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逸史
第17回 古崤关啜守存孤 张老庄伏邪皈正
诗曰:
敢死英雄已作神,存孤今复有程婴。
诡言悲切能酸鼻,巧语凄其最动情。
赚渡古崤离大厄,潜修禅室乐余生。
邪魔侮道欺真觉,正法维持一坦平。
话说樊武瑞和薛志义两个奋力战有百余合,樊武瑞卖个破绽,跃马沿山而走。
薛志义大喝:“败将休走!”奋勇追来。
不上数十步,猛听得一声响亮,如山崩地塌之势,薛志义连马和人,跌落陷坑。
四围伏兵齐起,挠钩槍戟乱下,薛志义纵有铜头铁臂,到此如何施展?谅道不能脱身,大叫一声,拔山腰刀,自刎而死。
可怜半世英雄,化作南柯一梦。
有诗为证:
盗贼全其名,自刎黄泉下。
堪嗟降虏人,遗臭千年骂。
却说众军士抓起一尸一首,送入陈元帅寨前来。
陈玉令取下首级,一尸一骸抬在一边,即时传今:“三将并力一齐攻上山去。
剿除余寇,洗荡山寨,不可迟延。
如能先登者,算为头功,退后畏缩者斩。”
樊武瑞、施大用、夏景听令,三将合兵一处,摇旗呐喊,鼓声振天,奋力杀上岭来。
再说败残喽-逃得性命的,奔回山寨,报说薛大王败阵而死,官兵顷刻就到寨中。
喽-听说,魂飞魄散,你我不能相顾,各自逃生。
守关喽-望见大队官军拥至,如波翻浪沸一般,尽皆抛槍撇剑,弃关而走。
官兵拥至岭上,放起连珠号炮,陈元帅大兵掩到。
山寨里喽-东逃西窜,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李秀听报薛志义已死,官军杀来,大哭道:“薛大哥不听良言,致有此败,我留这残躯何用,不如死休!”正要投崖,忽见沈全忙来抱住,哭道:“二大王,不走更待何时!”李秀道:“薛大王既死,我岂忍独生?今愿相从于地下。
你当快走,不要为我耽搁,误你性命。”
说罢,投山侧深崖而死。
沈全救之无及,只得含泪逃出后山。
正奔走间,见一个大汉,右手执剑,左手抱着一个孩童,慌慌张张,走入树林中去。
沈全叫道:“前面走的是谁?”
那汉子回转头来,沈全认得是薛志义随身心腹勇士一胡一 小九。
原是陕西人,昔年为一友落难,不顾家业,起身救之。
后来这友负义,反唆人告害,因此小九忿怒,将他杀了,逃至剑山,投在薛志义部下。
薛志义见他识些拳棒,做人忠直,收留帐下为一名头目。
当日见官军上岭,正慌慌逃走,奔出后寨,忽见一女子,弃一小儿于地。
一胡一 小九看时,原来是薛志义的儿子贞儿,年方二岁。
那女子原是掳掠来的,弃子而逃。
一胡一 小九想道:“大王一爷 有恩于我,今死于非命,止有这一点骨血,我若不救他,就是负义之人了。
宁可我舍命,不可使薛大王绝后,逃不脱时,情愿同死。”
即忙抱了贞儿,拼命逃窜。
树林中却好遇着沈全,慌忙道:“沈大哥快来,同你一处逃命。”
沈全道:“你抱着公子,怎么行得动?不如弃了好走。”
一胡一 小九垂泪道:“大王一爷 待你我不薄,可怜他半世飘零,止存这点骨血,若临难忘恩,弃他自走,禽一兽 不如了。
你要自去,我必须要救小主人,生死愿同一处,以报薛大王平日之恩。”
沈全道:“你既有救主之心,我岂无存孤之意?适随所言,乃是探你之心。
我情愿和你舍命救小主,一处逃生。”
一胡一 小九大喜道:“既如此,快走快走,官兵入寨了。
寻条活路,再作道理。”
沈全道:“四面喊声大震,官兵围裹将来,若走不迭,必遭杀害。
快随我来,有一个僻静去处,尽可藏身。”
一胡一 小九听说,随着沈全,踅入树林深处。
傍着一座土山,跳落山岩,却是一带石囗。
囗边有一大土洞,石块堵住洞口,外窄里宽。
沈全领一胡一 小九忙撩开石块,抱着小主钻入洞中,甚是深邃,山隙透入亮来,又不黑暗。
仍将石块塞了洞口,转入深处,二人拂地坐下。
喘息既定,一胡一 小九将些干粮果食,与小主吃,两个也自吃些。
一胡一 小九问道:“沈大哥,你如何知此处有这土袕?”
