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红袍全传
第六回 海瑞正言服盗
却说严嵩取纸笔写了一篇言语,递与朱某某看了。
那差官便上前接来细看,只见上写道:详观贵相,双眉八彩,两耳垂肩。
书云:“耳主家业,眉权运气。
耳轮厚珠,主承大业。”
更喜廓高弦朗,必膺社稷。
书又云:“尧眉八彩。”
此古帝王之贵相,主运气旺,而统八方之贵。
观此二者,足观大贵之有在。
其余龙行虎步,双手过膝,亦主天日之兆。
今际天庭略暗,故稍有缧绁之惊。
更喜紫气辉于天堂,早晚即登九五。
据实详观,祈为自爱!
那差官看了,不觉吃了一惊,道:“先生之言,无乃太过耶?”
严嵩道:“一非在下荒唐,实乃依书而说。
在下博观群书,所有奇门遁甲,风鉴诸书,无不遍览。
惟风鉴之书,独得其奥。
故敢自信,实非大言欺人。”
朱某某听了,半信半疑地笑道:“此去若能保得生命足矣,焉敢过望?倘如君言,他日敢不厚酬!”严嵩曰:“在下阅人多矣!从未有如君者。
此去若不膺大宝,在下当去此双目!”那差官道:“诚如君言,则某亦藉光荣矣。”
严嵩道:“大丈夫遇真明主而不倾心待之,一交一 臂失去,诚为可哂,今将军眉间喜气正旺,早晚必为总阃。
如不灵验,愿以首级相赌如何?”
那差官道:“诚如君言,他日敢忘衔结?敢请问阀阅。”
嵩道:“在下分宜县人氏,姓严名嵩,曾读诗书。
只因屡试不售,遂无意功名。
后因家中多事,家业飘零,无奈流落江湖,于此行当,言之殊为汗颜。”
朱某某听了道:“阁下即具此大才,何不再理旧业?倘他日得志,正可与国家作用,岂可自弃耶?”
严嵩道:“在下亦非不欲读书进取,只为家贫,营火告乏,不得已辍业的。”
朱某某叹道:“贫乏困人,真是大难为计!”遂唤从人,在行李中取了五十两银子相送与他,并叮咛道:“先生持此,即可改业。
倘一朝得志,自有用处。”
严嵩叩谢。
时已日暮,不能前进,朱某某就吩咐在这店中暂住下,明日再行。
那差官应诺,吩咐将牲口喂了,行李搬到店内。
是夜,朱某某特留严嵩作伴,与其畅论大计,言语中窍。
朱某某大喜道:“倘不才果如君言,当屈先生总理政务。”
严嵩听了,即便叩头谢恩。
再说那差官姓张名志伯,现为兵部武库司之职,原是个武进士出身。
今奉差来提朱某某,见严嵩之言,十分信而无疑。
又见他说是早晚当为总阃,心中大喜,便加意奉承。
故此朱某某说声如何,他就凛遵,反加趋奉。
当下张志伯对朱某某面前说道:“严嵩之言,谅不荒唐。
但愿别驾早应其言,则某亦叨荣矣!”朱某某道:“诚如其言,将军他日功亦不小。”
张志伯连忙叩谢。
一宵已过,次日起行,严嵩相送十里余方回。
自此后旧业复理,昼夜苦读,自不必说。
再说张志伯一行望着大路而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觉已抵都城。
因是内戚,不敢停留,即时到部销差。
该部立即入奏。
帝见朱某某已到,即时宣进宫来。
朱某某俯伏榻前叩安伏罪。
帝赐平身,敕令开锁,召至面前谓曰:“朕年老病重,势将不起。
念先皇创业艰难,不敢稍托非人,故特召卿来京,托以后事。
卿体念朕意,务以爱民省敛为首务,则社稷自安,朕亦无憾矣。”
朱某某叩首奏道:“臣乃外职,无才无德,焉敢妄居大位?况陛下现有诸王在藩者,不下十余人,岂无一二贤能堪以继绍大统者?臣不敢奉诏,惟陛下谅之。
臣实不胜幸望之至!”帝曰:“凡为君者,总天下之权,群黎共戴,须当择有德者继之,不论亲疏。
朕意已决,卿勿再辞。
不必多奏,朕甚厌闻。”
朱某某不敢再奏,只得奉诏。
帝令内侍领朱某某到昭阳恭调国母,随令左丞相草禅位吉诏,以朱某某为太子,继绍大统。
这诏书一出,朝中文武谁敢异议?择于本年八月初三日庚午,帝亲以玉玺授朱某某。
朱某某拜受恩命讫,然后升殿受诸臣朝贺,山呼万岁。
却不敢改建年号,以正德尚在故也。
帝闻知,遂亲书“嘉靖元年”四字,令人授朱某某。
朱某某接着,当天祷告,先谢了恩命,然后将“嘉靖元年”
四字,颁发天下,遂尊朱某某为嘉靖皇帝,尊正德为太上皇帝,尊皇后为国母皇太后。
册妻为皇后,掌昭阳正院。
升唐元直为文华殿大学士,董芳源为华盖殿大学士。
其余文武官员,皆加一级。
所有正德爷行事的律例,一一遵依,概不改易厘毫,所以臣民悦服。
开张志伯为步军总督都指挥。
随即发诏,颁报各省藩王。
未几,正德病情加重,召嘉靖至榻前遗嘱后事。
是夜三更,崩于宫中。
嘉靖大哭,几次晕去复苏,如丧考妣,即传左右丞相入宫,共议丧事,发哀诏颁行天下。
帝哀毁过度,几已染病。
皇太后转以为忧,时以一温一 旨慰之。
百日小祥,帝奉正德灵柩葬于敬陵,小心侍奉太后。
太后大喜,特赐恩旨,令帝追尊父母为皇帝后,帝再三辞谢。
