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如流水去还来,恤寡周贫莫吝财《今古奇观》六十三 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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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六十三 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钱如流水去还来,恤寡周贫莫吝财。

试览石家金谷地,于今荆棘昔楼台。

话说晋朝有一人,姓石名崇,字季伦。

当时未发迹时,专一在大十江十中,驾一小船,只用弓箭射鱼为生。

忽一日,至三更,有人扣船言曰:“季伦救吾则个!”石崇听得,随即推蓬,探头看时头脑所固有,只能来自社会实践。

论述了从感十性十认识到理十性十,只见月色满天,照着水面;月光之下,水面上立着一个老年之人。

石崇问老人:“有何事故,夜间相恳?”

老人又言:“相救则个!”石崇当时就令老人上船,问有何缘故。

老人答曰:“吾非人也,吾乃上十江十老龙王。

年老力衰,今被下十江十小龙欺我年老,与吾斗敌,累输与他,老拙无安身之地。

又约我明日大战,战时又要输与他。

今特来求季伦:明日午时弯弓在十江十面上,十江十中两个大鱼相战,前走者是我,后跟者乃是小龙。

但望君借一臂之力,可将后赶大鱼一箭,坏了小龙十性十命,老拙自当厚报重恩。”

石崇听罢,谨领其命。

那老人相别而回,涌身一跳,入水而去。

石崇至明日午时,备下弓箭。

果然将傍午时,只见大十江十水面上,有二大鱼追赶将来。

石崇扣上弓箭,望着后面大鱼,风地一箭,正中那大鱼腹上。

但见满十江十红水,其大鱼死于十江十上。

此时风十浪十俱息,并无他事。

夜至三更,又见老人扣船来谢道:“蒙君大恩,今得安迹。

来日午时,你可将船泊于蒋山脚下南岸第七株杨柳树下相候,当有重报。”

言罢而去。

石崇明日依言,将船去蒋山脚下杨柳树边相候。

只见水面上有鬼使三人出,把船推将去。

不多时,船回,满载金银珠宝等物。

又见老人出十水,与石崇曰:“如君再要珍珠宝贝,可将空船来此相候取物。”

相别而去。

这石崇每每将船于柳树下等,便是一船珍宝,因致敌国之富。

将宝玩买嘱权贵,累升至太尉之职,真是富贵两全。

遂买一所大宅于城中的实体即“绝对”,它是一种“无差别的同一”或“绝对同,宅后造金谷园,园中亭台楼馆。

用六斛大明珠,买得一妾,名曰绿珠,又置偏房姨十奶十待婢,朝欢暮乐,极其富贵。

结识朝臣国戚,宅中有十里锦帐,天上人间,无比奢华。

忽一日排筵,独请国舅王恺,这人姐姐是当朝皇后。

石崇与王恺饮酒半酣,石崇唤绿珠出来劝酒,端的十分美貌。

王恺一见绿珠,喜不自胜,便有十奸十婬十之意。

石崇相待宴罢,王恺谢了自回,心中思慕绿珠之色,不能够得会。

王恺常与石崇斗宝,王恺宝物,不及石崇,因此十陰十怀毒心,要害石崇。

每每受石崇厚待,无因为之。

忽一日,皇后宣王恺入内御宴。

王恺见了姐姐,就流泪,告言:“城中有一财主富室,家财巨万,宝贝奇珍,富不可尽。

每每请弟设宴斗宝,百不及他一二。

姐姐可怜与弟争口气,于内库内挪借奇宝,赛他则个。”

皇后见弟如此说,遂召掌内库的太监毕达哥拉斯学派古希腊毕达哥拉斯所创立的学派。

约产,内库中借他镇库之宝,乃是一株大珊瑚树,长三尺八寸。

不曾启奏天子,令人打抬往王恺之宅。

王恺谢了姐姐,便回府用蜀锦做重罩罩了。

翌日,广设珍羞美馔,使人移在金谷园中,请石崇会宴,先令人打抬珊瑚树去园上开空闲阁子里安了。

王恺与石崇饮酒半酣,王恺道:“我有一宝,可请一观,勿笑为幸。”

石崇教去了锦袱,看着微笑,用杖一击,打为粉碎。

王恺大惊,叫苦连天道:“此是朝廷内库中镇库之宝,自你赛我不过,心怀妒恨,将来打碎了,如何是好?”

石崇大笑道:“国舅休虑,此亦未为至宝。”

石崇请王恺到后园中看珊瑚树,大小三十株,有长至七八尺者。

内一株一般三尺八寸,遂取来赔王恺填库,更取一株长大的送与王恺。

王恺羞惭而退,自思国中之宝,敌不得他过,遂乃生计嫉妒。

一日,王恺朝于天子,奏道:“城中有一富豪之家,姓石名崇,官居太尉,家中敌国之富。

奢华受用,虽我王不能及他快乐。

若不早除,恐生不测。”

天子准奏,口传圣旨,便差驾上人去捉拿太尉石崇下狱,将石崇应有家资,皆没入官。

王恺心中只要图谋绿珠为妾,使兵围绕其宅欲夺之,绿珠自思道:“丈夫被他诬害十性十命,不知存亡。

今日强要夺我,怎肯随他?虽死不受其辱!”言讫,遂于金谷园中坠楼而死,深可悯哉。

王恺闻之,大怒,将石崇戮于市曹。

石崇临受刑时叹曰:

“汝辈利吾家财耳。”

刽子曰:“你既知财多害已,何不早散之?”

