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逸史
第26回 山径逃踪锄秃恶 黄河访故阻官兵
诗曰:
贪滢秃子狠如蛇,计入深山押俊娃。
衰柳暂为云雨榻,层岩权作蝶蜂衙。
色空不悟三乘法,炮烙方知一念差。
寄语阁黎须守戒,莫教血肉喂馋鸦。
话说杜伏威见官兵杀上岸来,口中又念真言,喝众大汉上前迎敌。
那一边军士呐喊摇旗,正欲接战,猛地狂风滚滚,天昏地暗,石走砂飞。
官兵都是步军,眯了眼不知东西南北,被杜伏威人马一冲,杀得大败亏输。
为头两个将官,先自逃命走了,众军各不相顾,乱窜奔走。
杜伏威驱大汉掩杀,就如砍瓜切菜,大半杀死岸边,余者落水逃命。
后边众好汉只顾追袭,据抢盔甲器械、粮食行囊。
杜伏威抢了一枝铁杆长槍,把败残军直追出岸口来,只见一个军士被追得慌,急切没处躲,钻入乱草窝里。
杜伏威捉住问他:“这军兵是何处发来?两员将官却是何人?快快实说,饶你性命!”那军士道:“小人等是岐一陽一郡管下各州县调遣来守御的官军。
那两员将官,一个是桑参将麾下督阵官刘勋,一个是麟游县长槍手教师屠胜。
这两个逃生走了,若回去见了桑参将,必另调追兵。
昨晚发兵时,已行飞檄各处关津知会,教严加守备。
将军此去须要小心。”
杜伏威道:“本该杀你,看你言语诚实,饶你残生去罢!”军士磕头而去。
杜伏威回转旧路空阔地上,查点众汉,不曾伤折一个。
口中默诵真言,把人马依旧变为草豆,将来收藏过了。
这些逃牢的好汉,都惊骇下拜道:“老爷真天神也。
有此法术,怕甚官军!我辈可以放心前去。”
杜伏威分忖道:“你们只要一心一意随我杜爷,不愁不富贵。”
内中一个好汉问道:“不知爷爷今往何处去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杜伏威道:“黄河之中,有一孟门山,乃是宜川所属地方。
山上有一相识弟兄,姓缪,名一麟,据山创寨,聚集千余喽-,钱粮广有,劫掠往来客商,抢夺四方财帛,近来山寨里甚是兴旺。
日前我打从那里经过,与他比试武艺,不相上下,因此结为八拜之一交一 ,留我在寨中一共 事。
奈因送先祖骸骨归葬,故别了他到我三叔家内栖身,不期遭此大变,送了我叔婶两条性命。
如今径往盂门山上人伙,大家图个快活。”
众好汉齐声道:“我等也常在江湖上做些私商买卖,一向闻得缪公大名,不想发觉,监禁在狱,自分此生不能再睹天日。
感爷爷救拔,死里复生,情愿执鞭,生死相随。”
杜伏威道:“虽如此说,今日我们胜了一阵,必定有追兵再至。
这里到孟门山旱路去,快杀也得四五个日头,一路都有城池关隘,傥或前逢拦阻,后有追兵,岂不前后受敌?”
一个好汉道:“爷爷见得极明。
就是我们聚着二百余人同走,未免惊人眼目。
虽是爷爷有法术,若遇关津,只爷爷可过,我等众人,复遭罗网。
小人倒有一个小见识,不知好否?”
杜伏威道:“有甚计较,快快说来,及早打点走路。”
那汉道:“小人虽没甚武艺,自小跟着一位穿窬师父,学得一身飞檐走壁,腾波跃浪的手段,常在黄河出没,路径颇熟。
这里从旱路去,是一条官路,穿过金牙关,数日间可到永宁关口。
下了黄河,船若风顺,不一日到得孟门山了。
其次即从这里盘过野人坞,径落黄河,便是风顺,也要三五日到宜川地方。
还有一条小路,踅过杜一陽一城,往东南而走,一路俱是山径,极其幽僻,人迹罕到。
渡溪盘岭,也须十余日光景,方可到得宜川县。
我等分做三路,着几个扮作客商,几个扮作乞丐,或扮些走方卖药的、打卦耍拳相脸的,陆续行动,庶免官兵追袭。
此计若何?”
