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庐丛话
八
南一陽一铨部刻《双梅景闇丛书》,首列异书三种,曰《素女经》,曰《玉房秘诀》,附《玉房指要》,曰《洞玄子》,皆绝艳奇丽之文。
求之古人,非庾、鲍以次克办,而至理所寓,尤玄之又玄,通乎天人性命之故,合大《易》微言、《黄庭》内景而一以贯之,其殆庶几乎。
刻成,以赠某尚书,尚书语人曰:“南一陽一之才信美,独惜其不庄耳。”
南一陽一之友闻之曰:“不庄者见之谓之不庄。”
曩余得见是书于十建斋,求之南一陽一,至于再三,弗可得也。
曩阅各说部,见百文敏菊溪轶事三则。
其一云:总制一江一 南时,阅兵一江一 西,一胡一 果泉中初与之宴,百严厉威肃,竟日无言。
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慑。
次日再宴演剧,有优伶荷官者旧在京师,色艺冠伦,为百所昵。
是日承值,百见之色动,顾问:“汝非荷官耶,何以至是?年稍长矣,无怪老夫之鬓皤也。”
荷官因跪进至膝,作捋其须状,曰:“太师不老。”
盖依院本貂婵语。
百大喜,为之引满三爵,曰:“尔可谓荷老尚余擎雨盖,老夫可谓菊残犹有傲霜枝矣。”
荷官叩谢,是日,四座尽欢。
核阅营政,少所推劾。
其二云:有女伶来一江一 宁,在莫愁湖亭演剧,闻者若狂,皆走相告。
公饬县令驱之出境,并占一绝示僚属云:
宛转歌喉一串珠,好风吹出莫愁湖。
谁教打桨匆匆去,煮鹤焚琴笑老夫。
其三云:乾隆五十年,公陈臬浙一江一 ,李晓园河帅知杭州府,两公皆汉军,甚相得也。
忽以事龃龉,李大愠,至一月不禀见,告病文书已具矣。
时届伏暑,公遗以扇,并书一诗,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须畏,君似清风不肯来。”
李见诗释然,遂相得如初。
闲尝综而论之,其第二事,若与第一事相反,其实无足异也。
一则春明梦华,偶然之枨触;一则宪司风纪,当然之维持。
而且禁令之具,即寓风雅之贻,其于道德齐札,庶乎近焉。
其第三事,尤为一温一 厚和平,非挽近巨公所及。
尝谓“薄俗”二字相连,“厚雅”二字亦相连,不雅不能厚也。
文敏之为人,要不失为贤者,风趣亦复尔尔。
滇、黔、蜀、粤各土官,娶妻以五色璎珞盛印为聘,过门时悬之项下,谓之挂印夫人。
娶后印即掌于其妻,呼为护印夫人。
筑高楼以居之,曰印楼。
民间税契,例价千钱外,折钱百五十,名印色钱,护钱夫人之花粉钱也。
光绪朝,两淮都转某公,其先官汉黄德道。
某年,道署不戒于火,时夜逾半,而觉察又甚迟,振臂一呼,熊熊者烛霄汉矣。
群惊起睡梦中,太半索裤履弗及。
其文孙甫周岁,由乳媪倒抱而出,其匆遽可想。
当是时,火正炽于上房,亲丁毕集于大堂,查点未竟。
俄幕府某君疾趋至,问印救出否,众无以应,都转惶急不知所云。
盖印若被毁,则处分弥重也。
先是,都转长公子娶于延陵,有媵婢艳而慧,亸袖低鬟,辄顾影自负,谓必不久居人下也。
是日以印故,自都转已下,举相觑无策,则亭亭自众中出,近都转立,从容出印怀袖中,庄肃而奉上之,黄袱宛然,芗泽一温一 香,微闻鼻观。
都转喜极,若无可为之奖藉者,第高举其印,以示众人,其为欣慰,殆并未熄之火,而亦忘之。
凡所损失,一切金玉锦绣,耳目玩好,微尘视之弗若矣。
钱塘某尚书,都转儿女姻也。
方枋枢要,道署之火,印与大堂皆未毁。
枢臣复为之地,仅予薄谴。
未几,擢都转两淮,而昔者护印之功人,始犹肃抱衾稠,继且荣膺珈服。
盖都转久虚嫡室,至是竟敌体中闺。
