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进来的却非别人,就是袁尚秋和荀子珮《孽海花》第20回:一纸书送却八百里 三寸舌压倒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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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回:一纸书送却八百里 三寸舌压倒第一人

原来进来的却非别人,就是袁尚秋和荀子珮。

两人掀帘进来,一见纯客,都愣着道:“寿翁真又病了吗?”

纯客道:“怎么你们连病都不许生了?岂有此理!”尚秋 见小燕在坐,连忙招呼道:“小燕先生几时来的?我进来时竟没有见。”

小燕道:“也才来。”

又给子珮相见了。

尚秋道:“纯老的病,兄弟是知道的。”

纯客正色* 道:“你知道早哩!”尚秋带笑吟哦道:“吾夫子之病,贫也!非病也!欲救贫病,除非炭敬。

炭敬来飨,祝彼三湘!三湘伊何?维此寿香。”

纯客鼻子里一抽一了一丝 冷气道:“寿香?还提他吗?亦曰妄人而已矣!”就蹶然站起来,拈须高吟道:“厚禄故人书断绝,含饥稚子色*凄凉。”

子珮道:“纯老仔细,莫要忘了病体,跌了 不是耍处。”

纯客连忙坐下,叫童儿快端药碗来。

尚秋道:“子珮好不知趣,纯老哪里有病!”说着,踱出中间,喊道:“纯老,且出来,兄弟这里有封书子请你 看。”

纯客笑道:“偏是这个歪眼儿多歪事,又要牵率老夫,看什么信来!”一边说,就走出来。

小燕暗暗地看着他,虽短短身材,棱棱骨格,而神宇清严,步履轻 矫,方知道刚才病是装的,就低问子珮道:“今天云卧园一局,到底去得成吗?”

子珮笑道:“此老脾气如此,不是人家再三劝驾,哪里肯就去呢?其实心里要去得 很哩!”小燕口里应酬子珮,耳朵却听外边,只听得尚秋低低的两句话,什么因为先生诞日,愿以二千金为寿;又是什么信是托他门生四川杨淑乔寄来的。

小燕正要 模拟是谁的,忽听纯客笑着进来道:“我道是什么书记翩翩应阮才,却原来是庄寿香的一封蜡蹋八行。”

这当儿,恰好童子递上药来,一手却夹一着个同心方胜儿。

纯 客道:“药不吃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

童子道:“说是成大人云卧园来催请的。”

纯客忙取来拆开,原来是一首《菩萨蛮》词:

凉风偷解芙蓉结,红似君颜色*。

只见此花开,迟君君未来。

三珠圆颗颗,玉树蟠桃果。

莫使久凭栏,鸾飞怯羽单。

恃爱

素薆怡

云速叩。

纯老寿翁高轩,飞临云卧园,勿使停琴伫盼,六眼穿也。

纯客看完笑道:“这个捉刀人却不恶,倒捉弄得老夫秋兴勃生了!”尚秋道:“本来时已过午,云卧园诸君等很久了,我们去休!”纯客连声道:“去休!去 休!”小燕、子珮大家趁此都立起来,纯客却换了一套白夹衫、黑纱马褂,手执一柄自己写画的白绢一团一扇,倒显得红颜白发,风致萧然,同着众人出来上车,径向成 伯怡云卧园而来。

原来这个云卧园在后载门内,不是寻常园林,其地毗连一座王府,外面看看,一边是宫阙巍峨,一边是水木明瑟,庄严野逸,各擅其胜。

伯怡本属 王孙,又是名士,住了这个名园,更是水石为缘,缟纻无间。

春秋佳日,悬榻留宾;偶然兴到,随地谈宴,一觞一咏,恒亘昏旦;一官苜蓿,度外置之。

世人都比他 做神仙中人,这便是成伯怡云卧园的一段历史。

闲话休提。

且说纯客、小燕、尚秋、子珮四人,一同到云卧园门外,尚秋先跳下车,来扶纯客。

纯客推开道:“让老夫自走,别劳驾了!”原来纯客还是初次到园,不免想 赏玩一番。

当时抬起头来,只见两边蹲着一对崆峒白石巨眼狮,当中六扇铜绿色*云梦竹丝门,钉着一色*镔铁兽环,门楼上虬栋虹梁,夭矫入汉。

正中横着盘龙金字匾 额,大书“云卧园”三字。

“云”字上顶着“御赐”两个小金字。

纯客道:“壮丽哉,王居也!黄冠草服,哪里配进去呢!”小燕笑道:“惟贤者而后乐此。”

