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下元稹发段成式邢凤沈亚之张生刘道济《太平广记》卷第二百八十二  梦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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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 - 卷第二百八十二  梦七

太平广记

卷第二百八十二  梦七

梦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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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下

元 稹

元相稹为御史,鞫狱梓潼。

时白乐天在京,与名辈游慈恩寺,小酌花下,为诗寄元曰:“花时同辞破春愁。

醉折花枝(枝原作杭。

据明抄本改。

)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时元果及褒城,亦寄《梦游》诗曰:“梦君兄弟曲一江一 头,也向慈恩院里游。

驿吏唤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梁州。”

千里魂一交一 ,合若符契也。

(出《本事诗》)

唐相元稹做御史的时候,曾到梓潼郡勘察冤狱。

当时,白居易正在京城与名流们游览慈恩寺。

他在花前饮酒时,写诗一首寄语元稹:“花时同辞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这时的元稹果然到达梁州的褒城。

他也寄给白居易一首《梦游》诗:“梦君兄弟曲一江一 头,也向慈恩院里游。

驿吏唤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梁州。”

这对老友真是千里魂一交一 ,两首诗和得多么符契呵。

段成式

段成式常言:“闻于医曰:藏气一陰一多则梦数,一陽一壮则少梦,梦亦不复记。

夫瞽者无梦,则知者一习一 也。”

成式表兄卢有则,梦看击鼓,及觉,小弟戏叩门为衙鼓也。

又姊婿裴元裕言,群从中有悦邻女者,梦妓遗二樱桃,食之。

及觉,核坠枕侧。

李铉著《李子正辩》,言至一精一之梦,则梦中之身可见。

如刘幽求见妻梦中身也。

则知梦不可以一事推矣。

愚者少梦,不独至人,闻之驺皂,百夕无一梦也。

(出《酉一陽一杂俎》)

段成式曾经说:“我听医生讲,人一体 内存的一陰一气多作梦自然就多;人一体 内存的一陽一气壮作梦就少,即使作了梦也记不住。

盲人不会作梦,这是因为人所梦见的必须是他熟悉的事物。”

段成式的表兄卢有则,梦见击鼓时惊醒,原来是小弟弟跟他开玩笑,把门当作衙门的大鼓敲。

另外,他姐夫裴元裕说,在族中的子侄里,有一个小子迷恋邻居家的女儿,遂梦见妓女送给他两颗樱桃,他吃下后便醒了,樱桃核掉在枕头旁边。

李铉写的《李子正辩》中说:“至一精一至诚之梦,梦中的人物形体是可以看见的。

如刘幽想看见妻子在梦中的样子,结果如愿以偿。

要知道,作梦不可以从一件事上去独立地推断。

愚笨的人很少作梦,梦就偏偏不到他那里去。

听说,喂马的驾车的差役们,一百天晚上也作不了一个梦。

邢 凤

元和十年,沈亚之始以记室从事陇西公军泾州,而长安中贤士皆来客之。

五月十八日,陇西公与客期宴于东池便馆。

既半,陇西公曰:“余少从邢凤游,记得其异,请言之。”

客曰:“愿听。”

公曰:“凤帅家子,无他能。

后寓居长安平康里南,以钱百万,买故豪洞门曲房之第。

即其寝而昼偃,梦一美人,自西楹来,环步从容,执卷且吟,为古妆,而高鬟长眉,衣方领、绣带,被广袖之襦。

凤大悦曰:“丽者何自而临我哉?美人曰:‘此妾家也。

妾好诗,而常缀此。

’凤曰:‘幸少留,得观览。

’于是美人授诗,坐西床 ,凤发卷,视首篇,题之曰《春一陽一曲》,终四句。

其后他篇,皆类此数十句。

美人曰:‘君必欲传,无令过一篇。

’凤即起,从东庑下几上,取彩笺,传《春一陽一曲》。

其词曰:‘长安少女玩春一陽一,何处春一陽一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帷空度九秋霜。

