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六十三回 老虎欺心献毛鳖 小儿饶舌得银蛇
湘灵急问何事,文妪道:“任老爷奉旨钦取,就要进京,着人来接三姨一娘一,太太叫请去说话哩。”
湘灵忽闻此信,急得眼中流泪,田氏同着到安乐窝。
水夫人道:“三姐恭喜,你父亲荣耀,几日内就要起身进京,你可收拾收拾,同玉佳去一送,替我致意亲母,不亲去送他了。”
湘灵含泪应诺,与素臣同至县中,素文已先在署。
骨肉四人,共诉离愁,一连两三夜,都没睡觉。
到六月十六日,任公起身,送至一江一 头,打发回来洪儒夫妇作别上轿,自进城去。
素臣、湘灵雇只小船,从桃花港向浴日山来。
菊收进港,忽然一阵黑云拥起,遮住日色,风雨大作,雷电一交一 加,湘灵、晴霞吓得面如土色。
文虚、锦囊在船舱中,没有遮盖,如落汤鸡一般,淋得好不苦楚。
亏着不多一会,风收雨歇,云散雷停,依然露出一轮红日,两个船家从舱底下钻将出来,便去拔桩。
素臣喝道:“且慢!”跳上岸去,在高处一望,只见一江一 里一只大船,船底朝天,底上爬有多人,被浪颠播,仍要裹下水去。
港内纷纷撑出小船,都去捞抢席板货物,不去救人。
素臣急喊:“快先救人,救起一人,我送银五两。”
小船听有银子,便都摇近大船,把船底上的人,争先抢救;再顺便捞些什物,一齐收港,围着素臣领赏。
共救起十三个人,该六十五两银子,素臣却并没银子在身边,说要往东方府中去借。
湘灵听见,叫锦囊请了素臣下船道:“昨日母亲留两个元宝,分给一奴一姊妹二人,做个纪念,可拿去给他罢。”
素臣随问文虚:“我们带来盘缠还存些吗?再有几两申上银水,便不亏负他们了!”文虚道:“二一娘一娘一发出二十两银子,原打帐独自备席,雇轿子远送的;未大相公要合备,任老爷又不叫远送,省下有八九两银子在这里。”
因在兜肚中取出,素臣甚喜,一并递给众船户。
船户中有一个秃子开口道:“客人讲过的,救起一人,送银五两;如今现救十三个人,该六十五两银子,这一锭是五十两,这里摸量着不到十两,还差着五两多哩,叫我们怎样分法?”
文虚道:“许五两,就给了你四两,三两,也没甚事,怎就不好分?”
那秃子突出了两只鹅油也似的蜡黄眼珠,说道:“老人家你休恁说,我们是拼着性命救起来的人,一两也少我们不得;若不是你们要救人,我们只要捞着一两包丝货,就发了财了!这也是命里不该发迹,说他则甚?却再当不的短了数儿。”
文虚道:“你这人怎这样顶真?人家做好事,你倒想讹诈人吗?”
那秃子得不的这一句,撇胸把文虚揪住,骂道:“你这老杀才,是谁讹你?你要做好事,干爷们腿事!那里来这野蛮子,在大虫头上做窠!你们这些人看,须知爷的大名,不是好吃的枣儿哩!”众船户中原有有良心的,却怕这秃子,不敢说公道话儿。
被难之人,都气不愤,却才在水中起来,话都说不动在那里;只有一个人,不甚狼狈,坐将起来,劝道:“
秃老虎,你将就些罢,难得这位客人行好事,那里捉得齐头数儿?他这银子,比着我们县里的时银,也不少了!你救起几个人,扣数儿估足了去;别人的少些,只要你说一句,他们敢不依?就解了这结了。”
秃子放手道:“也罢,是你说情,我便脓着些罢。”
因接过那锭大银,向众船户道:“造化你们,那一包敢有十多两银?你们分去罢!”把那元宝就要望怀里揣入。
众人俱不服道:“戴叔你休说笑话!客人不拿出这许多银子,我们也不敢争;既拿出来,也大家洒些。
戴叔是明理,戴叔又没上船,我们孝敬戴叔,情愿均分罢了;再不,戴叔就拿这一包,我们二十多人,还分不到二两多一个哩。
戴叔,你休说笑话!”那秃子剔起两道浓眉,冷笑道:“我说的是笑话!我没上船,我与你们是照分儿分,不把人肚子都气穿了吗?不是我在岸上,提着网儿,叫你们这样钩着,那样搭着,一个还救不起,这十两多银子,还没给你看一眼儿哩!我是惯合人说笑话的!你们且去告了状来,新官才到任,正好放告哩!”说罢,把那锭元宝往怀里一揣,大踏着步便步。
素臣满肚不愤,却怕惹出事来,隐迹不成。
锦囊在船头,早直跳上岸去。
众船户拦住那秃子求告,被秃子把手一分,纷纷闪开,锦囊已追至近,大喊:“秃子休走!”秃子大怒,回转身来,只见是一个小童,大笑道:“你这孩子,怎敢放肆?”