说话 时,就有两个家人接了帖子,请个安道:“主人和众位大人久候了。”

说着,就扬帖前导,直进门来。

门内就是一个方方的广庭,庭中满地都是合抱粗的奇松怪柏, 龙干撑云,翠涛泻玉,叶空中漏下的日光,都染成深绿色*;松林尽处,一带粉垣,天然界限,恰把全园遮断。

粉垣当中,一个大大的月洞门。

尚秋领着纯客诸人,就 从此门进去。

纯客道:“这里借无宏景高楼,消受这一片涛声。”

言犹未了,已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牌楼之下,楼额上写着“五云深处”四个辟窠大字。

进了牌楼, 一条五色*碎石砌成的长堤,夹堤垂杨漾绿,芙蓉绽红;还夹杂无数蜀葵海棠,秋色*缤纷。

两边碧渠如镜,掩映生姿;破芡残荷,余香犹在,正是波澄风定的时候。

忽 听滩头拍拍的几声,一群鸳鸯鹭鸶鼓翼惊飞。

纯客道:“谁在那里打鸭惊鸳?”

尚秋指着池那边道:“你们瞧,扈桥双桨乱划,载着个美人儿来了!”大家一看,果 然见一只瓜皮艇,舱内坐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面不粉而白,唇不硃而红,横波欲春,瓠犀微露,身穿香云衫,手摇白月扇,映着斜陽淡影,真似天半朱霞。

扈桥却 手忙脚乱,把桨划来划去,蹲在船头上,朗吟道:“携着个小云郎,五湖飘泊。”

纯客瞅着眼道:“哪,那舱里坐着的不是薆云吗?”

说时迟,那时快,扈桥已携了 薆云跳上岸,与众人相见,笑道:“纯老且莫妒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紫云回!”说罢,把薆云一推道:“去吧!”薆云忙笑着上前给纯客、小燕大家都请 了安。

小燕道:“谁叫你来的?”

薆云抿嘴笑道:“李老爷的千春,我们怎会忘了,还用叫吗?”

纯客笑了笑,大家一同前行。

走完了这长堤,翼然露出个六角亭, 四面五色*玻璃窗,面面吊起。

纯客正要跨进,只听一人曼声细咏,纯客叫大家且住,只听念道:

生小瑶宫住。

是何人、移来江上,画栏低护。

水珮风裳映空碧,只怕夜凉难舞。

但愁倚湘帘无绪。

太液朝霞和梦远,更微波隔断鸳鸯语!抱幽恨,恨谁诉? 湖 山几点伤心处。

看微微残照,萧萧秋雨。

忍教重认前身影,负了一汀欧鹭!休提起、洛川湘浦。

十里晓风香不断,正月明寒泻全盘露。

问甚日?凌波去。

纯客向尚秋道:“这《金缕曲》,题目好似盆荷,寄托倒还深远。”

尚秋正要答言,忽听亭内又一人道:“你这词的寓意,我倒猜着了。

这个鸳鸯,莫非是天上 碧桃、日边红杏吗?金盘泻露,引用得也还恰当,可恨那露气太寒凉些。

什么水殿瑶宫,直是金笼玉笯罢了!”那一人道:“可不是!况且我的感慨更与众不同,马 季长虽薄劣,谁能不替绛帐中人一泄愤愤呢!”纯客听到这里,就突然闯进喊道:“好大胆,巷议者诛,亭议者族,你们不怕吗?”

你道那吟咏的是谁?原来就是闻 韵高,科头箕踞,两眼朝天,横在一张醉翁椅上,旁边靠着张花梨圆桌;站着的是米筱亭,正握着支提笔,满蘸墨水,写一幅什么横额哩。

当时听纯客如此说,都站 起来笑了。

纯客忙挡住道:“吟诗的尽着吟,写字的只管写,我们还要过那边见主人哩!”说话未了,忽然微风中吹来一阵笑语声,一个说:“我投了个双骁,比你 的贯耳高得多哩!”一个道:“让我再投个双贯耳你看。”

小燕道:“咦,谁在那里投壶?”

