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羡当年李谪仙,吟诗斗酒有连篇《今古奇观》八十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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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 八十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今古奇观

八十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堪羡当年李谪仙,吟诗斗酒有连篇。

蟠胸锦绣欺时彦,落笔风云迈古贤。

书草和番威远塞,词歌倾国媚新弦。

莫言才子风十流尽,明月长悬采石边。

话说唐玄宗皇帝朝,有个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乃西凉武昭兴圣皇帝李暠九世孙,西川绵州人也。

其母梦长庚入怀而生。

那长庚星又名太白星,所以名字俱用之。

那李白生得姿容美秀,骨格清奇,有飘然出世之表。

十岁时,便十精十通书史,出口成章,人都夸他锦心绣口。

又说他是神仙降生,以此又呼为李谪仙。

有杜工部赠诗为证: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

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

李白又自称青莲居士,一生好酒,不求仕进,志欲遨游四海,看尽天下名山,尝遍天下美酒。

先登峨眉,次居云梦,复隐于徂徕山竹溪,与孔巢父等六人日夕酣饮,号为“竹溪六逸”。

有人说:“湖州乌程酒其佳。”

白不远千里而往,到酒肆中,开怀畅饮,旁若无人。

时有迦叶司马经过,闻白狂歌之十声,遣从者问其何人,白随口答诗四句: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迦叶司马大惊,问道:“莫非蜀中李谪仙么?闻名久矣。”

遂请相见,留饮十日,厚有所赠。

临别问道:“以青莲高才,取青紫如拾芥,何不游长安应举?”

李白道:“目今朝政紊乱,公道全无,请托者登高第,纳贿者获科名。

非此二者,虽有孔、孟之贤,晁、董之才,无由自达。

白所以流连诗酒,免受盲试官之气耳。”

迦叶司马道:“虽则如此,足下谁人不知?一到长安,必有人荐拔。”

李白从其言,乃游长安。

一日,到紫极宫游玩,遇了翰林学士贺知章。

通姓道名,彼此相慕,知章遂邀李白于酒肆中,解下金貂当酒同饮。

至夜不舍,遂留李白于家中下榻,结为兄弟。

次日,李白将行李搬至贺内翰宅,每日谈诗饮酒,宾主甚是相得。

时光荏苒,不觉试期已迫,贺内翰道:“今春南省试官,正是杨贵妃兄杨国忠太师,监视官乃太尉高力士,二人都是十爱十财之人。

贤弟却无金银买嘱他,便有冲天学问,见不得圣天子。

此二人与下官皆有相识,下官写一封札子去,预选嘱托,或者看薄面一二。”

李白虽则才大气高,遇了这等时势,况且内翰高情,不好违阻。

贺内翰写了柬贴,投与杨太师、高力士。

二人拆开看了,冷笑道:“贺内翰受了李白金银,却写封空书在我这里讨白人情。

到那日专记:如有李白名字卷子,不问好歹,即时批落。”

时值三月三日,大开南省,会天下才人,尽呈卷子。

李白才思有余,一笔挥就,第一个十十交十十卷。

杨国忠见卷子上有李白名字,也不看文字,乱笔涂抹道:“这样书生,只好与我磨墨。”

高力士道:“磨墨也不中,只好与我着袜脱靴。”

喝令将李白推抢出去。

正是:

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李白被试官屈批卷子,怨气冲天,回至内翰宅中,立誓:“久后吾若得志,定教杨国忠磨墨,高力士与我脱靴,方才满愿。”

贺内翰劝白:“且休烦恼,权在舍下安歇,待三年再开试场,别换试官,必然登第。”

终日共李白饮酒赋诗。

日往月来,不觉一载。

忽一日,有番使赍国书到。

朝廷差使命急宣贺内翰陪接番使,在馆驿安下。

次日,閤门舍人接得番使国书一道。

玄宗敕宣翰林学士拆开番书,全然不识一字,拜伏金阶,启奏:

“此书皆是鸟兽之迹,臣等学识浅短,不识一字。”

天子闻奏,将与南省试官杨国忠开读。

杨国忠开看,双目如盲,亦不晓得。

天子宣问满朝文武,并无一人晓得,不知书上有何吉凶言语。

龙颜大怒,喝骂朝臣:“枉有许多文武,并无一个饱学之士,与朕分忧。

此书识不得,将何回答,发落番使?却被番邦笑耻,欺侮南朝,必动干戈,来侵边界,如之奈何!敕限三日,若无人识此番书,一概停俸;六日无人,一概停职;

