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第七十三回 论一气云开日朗 呈百戏石破天惊
素臣跳出院来,忙在飞一娘一手中掣过宝刀,走进房去道:“恩姊们怎这样儿戏,把神刀宝剑,看作白铁一般,作践起来?”
飞一娘一道:“是一奴一不是,一时高兴,几乎坏了文爷的宝刀!”素臣笑道:“刀未必坏,所虑者,恩姊之剑耳!”飞一娘一道:“文爷说臂力不能复原,却一步就跳过几丈地去,怎还说剑不如刀?”
素臣道:“那是心里着急,不可为常;现在腿酸,即不能复原之验。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此刀此剑,虽有优劣,皆为宝物;佳人惜红粉,烈士爱宝剑,岂可视如粪土,为烧琴煮鹤之事乎?”
以神、飞一娘一方各谢罪。
素臣见飞一娘一执定剑胜于刀,因令锦囊将一段长石,竖直在地,取笔界作两分,把刀递与飞一娘一道:“恩姊只须用刀剑,各劈一分界;看其所入深浅,便可定优劣,何必互斫耶?”
飞一娘一大喜,暗想:若先用刀斫,恐力稍乏,比输了剑。
因先将宝剑尽力劈下,约有四五尺深,剑被石夹,不得下去,也不得出来;复将宝刀尽力劈下,却直劈到地,把那七八尺长的一块石凳,分作两片,这边刀锋猛下,连那边夹住的剑,也直跳出来。
看者齐声喝采。
飞一娘一始服,方知剑不如刀。
将刀细看,啧啧叹赏,递还素臣。
复把剑细看,只顾不快活起来。
素臣道:“恩姊休把剑看坏了!入石四五尺,而芒刃不缺,乃万中之选!除了这刀,恐无其敌,何可轻视乎?”
飞一娘一方觉释然,收剑入鞘,大家都进房来。
素臣想起随氏,因问飞一娘一道:“李家房屋极多,恩姊何以知我所在,而如探囊取物乎?”
飞一娘一道:“一奴一进宅去,原伏在上房卷棚过道之内,听着里边吩咐:“到十五姨一娘一房里问去,可要道士进去镇压?'过后回头,吴先生说:“有我在此,不用镇压!'便知道文爷住在十五姨一娘一房里。
后来不住的分猪羊肉,分馓子饽,分看席添按,分糖狮糖人,送酒菜果品,凡说是送十五姨房里去的,都往那一角院门进去。
及至道士镇压,合宅闹遍,独空着那一院,便知那一院是十五姨一娘一之房,文爷在内无疑了。”
素臣道:“那十五姨一娘一随氏,我许他设法救拔,他已化一婬一为贞,终日如坐针毡,怎样救他出来才好?”
飞一娘一道:“一奴一若不闻文爷正论,便当连夜去救将出来;如今是要留这性命,为父母接续气脉,不敢行险侥幸!倘有蹉跌,便如文爷说的,不特名败身辱,且使父母一之 气,自我而绝,不孝莫大矣!望文爷垂察!”素臣连连称赞道:“恩姊天分之高,从善之勇,真足敬服!当另图良法以出之。”
以神道:“文爷提醒了,大姊应该感激文爷,听文爷驱使,这惜身重命的事,只好使在别处,不合就使在文爷面上。”
素臣道:“这断使不得!我方恐恩姊悔心不坚,吝心潜起,负我忠言,岂肯反自我败之?”
有信道:“小子有一两全之法在此,又全的亲戚,县中颇多,只消着人打听:如随氏尚在得所,便依文爷之说,另图良法;如随氏困辱不堪,恐有意外,便依以神之说,劝大妹一行。”
飞一娘一道:“一奴一非畏葸之人,若随氏果有危急,又当别论。”
大家议论着,家人们已点上灯烛,摆上肴馔。
有信定正面一席,素臣南面,自己侧坐相陪,打横一席,飞一娘一姊弟两人,正面侧陪。
飞一娘一要与有信换坐,素臣局不安。
飞一娘一道:“文爷是一奴一黑夜背在身上过来的,还避甚嫌疑么?一奴一只图近些,好听文爷的妙论。”
于是两人换转坐下。
饮酒中间,以神说起素臣撮合飞一娘一与红须客联姻一事,有信大喜道:“俺们弟兄,正制不下五忠;若结连了岛中英雄,义妹又肯入于世事,同听文爷驱使,则不特五忠不足虑,即景王亦不足虑矣,何快如之?”