杜伏威道:“这议论甚妙。
众人听我说,如有要回乡里的,各从其便;要到孟门山去的,分作三路而行,都约至宜川县驿前取齐。
快快决断,莫迟疑误事!”众好汉一齐道:“我等蒙爷爷脱离大难,生死愿从,并无二心。”
杜伏威道:“既然如此,不可失信。
我在黄河渡口,着人相等。
列位姓名,俱乞留下,以为相见之证。”
众人欢喜,都道好,就由这一个识路径的好汉姓名写起,原来姓朱,名俭。
次后一一书写明白,共二百五十七人。
杜伏威将纸单儿收了,发付众人各自装扮走路。
众好汉俱拜别,分头起行。
杜伏威将前合成的丸药,散与众人,分忖道:“搅不遇酒饭店,吃此数粒,可以耐饥。”
又与朱俭商议道:“我本该从大路去,奈有先叔之妾系累难行,若有阻挡,甚为不便,烦公指引从小路去罢。”
朱俭道:“小人引导,往小路去为妥。”
当时多人,一半从大路而走,一半撺过野人坞径下黄河去了。
只有三十一人和朱俭、胜金姐、来福,又有僮婢二人,跟从杜伏威共三十七人,同行小路。
一路果然幽僻,走了数日,并无个人烟。
杜伏威带得有祖师丹药充饥,自不必说。
至第五日,一行人正趱路间,只见大雾漫空,对面不见。
正是:
樵子不分柴径,老翁失却渔舟。
漫天漫地,怎辨南北东西;如雨如
云,罩尽一江一 山社稷。
嘹嘹孤雁,也不知何处悲鸣;滴滴流泉,那晓他何方
漏溜。
进一步,退一步,浑如大海没津涯;闻其声,昧其形,俨若梦中相
聚会。
前途昏杳,莫非误入鬼门关;后路模糊,不是一陽一间花世界。
耳畔
只闻山鸟叫,面前不睹虎狼行。
朱俭道:“今日偏不凑巧,前去正是凤凰岭,极其险峻,内多虎狼。
值此大雾,怎生行走?”
杜伏威道:“既然前途险峻,暂且停步,待雾息再行。”
朱俭等道:“说得是。”
众人拣一洁净之地,坐做一处,等候雾收再行。
正坐之间,忽听得有人声不住的喊叫:“救命!救命!”众人细听,却是个妇人声音。
杜伏威道:“却不作怪!这深山僻岭之处,为何有妇人叫喊?”
朱俭道:“莫非是不良 辈在此干些勾当么?”
一齐起身四围寻找。
此时大雾渐渐收起,现出日光。
朱俭听着声音,向北寻去。
不上四五十步,只见山凹边树丛之中,两个胖大和尚,将一个年少一妇 人赤条条背剪,绑在一株大柳树上,在那里滢媾。
那妇人哭啼啼的,不住叫喊。
朱俭见了,不觉怒从心起,两眼圆睁,大踏步向前喝道:“贼秃驴,怎地在此造这迷天大罪!不要走,看打!”怞出身边铁尺,眼光头上正要劈下,不提防这一个和尚在傍隔开铁尺,只一脚尖,将朱俭踢倒树边,挥拳就打。
背后杜伏威等一齐赶到,正是寡不敌众,犹如众虎攒羊,将两个和尚打倒。
叫胜金姐替那妇人解了绳索,穿上衣服。
即将那绳索绑缚了两个和尚,丢在树根边。
次后问那妇人:“你家住何处?为何随着这两个秃厮,在这里干这般勾当?”
