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
列传第一百四十九上 叛臣上
仆固怀恩,铁勒部人。
贞观二十年,铁勒九姓大首领率众降,分置瀚海、燕然、金微、幽陵等九都督府,别为蕃州,以仆骨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金微都督,讹为仆固氏。
生乙李啜;乙李啜生怀恩,世袭都督。
怀恩善战斗,晓识戎情,部分谨严。
安禄山反,从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讨贼云中,破之;败薛忠义于背度山,杀七千骑,禽忠义子,下马邑。
进会李光弼,战常山、赵郡、沙河、嘉山,走史思明。
肃宗即位,与子仪赴灵武。
时同罗部落叛,禄山北掠朔方,子仪率怀恩迎击。
怀恩子玢战败降虏,已而自拔归,怀恩怒,叱斩之。
将士股栗,皆殊死战,遂破其众,收马、橐它、器械甚众。
帝又诏与敦煌王承寀使回纥请师,回纥听命。
至德二载,从子仪下冯翊、河东,走贼将崔乾祐,袭潼关,破之。
贼将安守忠、李归仁苦战二日,王师败绩。
怀恩至渭水,无舟,抱马鬣以逸,收散卒还河东。
子仪赴凤翔,归仁以劲兵邀战三原,子仪使怀恩与王升、陈回光、浑释之、李国贞五将军伏白渠下,贼至遇伏,败而走。
又战清渠,不利,引还。
时回纥使叶护、帝得以四千骑济师,南蛮、大食等兵亦踵至。
帝乃诏广平王为元帅,使怀恩统回纥兵,从王战香积寺北。
贼以一军伏营左,怀恩驰掩之,馘斩无遗者,贼气沮。
既合战,以回纥夹攻贼,战酣,脱甲援矛直捣阵,杀十余人,众惊一靡一,亦会李嗣业鏖斗尤力,贼大崩败。
会日暮,怀恩见王曰:“贼必弃城走,愿假壮骑二百,缚安守忠、李归仁等致麾下。”
王曰:“将军战疲,且休矣;迨明,与将军图之。”
对曰:“守忠等皆天下骁贼,骤胜而败,此天与我也,奈何纵之?使复得众,必为我患,虽悔无逮。”
王不从,固请,通夕四五反。
迟明,谍者至,守忠等果遁去。
又从王破贼于新店。
以复两京有殊功,诏加开府仪同三司、鸿胪卿,封丰国公,赐封二百户。
从郭子仪破安太清,下怀、卫二州,攻相州,战愁思冈,常为先锋,勇冠军中。
乾元二年,拜朔方行营节度使,进封大宁郡王。
怀恩为人雄重寡言,应对舒缓,然刚决犯上,始居偏裨,意有不合,虽主将必折诟。
其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
子仪政宽,能优容之。
及李光弼代子仪,怀恩仍为副。
光弼守河一陽一,攻怀州,降安太清。
又子瑒,亦善斗,以仪同三司将兵,每深入多杀,贼惮其勇,号猛将。
太清妻有色,瑒劫致于幕,光弼命归之,不听,以卒环守。
复驰骑趋之,射杀七人,夺妻还太清。
怀恩怒曰:“公乃为贼杀官卒邪?”
