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庐丛话
五
织业盛于苏、杭,皆有机神庙。
苏州祀张平子,庙在祥符寺巷。
杭州祀褚登善,庙在张御史巷。
相传登善子某迁居钱塘,始教民织染,后遂奉为机神,并其父祀之。
今犹有褚姓者为奉祀生,即居庙侧。
阮文达撰《褚公庙碑记》,详载此事,当必有本。
惟苏州祀张平子不知其由。
史称平子善机巧,尝作浑天仪、候风地动仪等。
崔瑗为撰碑文,称其制作侔造化。
又云,运情机物,有生不能参其智。
意者,机杼之制当时或有所发明。
而载籍弗详,未可知耳。
按:唐时以七月七日祭机杼,奉织女为机神,则尤名谊允叶,所谓礼亦宜之也。
长洲沈文悫少时家贫,无僮仆,每晨必携一筐自向市中购物,售者索值若干,悉照付,无稍争执。
久之,市人知其宽厚,亦无复敢欺者。
吴县某巨公未达时,每晨沽米于市,辄脱破帽如盂仰而盛之,捧持以归。
衣敝而貌臞,离离如病鹤也。
未几,廷对首选,官至大学士。
晋秩师傅,其贵盛视文悫有加。
乃至世易沧桑,犹安富尊荣如故。
阊门父老,多有能言其轶事者。
凡此皆士林佳话,独惜名德硕学,未免文悫专美于前耳。
某太守加道衔,有贻书称观察者。
一小史粗谙文义,见之愤然曰:“彼藐吾官已甚。
观察者,捕役之别名也。”
众皆不解,则检《水浒传》“缉捕使臣何观察”云云为证,众亦不能非之。
盖元、明之际固确有此称也。
按:世俗称谓,一经研究,舛戾良多。
如中丞为唐女官之名,宗伯非礼部尚书,司空非工部尚书,沿用皆为未合。
至大帅尤贼渠之称,而可属之疆圻长吏乎。
又小姐二字,古者以称宫人侍姬,《玉堂逢辰录》:“有宫人韩小姐。”
下至于乐妓,今时为宦女之美称,失之甚矣。
咸丰朝,变起金田,东南鼎沸,练兵筹饷,日不暇给,疆臣节帅,握吐求贤,缙绅先生咸出而相助为理。
向所谓仰望林泉者,亦复手版脚靴,随班听鼓。
大约为乡闾计者十之二三,为身家计者十之七八,或作《字字双》曲嘲之曰:
花翎红顶气虚嚣,阔老。
打恭作揖认同僚,司道。
厘金军务一包糟,一胡一 闹。
果然有事怎开一交一 ,完了。
刘葱石属校《荆钗记》,见一字绝新,左从骨,右从上皮下川,在第二十九出,钱孙一交一 哄曲文中叶韵处。
此字各字书所无,云斋博洽,必有所本。
宋代神一弩一弓,亦曰克敌弓。
立于地而踏其机,可三百步外贯铁甲。
元灭宋,得其式,曾用以取胜,至明乃失传。
《永乐大典》载其图说。
又纪文达笔记,载前明万历时,浙一江一 戴某有巧思,好与西洋人争胜,尝造一鸟铳,形若琵琶,凡火药铅丸皆贮于铳脊,以机轮开闭。
其机有二,相衔如牝牡,扳一机,则火药铅丸自落筒中;第二机随之并动,石激火出而铳发矣,计二十八发,火药铅丸乃尽。
据此,则制造槍炮之法,吾中国旧亦有之,特道德之蓄念,仁厚之善俗深入人心,由来已久,或尼以好生恶杀、因果报施之说,遂不复一精一研扩充之,尤不肯传之子孙。
其人往,其半生一精一力所寄,乃与之俱往,为可惜耳。
戴某曾官钦天监,以忤南怀仁坐徙。
青浦王述庵侍郎少时家綦贫,体貌不逾中人,瘦削而修长,玉楼峻耸。
乡人无亲疏,以寒乞相目之,遭白眼者数矣。
未几,捷南宫,入词林,谒假锦旋,则曰:“王公鹤形,故应贵也。”
二十年前旧板桥,薄俗炎凉,又奚责焉。
其后荐历清华,益复敛抑。