素臣道:“又全那厮,以食一精一御女为事,腌龌龊,有甚本事,怎也列于五忠之数?”
有信道:“文爷休忒小觑了他,那厮能使两柄钺爷,如泼风一般,槍箭都入不进去。
他家私巨万,号召得人动,各处海口有他一党一 羽,他家将内也有十数名狠汉。
五忠内,又全专食一陽一精一,人都喊做忠,郝三丰专食一陰一精一,人都唤做忠,郝三丰使两根铜锏,自比唐朝秦叔宝。
景王仗这两人为羽翼,闻说都给公侯的札付。
俺们这边,只白兄本领与又全相仿,熊义弟可匹敌三丰,小子就赶不上他两人了。”
素臣道:“景王与靳直一局,怎这里单说景王,不说有靳直一党一 羽?”
有信道:“靳直借景王为名,景王亦靠靳直作势,却外合内离,各有心腹,各布爪牙,总想事成之后,并掉一人。
自天津至此,都奉景王;辽东有指挥权禹,天津有总兵武国宪,系靳直心腹。
一江一 南、浙一江一 ,都奉靳直,却没听见有景王的心腹。
洋面上也是如此,登、莱以上,都奉景王;登、莱以下,都奉靳直。
其余各省,近北者,都奉景王;近南者,又奉靳直。
却都纠连一局,直到将来成事后,才各显神通哩。”
素臣道:“这青、登、莱三府,除了五忠、三叛外,可还有出名之人,不入景王、靳直之一党一 的么?”
以神道:“还有一个飞贼金铃,绰号燕飞来,专以偷富济贫为事;升高入险,来去无踪,连红须客及舍妹,只怕还赶不上他。
却没甚武艺,也是不肯入忠,并不肯入叛,与家姊一样性情,不娶妻室,自行其意。
他虽算是诸城县人,却无一定住址,上自真、保,下至海道,随处游行,富人恨之切骨,贫人感之刻骨。
咱们也但闻其名,不识其面。
除此以外,便更无有名之人了。”
素臣方知饭店粘贴红条之故。
飞一娘一问素臣:“现住何地?何时出门?”
素臣把合家潜寄丰城,于去岁八月出门,要遍游天下,及自浙至闽,复由一江一 南至登、莱之事,约略述了一遍。
三人喜动眉宇,咋舌赞叹。
有信道:“闽中之事,赛、袁两兄书中述过,还说赛兄得文爷教训以后,每日讲读兵书,袁兄现至彼署中,一同学习 。”
素臣道:“武艺虽一精一,只成战将,必有机谋,才可成名将;弟所以力劝赛兄读书。
恩姊及两兄,自必一精一于韬略,与白兄相较,孰为最优?”
飞一娘一道:“白兄勇过于谋,方兄谋过于勇;愚姊弟虽也常听通人议论,未能领略,仍是一勇之夫。”
素臣大喜道:“如此说来,四位俱非徒勇可知,弟愈为国家庆得人矣!”四人直讲至四更方散。
次日黎明,玉麟已赶回家,蹑足素臣床 前静候,锦囊起来看见,方始喊醒素臣。
素臣慌忙起来。
玉麟谢过罪,即便下拜。
素臣抵死推住,盥洗过了,方才同拜。
拜毕起来,素臣执手细看,但见:面如重枣,鼻似悬壶;两眼流光,梢飞入鬓;双眉发采,毫起侵冠。
肉堆堆金瓜样高颧,外挂垂垂大耳;血滴滴铜盆般阔嘴,横铺簇簇长髯。
身材七尺有余,堂堂相貌;年纪三旬以外,奕奕精神。
铁骨铜筋,仿佛一精一忠武穆;雅容儒服,依稀汉寿关公。
素臣喜得一员虎将,分外殷勤。
玉麟渴慕素臣,今见天人仪表,十分愿足。
两人不待寒一温一 ,已如龙之得云,风之从虎,胶投漆合,鱼得水欢。
有信、以神趋至,俱道:“准拟大哥饭后才至,何速如此?”