其后数举丈夫子,皆成立,女亦作嫔名门,每年都转揽揆之晨,祝百龄,称双寿,以及元辰令节,舞彩称觞,延陵少夫人,当然领子妇班行,不能独异,亦无可如何也。
扬人士作《护印缘》院本事张其事,谓夫以护印得夫人,非寻常护印夫人比。
夫人性慷慨,乐施予,御下以宽,而内政殊井井,持满戒溢,绝无骄奢侈靡之一习一 。
飞上枝头变凤凰,要亦其德有以致之。
其护印一节,《参同契》所谓神明告人,心灵自悟,偶然而非偶然也。
清之季年,财政紊乱。
如某省官报局、某省官书局皆冗散之尤,而虚糜绝巨,弊窦甚多。
往往盘踞数年,因而致富者有之。
某太守起家翰林,为某省官书局总办,而总纂则某绅也。
一日,某书刻成,呈样本于总办,甫幡◇,见第一卷弟字,不作“第”,遽加寸许红勒,并于书眉批“白字”二字。
总纂大愠,白之中丞。
中丞不得已,改委某守某府厘金局总办。
约计每岁所入,视官书局相差五千金,总笑语局员曰:“俗云,一字值千金。
今吾一白字,乃竟值五千金耶。”
托活洛忠敏官霸昌道时,有直隶顺德府知府重一陽一谷,与端午桥作对,天然巧合。
又歪、扁二字,昔人以状隶书者,或以对忠敏之名,亦工。
灵岩毕公抚陕,孙渊如居幕府。
渊如素狂,灵岩实能容之。
然亦有时匡正灵岩,非唯阿取容而已。
有长安生员某,揭咸一陽一生员某伪造妖书,结一党一 谋逆,已捕置狱中矣,并搜获妖书及名册,刑幕纵臾穷治之,将兴大狱。
渊如闻有妖书,约洪稚存同往,就请假观,则皆剽袭佛门福利之说,为诱胁箕敛计,并无悖逆字样,名册乃编造门牌底稿也。
时方隆寒,炉火甚炽,二公出其不意,遽杂烧之。
刑幕以白中丞,中丞坦然,事竟冰释。
嘉庆朝,四川简州牧宋霭若,佚其名。
有积案猾贼,不畏严刑,以不能得其实事,乃于公案取锦笺十幅,诗韵一部,前列四役,旁侍一童,以讯贼事。
贼无言,先作绝句二首。
再讯之,贼无言,继作五七律各一首;又讯之,贼无言,乃作短古一首。
贼竟无言,更作长七古一首,朗诵不已。
遂不复讯贼。
时漏已三转,役倦如醉,童痴如木,而贼不觉泣下,自言贼不畏严而畏清也,乃具言所事。
大兴舒立人作《折狱篇》,而为之序如此。
余意此案得其情实信有之,此贼殆意气豪迈者,静夜闻咿喔声,其为不可耐,有甚于桁杨刀锯,故不惜倾吐底里,藉免目前之◇厄,安所谓不畏严而畏清者,且公案吟诗,亦何与于清也。
钱塘陈退庵《熙道堂诗.题李香小影序》云:“丙寅冬日,梅庵宫保勘河云梯关,于安东行馆壁间得明李香小影,写在聚头扇面上。
长身玉立,着澹红衣,碧襦,白练裙。
图中梅树二,映以奇礓。
凭梅伫立,眉宇间有英气恨色。”
后署“辛卯四月,为香君写照”。
款曰“洛生”,印曰“马振”。
按:余澹心《板桥杂记》云:“李香身躯短小,肤理玉色,慧俊婉转,调笑无双,人名之为香扇坠。”
澹心赠诗,有“怀中婀娜袖中藏”之句。
此云身躯短小,彼云长身玉立,讵初时娇小,后乃苗条耶?辛卯香君年约十九二十。
柳如是劝钱牧斋殉节,牧斋不听。
牧斋卒,如是殉焉。
方芷生归杨龙友,劝龙友殉节。
陈退庵《秦淮杂咏》有云:“劝郎殉国全忠义,更有当年方芷生。”
葛嫩,字蕊芳,归桐城孙克咸。
一江一 上之变,克咸移家云间,间道入闽,授监中丞杨文骢军事,兵败被执,并缚嫩。
主将欲犯之,嫩不从,嚼舌碎,含血噀其面,将手刃之。
克咸见嫩抗节死,乃大笑曰:“孙三今日仙登矣。”
亦被杀,何旧曲之多烈媛也。
意者,明之季年,士大夫敦尚气节,一时眉妩西家,燕支南部,舞余歌阕,多闻忠义愤发之谈,有以潜移默化于不觉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