九日无人,一概问罪。

别选贤良,共扶社稷。”

圣旨一出,诸官默默无言,再无一个敢奏。

天子转添烦恼。

贺内翰朝散回家,将此事述于李白。

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曾及第为官,不得与天子分忧。”

贺内翰大惊道:

“想必贤弟博学多能,辨识番书,下官当驾前保奏。”

次日,贺知章入朝,越班奏道:“臣启陛下:臣家有一秀才,姓李名白,博学多能。

要辨番书,非此人不可。”

天子准奏,即遣使命赍诏,前去内翰宅中宣取李白。

李白告天使道:“臣乃远方布衣,无才无识。

今朝中有许多官僚,都是饱学之儒,何必问及草莽?臣不敢奉诏,恐得罪于朝贵。”

说这句“恐得罪于朝贵”,隐隐刺着杨、高二人。

使命回奏,天子便问贺知章:“李白不肯奉诏,其意云何?”

知章奏道:“臣知李白文章盖世,学问惊人。

只为去年试场中,被试官屈批了卷子,羞抢出门,今日教他白衣入朝,有愧于心。

乞陛下赐以恩典,遣一位大臣再往,必然奉诏。”

玄宗道:“依卿所奏。

钦赐李白进士及第,着紫袍金带,纱帽象简见驾。

就烦卿自往迎取,卿不可辞!”

贺知章领旨回家,请李白开读,备述天子惓惓求贤之意。

李白穿了御赐袍服,望阙拜谢,遂骑马随贺内翰入朝。

玄宗于御座专待李白。

李白至金阶拜舞,山呼谢恩,躬自而立。

天子一见李白,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云,开金口,动玉音,道:“今有番国赍书,无人能晓,特宣卿至,为朕分忧。”

白躬身奏道:“臣因学浅,被太师批卷不中,高太尉将臣推抢出门。

今有番书,何不令试官回答?

却乃久滞番官在此!臣是批黜秀才,不能称试官之意,怎能称皇上之意?”

天子道:“朕自知卿,卿其勿辞!”遂命侍臣捧番书赐李白观看。

李白看了一遍,微微冷笑,对御座前将唐音译出,宣读如流。

番书云:

渤海国大可毒书达唐朝官家:自你占了高丽,与俺国十逼十近,边兵屡屡侵犯吾界,想出自官家之意。

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来讲,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俺国。

俺有好物事相送: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余之鹿,颉之豕,率宾之马,沃州之绵,滹沱河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梨:你官家都有分。

若还不肯,俺起兵来厮杀,且看那家胜败!

众官听得读罢番书,不觉失惊,面面相觑,尽称“难得”。

天子听了番书,龙颜不悦。

沉吟良久,方问两班文武:

“今被番家要兴兵抢占高丽,有何策可以应敌?”

两班文武,如泥塑木雕,无人敢应。

贺知章启奏道:“自太宗皇帝三征高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不能取胜,府库为之虚耗。

天幸盖苏文死了,其子男生兄弟争权,为我向导。

高宗皇帝遣老将李勣、薛仁贵统百万雄兵,大小百战,方才殄灭。

今承平日久,无将无兵,倘干戈复动,难保必胜。

兵连祸结,不知何时而止?

愿吾皇圣鉴!”天子道:“似此如何回答他?”

知章道:“陛下试问李白,必然善于辞命。”

天子乃召白问之。

李白奏道:

“臣启陛下:此事不劳圣虑,来日宣番使入朝,臣当面回答番书,与他一般字迹。

书中言语,羞辱番家,须要番国可毒拱手来降。”

天子问:“可毒何人也?”