那妇人一头哭,一头诉道:“小媳妇住在前村,地名朱家坞。
妾身程氏,丈夫朱庆。
十日前来了这个爆眼红珠的和尚,拜求丈夫,要借门首打坐。
妾身不容,倒是丈夫道:‘他是佛家弟子,化缘度日,与他门外坐坐何妨?’这和尚坐在妾家门首,早晚诵经念佛,且是至诚。
妾见他虔心,或茶或饭,丈夫不在时,就自拿些与他吃,一连十余日不去。
今日五更,妾因有孕腹痛,丈夫起早进城赎药。
出门之后,听推得门响,只道是丈夫转来,忽见这打坐和尚同那个长脚和尚闯入房里,一个将妾绑住。
妾欲叫唤,他将一把明晃晃尖刀搁在头上,喝道:‘若叫一声,割落你头!’一个收拾财帛,驱妾出门,来到这里,绑缚树上滢污。
妾无奈,只得喊叫,天幸老爷们来救了性命。”
说罢就拜。
杜伏威大怒,持刀正要砍这两个和尚,朱俭上前道:“爷爷且慢动手。
一刀一个,他却死得便宜。
将这两个落地狱的狗秃,我且教他慢慢受用些疼痛方好。”
令胜金姐和妇人站远些。
和尚见势头不好,哀求饶命。
朱俭道:“你不要叫,老爷亲自伏侍你。”
将两个剥了下服,扳转身来,仰面朝天,寻些干草及枯死的树柯,将和尚的坐褥儿割碎,取出棉花,夹草带枝,扎缚在和尚上。
来福笑道:“原来这两个小秃驴怕冷,这般日色,还紧紧的护这一身棉絮,头上又戴个棉搭儿。”
众人道:“体要取笑,且看朱大哥做作。”
只见朱俭身边取一块火石,敲出火种,将硫黄淬着。
那乱草树枝与棉花,且是枯燥易着,一步步烧到上来。
两个和尚十分疼痛,喊叫连天,欲要挣扎,被绳索捆缚。
众好汉又把棍棒两边拄定,动弹不得。
原来人的皮肉是有油的,见火愈着,况有那些引火之物,直烧得皮焦肉烂,臭气熏蒸。
两秃驴熬疼不过,连声哀告,只求早死。
杜伏威拍手大笑道:“闻你这小和尚坐化,特地替你下火。”
又烧了半个时辰,看看气绝,不能动了。
朱俭教众人动手,刀斧齐下,砍为肉泥。
可怜凶狠游僧,因色化为野兔!
杜伏威领了一行人,和那妇人同过岭来。
走到午牌时分,远远见烟光透起,乃是一村人家,约有三四十家。
那妇人指道:“前面正是我家了。”
朱俭道:“你们且慢行,待我先去探看你家还是如何。”
说罢,三两步跑到村口,只见闹丛丛围着数十人,在那里大惊小怪的叫嚷。
立住听时,一个后生跌脚哭道:“天呀,不知怎地被那秃厮骗去了!”有的道:“和尚是色中饿鬼,见你浑家有些姿色,毕竟拐骗去了。”
有的道:“朱兄,你常不在家,想是大嫂和那和尚有情,勾搭上了,通同走脱。”
有的道:“朱大嫂是老实的人,决无此事!作速四下寻觅,或者还走不远哩。”
三三两两,议论不定。
朱俭分开众人问道:“你们为甚事,在此喧嚷?”
内中一个答道:“客官,你自行路,莫管这闲事。”
朱俭笑道:“便与我说说,我在下专一抱不平,与人出力,或者管得这事,也未可知,何必遮盖?”
又一个道:“客官,一桩古怪之事,门不开,户不开,房中不见了红绣鞋。
就是敞地朱兄,五更出门,往城里赎药。
他的浑家,被一个打坐和尚骗去了。
房中金银首饰,细软东西,盗得一空,故此烦恼,又不知上南落北,来踪去迹,那里去寻觅?”
朱俭笑道:“原来如此。
只要重出赏钱,朱兄浑家,在我身上包还他,不须惨切。”
众人喧哄道:“这客官倒来取笑!你既应承,必要下落。”
朱俭道:“拐骗之事,报信不实者,即为通同,岂可妄说?”
将手向北指道:“那来的可是你浑家么?”
朱庆和众人回头一看,远远见程氏来了。
朱庆喜从天降,慌忙跑向前,扶了谭家到门首,问道:“怎么你被那秃驴骗将去了,又如何与客人们同回?”