筱亭道:“除了剑云,谁高兴干那个!”扈桥就飞步抢上去道:“我倒 没玩过这个,且去看来。”

纯客自给薆云一路谈心,也跟下亭子来。

一下亭,只见一条曲折长廊,东西蜿蜒,一眼望不见底儿。

西首一带,全是翠色*粘天的竹林,远 远望进去,露出几处台榭,甚是窈窕。

这当儿,那前导的管家,却踅向东首,渡过了一条小小红桥,进了一重垂花门,原来里面藏着三间小花厅,厅前小庭中,堆着 高高低低的太湖山石,玲珑剔透,磊砢峥嵘,石气扑人,云根掩土。

廊底下,果然见姜剑云卷起双袖,叉着手半靠在栏杆上,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活泼少年,手执一 枝竹箭,离着个有耳的铜瓶五步地,直躬敛容地立着,正要投哩!恰好扈桥喘吁吁地跑来喊道:“好呀,你们做这样雅戏,也不叫我玩玩!”说着,就在那少年手里 夺了竹箭,顺手一掷,早抛出五六丈之外。

此时纯客及众人已进来,见了哄然大笑。

纯客道:“蠢儿!这个把戏,哪里是粗心浮气弄得来的!”一面说话,一面看那 少年,见他英秀扑人,锋芒四射,倒吃一惊。

想要动问,尚秋、子珮已先问剑云道:“这位是谁?”

剑云笑道:“我真忘了,这位是福州林敦古兄。

榜名是个“勋”字,文忠族孙,新科的解元,文章学问很可以的。

因久慕纯老大名,渴愿一见,所以今天跟着兄 弟同来的。”

说罢,就招呼敦古,见了纯客和众人。

纯客赞叹了一回,方要移步,忽回头,却见那厅里边一间一张百灵台上,钱唐卿坐在上首,右手拿着根长旱烟 筒,左手托一本书在那里看,说道:“你这书把板本学的掌故,搜罗得翔实极了。

弟意此书,既仿宋诗纪事诗之例,就可叫作《藏书纪事诗》,你说好吗?”

纯客方 知上首还有人哩。

看时,却是个黑瘦老者,危然端坐,仿佛老僧入定一样。

原来是潘八瀛尚书的得意门生、现在做他西席的叶缘常。

小燕要去招呼,纯客忙说不必惊 动他们,大家就走出那厅。

又过了几处廊树,方到了一座宏大的四面厅前,周围环绕游廊,前后簇拥花木,里里外外堆满了光怪陆离的菊花山,都盛着五彩细磁古 盆,湘帘高卷,锦罽重敷,古鼎龙涎,镜屏风纽,真个光摇金碧,气荡云霞。

当时那管家把纯客等领进厅来,只有成伯怡破巾旧服,含笑相迎,见小燕、尚秋、子珮 等道:“原来你们都在一块儿,倒叫人好等!”纯客尚未开口,只听东壁藤榻上一人高声道:“我们等等倒也罢了,只被怡云、素云两个小燕子,聒噪得耳根不清。

这会儿没法子,赶到后面下棋去了。”

纯客寻声看去,原来是黎石农,手里正拿着本古碑,递给一个圆脸微须、气概粗率的老者。

纯客认得是山东名士汪莲孙,就上 去相见,一面就对石农道:“不瞒老师说,门生旧疾又发,几乎不能来,所以迟到了,幸老师恕罪!”石农笑道:“快别老师门生的挖苦人了,只要不考问着我“敦 伦”就够了。”

大家听了,哄堂笑起来。

那当儿,后面三云琼枝照耀的都出来请安。

外面各客也慢慢都聚到厅上。

伯怡见客到齐,就叫后面摆起两桌席来。

伯怡按着客单定坐。

东首一席,请李纯客首座,袁尚秋、荀子珮、姜剑云、米筱亭、林敦古依次坐着,薆云、怡云、素 云却都坐在纯客两旁,共是九位。

西首一席,黎石农首座,庄小燕、钱唐卿、汪莲孙、易缘常、段扈桥、闻韵高依次坐着,伯怡坐了主位,共是八位。

此时在座的共 是十七人,都是台阁名贤,文章巨伯,主贤宾乐,酒旨肴甘,觥筹杂陈,履趾交错,也算极一时之盛了。

三云引箫倚笛,各奏雅调,薆云唱豪宴,怡云唱赏荷,素云 唱小宴,真是酒祓闲愁,花消英气。

纯客怕他们劳乏,各侑了一觥,叫不必唱了。

伯怡道:“今日为纯老祝寿,必须畅饮。

兄弟倒有一法消酒,不知诸位以为若 何?”