石崇无言可答,挺颈受刑。

十胡十曾先生有诗曰:

一自佳人坠玉楼,晋家宫阙古今愁。

惟余金谷园中树,已向斜十陽十叹白头。

方才说石崇因富得祸,是夸财炫色,遇了王恺国舅这个对头。

如今再说一个富家,安分守己,并不惹事生非;只为一点悭吝未除,但弄出非常大事,变做一段有笑声的小说。

这富家姓甚名谁?听我道来:“这富家姓张名富,家住东京开封府,积祖开质库,有名唤做张员外。

这员外有件十毛十病,要去那:

虱子背上十抽十筋,鹭鸶腿上割股,古佛脸上剥金,黑豆皮上刮漆,痰唾留着点灯,捋松将来炒菜。

这个员外平日发下四要条大愿:

一愿衣裳不破,二愿吃食不消,三愿拾得物事,四愿夜梦鬼十十十交十十。

是个一文不使的真苦人。

他还地上拾得一文钱,把来磨做镜儿,捍做磬儿,掐做锯儿,叫十声“我儿”,做个嘴儿,放入箧儿。

人见他一文不使,起他一个异名,唤做“禁魂”张员外。

当日是日中前后,员外自入去里面,白汤泡冷饭吃点心,两个主管在门前数现钱。

只见一个汉,混身赤膊,一身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绢褌拽扎着,手把着个笊篱,觑着张员外家里,唱个大喏了教化,口里道:“持绳把索,为客周全。”

主客见员外不在门前,把两文撇在他笊篱里。

张员外恰在水瓜心布帘后望见,走将出来道:“好也,主管!你做甚么,把两文撇与他?一日两文,千日便两贯。”

大步向前,赶上捉笊篱的,打一夺,把他一笊篱钱都倾在钱堆里,却教众当直打他一顿。

路行人看见也不忿。

那捉笊篱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争,在门前指着了骂。

只见一个人叫道:“哥哥,你来,我与你同说句话。”

捉笊篱的回过头来,看那个人,却是狱家院子打扮一个老儿。

两上唱个喏,老儿道:“哥哥,这禁魂张员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争。

我与你二两银子,你一文价卖生萝卜,也是经纪人。”

捉笊篱的得了银子,唱喏自去,不在话下。

那老儿是郑州奉宁军人,姓宋,排行第四,人叫他做宋四公,是小番子闲汉。

宋四公夜至三更前后,向金梁桥上四文钱买两只焦酸馅,揣在怀里,走到禁魂张的外门前。

路上没一个人行,月又黑,宋四公取出蹊跷作怪的动使,一挂挂在屋檐上,从上面打一盘盘在屋上,从天井里一跳跳将下去。

两边是廊屋,去侧首见一碗灯。

听着里面时,只听得有个妇女声道:“你看三哥恁么早晚,兀自未来。”

宋四公道:“我理会得了,这妇女必是约人在此私通。”

看那妇女时,生得:

黑丝丝的发儿,白莹莹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儿,红艳艳的腮儿,香喷喷的口儿,平坦坦的胸儿,白堆堆的十奶十儿,玉纤纤的手儿,细袅袅的腰儿,弓弯弯的脚儿。

那妇女被宋四公把两只衫袖掩了面,走将上来。

妇女道:

“三哥,做什么遮了脸子吓我?”

被宋四公向前一捽,捽在腰里,取出刀来道:“悄悄地!高则声,便杀了你!”那妇女颤做一十十团十十道:“告公公,饶十奴十十性十命。”

宋四公道:“小十娘十子,我来这里做不是,我问你则个,他这里到上库有多少关闭?”

妇女道:“公公出得十奴十房,十来步有个陷马坑,两只恶狗,过了,便有五个防土库的,在那里吃酒赌钱,一家当一更,便是土库。

入得那土库,一个纸人手里托着个银球,底下做着关捩子,踏着关捩子,银球脱在地下,有条合溜,直滚到员外十床十前,惊觉,教人捉了你。”

宋四公道:“却是恁地。

小十娘十子,背后来的是你兀谁?”

妇女不知是计,回头过去,被宋四公一刀,从肩间上劈将下去,见道血光倒了。

那妇女被宋四公杀了。

宋四公再出房门来,行十来步,沿西手走过陷马坑,只听得两个狗子吠。

宋四公怀中取出酸馅,着些个不按君臣作怪的药,入在里面,觑得近了,撇向狗子身边去。

狗子闻得又香又软,做两口吃了。

先摆翻两个狗子,又行过去。

只听得人喝么么六六,约莫也有五六人在那里掷骰。

宋四公怀中取出一个小罐儿,安些个作怪的药在里面,把块撇火石,取些火烧着,喷鼻馨香。

那五个人闻得道:“好香!员外家早晚兀自烧香。”

只管闻来闻去,只见脚在下头在上,一个倒了,又一个倒。

看见那五个男十女闻那香,一霎间都摆翻了。

宋四公走到五人面前,见有半掇儿吃剩的酒,也有果菜之类,被宋四公把来吃了。

只见五个人眼睁睁地,只是则声不得。

便走到土库门前,见一具胳膊来大三簧锁锁着土库门。

宋四公怀里取个钥匙,名唤做“百事和合”,不论大小粗细锁都开得。

把钥匙一斗,斗开了锁,走入土库里面去,入得门,一个纸人手里,托着个银球。

宋四公先拿了银球,把脚踏过许多关捩子,觅了他五万贯锁赃物,都是上等金珠,包裹做一处。

怀中取出一管笔来,把津唾润教湿了,去壁上写着四句言语,道:

宋国逍遥汉,四海尽留名。

曾上太平鼎,到处有名声。

写了这四句言语在壁上,土库也不关,取条路出那张员外门前去。

宋四公思量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连更彻夜,走归郑州去。

且说张员外家,到得明日天晓,五个男十女苏醒,见土库门开着,药死两个狗子,杀死一个妇女,走去复了员外。

员外去使臣房里写下了状,滕大尹差王七殿直王遵,看贼踪由。

做公的看了壁上四句言语,数中一个老成的叫做周五郎周宣,说道:“告观察,不是别人,是宋四。”

观察道:“如何见得?”