程氏将捉去奸滢,幸逢这伙客人救了性命,烧死和尚情由,哭诉一遍。
朱庆忙向杜伏威、朱俭倒身下拜,便欲款留一行人酒饭。
杜伏威把那金银包裹还了朱庆,辞道:“我等是要赶路程买货的,恐耽搁误了日子,不必酒饭。
但有一事相托,乞莫推故。”
指着胜金姐道:“这是我的族中姐姐,因丈夫在宜川县为客身故,今随我便道,同往奔丧。
奈因娇怯多病,不能前进,意欲寄居尊府,留此丫环相伴。
待我一到宜川,即在车儿来接,那时并酬谢礼。”
朱庆道:“若不是官人恩赐,朱某怎能够人财两得!今令姐路途不便,舍下尽可安身。
常羹菜饭,不嫌轻慢便好,怎讲这酬谢的话!”杜伏威甚喜,将带来细软财帛,一交一 割与胜金姐收管,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要紧关旨的话,别了朱庆夫妻,即和来福等一行人,匆匆趱路去了。
朱庆因款留不住,心下怏怏不已,满村人尽皆感激。
程氏接引胜金姐到家内,洒扫一间静室,安顿二人,早晚殷勤相待,不必细说。
且说杜伏威和朱俭沿途笑说:“遇此一桩奇事,那和尚与这妇人无缘,撞着我等,打散了风一流 阵。”
互相谈笑,不觉又走过了数十里路,天色已晚,分投饭店安歇。
次日又同趱路,一连行了数日,看看将近宜川。
杜伏威问:“此去尚有多少路程?”
朱俭道:“前面已近黄河渡口。”
杜伏威道:“我先渡过寨里去见缪公端,你领众人就在这里候那两路来的弟兄,取齐渡河进寨,不可有误!”朱俭道:“小人理会得,爷爷先去,众人一到,即来参谒。”
朱俭与一行人,四散各寻觅饭店安身。
杜伏威单身行到黄河渡边,并无一舟来往,心下焦燥,只得脱了衣服,泳过河去。
看官听说:伏威自小是泳水惯的,又有法术,所以这广阔黄河,不一时泳过对岸。
到得山边,只见遍地一尸一骸,满场血肉,无一只船来接应,比前大是不同。
杜伏威心内疑怪,且上了岸,穿衣望前面进行。
至土墙边,栅门紧闭,寂无人声。
杜伏威高声叫道:“栅内有人么?”
叫声未绝,栅里一声梆子响,一弩一箭炮石乱射出来。
杜伏威吃了一惊,忙叫:“不要放箭!我是杜爷,特来拜谒大王,快开栅门!”守栅喽-上前细看了,认得是杜伏威,即忙开门放入。
杜伏威问道:“紧闭栅门,坡上尽堆一尸一骸,却是何故?”
喽-道:“爷爷,说不得。
缪大王身被重伤,卧床 不起。
爷爷来得正好,见了便知端的。”
杜伏威忙赶进关,奔入寨中。
合寨喽-,尽皆欢喜,急入帐中通报。
缪公端令接入卧榻前相见。
杜伏威随入房内,举目看时,有《北寄生草》为证。
但见:
凄惨惨愁添绪,急煎煎火燎眉。
浑身疲软精神淬,喘吁吁难统貔貅
队,气昏沉怎把官军退?咭冬冬怕听鼙鼓振边关,扑簌簌-不住英雄
泪!
缪公端卧于床 上,声吟道:“贤弟,你缘何许多时方来?”
杜伏威道:“从容细禀衷曲。
大哥为何如此狼狈,端的因着甚来?”
缪公端请杜伏威坐于床 榻之上,嗟叹道:“自贤弟别后,不及数日,报湖上有一只官船经过。
小喽-说是鹿阝州知州周陛,为官贪酷,百姓受其毒害,任满朝觐,满载而归。
当下我闻报,即传令头目率领喽-,将周陛一家老幼尽皆杀了,取其金银归寨。
船上有逃得性命的,飞报本州,转申延州府。
叵耐那太守蒋励发军数千,驾舟围逼水寨。
见阵数次,胜负未分。
近日又添了一个勇将,是镇守高一奴一城军官俞福,前来助战,身躯雄伟,使开山钺斧,勇不可当。
我与他厮杀,连输三阵,身中数箭,卧不能起。
喽-被他杀伤了一半,寨子破在旦夕。
幸得蒋太守身发重疾,暂收军马回去。
算他不日必要复来,我正在此无计可施,喜贤弟到来,吾无忧矣!就请贤弟为山寨之主,督理军务。”
杜伏威道:“大哥不须忧怖,且自调理贵体。
那厮来时,小弟先试一阵,另有良计破之。”
缪公端道:“贤弟作主,有何惧哉!”