轮起升箩大的拳头,照着锦囊头上,一个栗暴直凿下来。
锦囊身势一侧,直凑入秃子怀里,伸一个指头,觑准秃子乳旁,用力一点。
秃子叫声“
啊唷”,便直蹲下去,弯着脊背,再也直不转来。
众船户大惊失色。
锦囊在他胸前,掏出那锭元宝,掷与众人道:“你们拿去分罢,休与他一厘!”众人面面厮觑。
远远听着破锣口声,村里跑出一个大脚婆一娘一,嘴里一片声叫喊,发疯也似的赶来。
素臣吩咐文虚催令船家开船先去,自己跳上岸来。
那婆一娘一已赶上锦囊,众人都替锦囊担忧说:“秃老虎,没防备,吃这孩子的亏;这雌老虎却更难惹!”看那婆一娘一直扑锦囊;锦囊即东蹿西跳,觑个空儿,直指小竟,往下一捺,那婆一娘一便坐在地下,挣不起来。
锦囊轮拳便打。
素臣远远喝道:“男不与女敌,休得无礼!”锦囊虽听不清,却知是素臣声口,手势一慢,被那婆一娘一揪住角儿,用力一拧,锦囊这头,便直凑到心口。
锦囊趁势一顶,婆一娘一望后便倒。
锦囊爬在那婆一娘一肚上,却被他死力掀住角儿,脱不得身,着了急,两手勒住那婆一娘一裤腰,用力一扯,连裙连裤,直撕开来,恰好露出那件东西,看个正着。
锦囊“哕”了一声,说道:“好臭!”众船户熬不住,齐声发笑。
那婆一娘一虽是惫赖,到此田地,只得放松锦囊,直跑开去,连声晦气。
那婆一娘一一手抠住裙裤,一手遮着脸儿,如飞的逃进村去。
秃老虎哼哼的曲着身子,一步步掂回家中去了。
众船户俱称天报,众难人俱向素臣拜谢。
素臣看先前开口劝那秃子的这人,甚是面熟,却想不起;那人也自细看素臣。
众船户拦住素臣,说道:“秃老虎是港口一霸,今日吃了这亏,怎肯干休?请相公进村去,见一见坊长,便脱我们的干系!”素臣拔步便走,迎着头的略略带着,便是乱跌乱滚。
众人面面厮觑,谁敢上前,任凭主仆二人,飞步而去。
那知素臣、锦囊都不识路径,只顺着河边走去,不到一里路儿,已走到断头滨,无路可通。
只得绕过这滨,走了半里,又是一条断滨。
一边绕了七八条滨,那一条大河已全没踪影了。
六月日长,天才正午,脱一衣 而走,兀自汗流,问着行人,急急赶去。
约莫走有一二十里,已到山脚,却是悬崖峭壁,无路可上。
有两个樵柴的孩子走来,素臣问他浴日山时,那孩子呶着嘴道:“
那不是浴日山?”
素臣道:“这山从那里上去?”
孩子道:“好上去,我们也上去了,山里柴草怕少了宝么?”
素臣道:“这里到山口,有多少路?往那条路儿走去?”
孩子道:“沿山都是断头滨,要走,须进城去,出西门,才有道儿。
再不,到港口,叫只小船也好。”
素臣道:“除了那样,更没别路了吗?”