李白奏道:“渤海风俗,称其王曰可毒。

犹回纥称可汗、吐番称赞普、六诏称诏、诃陵称悉莫威,各从其俗。”

天子见其应对不穷,圣心大悦,即日拜为翰林学士。

遂设宴于金銮殿,宫商迭奏,琴瑟喧阗,嫔妃进酒,彩女传杯。

御音传示:“李卿可开怀畅饮,休拘礼法。”

李白尽量而饮,不觉酒浓身软。

天子令内官扶于殿侧安寝。

次日五鼓,天子升殿。

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

李白宿醒犹未醒,内官催促进朝。

百官朝见已毕,天子召李白上殿,见其面尚带酒容,两眼兀自有朦胧之意。

天子吩咐内侍,教御厨中造三分醒酒酸鱼羹来。

须臾,内侍将金盘捧到鱼羹一碗。

天子见羹气太热,御手取牙著调之良久,赐与李学士。

李白跪而食之,顿觉爽十快。

是时,百官见天子恩幸李白,且惊且喜:惊者怪其破格,喜者喜得人。

惟杨国忠、高力士愀然有不乐之色。

圣旨宣番使入朝,番使山呼。

见圣已毕,李白紫衣纱帽,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态,手捧番书立于左侧柱下,朗声而读,一字无差,番使大骇。

李白道:“小邦失礼,圣上洪度如天,置而不较;有诏批答,汝宜静听!”番官战战兢兢,跪于阶下。

天子命设七宝十床十于御座之旁,取于阗白玉砚、象管兔毫笔、独草龙香墨、五色金花笺,排列停当。

赐李白近御榻前,坐锦墩草诏。

李白奏道:“臣靴不净,有污前席,望皇上宽恩,赐臣脱靴结袜而登。”

天子准奏,命一小内侍:“与李学士脱靴。”

李白又奏道:“臣有一言,乞陛下赦臣狂妄,臣方敢奏。”

天子道:“任卿失言,朕亦不罪。”

李白奏道:“臣前入试春闱,被杨太师批落,高太尉赶逐,今日见二人押班,臣之神气不旺。

乞玉音吩咐杨国忠与臣捧砚磨墨,高力士与臣脱靴结袜:

臣意气始得自豪。

举笔草诏,口代天言,方可不辱君命。”

天子用人之际,恐拂其意,只得传旨,教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

二人心里暗暗自揣:“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这样书生,只好与我磨墨脱靴。

’今日恃了天子一时十宠十幸,就来还话,报复前仇。”

出于无奈,不敢违背圣旨,正是敢怒而不敢言。

常言道:

冤家不可结,结了无休歇。

侮人还自侮,说人还自说。

李白此时昂昂得意,躧袜登褥,坐于锦墩。

杨国忠磨得墨浓,捧砚侍立。

论来爵位不同,怎么李学士坐了,杨太师倒侍立?因李白口代天言,天子十宠十以殊礼。

杨太师奉旨磨墨,不曾赐坐,只得侍立。

李白左手将须一拂,右手举起中山兔颖,向五花笺上,手不停挥,须臾草就“吓蛮书”,字画齐整,并无差落,献于龙案之上。

天子看了大惊,都是照样番书,一字不识。

传与百官看了,各各骇然。

天子命李白诵之,李白就御座前朗诵一遍:

大唐开元皇帝,诏谕渤海可毒:自昔石十卵十不敌,蛇龙不斗。

本朝应运开天,抚有四海,将勇卒十精十,甲坚兵锐。

颉利背盟而被擒,赞普铸鹅而纳誓。

新罗奏织锦之颂,天竺致能言之鸟。

波斯献捕鼠之蛇,拂菻进曳马之狗。

白鹦鹉来自诃陵,夜光珠贡于林邑。

骨利干有名马之纳,泥婆罗有良酢之献。

无非畏威怀德,买静求安。

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殄灭:岂非逆天之咎徵,衡大之明鉴与!况尔海外小邦,高丽附国,比之中国,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分不及。

若螳怒是逞,鹅骄不逊,天兵一下,千里流血,君同颉利之俘,国为高丽之续。

方今圣度汪洋,恕尔狂悖,急宜悔祸,勤修岁事;毋取诛僇,为四夷笑。

尔其三思哉!故谕。

天子闻之大喜,再命李白对番官面宣一通,然后用宝入函。

李白仍叫高太尉着靴,方才下殿,唤番官听诏。

李白重读一遍,读得声韵铿锵。

番使不敢则声,面如土色,不免山呼拜舞辞朝。

贺内翰送出都门,番官私问道:“适才读诏者何人?”