光弼持法严,少假贷。
初,会军汜水,朔方将张用济后至,斩纛下。
怀恩心惮光弼,自用济诛,常邑邑不乐。
及光弼与史思明战邙山,不用令,以覆王师。
帝思其功,召入为工部尚书,一宠一以殊礼。
代宗立,拜陇右节度使,未行,改朔方行营节度,以副子仪。
初,肃宗以宁国公主下嫁毘伽阙可汗,又为少子请婚,故以怀恩女妻之。
少子立,号登里可汗,而怀恩女为可敦。
宝应元年,帝召兵于回纥,而登里可汗已为史朝义所诱,引众十万盗塞,关中大震。
帝遣殿中监药子昂劳之,可汗因请见怀恩及其母,有诏报可。
怀恩避嫌不往,帝赐铁券,手诏固遣,乃行。
与可汗会太原,可汗大悦,遂请和,助讨朝义,即引兵屯陕州,待师期。
于是雍王以元帅为中军,拜怀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之副,乃与左杀为先锋。
时诸节度皆以兵会,次黄水,贼坚壁自固。
怀恩阵西原,多张旗,使突骑与回纥稍南出缭贼左,举旗为应,破贼壁,死者数万。
朝义拥一精一骑十万来援,埋根决战,短兵接,杀获相当。
鱼朝恩令射生五百攒矢注射,贼多死,而阵坚不可犯。
马璘怒,单骑援旗直进,夺两盾,贼辟易,大军乘以入,众嚣不止,朝义败。
斩首万六千级,禽四千余人,降者三万。
转战石榴园、老子祠,贼再败,自相奔蹂死,填尚书谷几满,朝义轻骑走。
怀恩进收东都、河一陽一,封府库,无所私。
释贼所署许叔冀、王伷等,众皆按堵。
留回纥屯河一陽一,使瑒及北庭兵马将高辅成以万骑逐北,怀恩常压贼而次。
至郑州,再战再捷,贼帅张献诚以汴州降,下滑州。
朝义至卫州,与其一党一田承嗣、李进超、李达庐合,有众四万,据河以战。
瑒济师登岸薄之,贼一党一奔溃。
进次昌乐,朝义逸,伪帅达庐降,薛高、李宝臣举相、卫、深、定等九州献款。
朝义至贝州,得其一党一薛忠义,引众三万拒瑒于临清。
贼气盛,瑒勒兵挫其锋,令高彦崇、浑日进、李光逸设三伏以待,贼半度,伏发,击之,朝义走。
会回纥以轻骑至,瑒卷甲驰之,大战下博,贼背水阵,师奔击,贼大崩,积一尸一蔽流而下。
朝义退守莫州。
于是都知兵马使薛兼训、郝廷玉、兗郓节度使辛云京会师城下,朝义与田承嗣数挑战,不胜,临阵斩伪一党一敬荣。
朝义惧,率残众奔幽州。
王追蹑,朝义走平州,自经死,河北平。
怀恩与诸将皆罢兵,以功迁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使,加封户四百。
初,帝有诏但取朝义,其它一切赦之。
故薛嵩、张忠志、李怀仙、田承嗣见怀恩皆叩头,愿效力行伍。
怀恩自见功高,且贼平则势轻,不能固一宠一,乃悉请裂河北分大镇以授之,潜结其心以为助,嵩等卒据以为患云。
未几,加太子少师,增户五百,第一区,与一子五品官。
诏护回纥归国,道太原,辛云京内忌怀恩,又以其与回纥亲,疑可汗见袭,闭关不敢犒军。
怀恩既父子新立功,举河朔若拾遗,名出诸将远甚,而为云京所拒,大怒,表上其状。
顿军汾州,使裨将李光逸以兵守祁,李怀光据晋州,张如岳据沁州,高晖等十余人自从。
会监军骆奉先自云京所归,云京已厚结其欢,因言怀恩与可汗约反状明白。
奉先过怀恩,升堂拜母,母让曰:“若与我儿约兄弟,今何自亲云京?然前事勿论,自今宜如初。”
酒酣,怀恩舞,奉先厚纳以币。
怀恩未及酬,奉先亟辞去,怀恩即遣左右匿其马。
奉先疑图己,乘夜遁归。
怀恩惊,追与其马。
奉先还,具奏怀恩反状,怀恩亦请诛云京、奉先,诏两解之。
