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今古奇观》五十五 三现身包龙图断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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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 五十五 三现身包龙图断冤

今古奇观

五十五 三现身包龙图断冤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

范丹贫穷石崇富,算来都是只争时。

话说大宋元祐年间,一个太常大卿,姓陈名亚,因打章子厚不中,除做十江十东留守安十抚使,兼知建康府。

一日与众官宴于临十江十亭上,忽听得亭外有人叫道:“不用五行四柱,能知祸福兴衰。”

大卿问:“甚人敢出此语?”

众官有曾认的,说道:

“此乃金陵术士边瞽。”

大卿吩咐:“与我叫来。”

即时叫至门下,但见:

破帽无檐,褴褛衣裙,霜髯瞽目,伛偻形躯。

边瞽手携节杖入来,长揖一声,摸十着阶沿便坐。

大卿怒道:“你既瞽目,不能观古圣之书,辄敢轻五行而自高!”边瞽道:“某善能听简笏声知进退,闻鞋履声辨死生。”

大卿道:

“你术果验否?……”说言未了,见大十江十中画船一只,橹声咿轧,自上流而下。

大卿便问边瞽,主何灾福。

答言:“橹声带哀,舟中必载大官之丧。”

大卿遣人讯问,果是知临十江十军李郎中,在任身故,载灵柩归乡。

大卿大惊道:“使汉东方朔复生,不能过汝。”

赠酒十樽,银十两,遣之。

那边瞽能听橹声知灾福。

今日且说个卖卦先生,姓李名杰,是东京开封府人。

去兖州府奉符县前,开个卦肆,用金纸糊着一把太阿宝剑,底下一个招儿,写道:“斩天下无学同声。”

这个先生,果是十陰十陽十有准。

十精十通《周易》,善辨六壬,瞻乾象遍识天文,观地理明知风水。

五星深晓,决吉凶祸福如神;三命秘谈,断成败兴衰似见。

当日挂了招儿,只见一个人走将进来,怎生打扮?但见:

裹背系带头巾,着上两领皂衫,腰间系条丝绦,下面着一双干鞋净袜,袖里袋着一轴文字。

那个和金剑先生相揖罢,说了年月日时,铺下卦子。

只见先生道:“这命算不得。”

那个买卦的,却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司,姓孙名文,问道:“如何不与我算这命?”

先生道:

“上复尊官,这命难算。”

押司道:“怎地难算?”

先生道:“尊官有酒休买,护短休问。”

押司道:“我不曾吃酒,也不护短。”

先生道:“再请年月日时,恐有差误。”

押司再说了八字。

先生又把卦子布了道:“尊官,且休算。”

押司道:“我不讳,但说不妨。”

先生道:“卦象不好。”

写了四句来,道是:

白虎随身日,临身必有灾。

不过明且丑,亲族尽悲哀。

押司看了,问道:“此卦主何灾福?”

先生道:“实不敢瞒,主尊官当死。”

又问:“却是我几年上当死?”

先生道:“今年死。”

又问:“却是今年几月死?”

先生道:“今年今月死。”

又问:“却是今年今月几日死?”

先生道:“今年今月今日死。”

再问:“早晚时辰?”

先生道:“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当死。”

押司道:“若今夜真个死,万事全休;若不死,明日和你县里理会。”

先生道:“今夜不死,尊官明日来取下这斩无学同声的剑,斩了小子的头。”

押司听说,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那先生捽出卦铺去。

怎地计结?那先生:

只因会尽人间事,惹得闲愁满肚皮。

只见县里走出数个司事人来拦住孙押司,问做甚闹。

押司道:“什么道理!我闲买个卦,却说我今夜三更三点当死。

我本身又无疾病,怎地三更三点便死。

待捽他去县中,官司究问明白。”

众人道:“若信卜,卖了屋;卖卦口,没量斗。”

众人和烘孙押司去了;转来埋怨那先生道:“李先生,你触了这个有名的押司,想也在此卖卦不成了。

从来贫好断,贱好断,只有寿数难断。

你又不是阎王老子,判官的哥哥,那里便断生断死,刻时刻日,这般有准。

说话也该放宽缓些。”

先生道:“若要奉承人,卦就不准了;若说实话,又惹人怪。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叹口气,收了卦铺,搬在别处去了。

却说孙押司虽则被众人劝了,只是不好意思。

当日县里押了文字归去,心中好闷。

归到家中,押司十娘十见他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便问丈夫:“有什事烦恼?想是县里有什文字不了。”

押司道:“不是,你休问。”

再问道:“多是今日被知县责罚来?”