’凤卒吟,请曰:‘何谓弓弯?’曰:‘妾昔年父母使教妾此舞。

’美人乃起,整衣张袖,舞数拍,为弯弓状以示凤。

既罢,美人低头良久,既辞去。

凤曰:‘愿复少留。

’须臾间竟去,凤亦寻觉,昏然忘有所记。

及更,于襟袖得其辞,惊视,复省所梦,事在贞元中,后凤为余言如是。”

是日,监军使与宾府郡佐,及宴陇西独狐铉、范一陽一卢简辞、常山张又新、武功苏涤皆叹息曰:“可记。”

故亚之退而著录。

明日,客复有至者,渤海高元中、京兆韦谅、晋昌唐炎、广汉李镯、吴兴姚合,洎亚之复集于明玉泉。

因出所著以示之。

于是姚合曰:“吾友王生者,元和初,夕梦游吴,侍吴王。

久之,闻宫中出辇,吹一箫击鼓,言葬西施。

王悲悼不止,立诏门客作挽歌词。

生应教为词曰:‘西望吴王阙,云书凤字牌。

连一江一 起珠帐,择土葬金钗。

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

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

’词进,王甚佳之。

及寤,能记其事。

王生本太原人也。”

(出《异闻录》)

唐宪宗元和十年,沈亚之随从陇西公驻守泾州,任记室从事,长安城里的贤士们都来拜访作客。

五月十八日,陇西公与客人们如期赴宴于东池便馆。

宴会进行了一半,陇西公说道:“我小时候,曾跟一个叫邢凤的人出去游玩,遇见一件怪事,想说一说。”

客人们说:“请你讲讲吧,我们都很愿意听。”

陇西公说:“邢凤是元帅家的儿子,没有什么才能,后居住在长安城平康里南头,用百万之巨的钱,买下一座已故富豪的宅院,洞门曲房,幽雅僻静。

当天,他就搬进去躺倒在床 上。

接着,他梦见一个美人,从西门走进来,脚步轻盈而从容,手捧书卷在吟诵着。

她长长的眉毛,头上扎着高高的环形发髻,穿着方领衣服,系着绣带,披着宽袖小短袄,完全是古装打扮。

邢凤非常高兴,说:‘美人为什么来到我的身边?’美人说:‘这是我的家呵。

我喜欢诗,并常常写几句。

’邢凤说:‘那么,请你小坐,我想欣赏欣赏。

’于是,那美人坐在西床 ,把自己写的诗递给邢凤。

邢凤接过来,先看首篇,题目叫《春一陽一曲》,一共四句。

以后几篇计几十句,都跟前几句类似。

美人说:‘你一定想把它传播出去,那我何不记你一篇呢?’邢凤当即站起来,从东屋的案上取下彩笺,抄写《春一陽一曲》,这诗写道:‘长安少女玩春一陽一,何处春一陽一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帷空度九秋霜。

’邢凤吟罢,请教问什么是‘弓弯’?美人答道:‘这是一种舞蹈,小时候父母让人教的。

’她说完站起身,整衣张袖,舞了几拍,做弯弓状让邢凤看,舞罢,美人低头良久,欲告辞而去。

邢凤说:‘请你再稍坐一会儿。

’须臾间那美人已不知去向。

邢凤惊醒过来,昏昏沉沉,似乎什么也没记住,一更天后,他从自己的衣袖间找出那首《春一陽一曲》,这才回忆起梦中的一切。

事情发生在贞元年间,后来邢凤对我把这件事讲了一遍。”

这一天,监军使与宾府郡佐及陇西独孤铉、范一陽一卢简辞、常山张又新、武功苏涤都叹息说:“值得写啊!”所以沈亚之便回去奋笔著书。

第二天,客人中的渤海高元中、京兆韦谅、晋昌唐炎、广汉李镯、吴兴姚合等又与沈亚之来到明玉泉。

沈亚之拿出作品给大家看。

于是姚合说:“我的朋友王生,在元和初年一天晚上作梦游吴国并侍奉吴王夫差。

很久后的一天,见宫中辇车出动,吹一箫击鼓,说是要葬西施。

夫差悲悼不已,让门客们作挽歌。

王生写道:‘西望吴王阙,云书凤字牌。

连一江一 起珠帐,择土葬金钗。

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

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

’王生写完诗并将它献上去,吴王夫差深为赞赏。

然后他就醒了,但能把梦中的事情记录下来。

这个王生,本是太原人呵!”