沈全道:“小弟时常有些掳掠的金钱,或是大王赏赐的物件,屡屡失去,没处安藏。
闲时寻得这个去处,山野僻静,足迹不到,并无人知。
此洞甚是弯曲,藏风纳气,天生成的。
所有财宝,都埋在这土里,我掘起你看。”
说罢,双手去掘开泥土,只见一块石板盖着。
沈全揭起石板,取出两三包金银,与一胡一 小九看,说道:“有此金银,尽可度日。”
一胡一 小九道:“小弟正思量身边没有分文,怎生逃得性命,今大哥有了财物,放心可以逃难。”
两个不敢高声,商商量量,在土袕中藏身,不在话下。
且说陈元帅定下计策,将薛志义诱落陷坑杀了,驱兵扫荡山寨,就如风卷残云,把这些喽-杀得七零八落。
一面收抬金银财宝、粮食货物,装载上车,送入营中,一面放火焚烧山寨。
又差军四围远近,搜杀余一党一 。
即日班师,回至钟离郡。
知府邵从仁迎接入城,府厅上饮太平宴,庆贺大功,赏赉军卒。
数日已毕,军马奏捷回京。
一路无话,直抵建康,陈玉率领樊先锋等,入省院参见谢、牛二枢密。
陈玉将征剿薛志义功劳细陈一遍,递了功劳簿,进上财货等物。
谢举、牛进大喜。
次早朝见武帝,备奏此事。
武帝传旨,升陈玉为都督府左督大将军,先锋樊武瑞、施大用、夏景,知府邵从仁等,各升三级。
随征军士,俱各犒赏不题。
再说沈全、一胡一 小九和贞儿在土袕中藏身躲难,怕有搜山官兵,不敢出洞,忍饥受饿,存了数日。
幸而荒僻去处,无人寻到。
打听得官军退去了,方才敢离袕,一步步担着干系,取路往北而行。
出了村口,两个上饭店吃些酒饭又走。
一胡一 小九道:“如今和你计议,往那里去安身是好?”
沈全道:“我已筹画在此。
他处难以藏身,不如奔入梁州,东魏去投林住持。
寻着三大王,另作生计。”
一胡一 小九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恐关隘有阻,怎的过去?”
沈全道:一自古说,有钱十万,可以通神。
若有人拦挡时,用些钱财,自然脱身过去。”
二人穿了破损衣服,装做乞丐模样,抱着贞儿,一路小心而行。
走了数日,已近古崤关口,乃是梁、魏两国一交一 界去处。
一胡一 小九抱着贞儿,沈全提着破篮,拄了竹杖,正要过关。
两个管关军士,劈头拦住,喝道:“站着!我看你二人身上虽然褴褛,规模生得雄壮,决不是求乞的。
莫不是不良 之人?解开衣服,担检明白,方才放你出关。”
一胡一 小九垂泪道:“小人两个原不是乞丐之人,负一身莫大冤枉,逃难至此,望乞二位长官怜悯,放我过去,实是再生之德。”
一个军士喝道:“胡说!有甚冤枉?决是奸细。
拿去见关主,查问端的,方可放行。”
沈全哀求道:“小人两个不是奸细。
因无生理,投托吴郡一富户为门客,家主石音,是一奢遮豪杰。
大妻乔氏无子,娶一妾名为似兰,生下小人手中抱的小主,年方二岁。
不想家主病亡,主母乔氏,听弟乔三唆哄,将妾似兰药死,乔三谋夺家财,又要将小主暗害。
小人等拚死救出逃难。
乔三知觉,用钱买嘱官吏,告小人两个盗财脱逃,出牌逮捕。
若被捉去,小人等死不足惜,只是可怜见小主被他害了,绝了石门后代。
望二位开天地之心,救拔小人三个性命。”
说罢,泪如雨下。
一胡一 小九就在破衣袋中,摸出两小锭白银,约有三两多重,递与军士道:“没甚孝顺,止有这两锭银子,是小人救命之物,奉与二值长官买酒吃。
我等自沿路求讨,度口而逃,乞求方便则个。”
那两个军士见沈全说得苦楚,心里也有些动情,又见了这两锭银子,一个接上手,一个道:“可怜他两个倒是义士,舍生救主。
自古天上人间,方便第一。”
取一锭银子递与沈全道:“看你苦恼,还你这些去做盘缠。
快走,快走。”
沈全、一胡一 小九谢了,拽开脚步,径出关外。
二人暗暗说道:“好干系,险些儿露出事来。
不是我两个这张嘴,怎能彀脱离虎袕!”二人不胜之喜。
走了数里,却是荒僻村坊,觉得有些饥渴。
只见路口一座酒饭店,且是住得好。
但见:
前流溪水,后植桑麻,四围垂柳绕低墙,几树娇花迎酒囗。
鸡鸣屋
角,打柴樵子初回;犬吠篱边,沽酒游人突至。
炊烟直上,新醪未熟酒先
香;炉火偏红,烹宰方完肴味美。
当炉村妇,虽不比文君,也浓画两道远
山眉;掌灶酒生。
辱没了司马,也单吊一条犊鼻绔。
正是门临冲要生涯
好,路达通衢车马多。
二人抱着贞儿。
奔入店里,拣副洁净座头,将贞儿放在桌上。
叫酒保先打几角酒来,摆下菜蔬鱼肉之类,开怀对饮。
又拿几样果子,与贞儿吃。
二人吃酒说话间,听得壁边有人酣睡,鼻息如雷。
一胡一 小九道:“青天白日,如何这等好睡?”
站起脚来,在窗眼里打一看时,见一人面壁睡着,将一幅旧布被盖在脸上,浓睡不醒。
两个且一递一钟吃酒。
少顷酒保盛饭来,一胡一 小九问:“间壁睡的这个汉子,莫不是你店里使用人?灶上正忙,怎地这般好睡?”