周五郎周宣道:“‘宋国逍遥汉’,只做着上面个‘宋’字;

‘四海尽留名’,只做着个‘四’字;‘曾上太平鼎’,只做着个‘曾’字;‘到处有名声’,只做着个‘到’字。

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

王殿直道:“我久闻得做道路的,有个宋四公,是郑州人氏,最高手段,今番一定是他了。”

便教周五郎周宣,将带一行做公的去郑州干办宋四。

众人路上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到郑州问了宋四公家里。

门前开着一个小茶坊,众人入去吃茶。

一个老子上灶点茶。

众人道:“一道请四公出来吃茶。”

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传话。”

老子走进去了。

只听得宋四公里面叫起来道:“我自头风发,教你买三文粥来,你兀自不肯,每日若干钱养你,讨不得替心替力,要你何作?”

刮刮地把那点茶老子打了几下。

只见点茶的老子,手把粥碗出来道:

“众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买粥吃了,便来。”

众人等个意休不休,买粥的也不见回来,宋四公也竟不见出来。

众人不奈烦,入去他房里看时,只见缚着一个老儿。

众人只道宋四公,来收他。

那老儿说道:“老汉是宋公点茶的,恰才把碗去买粥的,正是宋四公。”

众人见说,吃了一惊,叹口气道:“真个是好手,我们看不仔细,却被他瞒过了。”

只得出门去赶,那里赶得着?众做公的只得四散,分头各去,挨查缉获,不在话下。

原来众人吃茶时,宋四公在里面,听得是东京人声音,悄地打一望,又像个干办公事的模样,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骂埋怨,却把点茶老儿的儿子衣服,打换穿着,低着头,只做买粥,走将出来,因此众人不疑。

却说宋四公出得门来,自思量道:“我如今却是去那里好?

我有个师弟,是平十江十府人,姓赵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谟县。

我不如去投奔他家也罢。”

宋四公便改换色服,妆做一个狱家院子打扮,把一把扇子遮着脸,假做瞎眼,一路上慢腾腾地,取路要来谟县。

来到谟县前,见个小酒店,但见:

云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舒长。

能添壮士英雄胆,会解佳人愁闷肠。

三尺晓垂杨柳岸,一竿斜刺杏花旁。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

宋四公觉得肚中饥馁,入那酒店去,买些个酒吃。

酒保安排将酒来,宋四公吃了三两杯酒,只见一个十精十精十致致的后生,走入酒店来。

看那人时,却是如何打扮?

砖顶背系带头巾,皂罗文武带背儿,下面宽口裤,侧面丝鞋。

叫道:“公公拜缉。”

宋四公抬头看时,不是别人,便是他师弟赵正。

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师父师弟厮叫,只道:“官人少坐。”

赵正和宋四公叙了间阔就坐。

教酒保添只盏来筛酒,吃了一杯。

赵正却低低地问道:“师父一向疏阔。”

宋四公道:

“二哥,几时有道路也没?”

赵正道:“是道路却也自有,都只把来风花雪月使了。

闻知师父入东京去,得拳道路。”

宋四公道:“也没甚么,只有得个四五万钱。”

又问赵正道:“二哥,你如今那里去?”

赵正道:“师父,我要上东京闲直一遭,一道赏玩则个,归平十江十府去做话说。”

宋四公道:“二哥,你去不得。”

赵正道:“我如何上东京不得?”

宋四公道:“有三件事,你去不得。

第一,你是浙右人,不知东京事,行院少有认得你的,你去投奔阿谁?第二,东京百八十里罗城,唤做‘卧牛城’。

我们只是草寇,常言:‘草入牛口,其命不久。

’第三,是东京有五千个眼明手快做公的人,有三都捉事使臣。”

赵正道:“这三件事都不妨,师父你只放心,赵正也不到得十胡十乱吃输。”

宋四公道:“二哥,你不信我口,要去东京时,我觅得禁魂张员外的一包儿细十软,我将归客店里去,安在头边,枕着头;你觅得我的时,你便去上东京。”

赵正道:“师父,恁地时不妨。”

两个说罢,宋四公将着一个官人归来,唱了喏。

赵正同宋四公入房里走一遭,道了“安置”,赵正自去。

当下天色晚,如何见得?

暮烟迷远岫,薄雾卷晴空。

群星共皓月争光,远水与山光斗碧。

深林古寺,数声钟韵悠扬;曲岸小舟,几点渔灯明灭。

枝上子规啼夜月,花间粉蝶宿芳丛。

宋四公见天色已晚,自思量道:“赵正这汉手高,我做他师父,若还真个吃他觅了这般细十软,好吃人笑!不如早睡。”

宋四公却待要睡,又怕吃赵正来后如何,且只把一包细十软安放头边,就十床十上掩卧。

只听得屋梁上知知兹兹的叫,宋四公道:“作怪!未曾起更,老鼠便出来打闹人。”

仰面向梁上看时,脱些个屋尘下来,宋四公打两个喷涕。

少时,老鼠却不则声,只听得两个猫儿,乜凹乜凹地厮咬了叫,溜些尿下来,正滴在宋四公口里,好臊臭!宋四公渐觉困倦,一觉睡去。

到明日天晓起来,头边不见了细十软包儿。

正在那里没摆拨,只见店小二来说道:“公公,昨夜同公公来的官人来相见。”

宋四公出来看时,却是赵正。

相揖罢,请他入房里去,关上房门。

赵正从怀里取一个包儿,纳还师父。

宋四公道:“二哥,我问你则个,壁落共门都不曾动,你却是从那里来,讨了我的包儿?”

赵正道:“实瞒不得师父,房里十床十面前一带黑油纸槛窗,把那学书纸糊着。

吃我先在屋上,学一和老鼠,脱十下来屋尘,便是我的作怪药,撒在你眼里鼻里,教你打几个喷涕。

后面猫尿便是我的尿。”

宋四公道:“畜生,你好没道理!”