玉麟道:“俺一闻信,只恨没有翅膀,来得迟了!”即把素臣请到东边一宅去,也进一所书房,却宏敞一精一丽,更比西边不同,各人坐下待茶。
素臣看那屏门上一副对联是:“无学问必非豪杰,有肝胆方是圣贤。”
两旁落着款是:“书勖玉老长兄,浮梁戴珊”十个小字。
素臣惊问:“是否廷珍亲笔?”
玉麟道:“廷珍先生现在东庄,彼渴慕文爷,也是连夜而来,却坐的驴车,走慢些,故尚未到。”
素臣喜道:“弟久慕其名,不意于此处相见。
弟正要请教各位,厅上所贴对联,有刘夏、文臣四字,不知所谓,毕竟指着何人?”
玉麟笑道:“远便千里,近只目前,刘夏即华容刘时雍,与戴君同住东庄,顷刻便到。
文臣,即暗指文爷也。”
素臣大喜道:“弟何足言忠?刘时雍则实系当今名士,其创论可知。
何意一日之内得把臂两贤乎?既是将到,当往迎之!”玉麟道:“且请用过茶点,晚辈当引导。”
素臣道:“白兄冠服,自是缙绅,怎这样称谓?问向居何职?”
玉麟道:“晚辈曾以捐输常平,议叙选授广西宾州迁一江一 县县丞;因与本县知县不投,告病回家,绝意仕进。
这微末前程,也算得缙绅么?”
家人摆上茶点,素臣不肯用,说是:“贤人将至,敢不倒屣出迎?”
遂同众人趋出大门,远远望见一辆官车,车夫扬着长鞭,如飞而来。
玉麟遥指车中即戴、刘两先生也。
素臣趋出村外,拱立而候。
车上两人亦跳下车,直趋而来。
三人相见,都是平日闻名相思之人,执手互视,又俱似曾经见过一般,惊疑喜慰,各种心怀,一时都到。
素臣更是啧啧叹异,如有所感。
让入大厅,各致思慕之意,再拜让坐。
刘、戴以素臣大名,且系新客,素臣以刘、戴齿长,各不肯僭。
飞一娘一出来看见,笑道:“刘、戴两先生,是文诌诌的人,有这许多礼数罢了;怎文爷天生豪杰,也是这般扭捏起来?”
素臣道:“二兄齿长于弟,天下之达尊三,齿一,理宜序齿,并非扭捏。”
戴、刘俱道:“达尊,齿一,爵一,德一;文老先生直声震朝野,忠心贯金石,德固大矣;而钦承辟召,待诏金门,贡举之徵君,亦非某等幸列甲科者可比。
孟子云:“安得有其一,以慢其二乎?'况某等久榻东庄,又有半主之谊,断无僭礼,亦非扭捏也。”
飞一娘一道:“咱们这里,是不论爵位的;白大哥也做过县丞,掌过县印,合你们的贡举秀才,都一概不算。
两先生齿长,文爷德大,咱们的心里,齿却敌不过德来;文爷又是新客,自然该首座了。”
玉麟道:“大妹最有决断,俺们向来俱听他主张;今日此论,深合众心,文爷不必过谦了!”有信、以神俱来劝坐。
素臣道:“恩姊若不论及德,还可通融;若以德推弟,则断不敢僭的了!诀位亦知,两先生之才德,胜素臣十倍邪!”飞一娘一道:“两先生有德无德,德大德小,藏在心里,没处考较;咱们只据现在文爷所做的事,那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疽道两先生没有才德,且待将来做出,再僭文爷便了!不说别的,只咱本性好杀禽一兽 ,不肯嫁人,两先生也曾劝过,没被他说动;文爷只一席话,就把咱悔得要死!可见文爷之德,胜似两先生。
快些请坐,不要再让,把咱们都苦死了!”素臣笑道:“那不过口舌利便,怎说是德?但恐恩姊苦恼,众位心烦,只得以初到为词,暂且占坐了。”
家人们重复献上茶点,上下两席,列坐而食。
戴、刘两人问素臣:“用何说劝转飞一娘一?”