又道:“不是。”

再问道:“莫是与人争闹来?”

押司道:“也不是。

我今日去县前买个卦,那先生道,我主在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当死。”

押司十娘十听得说,柳眉剔竖,星眼圆睁,问道:“怎地平白一个人,今夜便教死!如何不捽他去县里官司?”

押司道:“便捽他去,众人劝了。”

浑家道:“丈夫,你且只在家里少待。

我寻常有事,兀自去知县面前替你出来。

如今替你去寻那个先生问他。

我丈夫又不少官钱私债,又无甚官事临十逼十,做什么今夜三更便死!”押司道:“你且休去。

待我今夜不死,明日我自与他理会,却强如你妇人家。”

当日天色已晚。

押司道:“且安排几杯酒来吃着。

我今夜不睡,消遣这一十夜。”

三杯两盏,不觉吃得烂醉。

只见孙押司在校椅上、朦胧着醉眼,打瞌睡。

浑家道:“丈夫,甚地便睡着?”

叫迎儿:“你且摇觉爹爹来。”

迎儿到身边摇着不醒,叫一会不应。

押司十娘十道:“迎儿,我和你扶押司入房里去睡。”

若还是说话的同年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拖回。

孙押司只吃着酒消遣一十夜,千不合万不合上十十床十去睡,却教孙押司只就当年当月当日当夜,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汉书》里彭越。

正是:

金风吹树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浑家见丈夫先去睡,吩咐迎儿厨下打灭了火烛,说与迎儿道:“你曾听你爹爹说,日间卖卦的算你爹爹今夜三更当死?”

迎儿道:“告十妈十妈十,迎儿也听得说来。

那里讨这话!”押司十娘十道:“迎儿,我和你做些针线,且看今夜死也不死?若还今夜不死,明日却与他理会。”

教迎儿:“你且莫睡!”迎儿道:

“那里敢睡!……”道犹未了,迎儿打瞌睡。

押司十娘十道:“迎儿,我教你莫睡,如何便睡着!”迎儿道:“我不睡。”

才说罢,迎儿又睡着。

押司十娘十叫得应,问他如今甚时候了?迎儿听县衙更鼓,正打三更三点。

押司十娘十道:“迎儿,且莫睡则个!这时辰正尴尬那!”迎儿又睡着,叫不应。

只听得押司从十床十上跳将下来,兀底中门响。

押司十娘十急忙叫醒迎儿,点灯看时,只听得大门响。

迎儿和押司十娘十点灯去赶,只见一个着白的人,一只手掩着面,走出去,扑通地跳入奉符县河里去了。

正是:

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吩咐与东风。

那条河直通着黄河水,滴溜也似紧,那里打捞十十尸十十首!押司十娘十和迎儿就河边号天大哭道:“押司,你却怎地投河,教我两个靠兀谁!”即时叫起四家邻舍来,上手住的刁嫂,下手住的十毛十嫂,对门住的高嫂鲍嫂,一发都来。

押司十娘十把上件事对他们说了一遍。

刁嫂道:“真有这般作怪的事!”十毛十嫂道:“我十日里兀自见押司着了皂衫,袖着文字归来,老媳妇和押司相叫来。”

高嫂道:“便是,我也和押司厮叫来。”

鲍嫂道:“我家里的早间去县前有事,见押司捽着卖卦的先生,兀自归来说,怎知道如今真个死了!”刁嫂道:“押司,你怎地不吩咐我们邻舍则个,如何便死!”簌地两行泪下。

十毛十嫂道:“思量起押司许多好处来,如何不烦恼!”也眼泪出。

鲍嫂道:“押司,几时再得见你!”即时地方申呈官司,押司十娘十少不得做些功果追荐亡灵。

捻指间过了三十月。

当日押司十娘十和迎儿在家坐地,只见两个妇女,吃得面红十颊赤。

上手的提着一瓶酒,下手的把着两朵通草花,掀十开布廉入来道:“这里便是。”

押司十娘十打一看时,却是两个媒人,无非是姓张姓李。

押司十娘十道:“婆婆多时不见。”

媒婆道:“押司十娘十烦恼!外日不知,不曾送得香纸来,莫怪则个!押司如今也死得几时?”