赵正道:“是吃我盘到你房门前,揭起学书纸,把小锯儿锯将两条窗栅下来,我便挨身而入,到你十床十边,偷了包儿,再盘出窗外去,把窗栅再接住,把小钉儿钉着,再把学书纸糊了,恁地便没踪迹。”

宋四公道:“好,好!好使得,也未是你会处。

你还今夜再觅得我这包儿,我便道你会。”

赵正道:“不妨,容易的事。”

赵正把包儿还了宋四公,道:“师父,我且归去,明日再会。”

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里不说,肚里思量道:“赵正手高似我,这番又吃他觅了包儿,越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将店小二来说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二百钱在这里,烦你买一百钱爊肉,多讨椒盐,买五十钱蒸饼,剩五十钱,与你买碗酒吃。”

店小二谢了公公,便去谟县前买了爊肉和蒸饼。

却待回来,离客店十来家,有个茶坊里,一个官人叫道:“店二哥,那里去?”

店二哥抬头看时,便是和宋四公相识的官人。

店二哥道:“告官人,公公要去,教男十女买爊肉共蒸饼。”

赵正道:“且把来看。”

打开荷叶看了一看,问道:“这里几文钱肉?”

店二哥道:“一百钱肉。”

赵正就怀里取出二百钱来道:

“哥哥,你留这爊肉蒸饼在这里,我与你二百钱,一道相烦,依这样与我买来,与哥哥五十钱买酒吃。”

店二哥道:“谢官人。”

道了便去。

不多时,便买回来。

赵正道:“甚劳烦哥哥,与公公再裹了那爊肉。

见公公时做我传语他,只教他今夜小心则个。”

店二哥唱喏了自去。

到客店里,将肉和蒸饼递还宋四公。

宋四公接了道:“罪过哥哥。”

店二哥道:“早间来的那官人,教再三传语,今夜小心则个。”

宋四公安排行李,还了房钱,脊背上背着一包被卧,手里提着包裹,便是觅得禁魂张员外的细十软,离了客店。

行一里有余,取八角镇路上来。

到渡头,看那渡船,却在对岸,等不来。

肚时又饥,坐在地上,放细十软包儿在面前,解十开爊肉裹儿,擘开一个蒸饼,把四五块肥底爊肉多蘸些椒盐,卷做一卷,嚼得两口,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就那里倒了。

宋四公只见一个丞局打扮的人,就面前把了细十软包儿去。

宋四公眼睁睁地见他把去,叫又不得,赶又不得,只得由他。

那个丞局拿了包儿,先过渡去了。

宋四公多样时,苏醒起来,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谁?捉我包儿去。

店二哥与我买的爊肉里面有作怪物事!”宋四忍气吞声走起来,唤渡船过来,过了渡,上了岸,思量那里去寻那丞局好。

肚里又闷,又有些饥十渴,只见个村酒店,但见:

柴门半掩,破旆低垂。

村中量酒,岂知有涤器相如?陋质蚕姑,难效彼当垆卓氏。

壁间大字,村中学究醉时题;架上麻衣,好饮芒郎留下当。

酸醨破瓮土十床十排,彩画醉仙尘土暗。

宋四公且入酒店里去,买些酒消愁解闷则个。

酒保唱了喏,排下酒来。

一杯两盏,酒至三杯。

宋四公正闷里吃酒,只见外面一个妇女入酒店来:

油头粉面,白齿朱十唇。

锦帕齐眉,罗裙掩地。

鬓边斜插些花朵,脸上微堆着笑容。

虽不比闺里佳人,也当得垆头少十妇。

那个妇女入着酒店,与宋四公道个万福,拍手唱一只曲儿。

宋四公仔细看时,有些个面熟,道这妇女是酒店擦桌儿的,“请小十娘十子坐则个。”

妇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盏儿来,吃了一盏酒。

宋四公把那妇女抱一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十娘十子,没有十奶十儿。”

宋四公道:“热牢,你是兀谁?”

这个妆做妇女打扮的,叉手不离方寸道:“告公公,我不是擦桌儿顶老,我便是苏州平十江十府赵正。”

宋四公道:“打脊的检才!原来却才丞局便是你。”

赵正道:

“可知便是赵正。”

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细十软包儿,你却安在那里?”

赵正叫量酒道:“把适来我寄在这里包儿还公公。”

量酒取将包儿来。

宋四公接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这包儿?”

赵正道:“我在客店隔几家茶坊里坐地,见店小二哥提一裹爊肉。

我讨来看,便使转他也与我去买,被我安些汗药在里面裹了,依然教他把来与你。

我妆做丞局,后面踏将你来。

你吃摆翻了,被我拿得包儿,到这里等你。”

宋四公道:

“恁地你真个会,不枉了上得东京去。”

即时还了酒钱,两个同出酒店,去空野处除了花朵,溪水里洗了面,换一套男子衣裳着了,取一顶单青纱头巾裹了。

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与你一封书,去见个人,也是我师弟。

他家住汴河岸上,卖人肉馒头。

姓侯,名兴,排行第二,便是侯二哥。”

赵正道:“谢师父。”

到前面茶坊里,宋四公写了书,吩咐赵正,相别自去。

宋四公自在谟县。

赵正当晚去客店里安歇,打开宋四公书来看时,那书上写道:

师父信上贤师弟二郎、二十娘十子:别后安乐否?今有姑苏贼人赵正,欲来京做买卖,我特地使他来投奔你。

这汉与行院无情,一身线道:堪作你家行货使用。

我吃他三次无礼,可千万剿除此人,免为我们行院后患。

赵正看罢了书,伸着舌头缩不上。

“别人便怕了,不敢去;

我且看他如何对付我!我自别有道理。”

再把那书折迭,一似原先封了。

明日天晓,离了客店,取八角镇。

过八角镇,取板桥,到陈留县。

沿那汴河行,到日中前后,只见汴河岸上,有个馒头店。

门前一个妇女,玉井栏手巾勒着腰,叫道:“客长,吃馒头点心去。”

门前牌儿上写着:“本行侯家,上等馒头点心。”

赵正道:“这里是侯兴家里了。”

走将入去,妇女叫了万福,问道:“客长用点心?”