怀恩之过潞,李抱玉赠以币马,怀恩答之。
俄抱玉表怀恩私有所结。
广德初,进拜太保,与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增封户五百。
瑒与一子五品官,封户百。
仍赐铁券,以名藏太庙,画象凌烟阁。
又以瑒检校兵部尚书、朔方行营节度使。
然怀恩怏怏,又一性一强固,不肯为谗毁屈,无以自解,乃上书陈情曰:“臣世本夷人,少蒙上皇驱策。
禄山之乱,臣以偏裨决死静难,杖天威神,克灭强胡。
思明继逆,先帝委臣以兵,誓雪国雠,攻城野战,身先士卒,兄弟死于阵,子姓没于军,九族之内,十不一在,而存者创痍满身。
陛下龙潜时,亲总师旅,臣事麾下,悉臣之愚。
是时数以微功,已为李辅国谗间,几至毁家。
陛下即位,知臣负谤,遂开独见之明,杜众多之口,拔臣于汧、陇,任臣以朔方,游魂反干,朽骨再肉。
前日回纥入塞,士人未晓,京辅震惊,陛下诏臣至太原劳问,许臣一切处置,因得与可汗计议,分道用兵,收复东都,扫荡燕、蓟。
时可汗在洛,为鱼朝恩猜阻,已失欢心。
及臣护送回纥,云京闭城不出,潜使攘窃,蕃夷怨怒,弥缝百端,乃得返国。
臣还汾州,休息士马云京亦不使一介相闻,畏臣劾奏,故构为飞谤,以起异端。
陛下不垂明察,欲使忠直之臣,陷谗邪之一党一,臣所为拊心泣血者也。
然臣之罪有六,无所逃死:往者同罗背逆,以一騷一河曲,兵连不解,臣不顾老母,从先帝于行在,募兵讨贼,同罗奔殄,是臣不忠于国,罪一也;斩子玢以令士众,舍天一性一之一爱一,是臣不忠于国,罪二也;二女远嫁,为国和亲,合从殄灭,是臣不忠于国,罪三也;又与子瑒躬履行阵,志宁邦家,是臣不忠于国,罪四也;河北新附,诸镇皆握强兵,臣之抚绥,反侧时定,是臣不忠于国,罪五也;协和回纥,戡定中原,二陵复土,使陛下勤孝两全,是臣不忠于国,罪六也。”
又言:“来瑱之诛,不暴其罪,天下为疑。
四方奏请,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可否不出宰相。”
词言慢很,帝一不为慊,且欲其悔过,故推心待之。
诏宰相裴遵庆临谕诏旨,因察其去就。
遵庆至,怀恩抱其足,泣且诉。
遵庆道帝所以不疑,即劝入朝,怀恩许诺。
副将范志诚谏,以为“嫌隙成矣,奈何入不测之朝,独不见来瑱、李光弼乎?二臣功高不赏,瑱已及诛。”
怀恩乃止。
欲使一子入宿卫,志诚固止。
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纥还,怀恩虑泄其交通状,因留不遣。
即使瑒攻云京,云京败,进攻榆次。
初,帝幸陕,颜真卿请奉诏召怀恩。
至是,帝使往,辞曰:“臣往请行,时也,今无及矣!”帝问故,对曰:“顷陛下避狄于陕,臣见怀恩,责以《春秋》义,不奔问官守,故怀恩来朝,以助讨贼,则其辞顺。
今陛下即宫京邑,怀恩进不勤王,退不释众,其辞曲,必不来矣!”“然则奈何?”
曰:“今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李抱玉、骆奉先、鱼朝恩四人耳,自馀盛言其枉。
然怀恩将士,皆郭子仪旧部曲,陛下若以子仪代之,喻以逆顺,必相率而归。”
从之。
子仪至河中,瑒攻榆次,未拔,追兵于祁,责其缓,鞭之,众怒。
是夕,偏将焦晖、白玉等斩其首,献阙下。
怀恩闻,以告母。
母曰:“我戒汝勿反,国家酬汝不浅,今众变,祸且及我,奈何?”