孩子道:“有是有条路,只怕你不敢走。”
素臣道:“只要路近,便敢走。”
那一个小些的孩子道:“小灵哥,有甚路走得进去?我也要进去耍子。”
大孩子瞅了一眼道:“虎多着哩,你敢进去,送他做一顿点心!”小孩子吓得掩着耳朵,翻了翻眼睛,害怕起来。
素臣道:“那里便有甚虎!你且说多少路儿?”
大孩子道:“虎就没有,猪獾、狗獾、狐狸、獐子,却多着哩,你老敢走这路却近。”
把手指道:“那不是一棵大树吗?大树东半边山坳里,有一个洞儿,通过去便是,算五里路罢了,只怕不敢进去哩!”素臣笑道:“只怕没路,进去何难?”
锦囊自恃其能,兼仗素臣,便欢天喜地的,望着大树而来。
走近山坳,果有一洞,只一二尺宽;走了数十步,便开阔起来,上面透下一线天光,照得石笋玲珑剔透,笋上斑藓,五色具备,陆离可爱;凉风一逼一来,爽快无比。
素臣赞叹,与园里一线天仿佛,可称奇景。
正是快活,渐渐的洞口收小,天光隐灭,黑腾腾看不清楚。
锦囊道:“不好,前边想是没路,吃这孩子骗了去也!”此时一陰一气一逼一人,素臣、锦囊俱已穿好衣服,一步步摸将进去,只听有酣息之一声 。
素臣吃惊道:“此必野兽巢穴,真被孩子所骗矣!”正待转身,只听响的一声,一件东西直撞过来。
素臣急起一腿,那物大叫一声,大地乱滚,更有许多东西,望外乱蹿乱滚,滚窜得锦囊怪痛怪叫。
忽然眼前一亮,鼾声已息,见一大獾直扑上来。
地下那獾爬起,便咬锦囊,锦囊方觉着慌。
素臣两手一分,两獾平倒过去,响震如雷。
许多小獾,没命的跑掉。
一獾原已负伤,挣扎不起,被锦囊用力死踢。
那一只挣起便跑,被素臣一手扯住尾巴,倒拉转来,在粪门上一连三两脚,满口喷出鲜血,呜呼死了。
锦囊踢的那獾,兀自叫唤,素臣赶上,把脚在肋上一蹬,登时断肋而死。
看那亮处,却并无出路,是石罅中透出来的亮光;在石罅内定晴细看,空洞洞的,也像是一个石洞,高处透下天光,半明半暗。
锦囊道:“这会不知是甚时候?前面没路,转去又远,又怕真有虎来,怎么好呢?”
素臣道:“孩子骗我们来,也是前定之数;若有虎来,怎留得这獾在?我看那边也是个石洞,只隔着这层石壁,若打开来,或者真通得过去。
亦且这般奇景,可惜埋没掉了,莫非由我而显?”
锦囊吐舌道:“这石壁是天成的,怎打得开?”
素臣道:“我且试他一试。”
扯起手来,用力一拳,侧过身来,猛力一腿,震得石上訇訇的响,爆下许多石块来,那石壁依然如旧。
素臣料是没用,欲待转身,又是不舍;因复脱一衣 服一交一 给锦囊,用带紧勒腰裤,使出浑身力量,拳脚肩肘,一交一 加迭上,那声响便似春雷隐隐,石壁便岌岌动摇,细碎石块,满脸乱打将来,吓得锦囊抱头喊叫道:“相公住手,这石壁倒下,就压死人也!”素臣住手,仔细看那石壁,仍然无恙,暗觉好笑道:“此真蜻蜓撼石柱,可谓不知量矣!”因取魁衣巾,正欲穿戴,忽见石罅中有物摇动,用手一按,堕下一块石来,那罅便大了许多。
把衣巾掠还锦囊,伸进手去,撬了一会,又卸下些石皮,这手便透了过去,用力攀将转来,觉有松动之意。