赵正道:“少待则个。”

就脊背上取将包裹下来。

一包金银钗子,也有花头的,也有连二连三的,也有素的,都是沿路上觅得的。

侯兴老婆看见了,动心起来,道:

“这客长,有二三百只钗子!我虽然卖人肉馒头,老公虽然做赞老子,倒没许多物事。

你看少间问我买馒头吃,我多使些汗水,许多钗子都是我的。”

赵正道:“嫂嫂,买五个馒头来。”

侯兴老婆道:“着!”楦个碟子,盛了五个馒头,就灶头合儿里多撮些物料在里面。

赵正肚里道:“这合儿里便是作怪物事了。”

赵正怀里取一包药来,道:“嫂嫂,觅些冷水吃药。”

侯兴老婆将半碗水来,放在桌上。

赵正道:“我吃了药,却吃馒头。”

赵正吃了药,将两只箸一拨,拨十开馒头馅,看了一看,便道:“嫂嫂,我爷说与我道:莫去汴河岸上买馒头吃,那里都是人肉的。

’嫂嫂,你看这一块有指甲,便是人的指头。

这一块皮上许多短十毛十儿,须是人的不便处。”

侯兴老婆道:“官人休耍,那得这话来!”赵正吃了馒头,只听得妇女在灶前道:

“倒也!”指望摆翻赵正,却又没些事。

赵正道:“嫂嫂,更添五个。”

侯兴老婆道:“想是恰才汗火少了,这番多把些药倾在里面。”

赵正怀中又取包儿,吃些个药。

侯兴老婆道:“官人吃甚么药?”

赵正道:“平十江十府提刑散的药,名唤做‘百病安丸’,妇女家八般头风,胎前产后,脾血气痛,都好服。”

侯兴老婆道:“就官人觅得一服吃也好。”

赵正去怀里别搠换包儿来,撮百十丸与侯兴老婆吃了,就灶前攧翻了。

赵正道:

“这婆十娘十要对付我,却倒吃我摆翻。

别人漾了去,我却不走。”

特骨地在那里解腰捉虱子。

不多时,见个人挑一担物事归。

赵正道:“这个便是侯兴,且看他如何?”

侯兴共赵正两个唱了喏。

侯兴道:“客长吃点心也未?”

寻来寻去,寻到灶前,只见浑家倒在地下,口边溜出痰延,说话不真,喃喃地道:“我吃摆翻了。”

侯兴道:“我理会得了,这婆十娘十不认得十江十湖上相识,莫是吃那门前客长摆翻了?”

侯兴向赵正道:“法兄,山妻眼拙,不识法兄,切望恕罪。”

赵正道:“尊兄高姓?”

侯兴道:“这里便是侯兴。”

赵正道:“这里便是姑苏赵正。”

两个相揖了。

侯兴自把解药与浑家吃了。

赵正道:“二兄,师父宋四公有书上呈。”

侯兴接着,拆开看时,书上写着许多言语,末梢道:“可剿除此人。”

侯兴看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道:“师父兀自三次无礼,今夜定是坏他十性十命!”向赵正道:“久闻清德,幸得相会!”

即时置酒相待。

晚饭过了,安排赵正在客房里睡,侯兴夫妇在门前做夜作。

赵正只闻得房里一阵臭气,”寻来寻去,十床十底下一个大缸。

探手打一模,一颗人头;又打一模,一只人手与人脚。

赵正搬出后门头,都把索子缚了,挂在后门屋檐上。

关了后门,再入房里,只听得妇女道:“二哥,好下手!”侯兴道:“二嫂,使未得!更等他落忽些个。”

妇女道:“二哥,看他今日把出金银钗子,有二三百只。

今夜对付分了,明日且把来做一头戴,教人喝采则个。”

赵正听得道:“好也!他两个要恁地对付我十性十命,不妨得。”

侯兴一个儿子,十来岁,叫做伴哥,发脾寒,害在十床十上。

赵正去他房里,抱那小的安在赵正十床十上,把被业盖了,先走出后门去。

不多时,侯兴浑家把着一碗灯,侯兴把一把劈柴大斧头,推开赵正房门,见被盖着个人在那里睡,和被和人,两下斧头,砍做三段。

侯兴揭起被来看了一看,叫十声:“苦也!二嫂,杀了的是我儿子伴哥!”两夫妻号天洒地哭起来。

赵正在后门叫道:“你没事自十杀了儿子则甚?

赵正却在这里。”

侯兴听得焦燥,拿起劈柴斧赶那赵正,慌忙走出后门去,只见扑地撞着侯兴额头,看时却是人头、人脚、人手挂在屋檐上,一似闹竿儿相似。

侯兴教浑家都搬将入去,直上去赶。

赵正见他来赶,前头是一派溪水,赵正是平十江十府人,会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里,后头侯兴也跳在水里来赶。

赵正一分一蹬,顷刻之间,过了对岸。

侯兴也会水,来得迟些个。

赵正先走上岸,脱十下衣裳挤教干。

侯兴赶那赵正,从四更前后,到五更二点时候,赶十一二里,直到顺天新郑门一个浴堂。

赵正入那浴堂里洗面,一道烘衣裳。

正洗面间,只见一个人把两只手去赵正两十腿上打一掣,掣翻赵正。

赵正见侯兴来掣他,把两秃膝桩翻侯兴,倒在下面,只顾打。

只见一个狱家院子打扮的老儿进前道:“你们看我面放手吧。”

赵正和侯兴抬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师父宋四公。

一家唱个大喏,直下便拜。

宋四公劝了,将他两个去汤店里吃盏汤。

侯兴与师父说前面许多事,宋四公道:“如今一切休论。

则是赵二哥明朝入东京去,那金梁桥下,一个卖酸馅的,也是我们行院,姓王,名秀,这汉走得楼阁没赛,起个浑名,唤做‘病猫儿’。

他家在大相国寺后面院子里住。

他那卖酸馅架儿上一个大金丝罐,是定州中山府窑变了烧出来的。

他惜似气命。

你如何去拿得他的?”