酒保道:“不是本店用的人,是外方客官。
因等一位相识同买货物,赁我房儿借宿,一连住了八九日。
早晚到关边伺候相识,日间无事,只是打睡哩。”
酒保说话未完,只听见那睡的人已醒了,打几个呵欠,高声问道:“店小乙哥,这时分却好放晚关了么?”
酒保答道:“这时候将大放关了。”
沈全、一胡一 小九听得这人声音,都失惊跳起身来,打窗眼里窥觑:“呀!原来不是别人,却是三大王。”
一胡一 、沈二人心下暗喜,怕人知觉,不敢做声。
只见苗龙走出店前来伸一伸腰,双手擦着眼睛,周围一看,认得是沈全、一胡一 小九并薛志义儿子贞儿坐在那里,吃了一惊。
不好说话,对二人丢个眼色,出门上南去了。
二人早已会意,即算还酒饭钱,抱着贞儿奔出门来。
向南走不多路,苗龙已立在前面路口,正要问故,见一胡一 小九与沈全包着两行珠泪,来往人多,又不敢一交一 言。
苗龙引着二人转入山弯,到一座冷庙里来。
四顾无人,苗龙忙问:“你两个来此,莫非大王一爷 有些不测之事么?”
一胡一 小九、沈全拜倒哭道:“自从三大王起程之后,至第四日,官军已到。
初次薛大王领兵一交一 锋,不分胜负。
二大王谏阻,要谨守山寨,待三大王回来再行对敌。
薛大王不听,次日引战,被官军用计掘下陷马坑,三将轮流挑战,诈输诱落坑中,人马皆亡。
随即驱兵入寨,尽皆洗荡,鸡犬不留。
二大王已投崖而死,想夫人亦不可保。
小人两个拼命,救得贞公子逃脱,在此得见将军一面,实是万死一生。”
苗龙听罢,顿足捶胸,不胜痛苦,大哭一声,昏绝于地。
一胡一 小九、沈全慌忙搀起,叫唤多时,方得苏醒,哭道:“薛大哥,李二哥呵,指望兄弟三人同成大业,永远相依,谁想死于非命,半途而别,怎能够再得相逢!”哭啼不止。
一胡一 小九再三劝解。
苗龙接过贞儿来抱了,垂泪道:“贞儿恁的福薄,父母双亡,教你如何存济!”展转悲思,泪如泉涌,带泪道:“天色已暮,前途难行,不如且回店中安歇,明早动身,到林住持庄上去商议安身之处。”
三人复身回到关口饭店中来。
吃罢晚饭,苗龙和贞儿同榻,一胡一 小九、沈全自在外边床 上歇宿,一夜 无话。
次日鸡鸣,三人起来梳洗,算还房钱。
沈全抱着贞儿,一胡一 小九背了包裹,三人出门,取路往张家庄上来。
数日已到。
苗龙领着二人,径入佛堂内,正值林澹然在佛座边念佛,见苗龙领着两个人走入来,心里已明,却问苗兄打听剑山消息何如。
苗龙向前,领一胡一 小九参拜了澹然。
沈全是见过的,亦行礼毕。
苗龙将薛志义、李秀败死情由,哭诉一遍。
林澹然垂泪道:“可惜豪侠之士,死于非命,可怜,可怜!”一胡一 小九又将救薛志义公子逃难,撞见沈全缘由,细细陈说。
苗龙嚎啕痛哭,吐血满地。
林澹然劝慰道:“大数预定,不可逃也。
死者不复一活,哭之何益?今幸苍天垂-,使他儿子得生,薛氏一脉不绝,此乃万千之喜。”
教一胡一 小九抱贞儿过来,坐在膝上,展转细看。
生得鼻高眉耸,眼细口方,两耳垂肩,顶圆额阔,果然容颜出众,骨格非常。
林澹然看了半晌道:“此儿相貌不凡,非等闲人也。
异日长成,必为大器。”
又对苗龙等道:“你三人不必烦恼,就在俺庄里过活罢了。
用心看取此子,日后有所倚靠。”
就在佛案前焚香点烛,替贞儿改名,寄与如来案下,叫做佛儿。
苗龙道:“小人看了薛大哥这等英雄,未免无常之苦,今日情愿削发为僧,皈依佛教,早晚伏侍住持爷,寻一个好结果。”
沈全、一胡一 小九一齐道:“小人等作了无边罪孽,今日也愿同大王皈依释道,修一个来生因果。
不知住持爷容纳否?”