沈亚之

太和初,沈亚之将之邠,出长安城,客索泉邸舍。

春时,昼梦入秦。

主内史廖,举亚之。

秦公(公原作宫。

据明抄本改。

)召至殿前,膝前席曰:“寡人欲强国,愿知其方,先生何以教寡人?”

亚之以昆、彭、齐桓对,公悦,遂试补中涓(秦宫也),使佐西乞术伐河西(晋秦郊也)。

亚之率将卒前,攻下五城。

还报,公大悦,起劳曰:“大夫良苦,休矣。”

居久之,公幼一女弄玉婿萧史先死。

公谓亚之曰:“微大夫,晋五城非寡人有,甚德大夫。

寡人有爱女,而欲与大夫备洒扫,可乎?”

亚之少自立,雅不欲遇幸臣蓄之,固辞,不得请。

拜左庶长,尚公主,赐金二百斤。

民间犹谓萧家公主。

其日有黄衣人中贵,疾骑马来,延亚之入宫阙。

甚严。

呼公主出,髻发,著偏袖衣,装不多饰,其芳殊明媚,笔不可模样。

侍女祗承,分立左右者数百人。

召见亚之便馆,居亚之于宫,题其门曰“翠微宫”。

宫人呼为沈郎院。

虽备位下大夫,繇公主故,公入禁卫。

公主喜凤箫,每吹一箫,必翠微宫高楼上。

声调远逸,能悲人,闻者莫不身废。

公主七月七日生,亚之当无祝寿。

内史廖会(会原作鲁。

据明钞本改)为秦以女乐遗西戎,戎主与之水犀小合。

亚之从廖得以献公主,主悦赏爱重,结裙带上。

穆公遇亚之之礼兼同列,恩赐相望于道。

复一年春,公之始平,公主忽无疾卒,公追伤不已。

将葬咸一陽一原,公命亚之作挽歌。

应教而作曰:“泣葬一枝红,生同死不同。

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

旧日闻箫处,高楼当月中。

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

进公,公读词善之。

时宫中有出声若不忍者,公随泣下。

又使亚之作墓志铭,独忆其铭曰:“白杨风哭兮石甃髯莎,杂英满地兮春一色 烟和。

珠愁纷瘦兮不生绮罗,深深埋玉兮其恨如何。”

亚之亦送葬咸一陽一原,宫中十四人殉。

亚之以悼怅过戚,被病。

犹在翠微宫,然处殿外特室,不宫中矣。

居月余,病良已。

公谓亚之曰:“本以小女相托久要,不谓不得周奉君子,而先物故。

弊秦区区小国,不足辱大夫。

然寡人每见子,即不能不悲悼。

大夫盍适大国乎?”

亚之对曰:“臣无状,肺腑申公室,待罪左庶长。

不能从死公主,君免罪戾,使得归骨父母国,臣不忘君恩如日。”

将去,公追酒高会,声秦声,舞秦舞。

舞者击髆附髀呜呜,而音有不快,声甚怨。

公执酒亚之前曰:寿。

予顾此声少善,愿沈郎赓杨歌以塞别。”

公命趣进笔砚,亚之受命,立为歌辞曰:击髆(髆原作体。

据明抄本改。

)舞,恨满烟光无处所。

泪如雨,欲拟著词不成语。

金凤衔红旧绣衣,几度宫中同看舞。

人间春日正欢乐,日暮东风何处去。”

歌卒,授舞者,杂其声而道之,四座皆泣。

既再拜辞去,公复命至翠微宫,与公主侍人别。

重入殿内时,见珠翠遗碎青阶下,窗纱檀点依然。

宫人泣对亚之,亚之感咽良久,因题宫门诗曰:“君王多感放东归,从此秦宫不复期。

春景自伤秦丧主,落花如雨泪燕脂。”

竟别去。

命车驾送出函谷关,出关已,送吏曰:“公命尽此,且去。”

亚之与别,语未卒,忽惊觉,卧邸舍。

明日,亚之为友人崔九万具道之。

九万博陵人,谙古。

谓余曰:“《皇览》云,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宫下,非其神灵凭乎?”