大家忙问何法。

伯怡道:“今日寿筵前了无献纳,不免令寿翁齿冷。

弟意请诸公各将家藏珍物,编成柏梁体诗一句,以当蟠桃之献,失韵或虚报者罚,佳者各 贺一觥。

惟首两句笼罩全篇,末句总结大意,不必言之有物。

这三句,只好奉烦三云的了。

其余一抽一签为次,不可搀越。”

大家都道新鲜有趣。

伯怡就叫取了酒筹,编 好号码,请诸人各各一抽一定。

恰好石农一抽一了第一。

正要说,纯客道:“不是要叫三云先说吗?我派薆云先说首句,怡云说第二句,素云说末句吧。”

薆云道:“我不会 做诗,诸位爷休笑!我说是“云卧园中开琼筵”。”

怡云想想道:“群仙来寿声极仙。”

伯怡道:“神完气足,真笼罩得住,该贺。

如今要石农说了。”

大家饮了贺 酒。

石农道:“我爱我的《西岳华山碑》,我说“华山碑石垂千年”。”

唐卿道:“《华山碑》世间只传三本,君得其一,那得不算伟宝!第二就挨到我了,我所藏 宋元刻中,只有十三行本《周官》好些,“《周官》精椠北宋镌”用得吗?”

缘常道:“纸如玉版,字若银钩,眉端有荛翁小章,这书的是百宋一廛精品。”

小燕笑 道:“别议论人家,你自己该说了。”

缘常道:“寒士青氈,哪有长物!只有平生夙好隋唐经幢石拓,倒收得四五百通了。

我就说,“经幢千亿求之虔”。”

小燕 道:“我的百石斋要搬出来了。”

就吟道:“耕烟百幅飞云烟。”

莲孙接吟道:“《然脂》残稿留金荃。”

剑云笑道:“你还提起那王士禄的《然脂集》稿本哩!吾 先生琉璃厂见过,知道此书,当时只刻过叙录,《四库》著录在存目内。

现在这书朱墨斓然,的是原本。

原来给你抢了去!”莲孙道:“你别说闲话,交了白卷,小 心罚酒!”剑云道:“不妨事,吾有十幅《马湘兰救驾》。”

就举杯说道:“马湘画兰风骨妍。”

扈桥抢说道:“汉碑秦石罗我前。”

筱亭道:“人家收拓本,叫做 “黑老虎”,你专收石头,只好叫“石老虎”了。”

扈桥道:“做石老虎还好,就不要做石龟,千年万载,驮着石老虎,压得不得翻身哩!”韵高道:“筱亭收藏极 富,必有佳句。”

筱亭道:“吾虽略有些东西,却说不出哪一样是心爱的。”

剑云笑道:“你现在手中拿个宝物,怎不献来?”

大家忙问甚物,筱亭只得递给纯客。

纯客一看,原来是个玛瑙烟壶儿,却是奇怪,当中隐隐露出一泓清溪,水藻横斜,水底伏着个绿一毛一茸茸的小标,神情活现。

纯客一面看,一面笑道:“吾倒替筱亭做 了一句“绿一毛一龟伏玛瑙泉”。

倒是自己一无长物怎好?”