林澹然道:“善哉,善哉。
汝等肯悔前愆,回头是岸,一念之悟,便证菩提,何所不容也。”
苗龙、一胡一 小九、沈全听说,满心欢喜。
林澹然道:“今日凑巧是个吉日。”
分忖道人安排素食,斋供天地诸佛,又请一个剃头待诏来。
林澹然教苗龙等三人跪于佛前,宣扬忏悔,摩顶受戒。
削发已毕,对佛取名,苗龙法名知硕,沈全法名性成,一胡一 小九法名性定。
三人拜罢诸佛,转身又拜林澹然为师。
当日斋宴,尽欢而散。
次日备办祭礼,设薛志义、李秀神位,望空遥祭,苗知硕等痛哭一场。
自此已后,苗知硕三人在张太公庄上出家,随着林澹然修持,将这佛儿如掌上真珠一般看待。
正是寒暑代催,昼夜相趱,不觉又是三个年头了。
有词为证:
钟送黄昏鸡报晓,昏晓相催,世事何时了?万虑千愁人自老,春来
依旧生芳草。
忙处人多闲处少,闲处光陰,几个人知道?独上小楼
云杳杳,天涯一点青山小。
这佛儿年已五岁,极是聪明伶俐,百般乖巧。
张太公父子常到庄上来探望闲耍,向已备知佛儿和苗知硕等来历,敬重他们能仗义救主。
佛儿又生得容貌异常,必大有福气,甚相爱惜,每每馈送布帛钱米、果品点心来抚养他。
忽值残冬已过,又遇新年,张太公和大郎同到庄上来,与林住持贺节。
相见礼毕,林澹然留住张太公父子饮酒。
佛儿出来闲耍,林澹然叫佛儿过来,见了太公并大郎,佛儿即过来唱喏。
张太公父子回礼,笑道:“佛儿不要去顽要,在此陪我吃杯酒。”
佛儿就和太公一凳儿坐了。
太公问道:“佛儿新年却是几岁?”
林澹然道:“一交一 新年是五岁了。”
太公合掌道:“阿弥陀佛,日子这等过得快。
向年小儿幸遇老师救了性命,就是那年冬底完亲,娶媳令狐氏。
感神天护-,至次年秋间生一小孙,新正却好也是五岁了,正与这佛儿同庆。
南无佛,南无观世音菩萨。”
林澹然道:“向日令郎恭喜添丁,不觉又是数载。
正是只愁不养,不愁不长。
令孙好么?贫僧未得一面。”
太公道:“托赖老师福庇,小孙亦颇聪敏。
且是生得面庞丰厚,体态魁肥,不似小儿懦弱。”
林澹然道:“生此好令孙,皆出长者积德所致。”
太公称谢,又道:“今春老朽意欲延一师长在舍,教小孙读书。
如成馆时,佛儿可到舍下与小孙一同攻书,饮膳之类,寒家甚便。”
林澹然道:“如此甚美,惟恐搅扰不安。”
太公笑道:“说那里话既是相知,何扰之有。”
说罢,吃斋而别。
闲话不题。
光陰荏苒,又见青梅如豆,桃李争妍,早是二月初旬。
有古词为证: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
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
柳
展官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
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林澹然手扶藜杖,庄前闲看花卉,远远见一个童子走近庄来,却是张太公家僮。
林澹然问道:“大哥远来,有何话说?”
家憧道:“太公拜上老爷,目今家下请得一位门馆先生,特着小人传简来,接佛官进城,和小官同师学业。”
林澹然道:“日前太公已曾说及此事,果蒙见招。
烦你拜上太公,待俺选择人学吉辰,送他来也。”
留家憧吃些酒饭,写一回帖,发付回城里去了。
林澹然细查历日,二月十五是个开心入学吉辰。
选定此日,备办酒菜帖礼之类,着道人挑了,唤苗知硕送佛儿入城。
又嘱付佛儿:“不可顽劣,要听先生训导。”
佛儿随知硕来到张太公宅上;太公迎接进去,领佛儿拜了先生,送上礼物,留苗知硕宿了,次日方回。
佛儿取名薛举,张太公孙子取名张善相,两个年纪虽然止有五岁,却喜天资颖悟,聪敏过人,读书经国成诵,言辞答对如流。
先生与太公说:“令孙和薛举,皆是非凡之器,异日必当大贵。”
太公暗喜,将这薛举看待如至亲骨肉。
不觉又是半月。
忽一日薛举思念林住持,猛然啼哭起来,定要回去探望。
张太公令一老仆送回城外庄上来。
二人携手,迤逦行出城门,陡然陰云四合,骤雨倾盆,老仆抱了薛举。
闪入凉亭避雨。
亭侧有一玄武阁,阁前有一头陀,赤眼大鼻,黑脸兜颐,身披破袖,胸挂戒刀,耳坠金环,足穿草屦,盘膝坐于蒲一团一 之上,手击木鱼,口里诵着番经。
老仆问傍人道:“这师父在此打坐,布施些什么?”