答道:“前日已做过百日了。”

两个道:“好快!早是百日了。

押司在日,直恁地好人。

有时老媳妇和他厮叫,还喏不迭。

时今死了许多时,宅中冷静,也好说头亲事,是得。”

押司十娘十道:“何年月日再生得一个一似我那丈夫孙押司这般人?”

媒婆道:“恁地也不难。

老媳妇却有一头好亲。”

押司十娘十道:“且住,如何得似我先头丈夫?”

两个吃了茶,归去。

过了数日,又来说亲。

押司十娘十道:

“婆婆休自管来说亲。

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来说;若依不得,一世不说这亲,宁可守孤霜度日。”

当时押司十娘十启齿张舌,说出这三件事来。

有分撞着五百年前夙世的冤家,双双受国家刑法。

正是:

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媒婆道:“却是那三件事?”

押司十娘十道:“第一件,我死的丈夫姓孙,如今也要嫁个姓孙的;第二件,我丈夫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官,如今也只要恁般职役的人;第三件,不嫁出去,则要他入舍。”

两个听得说,道:“好也!你说要嫁个姓孙的,也要一似押职役的,教他入舍的;若是说别件事,还费些针线,偏是这第三件事,老媳妇都依得。

好教押司十娘十得知,先押司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司,唤做大孙押司;如今来说亲的,原是奉符县第二名押司。

如今死了大孙押司,钻上差役,做第一名押司,唤做小孙押司。

他也肯来入舍。

我教押司十娘十嫁这小孙押司,是肯也不?”

押司十娘十道:“不信有许多凑巧!”张媒道:“老媳妇今年七十二岁了。

若十胡十说时,变做七十二只雌狗,在押司家吃屎。”

押司十娘十道:“果然如此,烦婆婆且去说看。

不知缘分如何?”

张媒道:“就今日好日,讨一个利市十十团十十圆吉帖。”

押司十娘十道:“却不曾买在家里。”

李媒道:

“老媳妇这里有。”

便从抹胸内取出一幅五男二女花笺纸来,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当日押司十娘十教迎儿取将笔砚来,写了帖子。

两个媒婆接去。

免不得下财纳礼,往来传话。

不上两月,入舍小孙押司在家。

夫妻两个,好一对儿,果是说得着。

不则一日,两口儿吃得酒醉,教迎儿做些个醒酒汤来吃。

迎儿去厨下一头烧火,口里埋怨道:“先的押司在时,恁早晚,我自睡了。

如今却教我做醒酒汤!”只见火简塞住了孔,烧不着。

迎儿低着头,把火筒去灶十床十脚上敲,敲未得几声,则见灶十床十脚渐渐起来,离地一尺以上,见一个人顶着灶十床十,胈项上套着井栏,披着一带头发,长伸着舌头,眼里滴出十血来,叫道:“迎儿,与爹爹做主则个!”吓得迎儿大叫一声,匹然倒地,而皮黄,眼无光,唇口紫,指甲青,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十举。

正是: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夫妻两人急来救得迎儿苏醒,讨些安魂定魄汤与他吃了。

问道:“你适来见了什么,便倒了?”

迎儿告十妈十妈十:“却前在灶前烧火,只见灶十床十渐渐起来,见先押司爹爹,胈项上套着井栏,眼中滴出十血来,披着头发,叫十声迎儿,便吃惊倒了。”

押司十娘十见说,倒把迎儿打个漏风掌:“你这丫头,教你做醒酒汤,则说道懒做便了,直装出许多死模活样!莫做莫做,打灭了火去睡。”

迎儿自去睡了。

且说夫妻两个归房,押司十娘十低低叫道:“二哥,这丫头见这般事,不中用,教他离了我家罢。”

小孙押司道:“却教他那里去?”