子珮道:“纯老的日记,四十年未断,就是一件大古董。”

纯客道:“既如此,老夫要狂言了!”念道: “日记百年万口传。”

韵高道:“我也要效颦纯老,把自己著作充数,说一句“续南北史艺文篇”。”

子珮道:“我只有部《陈茂碑》,是旧拓本,只好说“陈茂古 碑我宝旃”。”

伯怡道:“我家异宝,要推董小宛的小象,就说“影梅庵主来翩翩”吧。

如今只有林敦古兄还未请教了。”

敦古沉思,尚未出口,剑云笑道:“我替 你一句罢!虽非一件古物,却是一段奇闻。”

众人道:“快请教!”剑云道:“黑头宰相命宫填。”

大家愕然不解。

敦古道:“剑云别胡说!”剑云道:“这有什么 要紧。”

就对众人道:“我们来这里之先,去访余笏南,笏南自命相术是不凡的。

他一见敦古大为惊异,说敦古的相是奇格,贵便贵到极处,十九岁必登相位,操大 权;凶便凶到极处,二十岁横祸飞灾,弄到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想本朝的宰相,就是军机大臣,做到军机的,谁不是头童齿豁?哪有少年当国的理!这不是奇谈 吗?”

大家正在吐舌称异,忽走进一个家人,手拿红帖,向伯怡回道:“出洋回来的金汮金大人在外拜会,请不请呢?”

伯怡道:“听说雯青未到京就得了总署,此 时才到,必然忙碌。

倒老远的奔来,怎好不请!”纯客道:“雯青是熟人,何妨入座。”

唐卿就叫在小燕之下、自己之上,添个座头。

不一会,只见雯青衣冠整齐, 缓步进来,先给伯怡行了礼,与众人也一一相见,脸上很露惊异色*,就问伯怡道:“今天何事?群贤毕集呢!”伯怡道:“纯老生日,大家公祝。

雯兄不嫌残杯冷 炙,就请入座。”

石农、小燕都站起让坐。

雯青忙走至东席应酬了纯客几句,又与石农、小燕谦逊一回,方坐在唐卿之上。”

小燕道:“今早小儿到京,提说在河西 务相遇,兄弟就晓得今天必到了。

敢问雯兄,多时税驾的?”

雯青道:“今儿卯刻就进城了。”

因又谢小燕电报招呼的厚意。

唐卿问打算几时复命,雯青道:“明早 宫门请安,下来就到衙门。”

说着,就向小燕道:“兄弟初次进总署,一切还求指教!”小燕道:“明日自当奉陪。

我们搭着雯兄这样好伙计,公事好办得多哩!” 于是大家从新畅饮起来。

伯怡也告诉了雯青柏梁体的酒令,雯青道:“兄弟海外初归,荒古已久,只好就新刻交界图说一句“长图万里鸥脱坚”吧。”

众人齐声道 好,各贺一杯。

纯客道:“大家都已说遍,老夫也醉了。

素云说一句收令吧!”素云涨红脸,想了半天,就低念道:“兵祝我公寿乔佺。”

伯怡喝声采道:“真亏他 收煞个住。

大众该贺个双杯!”众人自然喝了。

那时纯客朱颜酡然,大有醉态,自扶着菶云,到外间竹榻上躺着闲话。

大家又与雯青谈了些海外的事情,彼酬此酢, 不觉日红西斜,酒阑兴尽,诸客中有醉眠的,也有逃席的,纷纷散去。

雯青见天晚,也辞谢了伯怡径自归家。

纯客这日直弄得大醉而归,倒真个病了数日,后来病 好,做了一篇《花部三珠赞》,顽艳绝伦,旗亭传为佳话。

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雯青到京,就住了纱帽胡同一所很宽大的宅门子,原是菶如替他预先租定的。

雯青连日召见,到衙门甚为忙碌。

接着次芳护着家眷到来,又部署一番。

诸事 粗定,从此雯青每日总到总署,勤慎从公,署中有事,总与小燕商办,见他外情通达,才识明敏,更觉投契。

两人此往彼来,非常热络。

有一回小燕派办陵土,出京 了半个多月,所有衙中例行公事,向来都是小燕一手办的,小燕出差,雯青见各堂官都不问津,就叫司官取上来,逐件照办。

直到小燕回来,就问司官道:“我出去 了这些时,公事想来压积得不少了?”

司官道:“都办得了,一件没积起来。”

小燕脸上一惊道:“谁办的?”

司官道:“金大人逐日批阅的。”

小燕不语,顿了 顿,笑向雯青道:“吾兄真天才也!”雯青倒谦逊了几句,也不在意。

又过了数日,这天雯青衙门回来,正要歇中觉,忽觉一阵头晕恶心。

彩云道:“老爷每天此时 已睡中觉了,今天怕是晚了,还是躺会儿看。”

雯青依言躺下。

谁知这一躺,把路上的风霜、到京的劳顿,一齐发出来了,壮热不退,淹缠床褥,足足病了一个多月 才算回头。

只好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在家养病。

却说那日雯青还是第一天下床,可以在房内走走,正与张夫人、彩云闲话家常,金升进来说:“钱大人要拜会。”

张夫人道:“你没告诉他老爷病还没好吗?”