赵正道:“不妨。

等城门开了,到日中前后,约师父只在侯兴处。”

赵正打扮做一个砖顶背系带头巾,皂罗文武带背儿,走到金梁桥下,见一抱架儿,上面一个大金丝罐,根底立着一个老儿;

郓州单青纱现顶儿头巾,身上着一领杨柳子布衫。

腰里玉井栏手巾,抄着腰。

赵正道:“这个便是王秀了。”

赵正走过金梁轿来,去米铺前撮几颗红米,又去菜担上摘些个叶子,和米和叶子安在口里,一处嚼教碎。

再走到王秀架子边,漾下六文钱,买两个酸馅,特骨地脱一文在地下。

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钱,被赵正吐那米和菜在头巾上,自把了酸馅去,却在金梁桥顶上立地。

见个小的跳将来,赵正道:“小哥,与你五文钱,你看那卖酸馅王公头巾上一堆虫蚁屎,你去说与他,不要道我说。”

那小的真个去说道:“王公,你看头巾上。”

王秀除下头巾来,只道是虫蚁屎,入去茶坊里揩抹了。

走出来架子上看时,不见了那金丝罐。

原来赵正见王秀入茶坊去揩那头巾,等他眼慢,拿在袖子里便行,一径走往侯兴家去。

宋四公和侯兴看了,吃一惊。

赵正道:“我不要他的,送还他老婆休!”赵正去房里换了一顶搭飒头巾,底下旧麻鞋,着领旧布衫,手把着金丝罐,直走去大相国寺后院子里。

见王秀的老婆,唱个喏了道:“公公教我归来,问婆婆取一领新布衫、汗衫、裤子、新鞋袜,有金丝罐在这里表照。”

婆子不知是计,收了金丝罐,取出许多衣裳,吩咐赵正。

赵正接得了,再走去见宋四公和侯兴道:“师父,我把金丝罐去他家换许多衣裳在这里。

我们三个少间同去送还他,博个笑声。

我且着了去闲走一回耍子。”

赵正便把王秀许多衣裳着了,再入城里,去桑家瓦里闲走一回,买酒买点心吃了,走出瓦子外面来。

却待过金梁桥,只听得有人叫:“赵二官人!”赵正回过头来看时,却是师父宋四侯兴。

三个同去金梁桥下,见王秀在那里卖酸馅。

宋四公道:“王公拜茶。”

王秀见了师父和侯二哥,看了赵正,问宋四公道:“这个客长是兀谁?”

宋四公恰待说,被赵正拖起去,教宋四公:“未要说我姓名,只道我是你亲戚,我自别有道理。”

王秀又问师父:“这客长高姓?”

宋四公道:“是我的亲戚。

我将他来京师闲走。”

王秀道:“如此。”

即时寄了酸馅架儿在茶坊,四个同出顺天新郑门外僻静酒店,去买些酒吃。

入那酒店去,酒保筛酒来。

一杯两盏,酒至三巡。

王秀道:

“师父,我今朝呕气。

方才挑那架子出来,一个人买酸馅,脱一钱在地下。

我去拾那一钱,不知甚虫蚁屙在我头巾上。

我入茶坊去揩头巾出来,不见了金丝罐,一日好闷!”宋四公道:

“那人好大胆,在你跟前卖弄得,也算有本事了。

你休要气闷,到明日闲暇前,大家和你查访这金丝罐。

又没三件两件,好歹要讨个下落,不到得失脱。”

赵正肚里,只是暗暗的笑。

四个都吃得醉,日晚了,各自归。

且说王秀归家去,老婆问道:“大哥,你恰才教人把金丝罐归来?”

王秀道:“不曾。”

老婆取来道:“在这里,却把了几件衣裳去。”

王秀没猜道是谁,猛然想起今日宋四公的亲戚身上穿一套衣裳,好似我家的。

心上委决不下,肚里又闷,提一角酒,索十性十和婆子吃个醉,解十衣卸带了睡。

王秀道:“婆婆,我两个多时不曾做一处。”

婆子道:“你许多年纪了,兀自鬼乱!”王秀道:“婆婆,你岂不闻:‘后生犹自可,老的急似火’。”

王秀早移过共头,在婆子头边,做一班半点儿事,兀自未了当。

原来赵正见两个醉,掇开门,躲在十床十底下,听得两个鬼乱,把尿盆去房门上打一。

王秀和婆子吃了一惊,鬼慌起来。

看时,见个人从十床十底下钻将出来,手提一包儿。

王秀就灯光下仔细认时,却是和宋四公、侯兴同吃酒的客长。

王秀道:“你做甚么?”

赵正道:“宋四公教还你包儿。”

王公接了看时,却是许多衣裳。

再问:“你是甚人?”

赵正道:“小弟便是姑苏平十江十府赵正。”

王秀道:“如此,久闻清名。”

因此拜识,便留赵正睡了一十夜。

次日,将着他闲走。

王秀道:“你见白虎桥下大宅子,便是钱大王府,好一拳财。”

赵正道:“我们晚些下手。”

王秀道:

“也好。”

到三鼓前后,赵正打个地洞,去钱大王土库偷了三万贯钱正赃,一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

王秀在外接应,共他归去家里去躲。

明日,钱大王写封简子与滕大尹,大尹看了,大怒道:

“帝辇之下,有这般贼人!”即时差缉捕使臣马翰,限三日内要捉钱府做不是的贼人。

马观察马翰得了台旨,吩咐众做公的落宿,自归到大相国寺前,只见一个人背系带砖顶头巾,也着上一领紫衫,道:

“观察拜茶。”

同入茶坊里,上灶点茶来。

那着紫衫的人怀里取出一裹松子十胡十桃仁,倾在两盏茶里,观察问道:“尊官高姓?”