押司十娘十道:“我自有个道理。”

到天明,做饭吃了,押司自去官府承应。

押司十娘十叫过迎儿来道:

“迎儿,你在我家里也有七八年,我也看你在眼里。

如今比不得先押司在日做事。

我看你肚里莫是要嫁个老公。

如今我与你说头亲。”

迎儿道:“那里敢指望。

却教迎儿嫁兀谁?”

风定始知蝉在树,灯残方见月临窗。

当时不由迎儿做主,把来嫁了一个人。

那厮姓王名兴,浑名唤做王酒酒,又吃酒,又耍赌。

迎儿嫁将去,那得三个月,把房卧都费尽了。

那厮吃得醉,走来家把迎儿骂道:“打脊贱人!见我恁般苦,不去问你使头借三五百钱来做盘缠?”

迎儿吃不得这厮骂,把裙儿系了腰,一程走来小孙押司家中。

押司十娘十见了道:“迎儿,你自嫁了人,又来说什么?”

迎儿告十妈十妈十:“实不敢瞒,迎儿嫁那厮不着,又吃酒,又耍赌;如今未得三个月,有些房卧,都使尽了,没计奈何,告十妈十妈十借换得三五百钱,把来做盘缠。”

押司十娘十道:“迎儿,你嫁人不着,是你的事。

我今与你一两银子,后番却休要来。”

迎儿接了银子,谢了十妈十妈十归家。

那得四五日,又使尽了。

当日天色晚,王兴那厮吃得酒醉,走来看着迎儿道:“打脊贱人!你见恁般苦,不去再告使头则个?”

迎儿道:“我前番去,借得一两银子,吃尽千言万语。

如今却教我又怎地去?”

王兴骂道:“打脊贱人!

你若不去时,打折你一只脚!”迎儿吃骂不过,只得连夜走来孙押司门首看时,门却关了。

迎儿欲待敲门,又恐怕埋怨,进退两难。

只得再走回来,过了两三家人家,只见一个人道:

“迎儿,我与你一件物事。”

只因这个人身上,我只替押司十娘十和小孙押司烦恼!正是:

龟游水面分开绿,鹤立松梢点破青。

迎儿回过头来看那叫的人,只见人家屋檐头,一个人,舒角幞头,绯袍角带,抱着一骨碌文字,低声叫道:“迎儿,我是你先的押司。

如今见在一个去处,未敢说与你知道。

你把手来,我与你一件物事。”

迎儿打一接,接了这件物事,随手不见了那个绯袍角带的人。

迎儿看那物事时,却是一包碎银子。

迎儿归到家中敲门,只听得里面道:“姐姐,你去使头家里,如何恁早晚才回?”

迎儿道:“好教你知:我去十妈十妈十家借米,他家关了门。

我又不敢敲,怕吃他埋怨。

再回来,只见人家屋檐头立着先的押司,舒角幞头,绯袍角带,与我一包银子在这里。”

王兴听说道:“打脊贱人!你却来我面前说鬼话!你这一包银子,来得不明,你且进来。”

迎儿入去,王兴道:“姐姐,你寻常说那灶前看见先押司的话,我也都记得。

这事一定有些蹊跷。

我却怕邻舍听得,故恁地如此说。

你把银子收好,待天明去县里首告他。”

正是:

着意种花花不活,等闲插柳柳成十陰十。

王兴到天明时,思量道:“且住,有两件事告首不得。

第一件,他是县里头名押司,我怎敢恶了他!第二件,却无实迹;连这些银子也待入官,却打没头脑官司。

不如赎几件衣裳,买两个盒子送去孙押司家里,到去谒索他则个。”

计较已定,便去买下两个盒子送去。

两人打扮身上干净,走来孙押司家。

押司看见他夫妻二人,身上干净,又送盒子来,便道:

“你那得钱钞?”