亚之更求得秦时地志,说:“如九万言,呜呼!弄玉既仙矣,恶又死乎?”

(出《异闻集》)

唐文宗太和初年,沈亚之要到邠州去,出了长安城,住在索泉旅舍。

那是春天,他大白天作梦,梦见自己到了秦国。

一位姓廖的主内史,竭力向秦公举荐沈亚之。

秦公将沈亚之召到殿前,迎面而坐说:“我想使国家强大起来,想听听你有何良策,能不能传授于我?”

沈亚之以昆、彭、齐桓公作例子回答他的问题,秦穆公听了很高兴,随即任他“中涓”之职,派他辅佐西乞术去讨伐河西,沈亚之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连攻下五座城池。

穆公得知这一战报,十分兴奋,起身慰劳他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在宫中住了好长时间,秦穆公的小女儿叫弄玉,她的丈夫萧史已经死了。

穆公对沈亚之说:“没有你,晋国的五座城池不会为秦所有,你立大功了。

我有个爱女,想让她侍奉于你,如何?”

沈亚之少年就自立自强,不愿受人之恩而臣服之,便推辞,但没有推辞掉。

于是,他被拜为左庶长,赐金二百斤,并将公主许配给了她。

老百姓还称弄玉为萧家公主。

一天,一个穿黄衣服有权势的太监骑着马疾速跑来,请沈亚之进宫。

宫殿上下十分威严。

公主弄玉被呼唤出来。

她穿着偏袖长衣,头发黑而稠密,尽管没有着意妆饰,却显得殊丽妩媚,难以描绘。

侍女们恭恭敬敬地分立两旁,共有数百人之多。

穆公在便馆召见了沈亚之,并让他住进宫中,门上题了“翠微宫”三个字。

宫中的人们称这里为“沈郎院”。

虽然他位居下大夫,但由于公主的原因,可以在宫禁中自一由 出入。

公主喜欢凤箫,每次吹一箫,必然要坐在“翠微宫”的高楼顶上。

那箫声悠远动情,催人泪下,听到者莫不进入“忘我”之境界。

公主是七月七日出生的,沈亚之不知道拿什么为她祝寿才好。

内史廖曾受秦国派遣把一批歌伎赠给西戎,西戎回赠水犀小合。

沈亚之从廖处得到了它,就把它献给了公主。

公主十分欣赏喜爱,便系在了裙带上。

穆公对待沈亚之像对待女儿一样,恩赐有加,众人有目其睹。

第二年春天,穆公的心情刚刚平静下来,弄玉公主忽然无病而死。

穆公追伤不已,准备埋葬在咸一陽一原上。

穆公让沈亚之写挽歌,他奉命写道:“泣葬一枝红,生同死不同。

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

旧日闻箫处,高楼当月中。

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

写完之后呈送上去,穆公读完连声称好。

这时,见宫中不少人都忍不住而哭出声满脸是泪,穆公也随之抽泣起来。

他又让沈亚之作墓志铭,只记得上面写道:“白杨风哭兮石甃髯莎,杂英满地兮春一色 烟和。

珠愁纷瘦兮不生绮罗,深深埋玉兮其恨如何?”

他也到咸一陽一原上为弄玉送葬,有十四个宫女作了人殉。

沈亚之悲伤惆怅过度,病倒了。

他虽然还在翠微宫中,却被安置殿外特室,实际上不算在宫中了。

住了一个多月后,病渐渐好了,穆公对他说道:“本来想把小女的终生都托付给你,不料她尚未侍奉于你,却先死去了。

我们这个小小的秦国,虽然不能辱没你,但我一看见你,就不能不为死去的小女而悲哀。

你何不去投奔大国呢?”