素臣略述一遍。
戴、刘二人道:“别的道理,晚辈尚能见及,只理不充足,故词不剀切,不能动熊姊之听。
至于以血验气,实未见到此,真千古名言,人身一精一义,非老先生不能知!亦非老先生不能言也!”素臣直立起身,说道:“两位先生年长于弟,反作此等称谓,弟虽末座亦不敢居矣!恩姊既有决断,求出一言以定之;并我们五人的称谓,亦是今日定之。”
飞一娘一道:“一奴一家愚见:三位俱是读书人,一样圣门弟子,分不得彼此,总该以兄称人,以弟自谓。
至咱们四人,把文爷看做神明一般,断不敢弟兄称谓,仍该称呼文爷,自己或称名,或称俺,称咱,称我,去掉小子晚辈的厌话;文爷称咱们,竟称某兄,某姊,把那恩字也去掉了。
各位评品一评品,咱的话是也不是?”
众人俱各听从。
素臣料难推却,也只得允诺。
自此把称呼都议定了。
廷珍道:“父子滴血,这是见于书传,耳闻目击,确凿无疑的了。
至于夫妻,亦有滴血之说,弟实愚昧,不能定其真假;文兄高明,伏乞垂教!”素臣道:“夫妻滴血,亦有至理;但其言亵狎,熊姊在座,不便畅言。”
时雍道:“这却不妨,熊姊非平常巾帼,弟等平日凡有妄论,俱不避忌,实以侠士待之。”
飞一娘一道:“文爷所言,一精一粗俱有至理,一奴一但听着,便痛痒相关,哭笑都有,管甚亵狎不亵狎?总要畅言,一奴一当谛听。”
素臣道:“《易经》说:“男女构一精一,万物化生……言致一也。
'只这'致一'二字,便是滴血之根。
盖男得一陽一气,女得一陰一气,不构一精一,则一陰一陽一之气不和不合,便不致一;既以致一,则男子身中有女子之一陰一气,女子身中有男子之一陽一气,其气合一,则其血亦是合一。
不然,父是一气,母是一气,生下子女,同受父母一之 气,岂不成了二气?连前日说的父子一气之理,也觉有碍了!渴天地必茵,而后天地之气一;男女必构一精一,而后男女之气一。
构一精一者,构其一精一气,即所谓一交一 一媾。
男气通乎女,女气通乎男,气既一交一 通,血自凝合,故夫妻亦可滴血也。”
廷珍大悟道:“向来刑书,都载有夫妻滴血之说;弟以夫妻并非一气,其说难信。
真所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矣!”飞一娘一道:“两先生常讲先天后天。
父子一气,是先天;夫妻一气,是后天。
后天功用,参配先天,即此可悟。”
素臣击节叹赏。
玉麟笑道:“如大妹者,始可与言构一精一也已。”
素臣道:“非也,如熊姊者,始可与言易也已。”
时雍道:“男女构一精一,而男女之气可一。
则两男一精一,而两男之气亦可一。
如闽人契哥、契弟有终身不二者矣。
岂其气亦可一交一 通,其血亦可凝合邪?果如此,不特可乱夫妻滴血之说,并可混父子一气之理。
恐有未然。”
廷珍道:“刘兄此疑不错,文兄且慢指教,待弟辈先着想一番。”
玉麟道:“文爷所说夫妻一气,是确切谛当的。
但刘先生所疑,实又有理,直所谓游、夏不能赞一辞矣。”
廷珍道:“文兄据《易》以定夫妻之一气,弟亦据《易》以定两男之不能一气。
盖一陰一陽一依恋,乃天地自然之理。
易卦凡以一陰一遇一陽一,以一陽一遇一陰一,皆为合;而以一陽一遇一陽一,以一陰一遇一陰一,即不合。
故两雄不并栖,二女不相得。
可见男女构一精一,即能致一,两男构一精一,即不能致一了。”
有信道:“明明同是构一精一,男女之气可通。
怎见两男之气不可通?一陰一陽一之理微妙,非咱们浅见薄识所得与也。”
以神道:“闽中契哥契弟,一生做这件事,那有通不来气的!疽怕契哥契弟也滴得血来,只没有人试过罢了。”
飞一娘一道:“大家都莫瞎猜,只求教文爷,自有明白晓畅,至当不易之论。”