内翰道:“姓李名白,官拜翰林学士。”

番使道:“多大的官?使太师捧砚,太尉脱靴!”内翰道:“太师大臣,太尉亲臣,不过人间之极贵。

那李学士乃天上神仙下降,赞助天朝,更有何人可及?”

番使点头而别,归至本国,与国王述之。

国王看了国书,大惊,与国人商议:“天朝有神仙赞助,如何敌得!”

写了降表,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却说天子深敬李白,欲重加官职。

李白启奏:

“臣不愿受职,愿得逍遥散诞,供奉御前,如汉东方朔故事。”

天子道:“卿既不受职,朕所有黄金白璧,奇珍异宝,惟卿所好。”

李白奏道:“臣亦不愿受金玉,愿得从陛下游幸,日饮美酒三千觞,足矣!”天子知李白清高,不忍相强。

从此时时赐宴,留宿于金銮殿中,访以政事,恩幸日隆。

一日,李白乘马游长安街,忽听得锣鼓齐鸣,见一簇刀斧手,拥着一辆囚车行来。

白停骖问之,乃是并州解到失机将官,今押赴东市处斩。

那囚车中,囚着个美丈夫,生得甚是英伟。

叩其姓名,声如洪钟,答道:“姓郭,名子仪。”

李白相他容貌非凡,他日必为国家柱石,遂喝住刀斧手:“待我亲往驾前保奏。”

众人知是李谪仙学士,御手调羹的,谁敢不依。

李白当时回马,直叩宫门,求见天子,讨了一道赦敕,亲往东市开读,打开囚车,放出子仪,许他带罪立功。

子仪拜谢李白活命之恩,异日衔环结草,不敢忘报。

此事阁过不提。

是时,宫中最重木芍药,是扬州贡来的。

——如今叫做牡丹花,唐时谓之木芍药。

——宫中种得四本,开出四样颜色。

那四样?

大红,深紫,浅红,通白。

玄宗天子移植于沉香亭前,与杨贵妃十娘十娘十赏玩,诏梨园子弟奏乐。

天子道:“对妃子,赏名花,新花安用旧曲?”

遽命梨园长李龟年召李学士入宫。

有内侍说道:“李学士往长安市上酒肆中去了。”

龟年不往九街,不走三市,一径寻到长安市去。

只听得一个大酒楼上,有人歌云: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天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李龟年道:“这歌的不是李学士是谁?”

大踏步上楼梯来,只见李白独占一个小小座头,桌上花瓶内供一枝碧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执巨觥,兀自不放。

龟年上前道“圣上在沉香亭宣召学士,快去!”众酒客闻得有圣旨,一时惊骇,都站起来观看。

李白全然不理,张开醉眼,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道是:

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了这句诗,就瞑然欲睡。

李龟年也有三分主意,向楼窗往下一招,七八个从者一齐上楼,不由分说,手忙脚乱,抬李学士到于门前,上了玉花骢。

众人左扶右持,龟年策马在后相随,直跑到五凤楼前。

天子又遣内侍来催促了,敕赐“走马入宫”。

龟年遂不扶李白下马,同内侍帮扶,直至后宫,过了兴庆池,来到沉香亭。

天子见李白在马上双眸紧闭,兀自未醒,命内侍铺紫氍毹于亭侧,扶白下马少卧,亲往省视。

见白口流涎沫,天子亲以龙袖拭之。

贵妃奏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

乃命内侍汲兴庆池水,使宫女含而喷之。

白梦中惊醒,见御驾大惊,俯伏道:“臣该万死!臣乃酒中之仙,幸陛下恕臣。”

天子御手搀起道:“今日同妃子赏名花,不可无新词,所以召卿,可作《清平调》三章。”

李龟年取金花笺授白。

白带醉一挥,立成三首。

其一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曰: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十燕倚新妆。

其三曰: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天子览词,称美不已:“似此天才,岂不压倒翰林院许多学士。”

即命龟年按调而歌,梨园众子弟丝竹并进,天子自吹玉笛以和之。

歌毕,贵妃敛绣巾,再拜称谢,天子道:“莫谢朕,可谢学士也。”

贵妃持玻璃七宝杯,亲酌西凉葡萄酒,命宫女赐李学士饮。

天子敕赐李白遍游内苑,令内侍以美酒随后,恣其酣饮。

自是宫中内宴,李白每每被召,连贵妃亦十爱十而重之。

高力士深恨脱靴之事,无可奈何。

一日,贵妃重吟前所制《清平调》三首,倚栏叹羡。

高力士见四下无人,乘间奏道:“十奴十婢初意十娘十娘十闻李白此词,怨入骨髓,何反拳拳如是?”