金升道:“怎么不说。

他说有要紧话必要面谈,老爷不能出来,就在上房坐便了。”

雯青道:“唐卿是至好,就请里边来吧!”于是张夫人、彩云都避开了。

金升就 领着唐卿大摇大摆地进来。

雯青靠在张杨妃榻上,请唐卿就坐靠窗的大椅上。

唐卿道:“雯兄虽大病了一场,脸色*倒还依旧,不过清减了些。”

雯青叹道:“人到中 年,真经不起风浪的了!”唐卿道:“你的风浪,现在正大得很哩!要经得起,才是英雄的气度哩!”雯青愕然道:“我出了什么事吗?”

唐卿道:“可不是吗?你 且不要着急!我今天是龚尚书那里得的消息,事情却从你那幅交界图惹出来的。

西北地理,我却不大明白。

据说回疆边外,有地名帕米尔,山势回环,发脉葱岭,虽 土多硗薄,无著名部落,然高原绵亘,有居高临下之势,西接俄疆,南邻英属阿富汗,东、中两路则服中国。

近来俄人逐渐侵入,英人起了忌心,不多几时,送了个 秘密节略及地图一纸给总署,其意要中国收回帕境,隔阂俄人。

总署就商之俄使,请划清界址。

俄使说,向来以郎库里湖为界的。

然查验旧图及英图,却大不然,已 占去地七八百里了。

总署力驳其误。

俄使当堂把吾兄刻的交界图呈出,说这是你们公使自己划的,必然不会错的。

当时大家细看,竟瞠目不能答一语。

现在各堂部为 难得很。

潘、龚两尚书却都竭力想替你弥缝,谁知昨日又有个御史把这事揭参了,说得很凶险哩!上头震怒,幸亏龚尚书善言解说,才把折子留中了。

据兄弟看来, 吾兄快些发一信给许祝云,一信给薛淑云,在两国zheng府运动,做个釜底一抽一薪之法,才有用哩!所以兄弟管不得我兄病体,急急赶来,给你商量的。”

这一席话,不觉 把雯青说得呆了半晌,方挣出一句道:“这从何说起呢?”

唐卿就附耳低低道:“你道俄公使的交界图是哪里来的?”

雯青道:“我哪里知道。”

唐卿笑道:“就是 你送给小燕的那一本儿。

那个御史,听说也是小燕的把兄弟哩!”雯青吃一惊道:“小燕给我有什么冤仇呢?”

唐卿道:“宦海茫茫,谁摸得清底里呢!雯兄,你讲 了半天话也乏了,我要走了,那个信倒是要紧的,别耽迟就是了。”

说罢,起身就走。

唐卿去后,张夫人及彩云都在后房出来,看见雯青面色*气得铁青。

张夫了劝了 一番,无非叫他病后保重的意思。

那时已到了向来雯青睡中觉的时候,雯青心里烦恼,就叫张夫人、彩云都出房去,说:“让我躺躺养神。”

大家自然一哄散了。

雯 青独自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悔一回,错刻了地图;恨一回,误认了匪人,反来复去,哪里睡得着!只听壁上挂钟针走的悉悉瑟瑟,下下打到心坎里;又听得窗外雀 儿打架,喧噪得耳根出火。

一个头儿不知怎地,总着不牢枕,没奈何只好端坐床当中,学着老僧打坐模样。

好容易心气好象落平些,忽然又听见外房仿佛两个老鼠, 只管唧唧吱吱地怪叫。

顿时心火涌起,歘地跳下床来,踏着拖鞋,直闯出房门来。

谁知不出来倒也罢了,这一出来,只听雯青狂叫道:“好呀,好!这个世界,我还 能住下吗?”

说罢,身一子往后一仰,倒栽葱地直躺下地去,眼翻手撒,不省人事。

正是:

北海酒尊逢客举,茂陵病鼻望秋惊。

不知雯青因何惊倒,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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