众人俱向素臣求教,素臣道:“戴兄所论,一陰一陽一之理,已思过半矣。
而男女之能通气,两男之不能通气。
还另有缘故。
熊姊不嫌猥亵,待弟细细说来:男女构一精一,则一陽一气直达于牝,由牝而前,达于腹,于心,于肺,于舌,后达于肾命、脊背,以至于脑、鼻。
一陰一气直达于卵,由卵而前,达于心、腹、肺、舌,后达于肾命、脊背、脑、舌、鼻,由鼻、脑、舌、肺而灌溉四肢百骸,无处不到,始为一交一 通,始为致一。
若男与男构,则虽如闽中之契哥、契弟,终身不二,而契哥之一陽一气不过入契弟之粪门而已,粪门虽与大肠相通,而大肠之下窍,谓之幽门,非大便不开,若使一陽一气能通入大肠,则大肠之粪亦必直推而下矣。
有是理乎?大肠中臭秽粗浊之气盘屈而下,一陽一气即入大肠,亦不能上达大肠之上,更接受胃海中饮食未化之物,层叠推下,一陽一气更无从上达。
若肠气可由大肠入胃,则大肠臭秽之气,亦必时时冲入胃中,直达于口矣。
有是理乎?惟大肠专司输泄,气不上行,大肠下窍又有幽门关锁。
故契哥之一陽一气只在粪门中停留时刻,仍随一陽一精一泻出,万万不能上达于胃海,通于喉舌,而传布于周身也。
至契弟粪门既有幽门关锁于上,即或稍通,而大肠中纯是重浊臭秽下降之气,又何来清扬之气,足以由粪门而上达于契哥人道之中,而成为一气乎?气既不能一交一 通,而血又何能凝合乎?”
时雍连连点首,道:“此真千古创论,人身至理,弟虽积之终身亦不能解,岂惟胜读十年书乎?但大肠专司输泄,故一陽一气不能上达。
小肠亦专司输泄,一陽一气又何以上达?岂大肠所输泄者。
重浊之物,能阻隔一陽一气;小肠所输泄者,轻清之物,不至阻隔一陽一气乎!”素臣道:“此理固然。
但小肠若能达气,即大肠亦有万一可达之气矣。
弟所谓达气者,乃达于小竟肾命,非达于小肠也。
男女一陰一陽一二道,各有两窍,一名一精一窍,一名溺窍。
溺窍达于小肠,专输小便;一精一窍通于小竟肾命,直透心肺脊脑。
溺窍惟小便时始开;犹之幽门必大便时始开也。
若溺窍常开,必遗尿不禁矣。
有是理乎?一精一窍,则一交一 一媾时即开,形动兴发,男女一陰一陽一之气,互相注射,俱由腹达心肺,由肾命达脊脑,不由溺窍,何虑小肠之输泄乎!”时雍称奇赞妙,众人亦俱厌心足意。
玉麟道:“此等道理,非两先生不能疑问,非文爷不能讲明。
我等时蒙两先生指示,茅塞稍开;今更得遇文爷,复有两先生问难,若不闭门谢客,屏绝人事,专求指教,便虚度过一生矣!”素臣道:“弟本无知识,过蒙错爱,亦不惜刍荛。
但急欲渡海,为熊姊执柯,只可勉留数日,伏祈原谅。”
玉麟道:“文爷即有正事,也要屈留一月,开发愚蒙。”
素臣道:“后会正长,即多亦不能过五日之外。”
飞一娘一道:“五日太少,一月太多;一奴一闻正论,急欲适人,巴不得文爷早行一日,但难得两先生及众弟兄相聚,请以十日为期。”
有信道:“大妹怎这般性急?一月之数,是再少不去的了。”
廷珍道:“熊姊急于适人,是他一片孝心,我等俱当曲体;十日之后,送文兄渡海,俟事毕而回,再行求教,便两无妨碍矣。”
玉麟因吩咐各总管,凡有帐目,十日内俱不许一交一 算。
吩咐管门人,一切宾客,十日内俱不接会,该谢的谢,该留的留,总听书记先生发放,不许进来禀报。
把素臣直让至着里一座花厅上来,厅上伺候的,俱是丫鬟、仆妇及披发童子。
素臣看那花厅,是五间大厅,两廊各五间,对面合一欢 一座,也是五间。
大厅正中一间,匾额上写着”天籁堂”三字。
屏门上贴着一副对联是:“翻尽颗今帐簿,别开天地炉锤。”
飞一娘一道:“大家要请文爷的教,怎不在那边去坐?”