二人谈话间,只听得炮响鼓鸣,人声鼎沸。
探事喽-飞报入来:“蒋太守病痊,率领将官俞福,军土数千,驾舟围逼水寨,比前番更是浩大。”
缪公端见说,战栗不安。
杜伏威笑道:“大哥不必惊惶,待小弟挺身退敌。”
即披挂提槍上马,带领数百喽-,开关迎敌。
只见河中数百只战船,一团一 一团一 围绕,逼近岸口。
遥见一大将立于艨艟之上,头带凤翅金盔,身穿白锦战袍,上罩鱼鳞细甲,手持大斧,指麾众军呐喊攻打。
杜伏威见了,下马登舟,将战舰一字儿摆开,擂鼓摇旗,向前迎敌对阵。
俞福见有人邀战,把大船飞也似摇动,直冲过来。
两下鼓声振天,箭如雨发,彼此射住阵角。
少刻两船相合,杜伏威厉声道:“你等何处鸟军,敢擅攻大寨,自来纳命?知进退的速返征旗,不然教你立刻身葬鱼腹!”俞福笑道:“大胆狂徒,不思改邪归正,尚敢大言。
早早卸甲归降,免汝一死!”杜伏威大怒,挺槍就刺。
俞福持大斧劈面砍来,两个在船头上一交一 锋。
斗不数合,蒋太守恐俞福有失,指麾众军助战,四面围裹将拢来。
自古寡难敌众,小喽-如何抵得住?拨转船头,各自奔散。
官军箭如飞蝗,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
杜伏威立在船头,奋勇鏖战,并无半点儿惧怯。
太守跨落小舟,亲自擂鼓助阵,大叫:“不要走了贼首!”众官军将船四围攒绕,把杜伏威困在当中。
摇桨驾舟的俱射下水去了,单剩杜伏威一人,那船无人驾驭,便横转来。
杜伏威呵呵大笑,照俞福面门虚搠一槍,俞福侧身躲过,杜伏威弃槍,跳入水中。
俞福忙令善泳水军士三十余人,下水来擒。
杜伏威见了卖一解数,名为“鲫鱼爆”,从水底跃起,离水面丈余,悬空打一筋斗,直撺过数箭水面,头向下,脚朝天,复钻入河心。
众军都没入水底来拿,被杜伏威拔出腰刀,排头见砍将过来,几乎杀个尽绝,只见骨都都血水泛出河面。
俞福、蒋太守看了,情知着了手,并跌足叫苦。
不提防杜伏威从水底钻到蒋太守船边,将船梢尽力一摇,太守立脚不住。
扑通的跌入水中。
俞福见了,急令军士救援蒋太守上船,暂且收军。
有诗为证:
何处来飞将,英雄压孟门。
纵横波浪里,官卒可平吞。
再说杜伏威从水底游到河口上岸,回寨来见缪公端。
缪公端又惊又喜道:“适才喽-报官军势大,被他战败,贤弟已投水中,为何得生而返?”
杜伏威笑道:“官兵虽众,俱非一精一锐。
俞福虽勇,亦非万人之敌。
今日故意挫动一阵,使官军放心围困山寨。
我这里且谨守数日,自有破敌之策。
兄长安心,管取高枕无忧。”
缪公端暗思:“今日一战,大败而回,又说甚破敌之策?”