贵妃道:“有何可怨?”

力士奏道:“‘可怜飞十燕倚新妆’。

那飞十燕姓赵,乃西汉成帝之后,则今画图中画着一个武士,手托金盘,盘中有一女子,举袖而舞,那个便是赵飞十燕。

生得腰肢细十软,行步轻十盈,若人手执花枝颤颤然,成帝十宠十幸无比。

谁知飞十燕私与燕赤凤相通,匿于複壁之中。

成帝入宫,闻壁衣内有人咳嗽声,搜得赤凤杀之。

欲废赵后,赖其妹合德力救而止,遂终身不入正宫。

今日李白以飞十燕比十娘十娘十,此乃谤毁之语,十娘十娘十何不熟思?”

原来贵妃那时以十胡十人安禄山为养子,出入宫禁,与之私通,满宫皆知,只瞒得玄宗一人。

高力士说飞十燕一事,正刺其心。

贵妃于是心下怀恨,每于天子前说李白轻狂使酒,无人臣之礼。

天子见贵妃不乐李白,遂不召他内宴,亦不留宿殿中。

李白情知被高力士中伤,天子有疏远之意,屡次告辞求去,天子不允。

乃益纵酒自废,与贺知章、李适之、汝十陽十王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友,时人呼为“饮中八仙”。

却说玄宗天子心下实是十爱十重李白,只为宫中不甚相得,所以疏了些儿,见李白屡次乞归,无心恋阙,乃向李白道:“卿雅志高蹈,许卿暂还,不日再来相召。

但卿有大功于朕,岂可白手还山?卿有所需,朕当一一给与。”

李白奏道:“臣一无所需,但得杖头有钱,日沾一醉足矣。”

天子乃赐金牌一面,牌上御书:“敕赐李白为天下无忧学士,逍遥落托秀才。

逢坊吃酒,遇库支钱,府给千贯,县给五百贯。

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失敬者,以违诏论。”

又赐黄金千两,锦袍玉带,金鞍龙马,从者二十人。

白叩头谢恩。

天子又赐金花二朵,御酒三杯,于驾前上马出朝。

百官俱给假,携酒送行,自长安街直接到十里长亭,樽罍不绝;只有杨太师、高太尉二人怀恨不送。

内中惟贺内翰等酒友七人,直送至百里之外,流连三日而别。

李白集中有《还山别金门知己》诗,略云:

恭承丹凤诏,歘起烟萝中。

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

闲来东武吟,曲尽情未终。

书此谢知己,扁舟寻钓翁。

李白锦衣纱帽,上马登程,一路只称锦衣公子,果然逢坊饮酒,遇库支钱。

不一日,回至绵州,与许氏夫人相见。

官府闻李学士回家,都来拜贺,无日不醉。

日往月来,不觉半载。

一日白对许氏说,要出外游玩山水。

打扮做秀才模样,身边藏了御赐金牌,带一个小仆,骑一健驴,任意而行。

府县酒资,照牌供给。

忽一日行到华十陰十界上,听得人言华十陰十县知县贪财害民。

李白生计,要去治他,来到县前,令小仆退去,独自倒十骑着驴子于县门首连打三回。

那知县在厅上取问公事,观见了,连声:“可恶,可恶!怎敢调十戏父母官!”速令公吏人等拿至厅前取问。

李白微微诈醉,连问不答。

知县令狱卒押入牢中:“待他酒醒,着他好生供状,来日决断。”

狱卒将李白领入牢中,见了狱官,掀髯长笑。

狱官道“想此人是疯癫的?”

李白道:“也不疯,也不癫。”

狱官道:“既不疯癫,好生供状。

你是何人?为何到此骑驴,搪突县主?”