某年,省亲珂里,肩舆过外馆驿,适值某典史到任,舆卫俨然,钲锳锽而盖飞扬也。
亟命停舆让道,而驺从或呼之出,重谯呵之。
公于是局蹐路隅,而珊珠孔翠与青金练雀相照映也。
典史骇绝,亟降舆,蒲伏泥途,俟公登舆去远,而后敢起。
吾谓典史或过矣,典史虽末秩,地方命官也,述庵诚巨公,在籍荐绅也,停舆让道,即谓礼亦宜之,可也,为典史者当坦然乘舆行,抵署,亟惩责此冒昧之从者,以谢王公,庶不失卑亢之宜焉。
述庵通人,为里闬计,得如是风力之典史,方契赏之不暇,而顾有意督过之乎?吾知述庵必不然矣。
有致书何秋辇者,误书“辇”为“辈”;书中用“研究”字,又误“究”为“宄”。
秋辇友人某君,戏撰联语云:“辇辈同车,夫夫竟作非非想;究宄各盖,九九还将八八除。”
又某君为之改定云:“辇辈同车,人尽知非矣;究宄各盖,君其忘八乎。”
改联尤隽妙,然而虐矣。
癸卯日俄之战,战地属中国领土,而中国乃以中立国自居,诚千古洲未有之奇局也。
明年,有俄国兵舰三艘,一名阿斯歌,一名奥斯科,一名满州,为日本春日舰所迫,驶入吴淞口。
当道严守中立,尽收其器械军一火 及舰中行驶紧要机器,存制造局,而任保护其舰队。
是时南洋大臣为周玉山,苏松太道为蔡和甫,洋务律法官为罗诚伯。
一日,洋务局得俄领事公牍,谓“该舰兵士等离家日久,归国尚未有期,比以一陰一陽一失调,多生疾病,非医药所能奏功。
敝国向章,凡海军士卒,每月准其上岸游戏运动数次,所以便卫生,示体恤也。
夙仰贵国尚武恤兵,凡可以加惠赤籍者,无微不至。
王道不外人情,区区法外之意,用敢为兵请命。
查《万国国际公法》,彼国一切人等,居留此国,营业之暇,出入行院,例所弗禁。
从前贵国广东省滨海地方闻有一种土妓,名曰蜑户,颇能熟一习一 外情,外国商民孑身旅寄者,常有与之往还。
现在上海地方,有无前项蜑妓,能否设法暂时招集,以应急需。
贵国昔在姬周时代,晏婴相齐,设女闾七百,以招徕远人。
今推而仿之,至于一交一 通中外,仅范围加阔耳,于政体无伤也。
敝领事为优待军人、慎重卫生起见,事虽琐屑,情实迫切,为此商请贵洋务局,查照办理。
实为公便,立候惠覆施行。”
牍文到局,法律官已下咸骇笑。
继思之,亦属实情。
不得已,商同沪道,具禀南洋大臣,并抄录原牍黏附。
未几,奉准南洋批饬,遵于东清码头以南,觅隙地一区,圈拓广场,为该兵士练一习一 之所。
并搭盖芦栅,俾资憩息,惟不许越界他往,以免日人啧有烦言。
建设甫毕,一时蜑妓寓沪者,闻风麕集,不待洋务局之罗致也。
彼于思弃甲者流,不得为跋浪之鲸,差幸为得水之鱼,凡为留髡而来者莫不缠头而去,绝无嗔莺叱燕,捣麝拗莲之举,殆势绌情见使然耶。
是诚海邦师律之异闻,而亦震旦外一交一 之趣史矣。
某名士游寓日本有年,近甫归国。
据云,曩在彼都,曾见秦火已前古本《孟子》,与今世所传七篇之本多有不同。
因举其首章云:“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仁义之说,可得闻乎?’孟子对曰:‘王,何必仁义,亦有富强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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