一人答道:“这头陀是个番僧,来此月余了。
不化米粮斋供、布帛金银,要化一位真施主。
众人问他化什么真施主,又笑而不答。
疑他是痴颠的人,并无肯斋供他的。
虽然数日不食,亦不胜饥,却也是一桩怪事。”
二人正说间,那头陀诵经已毕,忽抬头见了薛举,猛然惊骇。
熟视一回,欢喜道:“在这里了。”
即收拾木鱼经袱,藏于怞中,立起身来,对天呆看。
少顷云开雨散,现出一轮红日。
老仆撩起衣服,将薛举背在肩上,赤着脚,乘湿而行。
随后那头陀也出了亭子,跟着同走。
行至萧侍中庄前,老仆觉走得力乏,放下薛举,街坡上坐了暂歇。
那头陀忽然突至面前,对脸上吹了一口气,老仆仆倒地上,半晌方醒。
开眼看不见了薛举,心下惊慌。
四下叫唤寻觅,杳无踪迹,只得复进城来,见太公备言此事,举家惊愕。
太公同老仆连夜出城,到庄上来见林澹然,告诉薛举被番僧摄去情由。
苗知硕、沈性成、一胡一 性定三人张惶痛哭垂泪。
林澹然道:“不妨。
这番僧既有如此手段,必是个法家,等闲不肯害人性命。
明蚤俺亲自寻访,决有下落。”
宽慰太公等安寝。
次日黎明,林澹然一行人同到玄武阁中,询问消息。
原来这阁内止有女尼师徒二人,师名碧霞,徒名自解。
碧霞貌美多能,与邻僧私通,滢欲过度,双目失明,朝夕悲啼嗟怨。
忽闻自解说:“阁前打坐头陀,生得奇异。”
特设盛斋相待,头陀送药点眼,三日后两目复明,敬之如神。
当下师徒二人,迎林澹然等入静室献茶,澹然细问头陀来历。
碧霞道:“头陀在此月余,终日危坐诵经,数日不食亦不饥。
医目如神,等闲不与人说话。
不知何故,摄去小官?”
林澹然道:“俺已谅这僧家,是一异人。
但不知他在何处挂锡?”
自解道:“昨傍晚时,我点佛前琉璃,听得阁外二人私语,说可到叶贵人香火院来。
莫非是他的安歇处?”
张太公道:“有一个叶贵人香火院,又叫着永龄庵,离此西南上十数里,地名半亩塘便是。
但此院本来兴旺,近来出了妖怪,白昼迷人,因此僧众散了,屋宇僧房无人敢住。”
林澹然道:“若如此说时,可以推寻这头陀毕竟是个妖怪无疑。
快去,快去!”
众人别了二尼回庄,令苗知硕、一胡一 性定两个藏了短刀,到半亩塘打探。
二人至院前,日已流西,但见四围墙垣坍塌,房屋歪斜,山门紧闭,十分寂寥。
苗知硕对一胡一 性定道:“你往前进,我从后人,里面相会,看果有人否。”
苗知硕抄路到院后来,后门也是关上的。
一带土墙甚高,却不甚坏损。
苗知硕用出那旧时手段,跳入墙内一望,茅草过人。
分开草莽而进,便是厨房。
转过天井,将近方丈,忽见里边隐隐灯光,听得有人言语。
苗知硕暗想,这样荒凉去处,何人敢在此藏身?悄悄捱近壁外张望,只见薛举和头陀两个,席地而坐,薛举居上,头陀侍侧。
一个黑脸行童,手执酒壶,站在边傍。
那头陀斟酒,双手高擎道:“主公请酒。”
薛举推开不饮。
头陀笑道:“主公宽怀,臣自锡兰山国泛海南来,寻觅真主,共图大业。
十载不能际遇,岂料主公在于此地。
今日君臣相会,莫大之喜。
臣等行囊已备,明早随主公渡海去也。”
薛举垂泪道:“我只要回庄去见林老爷,谁和你去渡海。”
苗知硕见了暗喜,算计道:“不要冲破了他,且去与林住持商议,乘夜间来取人,迟必行矣。”
轻轻溜出墙外,急至前门来。
塘口被物一绊,过头跌了一一交一 。
爬起看时,却是一胡一 性定横睡在地。
苗知硕扶起问时,一胡一 性定摇头道:“唬死我也,几乎与师兄不得相见。
适才我从墙缺里踅入去,行至金刚殿侧,突然跳出一只锦毛大虎,扑将过来。
我挤命急走,跃出墙外,幸那虎追至墙边便回去了。
多分胆已惊破,手足酥软,故睡在这里等你。”
苗知硕扶着同行,把所见之事,亦说一遍。
二人急急回庄,见了林澹然,备说前事。
林诸然道:“既如此,事不宜迟。”
冷众人吃罢酒饭,留太公主仆二人管庄,点起十数个火把,带了槍棍刀杖弓箭。
原来澹然初进庄时,已打下一条浑铁禅杖防身,当下一同取路往半亩塘来。
到时五更已尽,林澹然手持铁杖,和一胡一 性定守住前门。
苗知硕、沈性成率领道人撞仆,围定后门。
将次黎明,只听得门环响处,一个行童开出门来,见了林澹然,跌转身跑入去了。
一胡一 性定就欲赶入去,林澹然止住,不许进去。
只见里面托地跳出一只锦毛大虎来,摆尾跑蹄,径扑林澹然。
澹然倒拖铁杖,望后跳退数步,那虎却扑了一个空。
复扬威大吼扑来,澹然侧身闪过,便双手直挺铁杖,向着虎口。