心下虽然疑惑,不敢再问,且传下号令,分付守关喽-,添上插木炮石,昼夜防卫,不在话下。
蒋太守被杜伏威撺落水中,俞福救起回寨,心下大恼。
次日正欲调军攻打山寨,忽哨马报:“岐一陽一府提营一团一 练使叶荣,引军助阵。”
此是桑参将因杜伏威反狱,合家被害,急欲报仇,刻期发兵追袭。
见屠胜、刘勋败阵逃回,将二人即时罢黜,缉拿杜门亲族,勘究杜伏威去向。
原来那日反乱之时,杜伏威恐祸贻亲族,已令人分头通报,尽皆弃家逃窜去了。
只有杜应元之舅孔窍,远房侄儿杜橛,避在城外山中,缉着被获到官。
孔窍供称杜伏威令来福招引,欲同往黄河盂门山逃难等情。
桑参将把二人下狱监候,复选步兵一千五百,委叶荣统领,星夜追至黄河渡口,助蒋太守剿贼。
蒋太守、俞福接见,设宴款待。
叶荣细问贼巢虚实,蒋太守道:“贼首缪一麟连败数阵,身中三箭,闭关不出,贼巢将破。
近来添了一个贼将,不知何处来的,年方弱冠,十分骁勇。
日昨一交一 锋,被俞将军逼落水中,令军士下水擒捉,反被杀伤。
不意贼将在水底将我战船扳翻,尽皆落水,险些儿身葬鱼腹。
今幸将军驾临,必有奇策。”
叶荣道:“看他山寨。
不过一洼之地,况贼首杀败,破之甚易。
虽有侞臭小寇,何足虑哉!”附耳道:“只须如此如此,贼巢指日可破。”
蒋太守甚喜。
当下叶荣传令:“本部军士,每一人要声柴一束,初更取齐进发。”
此时众军打点齐备,尽皆衔枚,轻舟前进。
二更尽,直抵黄河上岸,逼近木栅,数处堆起芦柴,一面放火烧栅,一面擂鼓呐喊。
关内喽-急放一弩一箭炮石,官军愈加攻击。
喽-飞报寨里,杜伏威知觉,忙披挂绰槍上马,飞奔关前,只见木栅四围皆已烧着。
杜伏威弃槍,披发仗剑,口中念动真言。
霎时月色无光,骤雨大降,却是杜伏威运黄河之水,浇灭大火。
众官军淋得衣甲透湿,无处藏身。
少顷雨住,狂风大起,刮得众人立脚不定,个个惊慌乱窜。
叶荣禁遏不住,也放马落荒而走。
后面喊声大振,大队喽-点起火把,簇拥杜伏威追出关来。
叶荣回头看时,追骑已近,平欺杜伏威年幼,不以为意,带转马,舞刀接战。
杜伏威槍尖早到额前,叶荣躲闪不及,面中一槍,倒撞马下。
杜伏威割了首级,驱喽-四下搜杀官兵,四鼓尽,收军回寨献捷。
缪一麟鼓掌大悦,方信伏威英勇,前言果不谬也。
有诗为证:
不识孙吴妙,徒知用火攻。
烈烟随火灭,诡计已成空。
当夜俞福引本部官军,驾数十只大船,渡河接应。
初时见火光竞起,倏然又雨降火熄。
少顷又见火光明亮,喊声不绝;心下惊疑,催军急急摇船前进。
忽见水中逃命官兵,爬上船来,报说战败,主将已被少年贼将所杀。
俞福大惊,即驾舟转回南岸,与蒋太守备言其事。
合寨惊愕,不敢逼近寨栅,只将军马隔河远远围困,缓缓攻打。
再说朱俭其一行人在饭店里候了数日,众好汉陆续来到,同至僻静处照会了。
朱检查点人数,共一百三十余人。
正要觅船渡河,只听见金鼓喧天,喊声振地。
朱俭惊问店主人:“这喊战金鼓之一声 ,却是何处?”
店主道:“客官不知,离我这镇头五七里路,即是永宁关口。
黄河之中,有一强盗,姓缪名一麟,号公端,身长九尺,武艺过人,聚集千余喽-,倚山傍河,创一大寨,打家劫舍,拦截客商,数年无人敢近。
今因劫了鹿阝州知州的官船,知州一家尽被杀死,本郡太守蒋爷发军征剿。
这喊杀之一声 ,又是两下一交一 战了。”
朱俭听罢大惊,心中暗想道:“正欲投奔缪公,不期与官军一交一 战,怎生过去见得杜爷?”