沈亚之回答说:“臣没什么才能。

但赤心报君,待罪左庶长。

我没有随公主一起去死,你却免罪于我,使我能归骨于自己的祖国,你这太一陽一一般的恩德我将永记不忘。”

临行之前,穆公设酒相送,唱秦腔,跳秦舞,跳舞的人击髆拍腿呜呜地叫,听起来不愉快,似有一股幽怨之气。

穆公举杯来到沈亚之面前说:“先祝你长寿。

我听这声音不善,希望你作一首歌来纠正弥补一下吧。”

穆公催促人拿来笔砚,沈亚之受命,当即写下一首歌词:“击髆舞,恨满烟光无处所;泪如雨,欲拟著辞不成语。

金凤衔红旧绣衣,几度宫中同看舞。

人间春日正欢乐,日暮东风何处去?”

写完,送给跳舞的人。

在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他把歌词念了一遍,四周都抽泣不已。

沈亚之再次向穆公拜别,穆公又让他去翠微宫同公主的侍从们告别。

重新走进殿内时,只见公主留下的珠翠散落在石阶上,纱窗上的浅红色小点依然如故。

宫女们哭泣着面对着亚之,亚之也感动地呜咽良久,于是在宫门上题诗一首:“君王多感放东归,从此秦宫不复期。

春景自伤秦丧主,落花如雨泪燕脂。”

然后告别而去。

穆公派人用车把他送出函谷关。

出关后,送行的小吏说:穆公让送到这里就回去。

沈亚之与他告别,话未说完,忽然惊醒了。

原来自己仍躺在索泉邸舍里。

第二天,沈亚之把这件事告诉了朋友崔九万。

崔九万是博陵县人,对历史颇有研究。

他对沈亚之说:“关于写皇帝的书上说,秦穆公死后葬在雍橐泉祈年宫下面,这不是神灵显圣的凭证吗?”

沈亚之得到秦代的地理志书,说:“如果像崔九万说的那样,哎呀,弄玉既然是神仙,怎么又会死了呢?”

张 生

有张生者,家在汴州中牟县东北赤城坂。

以饥寒,一旦别妻子游河朔,五年方还。

自河朔还汴州,晚出郑州门,到板桥,已昏黑矣。

乃下道,取陂中径路而归。

忽于草莽中,见灯火荧煌。

宾客五六人,方宴饮次。

生乃下驴以诣之。

相去十余步,见其妻亦在坐中,与宾客语笑方洽。

生乃蔽形于白杨树间,以窥之。

见有长须者持杯:“请措大夫人歌。”

生之妻,文学之家,幼学诗书,甚有篇咏。

欲不为唱,四座勤请。

乃歌曰:“叹衰草,络纬声切切。

良人一去不复还,今夕坐愁鬓如雪。”

长须云:“劳歌一杯。”

饮讫。

酒至白面年少,复请歌。

张妻曰:“一之谓甚,其可再乎?”

长须持一筹筷云:“请置觥。

有拒请歌者,饮一钟。

歌旧词中笑语,准此罚。”

于是张妻又歌曰:“劝君酒,君莫辞。

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

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

酒至紫衣者,复持杯请歌。

张妻不悦,沉吟良久,乃歌曰:“怨空闺,秋日亦难暮。

夫婿断音书,遥天雁空度。”

酒至黑衣一胡一 人,复请歌。

张妻连唱三四曲,声气不续。

沉吟未唱间,长须抛觥云:“不合推辞。”

乃酌一钟。

张妻涕泣而饮,复唱送一胡一 人酒曰:“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

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

酒至绿衣少年,持杯曰:“夜已久,恐不得从容。

即当睽索,无辞一曲,便望歌之。”

又唱云:“萤火穿白杨,悲风入荒草。

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

酒至张妻,长须歌以送之曰:“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

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

酒至紫衣一胡一 人,复请歌云:“须有艳意。”

张妻低头未唱间,长须又抛一觥。

于是张生怒,扪足下得一瓦,击之。

中长须头。

再发一瓦,中妻额。

阒然无所见。

张君谓其妻已卒,恸哭连夜而归。

及明至门,家人惊喜出迎。

君问其妻,婢仆曰:“娘子夜来头痛。”