因复用肩靠进,用手攀回,连连摇撼,那石四面俱脱了笋缝,露出碎影。
素臣大喜,拔出手来,飞身而起,做一个大鹏展翅之势,扑翻身躯,直挫下来,把脚照准那摇动之石,尽力一腿,只听轰天价响,石块如雨点罨下,眼前忽地大亮,石壁上开了一个大窟窿,一块大石,已踢过那边去了。
素臣喜极,拉起锦囊,钻过窟窿中来,看那石时,有一尺三五寸厚,一丈一二尺多长,以红石寸方核算,约有十万八百寸方,一万六千多斤,把地皮压低了三五寸下去。
锦囊吐舌不收。
素臣复走进去看那石笋,天光比外面百倍,玲珑剔透,紫泥红粉,绛石丹砂,五色灵芝,参差历落,真个观之不足,玩之有余。
曲曲折折,约走一二百步,那洞只顾小了,地下流出水来。
走不多路,水势渐大,各脱鞋袜,放下足去,齐吃一惊,素臣道:“原来是道一温一 泉。
若在园里,早晚便可坐汤。
天遣这孩子说谎,开出这福水,为丰城县增一胜地也!”一步步走去,越走越深。
锦囊道:“不好,水浸到肚子上来,走不得了!”素臣道:“不妨,走去再看。”
正说不了,只见水中蹿出一条十余丈长,雪白也似的蟒蛇,张着银盆大的阔嘴,吐着信儿,直奔锦囊。
锦囊大叫一声,倒在水里。
素臣忙抢过一步,举手向蛇首一击,那蛇头便自粉碎,如打破的水晶玻璃,向水中乱落如雨。
头便打碎,那蛇尾同素臣面上直甩过来;素臣用手一,接个正着,那蛇往水深处便蹿。
素臣抓住蛇尾,用力死拉,休想拉得他住,冷气一逼一得满手生疼。
素臣不舍,被那蛇尾倒拉过水去,那蛇便往地下钻将进去,连素臣半只手臂都带入泥里。
素臣着急,一手撑住石壁,一手用力猛提,目大叫:“孽畜休得无礼!”只听“刮辣”一声,蛇尾碎,纷纷堕地,都是雪白的银锞。
素臣惊异,看手内时,却是一锭元宝,上刻字迹。
地下银锞,一齐滚入泥里。
素臣拨开看时,原来满地窖着白镪,并没小锞,锭锭都是元宝。
因把手中这锭元宝,也掷下去,暗暗祷祝道:“若是我应用之物便罢;若非我物,速行敛迹,不得戏我!”素臣祝毕,锦囊满身泥水,拿着浸湿的衣巾,已走近来。
素臣道:“锦囊,你且看这地下的银子。”
锦囊道:“银子在那里?”
素臣指与他看,锦囊笑道:“是一角泉水,相公怎说是银子?”
素臣遂不更说,把发起来的黄泥,仍复盖好,压上一块大石。
穿起鞋袜,再向前走,愈走愈窄,刚刚只容得一人。
又走了数十步,忽然宽敞,又是一洞,洞内石床 石凳,周遭罗列,宛如人工造作铺设,洞尽处,也有石罅,透出天光。
向那石罅中看时,又惊又喜,大笑道:“四姐你们都在这里么?”
那边难儿吃惊道:“这不是二相公声口?秋香姐你听见么?”
素臣大喊:“我在这里。”
秋香忙爬上石磴看时,喊道:“二相公在这里。”
难儿道:“这是天生的石壁,怎得过来。”
玉一奴一、赛一奴一、小躔一个个都窜上石磴,向石缝中窥看;自亮窥暗,却看不清。
素臣道:“你们都下去,待我打开这石壁来。”
秋香笑道:“二相公,你说的好大话!这天生石壁,怎生打开?”