太后曰:“父母养子者,原以子贵而身荣,而人子亦藉以报父母也。
今你尊为天子,岂可令先父母漠漠无荣耶?你其凛遵,即举大典,无负至意可也。”
帝遂命六部九卿拟议。
六部议得太后现在,不宜加尊太字,宜以皇帝皇后尊之。
帝允议,遂尊父为孝昭皇帝,尊母为孝昭皇后,大祥后举行大典。
直省乡榜,加中七名,中省加五名,小省三名。
这恩旨一下,天下各省遵行。
时海瑞亦已服阕,闻得有这个恩典,即对妻子说知,打点赴省入场。
张氏道:“妾愿君掇功名回归告墓,少报公婆劬劳之恩,则妾幸甚矣!”海瑞道:“深荷娘子维持家计,使我无内顾之忧。
此去倘得侥幸,即当早回,以报娘子也。”
遂约了几个朋友,同伙前往。
海瑞此际已收拾一切,遂择吉起程。
那乡中亲友相助的程仪资斧,共有一百余两。
海瑞就留下五十两在家,余者尽藏于书箱之内。
次日告祭了祖宗,又到爹娘墓祭毕,方与诸友起程。
张氏叮咛相送出城,方才分别。
是夜海瑞与诸友宿于店中。
其时有偷儿王安、张雄二人,惯在店中偷劫客人财物。
因知海瑞有盘费银两,遂随到店中,亦宿在这店内。
是夜三更以后,二人便来动手。
海瑞此际却不曾合眼。
只听房门响处,知是有贼来到,遂起身坐在床 上,以观其事。
少顷,房门开了,二人潜步而入,若听床 上。
海瑞故意作呼呼鼻息之一声 ,见一人以手指着帐内作喜状,旋以手指皮箱。
那人在身上取了一把钥匙,便来开锁。
须臾,将箱内的衣服并银子拿了一空。
正待要走,被那海瑞跳下床 来,以身蔽着房门。
二人惊慌无措,便欲夺门而走。
原来海瑞虽是一个儒生,不知身上倒甚有力量。
以手撑着两扇房门,二人再不能扳扯得动。
二贼惊惶无地,谅难得脱,只得将衣服银两放下,跪在地上叩头哀恳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致有冒犯,实缘贫困所逼。
今望相公宽宥,下次再不敢如此。”
海瑞大笑道:“天下事尽可谋生,何以作贼?触犯王章,身名俱丧。
二君今晚幸是遇我,倘若遇着别人,只怕君等被拴矣!我看你二人年力尚壮,何事不可作为,即食力佣工,亦可资生。
一旦甘心做贼,我诚为君等耻之!也罢,你等既已知悔,我亦不苛求,且放你去罢。”
遂走到床 前,让二人出去。
二贼自思:“哪里有这等好人?我们要问他一个名姓,日后亦好报答与他。”
遂复走回海瑞床 前,叩了几个头谢道:“小人不合偷窃相公银两衣服,被相公拿住,以为万死不赎。
今蒙相公如此大义,释放我等,正所谓恩同再造,德被二天。
小人等虽系窃贼,亦晓得知恩报恩的,敢恳相公明示尊姓大名,俾得小人等日后衔结。”
海瑞道:“我姓海名瑞,乃琼山县人氏,现在睦贤乡内居住。
亦不望你等报答,但愿你们改邪归正,便似报答我一般。
请问壮士高姓尊名?”
那王安道:“小人姓王名安,他名张雄,二人都是绿林中朋友。
只因家贫,无可谋生,不得已而为此事。
如今蒙海相公这番恩典教训,我们自愿改邪归正,再不做贼了。”
海瑞喜道:“你等既愿改邪归正,但是无资可做营生。
我当稍有相助。”
随将银包解开,每人赏他一锭五两重纹银,道:“你们且拿去做个小营生,觅个糊口之计罢。”
二人看见他如此慷慨,那里肯受,谢了说道:“蒙海相公释放,已自感激了,还敢受赐么?银子是决不敢受的。
如今小人们既不做贼,无处安身,情愿随海相公做个家人,执鞭随镫,也是好的。
不知相公肯赐收录否?”
海瑞连说:“不敢,君等皆有为之士,岂可屈于我下。
还是拿了银子去找些生计糊口的是。”
王安道:“小人们见了相公如此大义慷慨,那里舍得,必要求相公收录。”
说罢,跪在地下,不住的叩头,哀哀求恳。
海瑞见他们如此恳切,乃扶起道:“你等既欲相随我,但我乃是一个穷秀才,如今要到省城赴科,只恐你们受不得这些苦楚呢?”
二人齐道:“但得相公肯赐收录,小人等现有米饭,还可自行预备,不须相公忧虑。”
海瑞道:“这个却不能用你的。
既然如此,就要听我的话,方才可以相随,不然不敢为伴了。”
二人道:“相公有甚的吩咐,小人们无有不依的。
求相公教诲就是。”
海瑞道:“一不许你等盗劫他人银钱衣物,二不许贪婪,三不许饮酒滋事,四不许管人闲事,五不许赌一博 。
兼之,朝夕俱要在我身旁,凡事俱要公道,不得一毫徇私。
此数者,稍有一件不从,我亦不敢奉屈了。”
二人齐声应诺道:“相公吩咐,怎敢妄为?无不凛遵的!”海瑞即改张雄为海雄,改王安为海安。
二人此后就改邪归正,甘心服役。
次日海瑞便将二人之事,对众友说知,无不服其大义正气,能化偷儿之顽梗。
正是:只因正气人钦服,真顽到此亦生灵。
毕竟海瑞这回赴考,可能得中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