玉麟道:“今日、明日两日,须尽俺们主人之意,替文爷洗尘。
把两先生所制乐府,叫优童们演唱,也就算两先生升座讲学一般。
到后日即是朔日,请文爷讲起,至初四日止,算俺们四人各领一日。
初五、初六两日,须空闲息劳,别为游戏之事。
初七、初八两日,再凭两先生分上,求教文爷。
初九日,送文爷渡海。
各位以为如何?”
大家都应允了。
玉麟向素臣道:“对面便是讲堂,系两先生会讲之所;每月朔、望二日,轮流一位开讲,咱们四人列坐而听,听到微妙奇辟之处,真不觉手舞足蹈起来。
今遇文爷,议论一精一确,连两先生都倾倒,就如张横渠先生遇着二程夫子,这讲席要文爷专主的了。”
素臣一面谦让,一面看那厅屋款式,门户蹊径,只管疑惑起来。
却见一个垂发童子,拿着戏目,送与玉麟,看那面貌,更觉心疑。
玉麟接过,即送素臣,说道:“此目俱系男戏,还有一本女戏目,待明日呈教。”
素臣本不爱看戏,因是戴、刘二人所制乐府,定有不同,就展开一看。
只见戏目上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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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道:“此真足翻尽颗今帐簿,别开天地炉锤者矣!”因折过戏目,要一交一 还玉麟。
那垂髫童子忙把手来接取,素臣定睛细看,连声奇怪,便问那童子:“你可叫松纹么?”
童子道:“小的正是松纹。”
众人惊问:“何以知其名字?”
素臣愈加惊异道:“尊府可还有两个童子,一名竹韵,一名梅影的么?”
众人都骇然道:“果有这两人,莫非通于神么?”
玉麟附着松纹之耳,说了一句。
素臣问:“对面讲堂上,可有匾额,上写着'讲堂'两个大字?屏门上可有对联,上写着:“闻所未闻,听如不听'的话头?”
这几句,一发把众人都说呆了,齐声回答:“一些不差。”
那松纹已领了一二十个垂髫童子出来,玉麟道:“请文爷法眼,看那一个是竹韵?那一个是梅影?”
素臣逐个看去,指道:“这一个清瘦的,敢是竹韵?这一个秀逸的,敢是梅影?”
玉麟等六人及丫鬟、仆妇、各童子,俱面面厮觑,做声不得。
正是:
大海浮来萍欲合,平空幻出梦成真。
总评:
飞一娘一始终以刀不如剑,及劈石有深浅,始知剑不如刀,而遂鄙夷其剑。
是写剑,是写刀,是写人,三意俱到。
飞一娘一不救随氏,素臣之为法自毖也。
而以神埋怨、素臣急的破说。
飞一娘一从善之勇,素臣成一人 之美,两不可及。
金铃至此三见,始评其住址、性情、作为。
古人行文层次步骤,如是,如是!
刘时雍、戴廷珍俱是上等人物,故素臣倒屐出迎,亦以隆礼待之。
执手互视,俱以曾经见过,已为石一交一 伏脉。
复叙素臣叹异,则并怪梦直提而起矣,其妙如何?
飞一娘一快人,玉麟等俱听其主张,故有三达德撤去爵字而以重于齿之快论。
素臣并以称谓请定,以一女子而几于执众贤豪之牛耳,岂非大奇。
以”致一”二字诠释滴血,奇极一精一极。
时雍之疑非其见果暗于廷珍也,借此畅发两男不能一气之理耳。
乃大肠既明,复疑小肠,总使人身气血流通之故,无一处不雪白照亮也。
奇文,至文!
素臣着厅堂款式、门户蹊径,只管疑惑,渐渐一逼一出怪梦;而松纹、竹韵、梅影全见,乃欲脱颖而出矣!然不知却只一逼一得梦头,其梦尾则正未易着想也。
奇文,妙文!
自素臣啧啧称异,如有所感,虚领怪梦起,至素臣定睛细看,连声奇怪,紧一逼一怪梦。
以下连连诘问,蛱蝶拍花,蜻蜓戏水,小弦切切,大弦嘈嘈,目不暇视,耳不给听,而一片迷一离 恍惚能使满屋中人俱入境。
真属神来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