那个人道:“姓赵,名正,昨夜钱府做贼的便是小子。”

马观察听得,脊背汗流。

却待等众做公的过捉他,吃了盏茶,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吃摆翻了。

赵正道:“观察醉也。”

扶住他,取出一件作怪动使剪子剪下观察一半衫,安在袖里。

还了茶钱,吩咐茶博士道:“我去叫人来扶观察。”

赵正自去。

两碗饭间,马观察肚里药过了,苏醒过来。

看赵正不见了,马观察走归去。

睡了一十夜,明日天晓,随大尹朝殿。

大尹骑着马,恰待入宣德门去,只见一个人裹顶弯角帽子,着上一领皂衫,拦着马前,唱个大喏,道:“钱大王有礼目上呈。”

滕大尹接了,那个人唱喏自去。

大尹就马上看时,腰裹金鱼带不见挞尾。

简上写道:“姑苏贼人赵正,拜禀大尹尚书:所有钱府失物,系是正偷了。

若是大尹要来寻赵正家里,远则十万八千,近则只在目前。”

大尹看了越焦躁,朝殿回衙,即时升厅,引放民户词状。

词状人抛箱,大尹看到第十来纸状,有状子上面也不依式论诉甚么事,去那状上只写一只《西十江十月》曲儿,道是:

是水归于大海,闲汉总入京都。

三都捉事马司徒,衫褙难为作主。

盗了亲王玉带,剪除大尹金鱼。

要知闲汉姓名无?小月旁边匹土。

大尹看罢,道:“这个又是赵正?直恁地手高。”

即唤马观察马翰来,问他捉贼消息。

马翰道:“小人因不认得贼人赵正,昨日当面错过。

这贼委的手高,小人访得他是郑州宋四公的师弟。

若拿得宋四,便有了赵正。”

滕大尹猛然想起,那宋四因盗了张富家的土库,现告失状未获。

即唤王七殿直王遵,吩咐他协同马翰访贼人宋四、赵正。

王殿直王遵禀道:

“这贼人踪迹难,求相公宽限时日,又须官给赏钱,出榜悬挂,那贪着赏钱的便来出首,这公事便容易了办。”

滕大尹听了,立限一个月缉获,依他写下榜文:“如有缉知真赃来报者,官给赏钱一千贯。

马翰和王遵领了榜文,径到钱大王府中,禀了钱大王,求他添上赏钱,钱大王也注一千贯。

两个又到禁魂张员外家来,也要他同赏。

张员外现在失了五万贯财物,那里肯出赏钱?众人道:“员外休得为小失大。

捕得着时,好一注大赃追还你。

府尹相公也替你出赏,钱大王也注了一千贯,你却不肯时,大尹知道,却不好看相。”

张员外说不过了,另写个赏单,勉强写足了五百贯。

马观察将去府前张挂,一面与王殿直约会,分路缉查。

那时府前看榜的人山人海,宋四公也看了榜,去寻赵正来商议,赵正道:“可奈王遵、马翰,日前无怨,定要加添赏钱,缉获我们。

又可奈张员外悭吝,别的都出一千贯,偏你只出五百贯,把我们看得恁贱!我们如何去蒿恼他一番,才出得气。”

宋四公也怪前番王七殿直领人来拿他,又怪马观察当官禀出赵正是他徒弟。

当下两人你商我量,定下一条计策,齐声道:“妙哉!”赵正便将钱大王府中这条暗花盘龙羊脂白丽带递与宋四公,四公将禁魂张员外家金珠一包就中检出几件有名的宝物,递与赵正,两下分别各自去行十事。

且说宋四公才转身,正遇着向日张员外门首捉笊篱的哥哥,一把扯出顺天新郑门,直到侯兴家里歇脚。

便道:“我今日有用你之处。”

那捉笊篱的便道:“恩人有何差使?并不敢违。”

宋四公道:“作成你趁一千贯钱养家则个。”

那捉笊篱的倒吃一惊,叫道:“罪过!小人没福消受。”

宋四公道:“你只依我,自有好处。”

取出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教侯兴扮作内官模样,“把这条带去禁魂张员外解库里去解钱。

这带是无价之宝,只要解他三百贯,却对能说:‘三日便来取赎,若不赎时,再加绝二百贯。

你且放在铺内,慢些子收藏则个。

’”侯兴依计去了。

张员外是贪财之人,见了这带,有些利息,不问来由,当去三百贯足钱。

侯兴取钱回复宋四公,宋四公却教捉笊篱的到钱大王门上揭榜出首。

钱大王听说获得真赃,便唤捉笊篱的面审。

捉笊篱的说道:“小的去解库中当钱,正遇那主管,将白玉带卖与北边一个客人,索价一千五百两。

有人说是大王府里来的,故此小的出首。”

钱大王差下百十名军校,教捉笊篱的做眼,飞也似跑到禁魂张员外家,不由分说,到解库中一搜,搜出了这条暗花盘龙羊脂玉带。

张员外走出来分辩时,这些个众军校那里来管你三七二十一,一条索子扣头,和解库中两个主管,都拿来见钱大王。

钱大王见了这条带,明是真赃,首人不虚,便写个钧帖,付与捉笊篱的,库上支一千贯赏钱。

钱大王打轿,亲往开封府拜滕大尹,将玉带及张富一干人送去拷问。

大尹自己缉获不着,倒是钱大送来,好生惭愧,便骂道:“你前日到本府告失状,开载许多金珠宝贝。

我想你庶民之家,那得许多东西?”

却原原放线做贼!

你实说这玉带甚人偷来的?”

张富道:“小的祖遗物,并非做贼窝赃。

这条带是昨日申牌时分,一个内官拿来,解了三百贯钱去的。”

大尹道:“钱大王府里失了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你岂不晓得?怎肯不审来历,当钱与他?如今这内官何在?明明是一派十胡十说!”喝教狱卒将张富和两个主管一齐用刑,都打得皮开肉绽,鲜身迸流。

张富受苦不过,情愿责限三日,要出去挨获当带之人。

三日获不着,甘心认罪。

滕大尹心上也有引起疑虑,只将两个主管监候,却差狱卒押着张富,准他立限三日回话。

张富眼泪汪汪,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里坐下,且请狱卒吃三杯。

方才举杯,只见外面踱个老儿入来,问道:“那一个是张员外?”