怀恩再拜出,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杀此贼,取其心以谢军中。”
怀恩走,乃与部曲三百北度河,走灵武,稍稍引亡命,军复振。
帝念旧勋,不加罪,诏辇其母归京师,厚恤之,以寿终。
又下诏拜怀恩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罢馀官。
怀恩固恶不能改,遂诱吐蕃十万入塞,丰州守将战死。
进掠泾、邠,祭来瑱墓。
度泾水,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御之,覆其阵,怀恩泣曰:“曩皆为我子,反为人致死于我。”
入侵奉天,子仪拒退之。
永泰元年,帝集天下兵防秋。
怀恩诱合诸蕃号二十万入寇,吐蕃自北道一逼一醴泉,摇奉天;任敷、郑廷、郝德自东道寇奉先,以窥同州;羌、浑、奴剌自西道略盩厔,趣凤翔。
京师震骇。
诏子仪屯泾一陽一,浑日进、白元光屯奉天,李光进屯云一陽一,马璘、郝廷玉屯便桥,董秦屯东渭桥,骆奉先、李日越屯盩厔,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帝御六军屯苑中,下诏亲征。
怀恩至鸣沙,病甚,还死灵武,部曲焚其一尸一以葬。
部将张韶、徐璜玉不能定其军,皆前死。
范志诚统众寇泾一陽一。
时诸屯坚壁,大雨,溪垘流溃,贼不得进。
吐蕃既持久,又与回纥争长,更相疑,莫适先进,因焚庐舍,驱男一女数万去。
周智光邀战澄城,破之,收马牛军资万计。
回纥乃诣子仪降,请击吐蕃自效。
子仪分兵随之,破其众于泾州。
任敷走,羌、浑诣李抱玉降。
始,怀恩立功,门内死王事者四十六人。
及拒命,士不弛甲凡三年。
帝隐忍,数下诏,未尝声其反。
及死,为之恻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俄而从子名臣以千骑降。
大历四年,册怀恩幼一女为崇徽公主,嫁回纥云。
周智光,少贱,失其先系,以骑射从军,起行间为裨将。
鱼朝恩镇陕州,与相昵款,数称荐之,累迁同、华二州节度使。
永泰元年,吐蕃、回纥、一党一项羌、浑、奴剌众十余万寇奉天,智光邀战澄城,破之,获驼马军赀万计,逐北至鄜州。
素与杜冕仇嫌,时冕屯坊州,家在鄜,智光入杀刺史张麟,害冕宗属八十人,火民三千舍而去。
朝廷召,惧不赴。
更诏冕使梁州避雠,冀其来。
偃然不听命,聚不逞数万,恣剽掠以甘其欲,结固之。
杀陕州监军张志斌及前虢州刺史庞充。
初,志斌自陕入奏,智光慢不为礼,志斌责之,怒曰:“仆固怀恩岂反者邪?皆鼠辈弄威福趣之祸也。
我本不反,今为尔反!”遂叱斩志斌,飨帐下。
时崔圆自淮南纳方物百万,盗颉其半;天下贡奉输漕,劫留之;士沿调当西者惧何诘,间道走同者,遣部将邀捕斩之。
代宗未暴其罪,命中使余元仙持诏拜尚书左仆射。
既受诏,恚语曰:“吾有大功,上不与平章事,且同、华地狭,不足申脚,若加陕、虢、商、鄜、坊五州,差可。”
因言:“诸子皆弯弓二百斤,有万人敌,挟天子令诸侯,非智光尚谁可?”