张君入室。

问其妻病之由。

曰:“昨夜梦草莽之处,有六七人。

遍令饮酒,各请歌。

孥凡歌六七曲,有长须者频抛觥。

方饮次,外有发瓦来,第二中孥额。

因惊觉,乃头痛。”

张君因知昨夜所见,乃妻梦也。

(出《纂异记》)

有个叫张生的人,家住在汴州中牟县东北角的赤城坂。

因为饥寒一交一 迫,一天告别妻子去了黄河以北,五年之后才返来。

从河朔回汴州。

傍晚。

他出了郑州的城门,到板桥的时候,天已昏黑。

于是,他下了大道,沿小路匆匆而行。

忽然。

只见草莽中灯光闪耀,有五六个人正在饮酒,张生就跳下驴来向前行去。

走了十来步。

他见自己的妻子也在那伙人当中,同那伙人说说笑笑挺热乎。

张生就掩蔽在白杨树间,偷偷观察。

有个长着大一胡一 子的人。

举起酒杯道:“请夫人为我们唱歌。”

张生的妻子,出身文学世家,少年学习 诗书,且写过不少篇章。

她不想唱。

那些人便恳请不已,没办法,她便唱道:“叹衰草,络纬声切切。

良人一去不复还,今夕坐愁鬓如雪。”

那个大一胡一 子说:“有劳你唱歌,我干了这杯。”

喝完之后,那酒杯又传到一个白脸少年手中,他请张生的妻子再唱一首。

张妻说:“唱一首都有点过份,岂能再唱?!”大一胡一 子拿着一双筷子说:“请拿个杯来,有不想唱歌的,就喝一盅。

唱旧歌如果有笑的,也这样罚。”

于是,张妻又唱道:“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

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

酒杯传到紫衣人手里,他也端杯请张妻唱歌。

张妻不高兴了,沉吟好久,就又唱道:“怨空闺,秋日亦难暮。

夫婿断音书,遥天雁空度。”

酒杯传到黑衣一胡一 人手上,又请张妻唱歌。

她连续唱了三四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沉吟未唱时,大一胡一 子抛过酒杯说:“你不应该推辞。”

就斟满一盅。

张妻哭泣着把酒喝下去,为那黑衣一胡一 人唱道:“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

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

酒杯传到绿衣少年手上,他举杯说:“夜已深了,恐怕不能再这样不慌不忙了。

既然要分别了,可是还没有一首歌呢!”便希望张妻再唱一首。

她又唱道:“萤火穿白杨,悲风入荒草。

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

酒杯传到张妻手上,大一胡一 子唱了一首歌送给她:“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

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

酒杯传到紫衣一胡一 人手里,请张妻再唱一首,并要有艳词艳意。

张妻低头未唱间,大一胡一 子又抛过一只酒杯。

这时候,张生怒火中烧忍无可忍,从脚下摸起一块瓦,砸去,正中大一胡一 子的脑袋。

他又扔了一块瓦,打中了妻子的额头。

突然。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张生颇为惊异,认为妻子已经死了,连夜恸哭而归。

到家天已经亮了,家人惊喜地迎出门来。

张生问妻子现在怎样,婢仆们说:“娘子昨晚头痛得厉害。”

张生进屋,问妻子头痛的原因,妻子说:“昨天晚上梦见了到了一堆杂草丛生的地方,他们共有六七个人,轮番让我喝酒,每个人各让我唱一首歌,我一共唱了六七首。

有一个大一胡一 子频频抛酒杯给我,我刚喝了第二杯,忽然有瓦块飞来,第二块打中了我的额头,于是惊醒了,就开始头痛。”

张生这才知道自己昨夜所看到的情景,乃是妻子的梦呵。

刘道济

光化中,有文士刘道济,止于天台山国清寺。

尝梦见一女子,引生入窗下,有侧柏树葵花,遂为伉俪。

后频于梦中相遇,自不晓其故。

无何,于明州奉化县古寺内,见有一窗,侧柏葵花,宛若梦中所游。

有一客官人,寄寓于此室,女有美才,贫而未聘,近中心疾,而生所遇,乃女子之魂也。

又有彭城刘生,梦入一倡楼,与诸辈狎饮。

尔后但梦,便及彼处。

自疑非梦,所遇之姬,芳香常袭衣,亦心邪所致。

闻于刘山甫也。

(出《北梦琐言》)