锦囊道:“已打过一层了。”
难儿等忙教秋香等下来,素臣真个拳打脚踢,肩撼肘冲,却打些零星细石,在这边剥落下来,那边却不动分毫。
秋香道:“这样打法,就打到一千年,也不中用!我们去拿铁锄来,锄他百十锄,便锄得开。”
小躔道:“我们去扛一块大石来撞,敢就撞得开。”
素臣道:“你们在那边锄的锄,撞的撞,力乏了就歇。
我在这边接着踢打,踢打乏了你们再锄再撞,少不得要弄开来。”
秋香便去取一柄铁锄,一柄钉耙,与难儿两个,用力耙锄,击得火星直迸。
不一时,耙齿尽折,锄口亦缺。
小躔、玉一奴一、赛一奴一去扛了一块千余斤大石来,难儿、秋香帮同掇撞。
田氏、璇姑、素娥、湘灵及一干仆婢,陆续俱到,看着冲撞。
撞得火星乱喷,声震岩谷,洞顶乱石,大爿小片,粗块细屑,蜂蝗一般满头打下。
田氏等俱被吓坏,喊道:“快些歇手,这洞倒下来,大家都压死也!”话犹未毕,豁刺一声,那块大石已震做两段;看那石壁,虽是打落些皮片,却没受大伤。
难儿道:“除非用醋来泼,用炭来烧才好。”
素臣道:“你们且下去,待我打踢一会,再扛大石来撞,轮流打撞,没有不破之理。”
难儿真个又扛了两块大石,与素臣轮替用力,一会又撞碎了一块大石。
素臣喊道:“有些光景了,你们快站开些!”难儿等退至洞口,素臣复逞神威,肩摇肘撼,尽力施展。
忽小躔喊道:“好了,那石壁动弹起来了。”
难儿定睛细看,果见石壁岌岌的晃动。
素臣复用大鹏展翅之势,一连两腿,早踢破一块石壁,直堕下来,那边口小,只有二尺多宽,这边却大,有五尺余寸。
素臣用拳连击,那石片必必剥剥的乱卸,两口便差不多宽。
素臣蹿将过来,田氏等看见,俱大惊大喜。
锦囊把素臣衣巾,先送过这边,然后爬过洞来。
秋香笑道:“锦囊怎变做一只泥狗?”
锦囊牙齿捉着对儿厮打,瞅了秋香一眼,更不言语。
田氏等随着素臣,一路问将进来。
素臣吩咐玉一奴一等,去取几块大石,拦住洞口,叫容儿夫妇跟进里边;一面把孩子骗入洞内之事,说与因氏等知道。
将近安乐窝,冰弦已取到衣巾鞋袜,换好进房。
水夫人道:“三姐回来久了,你怎不走正路,却在山后来?秋香说要打破石壁,救你出洞,这是何等行径?”
素臣把前后事情述了。
水夫人道:“这一奴一才惹得好事,倘打出人命来,不要偿命的吗?该痛打一顿!看这样儿,是吃了苦了,且寄下这棒!”玉一奴一、小躔将死獾提进,秋香等一齐动手开剥。
水夫人吩咐,留着獾皮,獾肉送一具东方侨,一具自食,并犒赏婢仆。
次日,素臣率领一班女将,并文虚、锦囊,庄户中有会作匠作的,叫了几个,从一线天破石壁中过去。
直到外一层破壁边,运起倒下的石壁,仍复竖好,罅中砧上些石皮石块,收拾牢固;又搬运大石数百块,堆贴以防意外。
在有一温一 泉地方,掘一深地,引泉水归入,运些石板在内,垫成一个汤池,开一水洞,以便放水,为坐汤之所,石上刻着“香泉”二字。
复选那芝草最多之处,题为“紫芝石室”。
有石床 石凳那洞,石刻“小憩”二字。
将一线天洞口磨平,安设阶级,以便出入,洞口镌曰“不贪”。
田氏等俱不解不贪之意,素臣笑而不言。
刚收拾得完,已是二十三日,为素娥诞生之日。
隔晚,鸾吹备了一副厚礼,来做生日,洪儒夫妇也备礼来贺。
田氏禀请水夫人,领着鸾吹、素文及璇姑等,俱进不贪洞来。
把鸾吹、素文二人,喜得心花都放,啧啧称叹道:“怎世间有此奇境?若不被小孩子所骗,岂不辜负此天生福地?”