李白道:“要我供状,取纸笔来。”

狱卒将纸笔置于案上,李白扯狱官在一边,说道:“让开一步,待我写。”

狱官笑道:“且看这疯汉写出甚么来。”

李白写道:

供状绵州人,姓李单名白。

弱冠广文章,挥毫神鬼泣。

长安列八仙,竹溪称六逸。

曾草吓蛮书,声名播绝域。

玉辇每趋陪,金銮为寝室。

啜羹御手调,流涎御袍拭。

高太尉脱靴,杨太师磨墨。

天子殿前尚容吾乘马行,华十陰十县里不许我骑驴入!请验金牌,便知来历。

写毕,递与狱官看了。

狱官吓得魂惊魄散,低头下拜,道:

“学士老爷,可怜小人蒙官发遣,身不由己,万望海涵赦罪!”

李白道:“不干你事,只要你对知县说:我奉金牌圣旨而来,所得何罪,拘我在此?”

狱官拜谢了,即忙将供状呈与知县,并述有金牌圣旨。

知县此时如小儿初闻霹雳,无孔可钻;只得同狱官到牢中参见李学士,叩头哀告道:“小官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犯,乞赐怜悯!”在职诸官,闻知此事,都来拜求,请学士到厅上正面坐下。

众官庭参已毕,李白取出金牌与众官看:“牌上写道:‘学士所到,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不敬者,以违诏论。

’汝等当得何罪?”

众官看罢圣旨,一齐低头礼拜:

“我等都该万死!”李白见众官苦苦哀求,笑道:“你等受国家爵禄,如何又去贪财害民?如若改过前非,方免汝罪。”

众官听说,人人拱手,个个遵依,不敢再犯,就在厅上大排筵宴,管待学士饮酒三日方散。

自是知县洗心涤虑,遂为良牧。

此事闻于他郡,都猜道朝廷差李学士出外私行,观风考政;无不化贪为廉,化残为善。

李白遍历赵、魏、燕、晋、齐、梁、吴、楚,无不流连山水,极诗酒之趣。

后因安禄山反叛,明皇车驾幸蜀,诛国忠于军中,缢贵妃于佛寺,白避乱隐于庐山。

永王璘时为东南节度使,十陰十有乘机自立之志。

闻白大才,强十逼十下山,欲授伪职。

李白不从,抱留于幕府。

未几,肃宗即位于灵武,拜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克复两京。

有人告永王璘谋叛,肃宗即遣子仪移兵讨之。

永王兵败,李白方得脱身,逃至浔十陽十十江十口,被守十江十把总擒拿,把做叛十十党十十,解到郭元帅军前。

子仪见是李学士,即喝退军士,亲解其缚,置于上十位,纳头便拜道:“昔日长安东市,若非恩人相救,焉有今日?”

即命治酒压惊,连夜修本奏上天子,为李白辨冤,且追叙其吓蛮书之功,荐其才可以大用:此乃施恩而得报也。

正是:

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时杨国忠已死,高力士亦远贬他方;玄宗皇帝自蜀迎归,为太上皇,亦对肃宗称李白奇才。

肃宗乃征白为左拾遗。

白叹宦海沉迷,不得逍遥自在,辞而不受。

别了郭子仪,遂泛舟游洞庭岳十陽十,再过金陵,泊舟于采石十江十边。

是夜月明如昼,李白在十江十头畅饮,忽闻天际乐声嘹亮,渐近舟次,舟人都不闻,只有李白听得。

忽然十江十中风十浪十大作,有鲸鱼数丈,奋鬣而起,仙童二人,手持旌节,到李白面前,口称:“上帝奉迎星主还位。”

舟人都惊倒。

须臾苏醒,只见李学士坐于鲸背,音乐前导,腾空而去。

明日将此事告于当涂县令李十陽十冰,十陽十冰具表奏闻。

天子敕建李谪仙祠于采石山上,春秋二祭。

到宋太平兴国年间,有书生于月夜渡采石十江十,见锦帆西来,船头上有白牌一面,写“诗伯”二字。

书生遂朗吟二句道:

谁人十江十上称“诗伯”?锦绣文章借一观。

舟中有人和云:

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十江十寒。

书生大惊,正欲傍舟相访,那船泊于采石之下,舟中人紫衣纱帽,飘然若仙,径投李谪仙祠中。

书生随后求之祠中,并无人迹,方知和诗者即李白也。

至今人称“酒仙”、“诗伯”,皆推李白为第一云。

吓蛮书草见天才,天子调羹亲赐来。

一自骑鲸天上去,十江十流采石有余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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