那虎又掀起两爪一扑,澹然乘势举铁杖戳入虎口,借力一捺,那虎扑的便倒,一胡一 性定举刀乱搠。
近前细看,却是一只纸虎,二人一大笑。
林澹然持杖撩衣,大踏步踏入院门,高喊道:“何处妖僧,辄敢白昼摄人!快快送还,看佛面饶汝残生,不然杖下无情,死期顷刻。”
一路喊将入去。
只见殿内闪出一个番僧,生得十分勇猛,有《丑一奴一儿令》词为证:
脸如锅底眉如剑,眼似铜铃,手似钢针,怪肉横铺处处筋。
耳
带金环头卷发,丑赛幽魂,猛赛天神,叱咤风雷顷刻生。
那头陀奔出上来,手舞两口戒刀,直取林澹然。
澹然见他来得凶,不敢轻敌,将铁杖架定,退出门外空阔平坦处,方才一交一 手。
二僧斗上百余合,不分胜败。
一胡一 性定心惊,又不敢助战。
忽闻人声喧嚷,苗知硕等将行童绑缚了,绕出前来。
那头陀看见,万分恼怒,奋力恶战,又斗四五十合。
头陀逞生平手段,将两把戒刀幌一幌,掷起半空,径从林澹然顶门上劈将下来,势名“二虎投崖”。
林澹然见戒刀飞起,忙抢向前一步,斜挺禅杖,接着戒刀,咭叮当皆打落尘埃,势名“单龙搅海”。
头陀见刀砍不中,急取流星锤飞掷过来,林澹然用杖隔开,滚将入去。
头陀弃锤而走,澹然飞步赶上,头陀奔至半商塘口,踊身跳入塘中,倏然不见。
随后一胡一 性定等拾了戒刀,一同追来。
澹然说:“头陀已跳入水中。”
苗知硕道:“塘水甚浅,这厮决无去处。”
便要下水去捉。
澹然道:“这头陀休小觑了他。
入水必然远遁,任彼自去。”
且押了行童,回转永龄院来,问行童讨取薛举。
行童道:“主公藏在方丈中笼子里。”
众人齐入方丈,打开竹笼,果然薛举在内。
薛举见了澹然,扯住衣袖啼哭。
澹然垂泪,忙唤苗知硕抱了。
林澹然将行童拷问头陀来历,行童供招道:“咱名马哈笃,师父麻囗刺,原系西番锡兰山国僧。
因见国王无道,上下离心,国中皆欲推尊咱师父为主。
师父自言福薄,难以承受,又说本国气数未绝,不可妄举,亲至中华,觅一有大福者,立为国王,以安百姓。
游方数载,未得真名昨见薛主公,不胜欢喜,故请至院中,意欲渡海回国,共举大事。
不知冲犯太师法驾,乞留草命。”
澹然又问:“麻囗刺通何武艺,一精一何法术?”
马哈笃道:“师父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陰一陽一术学,无所不一精一。
善能役鬼驱神,呼风唤雨,深明遁甲,平地能飞。
戒刀两口,静夜常鸣,削铁如泥。
又有连珠箭一枝,并不空发。
游遍九州,未逢敌手。”
澹然笑道:“今日俺是个敌手了。”
令道人带了行童,同出院门,取路回庄。
行有二里之路,猛听喊声如雷,大叫道:“还我行童来!”喊声未绝,只听得弓弦响。
林澹然急抬头,箭已飞到,忙将禅杖拨去。
未及回射,又复一箭来。
正中眉心。
澹然望后便倒,右手已将箭接住。
麻囗刺见澹然跌倒,放心赶来,不提防林澹然暗扯弓弦,一箭射去,射中麻囗刺左耳,穿入金环。
麻囗刺吃那一惊,带箭而走。
林澹然不赶,一行人径从官道而行。
约至十余里,前阻一条阔溪,过溪来,就是张家庄了。
溪上有一根木桥。
林澹然正要上桥,忽然陰风惨惨,黑气漫漫,迷了去路。
耳中只听得神嚎鬼哭,大浪汹涌之一声 。
众人心慌,林澹然大笑道:“众人勿惊,无事。”
手仗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一霎时云开风息,依然日色光明。
澹然率领众人过了木桥,回至庄前,远远见庄门大开,苗知硕抱着薛举,先入门里。
转过竹屏,只见张太公和老仆,皆背剪绑了,吊在树枝上。
张太公高声叫:“快来救我!”林澹然看了大恼,急向前解下太公,苗知硕将老仆放了。
太公说:“适才庄外走入一个黑脸头陀来,把我二人吊在这里,那头陀抚掌大笑,见老师来了,将身一闪,不知何处去了。”
澹然扶着太公道:“可恶这厮,若还拿住,也请他在树枝上一耍。”
正说话间,禅堂里闪出头陀,手持利剑,喝道:“林和尚快来纳命!”澹然撇了太公,舞铁杖拦头打去,头陀杖宝剑砍来。
二僧恶战良久,头陀剑法渐缓,被澹然一杖,破了剑法。
头陀心慌,收住宝剑,踊身一跳,跃起屋檐,寂然不见。
澹然令道人闭上庄门,将马哈笃带入后园关锁,同太公等进方丈酒饭。
张太公道:“天下有这样怪人,若不是禅师法力浩大,怎么是了?”