鸾吹主意,要做条纱幔;湘灵忙去取一顶纱帐拆开,恰好遮得前面。
当日即轮流坐汤,起来便就着“小憩洞”石床 石凳,随意坐卧,啜茗纳凉;更向“紫芝石室”中,观玩那无穷妙景。
次日午后,设席款待洪儒,里边是鸾吹、素文专席,外面洪儒。
在席间,问起大舍二舍名字,古心答道:“大儿名柔,小儿名讷。”
素臣道:“大侄性刚,故名以柔;二侄性警,故名以讷。
此祖母命名之意,侄等宜终身佩之!”因向文柔道:“我有一对,你可对来。”
随念道:“刚故克以柔,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文柔对道:“仁者必有勇,鹰之逐,恶无礼耳。”
素臣点点头,古心责其不工。
素臣复出对与文讷道:“三缄名勒金人背,”
文讷应声而对道:“五色毫挥玉案头。”
颗心又嫌其不现成,素臣道:“二侄年幼,也就难为他了!大侄当蜚声柏府,二侄当藻兰台,此二对足以为他日之券矣!老襟丈勿笑弟之狂言也!”席散后,洪儒、素文先后辞回,古心自往博古轩去。
素臣方回安乐窝,未能自吴一江一 而回,呈上梁公书札。
水夫人拆开看时,上写着:
敬启者:昆仑、押衙,非表兄所屑为,而以圣贤之心,行豪杰之事,鸟胶续断,蚁命回生,感激涕零,罔知所报!惟祝指日赐环,致君尧舜,更以《原道》一篇,措诸实事;俾四海苍生,均出水火而登衽席,以大遂吾兄之素志耳!传讹之言,弟虽不为所惑;而时复书空咄咄,魂梦不安,读来札备悉一切,喜乃欲狂矣!尊一宠一 既多,毓麟更易;奉上回生丹三十丸,以备临产之用。
寄令侄银作弟暂借,即日面一交一 矣。
刘虎臣兄得拔把总,驻防乍浦;三日前有书接眷赴任,大嫂认系刘兄弟笔,兼有女使迎伴,欣然而去,吾兄勿更为念也!专此布覆,附请姑母大人金安,暨阖宅安吉,余不缕。
素臣表兄大人如手。
愚表弟水唐顿首具
水夫人看完,向璇姑道喜,将书药递与素臣,说道:“汝妻妾俱已怀孕,此丹乃保产灵丹,我从前受过无药无稳婆的亏,今得此丹,不啻百朋之锡矣!”赏放未能出去。
忽然的满天乌鹊,纷纷落地,成群作队,都飞入房,也不顾房内现挤满了人,成十成百打着一团一 ,接着翼,黑压压直裹,进来。
秋香怪叫,躲入后房,众丫鬟俱大惊失色。
正是:
乌鹊知机参造化,圣贤谨读位乾坤。
总评:
《水浒传》住诸罡煞上山,每先立功。
锦囊打雌雄二虎,绝似其意。
而非但打雌雄二虎,实为辟峒得藏生根。
则《水浒》之意极浅,此书之意极深。
秃虎之横极矣,非得锦囊以杀其势不可。
噦了一声,说道:“好臭!”雌虎亦不得发威起势。
读毕为之抚掌称快!
素臣面熟,却想不起那人;那人亦细看素臣。
此必有故而卒不可得。
书中每多如此闷人之笔。
天地间凡是好书,必有闷人之笔,但不若此书之触手即是耳。
孩子惫赖,素臣且为所愚,可欺以其方也。
而非受此欺,不贪泉何由而得?俗传藏银有神,此孩子其即守藏之神也欤?
石壁如何打得开?缘恃有神力。
而屡作欲罢之势,则又作者设身处地,一定情理,不徒行文中曲折也。
若一味蛮打,绝无转关,便成一莽夫矣!
水中窜出白蛇,常事耳;而蛇头一击粉碎,如水晶玻璃散落如雨,则奇之至者矣。
蛇头已碎矣,蛇尾尚能带素臣手入泥,皆属极无情理之言。
而结归藏银,则又似有情理。
真文家之宝。
银为赈饥而设,赈饥又为民变而设。
激变之人,已伏于回首分银被救之内。
祸福依伏之道,文章联络之法,两擅其胜。
素臣除灭佛老,去数年之大害,正亿万世之人心,所当集贤备福以报之,即居处之末亦非常人所得同者。
故浴日山庄,别有天地,以供母兄妻妾之隐遁游赏。
而犹必开辟一温一 泉、芝室,以快其心而沐其体,所以劝人黜异端崇正学之意深切著明矣。
治犹南北赐第,皆视此加胜,则此回又一百二十回及一百三十九回之嚆矢矣欤?
柔讷两对虽平,为鸾凤麟鳖之嚆矢,此先河后海,古文之秘。
鸟鹊入房,打囿卷翼,是何缘故?读者澄思片刻,再读后文,方不辜奇书,方是能读奇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