王兴道:“昨日得押司一件文字,撰得有二两银子,送些盒子来。

如今也不吃酒,也不赌钱了。”

押司十娘十道:

“王兴,你自归去,且教你老婆在此住两日。”

王兴去了。

押司十娘十对着迎儿道:“我有一炷东峰岱岳愿香,要还。

我明日同你去则个。”

当晚无话。

明早起来,梳洗罢,押司自去县里去。

押司十娘十锁了门,和迎儿同行。

到东岳庙殿上烧了香,下殿来去那两廊下烧香。

行到速报司前,迎儿裙带系得松,脱了裙带。

押司十娘十先行过去。

迎儿正在后面系裙带,只见速报司里,有个舒角幞头,绯袍角带的判官,叫:“迎儿,我便是你先的押司。

你与我申冤则个!我与你这件物事。”

迎儿接得物事在手,看了一看,道:“却不做怪!泥神也会说起话来!如何与我这物事?”

正是:

开天辟地罕曾闻,从古至今希得见。

迎儿接得来,慌忙揣在怀里,也不敢说与押司十娘十知道。

当日烧了香,各自归家。

把上项事对王兴说了。

王兴讨那物事看时,却是一幅纸。

上面写道:

大女子,小女子,前人耕来后人饵。

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

来年二三月,“句巳”当解此。

王兴看了解没不出。

吩咐迎儿不要说与别人知道。

看来年二三月间有什么事。

捻指间,到来年二月间,换个知县,是庐州金斗城人,姓包名拯,就是今人传说有名的包龙图相公。

——他后来官至龙图阁学士,所以叫做包龙图。

——此时做知县还是初任。

那包爷自小聪明正直,做知县时,便能剖人间暧十昧之情,断天下狐疑之狱。

到任三日,未曾理事,夜间得其梦,梦见自己坐堂,堂上贴一联对子:

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

包爷次日早堂,唤合当吏书,将这两句教他解说,无人能识。

包公讨白牌一面,将这一联楷书在上。

却就是小孙押司动笔。

写毕,包公将朱笔判在后面,“如有能解此语者,赏银十两。”

将牌挂于县门,烘动县前县后官身私身,捱肩擦背,只为贪那赏物,都来赌先争看。

却说王兴正在县前买枣糕吃,听见人说知县相公挂一面白牌出来,牌上有二句言语,无人解得。

王兴走来看时,正是速报司判官一幅纸上写的话。

暗地吃了一惊:“欲要出首,那新知县相公是个古怪的人,怕去惹他;欲待不说,除了我再无第二个人晓得这二句话的来历。”

买了枣糕回去,与浑家说知此事。

迎儿道:“先押司三遍出现,教我与他申冤,又白白里得了他一包银子。

若不去出首,只怕鬼神见责。”

王兴意犹不决。

再到县前,正遇了邻人裴孔目。

王兴平昔晓得裴孔目是知事的,一手扯到僻静巷里,将此事与他商议:“该出首也不该?”

裴孔目道:“那速报司这一幅纸在那里?”

王兴道:“见藏在我浑家衣服箱里。”

裴孔目道:

“我先去与你禀官。

你回去取了这幅纸,带到县里。

待知县相公唤你时,你却拿将出来,做个证见。”

当下王兴去了。

裴孔目候包爷退堂,见小孙押司不在左右,就跪将过去,禀道:

“老爷白牌上写这二句,只有邻舍工兴晓得来历。

他说是岳庙速报司与他一幅纸,纸上还写许多言语,内中却有这二句。”

包爷问道:“王兴如今在那里。”

裴孔目道:“已回家取那一幅纸去了。”

包爷差人速拿王兴回话。

却说王兴回家,开了浑家的衣箱,捡那幅纸出来看时,只叫得苦,原来是一张素纸,字迹全无。

不敢到县里去,怀着鬼胎,躲在家里。

知县相公的差人到了。

新官新府,如火之急,怎好推辞。

只得带了这张素纸,随着公差进县,直至后堂。

包爷屏去左右,只留裴孔目在旁。

包爷问王兴道:“裴某说你在岳庙中收得一幅纸,可取上来看?”