林澹然备将赌斗夺回薛举一事,与太公说知,太公甚喜。
苗知硕道:“头陀虽然败去,必要复来缠扰,这番林爷施大法力,开除这厮便了。”
太公道:“老朽看这番僧亦有神通,急切恐擒他不住。”
林澹然笑道:“看此僧还能复来否,来则必入俺圈套矣。”
大家商议一回。
倏尔天色已晚,令苗知硕等陪侍太公禅房安寝,二道人停灯守护。
林澹然带剑坐于佛堂之内,秉烛诵经。
将及初更,只见一只紫燕,从窗眼中扑将入来。
飞鸣数声,倏忽变成利剑二口。
初长不过一尺,佛堂中旋舞,渐渐长至丈余。
二刀冲击,铮铮有声,疾如飞电,闪烁生光,只在澹然跟前盘绕。
澹然端坐不动,看看逼近身来,将次刺及咽喉,澹然大喝一声,二刀铿然坠地,化成两股青烟,飞空而散。
澹然暗暗发笑。
猛地里起一阵怪风,佛堂门无故自开,倏地一声响,见黑丛丛匾大一个蝙蝠,飞将入内。
眼射金光,口吐黑气,展开两翅扑向前,要伤澹然。
澹然暗念神咒,伸开右手二指,将烛焰剔将过去,落在蝙蝠身上,焰腾腾烧着毛羽,蝙蝠便回身飞出门外。
林澹然仗剑追将出去,蝙蝠扑落天井中,现出原相,却是一领蓑衣,被火烧毁半幅。
澹然复进佛堂,依旧禅椅上盘膝坐了,凝神静养。
一时间禅椅咯咯地动将起来,似有人抬的一般。
移下天井中,又移进佛堂内,往来数次,摇得澹然坐不安稳,几乎跌下。
澹然由他自移,只不采他。
忽然椅边立着一个死一尸一,披发赤身,面色丑恶,双眼反上,舌头吐出数寸,捱近澹然身边。
澹然正欲拿他,被那死一尸一一把抱住,紧紧扣定不放。
又且腐烂,臭气难当。
此时澹然虽言不怕,也觉心内有几分悚惕。
连忙默诵灵咒,喝声:“值日神将何在?”
忽有两个黄巾力士,手持烧红铁炼来擒死一尸一,这死一尸一鬼叫一声,忽然不见。
澹然分忖道:“有劳二位神将,侍立吾侧,为俺护法。
凡有邪魅来侵,即便擒拿,勿使近吾法座。”
二力士应诺,立于两傍。
澹然正欲安心跌坐,不觉连椅便倒。
椅后忽有一大深坑,黑洞洞,气腾腾的,澹然连椅陷于坑内。
亏了两个力士,将澹然提出黑坑,头脸都磕伤了。
澹然大怒,命力士下坑捉怪。
力士正欲下坑,倏然地裂复合,澹然也无如奈何。
仗着剑念了一遍净法界真言,发付力士且去,力士领法旨去了。
澹然凝神静养一会,早听四野鸡鸣,于是垂目低眉,返观内照。
坐至天明,令道人汲水烹茶,邀太公等同坐禅堂内,谈说夜间变化之事,众皆惊惧。
又闻庄外人声喊叫,澹然急出庄来,见几个邻舍,哭啼啼道:“侵早有一丑脸头陀,一面行过村口,口中喃喃的骂着林爷,猛可里将于一招,不知何处来了几只大虫,当路哮吼,我等不能行走,乞林爷救命。”
林澹然道:“不妨。”
走进沸堂,取纸画符十余张,密念真言,付与邻人:“将符去紧要路口贴了。
人家门前并转弯处,俱把石灰画成大白圈子,自然无事。”
邻人拜谢,依此而行,群虎果然不见。
至今有虎处都画白圈,是这个传流故事。
林澹然送众邻出庄,回转方丈,正要举着吃饭,忽闻臭气逼人,原来碗中饭粒,变成大蛆。
澹然怒道:“叵耐这厮无状,被他吵恼一夜 ,俺不与他讨论罢了,他反戏弄于俺。”
正恼怒间,猛然一阵心疼,几乎晕倒。
澹然定神正性,急诵驱邪梵语,方得疼定。
忙开书筐,取出一个花纸做成的虾蟆,头上四足,俱画了一道符,将针钉于地上。
大笑道:“俺本不欲与这厮相斗,奈何屡犯于俺,不得不报之耳。”
于是赤胸裸身,仗剑作法,口中念念有词,将剑尖指着虾蟆,那纸虾蟆忽然自动。
张太公、苗知硕一班人,正在那里看澹然行法,猛听得大喊救命,这头陀从屋脊上骨碌碌滚将下来,跌在天井中。
头与四肢,如有绳索缚缚的一般,向上趋做一一团一 ,高声叫痛,恳求饶恕。
澹然正色道:“汝从何处盗来邪术,妄欲害人?白日拐骗,纸虎拦截,五谷变蛆,种种不善。
俺与你素无仇隙,何忍盅毒相欺,无端降祸?若非俺正法自持,险些儿命遭毒手。
尔且讲这幻术是何人传授?初入旁门,辄敢与俺赌斗。
今已被困,有何解脱之术,任汝施展。”
麻囗刺道:“咱家神通,俱系天心正法,乃护法韦驮尊者传授,遍游四海,未遇对头。
今逢高手,破了咱法,命悬禅师之手,乞看禅门共教之情,大发慈悲,宽恩赦宥。”
林澹然笑道:“这厮又来一胡一 讲。
那韦驮佛是释门护法显圣正教辟邪尊者,岂有传法于汝妖僧之理?这不是打诳语了?”