唐昭宗光化年间。

有位文士叫刘道济,住在天台山国清寺。

他曾经梦见一个女子,领着他来到窗前,旁边有一片柏树和葵花。

接着,二人结为夫妻。

后来,刘道济常常同她在梦中相遇。

自己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在明州奉化县古寺内,看到一扇窗外长着片柏树葵花,如同梦中去过的地方。

有一位客官寄居在这间屋子里。

他的女儿才貌双全,但因为穷尚未定亲。

近来患了心病。

而刘道济所梦见的那个女子,乃是她的魂呵。

还有,彭城的刘生,梦见自己进了一个妓一院,与其同类边玩妓女边喝酒。

后来他一作梦就到那个地方去了。

他自己怀疑这不是梦,因为他所遇见的妓女把香气留在了他的衣服上,常常使他心痴神迷。

这也是由于他心邪所致呵。

这个故事是听刘山甫讲的。

郑昌图

郑昌图登第岁,居长安。

夜后纳凉于庭,梦为人殴击,擒出春明门,至合大路处石桥上,乃得解。

遗其紫罗履一双,奔及居而寤。

甚困,言于弟兄,而床 前果失一履。

旦今人于石桥上追寻,得之。

(出《闻奇录》)

郑昌图登第那年,住在长安城里。

他晚上到庭间纳凉,梦见被人殴打,用绳子绑紧押出春明门,到该上大路的一座石桥上,才得以脱身。

他甩掉脚上穿的那双紫罗鞋,急忙跑回家。

这才从梦中醒来。

他很困惑,对兄弟们讲了,而床 前果然丢了一只鞋。

白天他让人去石桥寻找,真的找到了。

韩 确

越州有卢册者,举秀才,家贫,未及入京。

在山一陰一县顾树村知堰,与表兄韩确同一居 。

自幼嗜鲙,尝凭吏求鱼。

韩方寐,梦身为鱼。

在潭有相忘之乐。

见二渔人,乘艇张网,不觉身入网,被取掷桶中。

覆之以苇。

复睹所凭吏,就潭商价。

吏即揭鳃贯绠,楚痛殆不可忍。

及至舍,历认妻子一奴一仆。

有顷,置砧斫(斫字原空缺。

据明抄本补。

)之,苦若脱肤,首落方觉。

神痴良久,卢惊问之,具述所梦。

遽呼吏,访所市鱼处,洎渔子形状,与梦不差。

韩后入释,住祗园寺,时开成二年也。

(出《酉一陽一杂俎》)

越州有个人叫卢册,中了秀才,他家里很穷,没有到京城去。

在山一陰一县顾树村管理河坝,与表哥韩确住在一起。

韩确自幼特别喜欢吃鱼,曾经向一个买鱼的小吏要鱼。

韩确刚刚睡下,梦见自己变成了鱼,在潭中有忘乎所以的乐趣。

这时,有两个渔民乘船而来并撒下了网,韩确不知不觉钻进网中,又被取出扔进桶里,上头盖上了芦苇。

他又看见那位买鱼的小吏站在潭边商量鱼价。

那小吏揭开鱼鳃,又拽拽穿在上面的绳子,痛得他实在忍不住了。

小吏把鱼带回家,让妻子一奴一仆一一观看。

有顷,他被放到砧板上,用刀斧砍起来,疼得像是被剥了皮,直到头被砍掉方才醒来。

他痴呆呆地坐了好长时间,卢册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回事。

韩确把这个梦对他讲了,然后立刻喊来那个小吏,到市场的鱼摊上寻访那两个卖鱼人。

那两个渔民终于找到了,看他们的模样,与他梦中所见丝毫不差。

后来韩确皈依了佛门,住在祗园寺。

当时是唐文宗开成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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