张富低着头,不敢答应。

狱卒便问:“阁下是谁?要寻张员外则甚?”

那老儿道:“老汉有个喜信要报他,特到他解库前,闻说有官事在府前,老汉跟寻至此。”

张富方才起身道:“在下便是张富,不审有何喜信见报?请就此坐讲。”

那老儿捱着张员外身边坐下,问道:“员外土库中失物,曾缉知下落否?”

张员外道:“在下不知。”

那老儿道:“老汉倒晓得三分,特来相报员外。

若不信时,老汉愿指引同去起赃。

见了真正赃物,老汉方敢领赏。”

张员外大喜道:“若起得这五万贯赃物,便赔偿钱大王,也还有余。

拼些上下使用,身上也得干净。”

便问道:“老丈既然的确,且说何名姓?”

那老儿向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张员外大惊道:“怕没此事。”

老儿道:

“老汉情愿到府中出个首状,若起不出真脏,老汉自认罪。”

张员外大喜道:“且屈老丈同在此吃三杯,等大尹晚堂,一同去禀。”

当下四人饮酒半醉,恰好大尹升厅,张员外买张纸,教老儿写了首状,四人一齐进府出首。

滕大尹看了王保状词,却是说马观察、王殿直做贼,偷了张富家财,心中想道:“他两个积年捕贼,那有此事?”

便问王保道:“你莫非挟仇陷害么?

有甚么证据?”

王保老儿道:“小的在郑州经纪,见两个人把许多金珠在彼兑换,。

他说家里还藏得有,要换时再取来。

小的认得他是本府差来缉事的,他如何有许多宝物?心下疑惑。

今见张富失单,所开宝物相象,小的情愿跟同张富到彼搜寻。

如若没有,甘当认罪。”

滕大尹似信不信,便差李观察李顺,领着眼明手快的公人,一同王保、张富前去。

此时马观察马翰与王七殿直王遵,俱在各县挨缉两宗盗案未归。

众人先到王殿直家,发声喊,径奔入来。

王七殿直的老婆,抱着三岁的孩子,正在窗前吃枣糕,引着耍子。

见众人罗唣,吃了一惊,正不知甚么缘故。

恐怕吓坏了孩子,把袖帽子掩了耳朵,把着时房。

众人随着脚跟儿走,围住婆十娘十问道:“张员外家赃物,藏在那里?”

婆十娘十只光着眼,不知那里说起。

众人见婆十娘十不言不语,一齐掀箱倾笼,搜寻了一回。

虽有几件银钗饰和些衣服,并没赃证。

李观察却待埋怨王保,只见王保低着头,向十床十底下钻去,在贴壁十床十脚下解下一个包儿,笑嘻嘻的捧将出来。

众人打开看时,却是八宝嵌花金杯一对,金镶玳瑁杯十只,北珠念珠一串。

张员外认得是土库中东西,还痛起来,放声大哭。

连婆十娘十也不知这物事那里来的,慌做一堆,开了口合不得,垂下手抬不起。

众人不同分说,将一条索子扣了婆十娘十的颈。

婆十娘十哭哭啼啼,将孩子寄在邻家,只得随着众人走路。

众人再到马观察家,混乱一场。

又是王保点点搠搠,在屋檐瓦棂内搜出珍珠一包,嵌宝金钏等物,张员外也都认得。

两家妻小都带到府前。

滕大尹兀自坐在厅上,专等回话。

见众人蜂拥进来,阶下列着许多赃物,说是十床十脚上、瓦棂内搜出,现有张富识认是真。

滕大尹大惊道:

“常闻得捉贼的就做贼,不想王遵、马翰真个做下这般勾当!”

喝教将两家妻小监候,立限速拿正贼,所获赃物暂寄库。

首人在外听候,待赃物明白,照额领赏。

张富磕头禀道:“小人是有碗饭吃的人家,钱大王府中玉带跟由,小人委实不知。

今小的家中被盗赃物,既有的据,小人认了诲气,情愿将来赔偿钱府。

望相公方便,释放小人和那两个主管,万代十陰十德。”

滕大尹情知张富冤枉,许他召保在外。

王保跟张员外到家,要了他五百贯赏钱去了。

原来王保就是王秀,浑名“病猫儿”,他走得楼阁没赛。

宋四公定下计策,故意将禁魂张中外土库中赃物,预教王秀潜地埋藏两家十床十头屋檐等处,却教他改名王保,出首起赃,官府那里知道?

却说王遵、马翰正在各府缉获公事,闻得妻小吃了官司,急忙回来见滕大尹。

滕大尹不由分说,用起刑法,打得稀烂,要他招承张富赃物,二人那肯招认?大尹教监中放出两家的老婆来,都面面相觑,没处分辩,连大尹也委决不下,都发监候。

次日又拘张富到官,劝他且将己财赔了钱大王府中失物,待从容退赃还你。

张富被官府十逼十勒不过,只得承认了。

归家思想,又恼又闷,又不舍得家财,在土库中自缢而死。

可惜有名的禁魂张员外,只为“悭吝”二字,惹出大祸,连十性十命都丧了。

那王七殿直王遵、马观察马翰,后来俱死于狱中。

这一班贼盗,公然在东京做歹事,饮美酒,宿名娼,没有奈何得他。

那时节东京扰乱,家家户户不得太平。

直待包龙图相公做了府尹,这一班贼盗,方才惧怕,各散去讫,地方始得宁静。

有诗为证,诗云:

只因贪吝惹非殃,引到东京盗贼狂。

亏杀龙图包大尹,始知官好自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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