齐摇头道:“从古以来,并不曾见有个雄鸡变作雌的,那里有个男人变作女的?这大十嫂讲得有理,怕是个谋了财,害了命,讨得一个老婆,见他容貌儿有些相像,造这一篇谎。

既真是李良雨,何妨回来,却又移窠到别县?李老二你去,他把带去本钱与你么?”

李良云道:“没有。

因将息病,用去了。

只叫这厢田产归我,嫂子嫁人。”

高陵道:

“没银子与你,便是谋了财了,哥不来,这田产怕不是你的?

嫂子要嫁也恁他,这张纸何用?老二便告,竟告他谋财杀命,同府的怕提不来?”

果然,把一个谋财杀命事,告在县里,县里竟出了一张关,差了两个人,来到鄠县关提。

那吕达不知道,不提防,被这两个差人下了官。

鄠县知县见是人命重案,又添两个差人,将吕达拿了。

吕达对良雨道:

“这事你不去,说不清。”

就将店顶与人,收拾了些盘缠,起身到镇安县来。

这番李良雨也不脂粉,也不三柳梳头,仍旧男人打扮,却与那时差不远了。

一到,吕达随即诉状道:“李良雨现在,并无谋死等情。”

知县叫讨保候审。

审时,李良云道:“小的哥子李良雨,隆庆元年四月间与吕达同往郃十陽十生理,去久音信全无,小人去寻时,闻他在鄠县,小人到鄠县,只见吕达,向他要哥子,却把一个妇人指说是小的哥子。

老爷,小的哥子良雨,上册是个壮丁,去时邻里见都是个男子,怎把个妇人抵塞?明系谋财害命,却把一个来历不明妇人遮饰。”

知县叫吕达:“你怎么说?”

吕达道;“小人上年原与李良云兄李良雨同往郃十陽十生理,到不上两月,李良雨因嫖得患蛀梗,不期竟成了个妇人,他含羞不肯回家,因与小人做为夫妇,在鄠县开店。

原带去银两,李良雨因病自行费用,与小人无干。

告小人谋命,李良雨现在。”

知县道:“岂有一个患蛀梗就为女人的理?”

叫李良雨道:“你是假李良雨么?”

李良雨道:“人怎么有假的?这是小的兄弟李良云。

小的原与吕达同往郃十陽十,因病蛀梗晕去,梦到十陰十司,道小人原该女身,该配吕达,醒来,成了个女人,实是真正李良雨,并没有个吕达谋财杀命事。”

知县道:“十陰十司一说,在我跟前还讲这等鬼话!这谋李良雨事,连你也是知情的了!”李良雨急了,道:“李良云,我与你同胞兄弟,怎不认我?老爷再拘小的妻子韩氏与小的去时左邻高陵,右邻童官辨认就是。

在郃十陽十有医便毒的葛郎中,医蛀梗的十温十郎中,老爷跟前怎敢说谎。”

知县便叫拘他妻韩氏与邻佐。

此时都在外边看审事,一齐进来。

知县叫韩氏:“这是你丈夫么?”

韩氏道:“是得紧!只少几根须。”

李良雨便道:

“韩氏,我是嘉靖四十五年正月二十讨你,十二月十一日生了女儿。

我原是你亲夫,你因生女儿生了十乳十痈,右十乳十上有个疤。

我怎不是李良雨?”

叫两邻,李良雨道:“老爷,这瘦长没须的是高陵;矮老子童官是小人老邻舍。”

两个邻舍叩头道:

“容貌说话果是李良雨。”

知县又叫韩氏:“你去看他是男是女?”

韩氏去摸一摸,回复道:“老爷,真是丈夫,只摸去竟是一个女人。”

知县道:“既容貌辨验得似,他又说来言语相对,李良雨是真,化女的事也真了。

良雨既在,吕达固非杀命。

良雨男而为女,良云已告似不为无因。

他既与吕达成亲已久,仍令完聚。

韩氏既已无夫,听凭改嫁。

男变为女,这是非常灾异,我还要通申两院具题。”

因是事关题请,行文到郃十陽十县,取他当日医病医生结状,并查郃十陽十起身往鄠县日期,经过宿店,及鄠县开店两邻结状。

回来,果患蛀梗等病,在郃十陽十是两个男人,离郃十陽十是一男一女,中间别无谋杀等事。

这番方具文通申府道两院:

镇安县

为灾变异常事:本月准本县民李良云告词。

拘审间,伊兄李良雨,于上年六月中,因患杨梅疮病,溃烂成女,与同贾吕达为妻,已经审断讫。

窃照三德有刚柔,权宜互用;两仪日十陰十陽十,理无互行。

故此鸡鸣而唐亡,男子产而宋覆。

妖由人兴,灾云天运。

意者十陰十侵十陽十德,柔掩刚明,妇寺乘权,十奸十邪骩政。

十牝十牡淆于贤路,晦昧中于士心。

边庭有叛华即夷之人,朝野有背公死十十党十十之行。

遂成千古之奇闻,宜修九重之警省。

事干题请,伏乞照详施行。

申去,两院道果是奇变,即行具题。

圣旨修省。

挥戈回日驭,修德灭妖桑。

君德咸无玷,逢灾正兆祥。

这边县官将来发放宁家。

良雨仍与吕达作为夫妇,后生一子。

李良云先为兄弟,如今做了姊十弟亲眷往来。

就是韩氏,没有守他的理,也嫁了一个人,与良雨作姊妹相与,两个常想起当日云情雨意,竟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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