王兴连连叩头禀道:“小人的妻子,去年在岳庙烧香,走到速报司前,那神道出现,与他一幅纸。

纸上写着一篇说话,中间其实有老爷白牌上写的两句。

小的把纸藏在衣箱见。

方才去捡看,变了一张素纸。

如今这素纸是在,小人不敢说谎。”

包爷取纸上来看了,问道:“这一篇言语,你可记得?”

王兴道:“小人还记得。”

即时念与包爷听了。

包爷将纸写出,仔细推详了一会,叫:“王兴,我且问你,那神道把这一幅纸与你的老婆,可再有什么言语吩咐?”

王兴道:

“那神道只教与他申冤。”

包爷大怒,喝道:“十胡十说!做了神道,有什冤没处申得!偏你的婆十娘十会替他申冤?他倒来央你!这等无稽之言,却哄谁来!”王兴慌忙叩头道:“老爷,是有个缘故。”

包爷道:“你细细讲:讲得有理,有赏;如无理时,今日就是你开棒了。”

王兴禀道:“小人的妻子,原是伏侍本县大孙押司的,叫做迎儿。

因算命的算那大孙押司其年其月其日三更三点命里该死。

何期果然死了。

主母随了如今的小孙押司。

却把这迎儿嫁出与小人为妻。

小人的妻子,初次在孙家灶下,看见先押司现身,项上套着井栏,披发吐舌,眼中流血,叫道:‘迎儿,可与你爹爹做主。

’第二次夜间到孙家门首,又遇见先押司,舒角幞头,绯袍角带,把一包碎银,与小人十妻子。

第三遍岳庙里速报司判官出现,将这一幅纸与小人的妻子,又嘱咐与他申冤。

那判官爷模样,就是大孙押司,原是小人十妻子旧日的家长。”

包爷闻言,呵呵大笑。

“原来如此!”喝教左右去拿那小孙押司夫妇二人到来:“你两个做得好事!”小孙押司道:“小人不曾做什么事。”

包爷将速报司一篇言语解说出来:“‘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乃外孙;是说外郎姓孙,分明是大孙押司,小孙押司;‘前人耕来后人饵’,饵者食也,是说你白得他的老婆,享用他的家业;‘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大押司死于三更时分;要知死的根由,‘掇开火下之水’,那迎儿见家长在灶下,披发吐舌,眼中流血,此乃勒死之状。

头上套着井栏,井者水也,灶者火也,水在火下,你家灶必砌在井上,死者之十十尸十十,必在井中。

‘来年二三月’,正是今日。

‘句巳当解此’,‘句巳’两字,合来乃是个包字。

是说我包某今日到此为官,解其语意,与他雪冤。”

喝教左右同王兴押着小孙押司,到他家灶下,不拘好歹,要勒死的十十尸十十首回话。

众人似疑不信。

到孙家发开灶十床十脚,地下是一块石板。

揭起石板,是一口井。

唤集土工,将井水吊干,络了竹篮,放人下去打捞,捞起一个十十尸十十首来。

众人齐来认看,面色不改,还有人认得是大押司。

项上果有勒帛。

小孙押司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开口。

众人俱各骇然。

原来这小孙押司当初是大雪里冻倒的人。

当时大孙押司见他冻倒,好个后生,救他活了,教他识字,写文书。

不想浑家与他有事。

当日大孙押司算命回来时,恰好小孙押司正闪在他家。

见说三更前后当死,趁这个机会,把酒灌醉了,就当夜勒死了大孙押司,撺在井里。

小孙押司却掩着面走去,把一块大石头漾在奉符县河里,扑通地一声响。

当时只道大孙押司投河死了。

后来却把灶来压在井上。

次后说成亲事。

当下众人回复了包爷。

押司和押司十娘十不打自招,双双的问成死罪,偿了大孙押司之命。

包爷不失信于小民,将十两银子赏与王兴。

王兴把三两谢了裴孔目,不在话下。

包爷初任,因断了这件公事,名闻天下,至今人说包龙图,日间断人,夜间断鬼。

有诗为证:

诗句藏迷谁解明,包公一断鬼神惊。

寄声暗室亏心者,莫道天公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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