心内忧煎,且分付众人密密四散藏顿,不可被人识破。
自却离了饭店,沿河打听消息。
远远见官军撑舟驾橹,纷纷攻寨,朱俭只得在河岸尽头枫树下坐地,想道:“怎的得到寨里,通一个信息也好。”
当日不归饭店,挤着命走到路口茅店里,沽几壶酒吃了,复到河边探望。
看看天色将晚,官军撤围四寨。
月色朦胧,朱俭独自一个,在堤上走来走去,踌橱不决,又不知到大寨有多少路程,又无船只,不敢下河泳水。
闷昏昏的再到枫树下坐了一会,不觉酒涌上来,一觉睡翻在草里。
却说山寨里每夜拨两只快船,差十个喽-轮班出来巡哨。
当夜悄悄寂寂,把船摇近对河,听得岸上大树下打鼾之一声 ,谅来是官军细作,轻步上岸,将朱俭绑了,扛下小船,飞也似摇过河来。
到山下吹一声哨子,伏路的喽-自来接应。
朱俭兀自在醉中未醒,直待扛上岸来,方觉臂膊疼痛,问小喽-:“你们为甚事绑我到此?”
喽-道:“不须多说,请你去山寨中见大王讲话。”
朱俭暗想:“这必是大寨里巡风的了。”
且不做声,任他扛上山来。
早有人报知寨里,杜伏威升帐,叫押进细作来。
杜伏威看见原来不是细作,恰是好汉朱俭,慌忙唤楼锣开绑,引进后寨见缪公端。
朱俭将上项事细说一遍,又道:“急切里要到大寨通个消息,却没门路,天幸得接诊绑来见杜爷。”
杜伏威道:“我正要着人接你众人,不期官军催战,无暇及此。”
朱俭道:“适见官军势大,将军未可轻敌。”
杜伏威道:“数日前曾和官军对阵,被我杀一大将,砍死官兵无数。
但俞福等恃众欺敌,一时未肯退兵。
你众人虽拼命欲来救应,这一二百人做得甚事?况且又无大将统领,怎生厮杀?我虽有法术,水面上难以施行。
今有密书一封,烦你星夜赶到河东广宁县石楼山下张太公庄上,送与林澹然师太,如此如彼,尽在书中。
速去速来,不可迟误!此是要紧军机,足下莫辞跋涉。”
朱俭道:“将军差遣,生死不辞。
事不宜迟,即此便往。”
杜伏威写了书,取白银五十两,差两个喽-掉船送出河港。
朱俭从僻路上岸,沿河闯出大路,不分昼夜,努力奔驰。
不日已到广宁县界,一路访问端的,寻到张太公庄上,见个道人在庄前灌园。
朱俭声喏,要道人引见林师太一面。
道人领入庄里相见了,呈上杜伏威书银。
林澹然着行童安顿了行囊,陪朱俭酒饭,次后拆书看时,那书上写道:
自别恩师,茕茕负祖骸骨,途中奇遇,不一而足,未暇悉陈。
抵岐一陽一,
幸遇先叔,赖完葬事。
继闻先叔失妾,略施小技,立使壁旋。
无如构讼,
不肖亦陷缧绁。
问官糊涂,害叔自刭,婶母继死,痛哉痛哉!虽奋力报仇
雪愤,敌退追兵,而一路阻滞,不能径运。
石楼缪公端者,曾于中途结盟,
彼独霸黄河,投之庶可自庇,乃今又为官军所迫,恐其玉碎,不肖亦难瓦
全。
伏惟恩师俯怜小子,速遣薛弟出奇计来援,则阖寨幸甚。
事切燃眉,
翘首而待,匆匆不尽,使者能详。
只候万安,慧照不一。
薄具白金五十两,
作供佛之费,叱存是幸。
伏威百拜。
林澹然掩书叹道:“小小年纪,才出门就惹出大事来,招动干戈,如何布摆!”当晚在后园内细观星象,见东北上将星朗朗,分外光明。
心中暗想:“这星象分明应在三个小子身上,须索救他才是。”
次早叫薛举近前,问道:“男子生于天地,还是乐守田园安分的好,还是能文会武显耀的好?”
薛举承问,不慌不忙,躬身说出这句心事来。
正是:
宁为世上奇男子,不作人间小丈夫。
毕竟薛举如何答应,且听下回分解——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