麻囗刺道:“咱家西番并无诳语,禅师如不信时,可放咱礼请尊者即刻现身。”
林澹然道:“汝果能请得尊者金身下降,即便与汝拜为兄弟。”
张太公阻道:“老师不可轻信其言,彼是脱身之计。
若放他时,又要作怪。”
澹然道:“不妨,任彼腾那变化,出不得俺手里。”
便拔起虾蟆之针,口中念了解咒,麻囗刺依然好了,立起身来,对澹然稽首,澹然答礼。
麻囗刺整衣肃容,叩齿念咒,踏罡步斗,观想凝神。
倏忽之间,数道金光从西而至,半空中彩云之上,现出韦驮尊者法像。
有《西一江一 月》为证:
凤翅金盔耀日,连环锁甲飞光。
手中铁杵利如钢,面似观音模样。
脚下战靴抹绿,浑身绣带飘扬。
佛前护法大神王,魔怪闻之胆丧。
林澹然见了尊者金身。
欣喜无限,率领太公等焚香顶礼,麻囗刺亦俯伏于地,齐声念佛。
半晌后,渐渐彩云散去,韦驮不见。
林澹然邀麻囗刺同入禅堂,对佛立誓,拜为兄弟。
忙整素斋款待,放出行童同坐吃斋。
二僧各诉衷曲,互相敬服。
澹然又问:“永龄庵内,向有妖怪迷人,贤弟可曾见否?”
麻囗刺道:“有一小怪,弟已除之。”
张太公问:“是何怪物?”
麻囗刺道:“咱初入庵,夜间打坐,忽听小徒马哈笃叫喊,急出瞧之,见一黄鼠,嘴尖耳大,其形若豕,遍体黄毛光亮,追逐小徒。
幸小徒有些膂力,拿一条木棍,与他厮斗,被咱一剑斩之。
小徒剥其皮,剔其骨,炙其五脏,烹其肉。
其味似饴,其色如玉,饱食一月,便宜了哈笃。”
众人抚掌大笑,方知是老鼠作怪。
当晚留住麻囗刺庄内宿了。
次蚤麻囗刺作别,林澹然捧出戒刀还了,劝化道:“俺等皈依三宝,但宜谨持道法,以作梯航,岂可恃此妄行,轻慢衣钵?况争王图霸,非俺僧家之事,一有差跌,难免轮回。
贤弟速宜灰却雄心,涤除旧染,逍遥西土,无灭无生,也不枉出家人证果。”
麻囗刺感悟,稽首道:“承禅师良言,敢不佩服。
自此打破迷关,永不受恶缠矣。”
林澹然送出庄门,麻囗刺师徒二人飘然去了。
后来麻囗刺隐居西番山岛中修道,将法术武艺尽传与侠士徐洪客,扶助张仲坚里应外合,夺了扶余国,做了国主。
数年之后,张仲坚复举大兵,助徐洪客杀入锡兰山国,逐出国王,自立为主。
此是后事,别有传记不题。
且说张太公主仆别了林澹然,入城去了。
这近庄邻人,个个赞叹林澹然法力无边。
自此远近传扬,名驰四海。
有诗为证:
大道从来不可贪,贪嗔正亦入邪关。
慈悲却乃真威武,荡涤魔心上法船。
林澹然自此无事。
一日见天色晴和,春一光 明媚,备办了酒果素食,令道人提壶挈盒,和苗知硕带了薛举,一同出城北踏青游玩。
但见士女往来,纷纷不绝。
正是:
香尘逐车马,美酒醉笙歌。
有词为证:
郊原春透,花压垂堤柳。
满目繁华如旧,正是清明时候。
轰轰宝马
雕轮,纷纷翠袖红裙。
一样寻芳拾翠,何妨僧俗同轮。
三人闲玩,沿溪信步而行,同进一座花园内石凳上坐了。
举目观看,端的好景致也。
但见:
新篁池阁,花雾楼台,几多曲径护幽栏,数处小桥通活水。
假山高耸,
下面有石洞玲珑;亭榭一精一奇,中列着翠屏宝玩。
色铺锦绣,生香不断。
树
一交一 花韵奏笙簧,乐意相关禽对语。
转过了桃花径、杏花坞、梅花庄、李花
弄,方走到雕檐斗角百花亭;穿过这牡丹台、芍药栏、蔷薇屏、茶囗架,
才显出净几明窗千佛阁。
双双白鹤长鸣,两两鸳鸯一交一 颈。
荷花池内,鱼翻
玉尺戏清波;来凤轩前,鹦吐人言称佛号。
烂柯岭囗囗寂静,春宴堂金碧
一交一 辉。
陰陰古木欲参天,灼灼娇花齐向日。
果然在在堪歌舞,正是人人可
举觞。
林澹然等三人坐于石凳之上,门首忽见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豸补鹤氅,随着十余个家憧,牵着一匹白马,吆吆喝喝,走入花园里来。
众人见了,尽皆回避。
林澹然心里已省得是个旧相识了,只是不动身,看他怎的。
正是: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知这人是老林什么相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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