即历诋大臣,元仙震汗。
徐遗百缣遣之。
自立生祠,俾其下襘赛。
大历二年,帝诏郭子仪密图之。
同、华路闭,诏书不能通,乃召子仪婿赵纵受口诏,书帛内蜜丸,遣家童走间道传诏。
子仪得诏,声言讨之。
未行,其众大携,部将李汉惠自同州降子仪。
乃贬智光澧州刺史,听百人随身,贷将吏一切不问。
寻为帐下斩其首,并斩子元耀、元干来献,诏枭首皇城南街。
判官邵贲、别将蒋罗汉并伏诛。
敕有司具仪告太清宫、太庙、七陵。
先是,淮西李忠臣入朝,次潼关,闻智光反,率兵讨之。
会败,忠臣因入华大掠,自赤水至潼关畜产财物皆尽,官吏至衣纸自蔽、累日不食者。
梁崇义,京兆长安人。
以概量业于市,力能舒钩。
后为羽林射生,事来瑱。
沉默寡言。
瑱自襄一陽一朝京师,分诸将戍福昌、南一陽一。
瑱诛,戍者溃,崇义自南一陽一勒众还襄州,与李昭、薛南一陽一相让为长,众曰:“非梁卿莫可。”
遂总其军,杀昭及南一陽一,胁制众心。
代宗因即拜节度使。
举七州兵二万,与田承嗣、李正己、薛嵩、李宝臣相辅车,根牙槃结。
然独以地褊兵少,法令最治,折节遇士以自振,襄、汉间人识教义。
亲厚数讽入朝,答曰:“来公有大功,畏Yan竖谗,逡巡辞召。
至代宗立,不待驾而朝,即见族。
吾衅盈矣,若何欲见上乎?”
建中元年,李希烈请讨之。
崇义惧,整饬军旅。
男子郭昔上变事,德宗欲示以信,流昔远方,诏金部员外郎李舟谕旨。
初,刘文喜之难,舟奉诏入泾州,俄而帐下斩文喜以闻,四方传舟能覆军杀将,反侧者皆恶之。
舟至,以入朝劝崇义,崇义不悦。
明年,遣使尉抚诸道,舟复如崇义所,遂不肯内,请易它使。
更命给事中庐翰往,崇义益不安,跋扈甚,谏者多死。
朝廷以不疑示天下,乃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妻及子悉封赏,赐铁券,擢其将兰杲为邓州刺史,遣御史张著以手诏召崇义。
崇义使卒持满,乃受命。
杲奉诏不敢发,诣崇义自言。
崇义对著号哭,遂拒诏。
帝命李希烈率诸道兵进讨。
崇义先攻江陵,欲通黔、岭,败于四望而还。
杀希烈临汉屯兵千余,希烈怒,引兵循汉而上。
崇义使翟崇晖、杜少诚战蛮水,折北至涑口,大败。
二将降,希烈一宠一之,使部降兵徇襄一陽一,约百姓按堵。
崇义闭壁,守者斩关出,不可止,乃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
希烈诛其亲族及军从临汉役者三千人。
崇义孙叔明,养于李纳,后从刘悟为昭义将,从谏死,遣进旄节,有诏诛之。
李怀光,渤海靺鞨人,本姓茹。
父常,徙幽州,为朔方部将,以战多赐姓,更名嘉庆。
怀光在军,积劳至开府仪同三司,为都虞候。
勇鸷敢诛杀,虽亲属犯法,无所回贷。
节度使郭子仪仁厚,不亲事,以纪纲委怀光,军中畏之。
会母丧,起兼邠、宁、庆都将。
德宗罢子仪副元帅,以所部兵分诸将,故怀光检校刑部尚书,为宁、庆、晋、绛、慈、隰等州节度使。
引众城长武,据原首,临泾水,以扼吐蕃空道,自是不敢南侵。
建中初,杨炎欲城原州,使怀光兼帅泾原,遂其功。
原州宿将史抗、温儒雅等,故子仪麾下,尝在怀光右,及处其下,意郁郁,怀光因罪诛之,由是泾军迎畏。
刘文喜者,因众惧,遂叛。
诏与硃泚讨平之,加检校太子少师。
明年,徙朔方节度使,实封户四百,仍领邠宁。
时马燧、李抱真讨田悦,未克,诏怀光以朔方兵万五千并力。
怀光至魏,未及营,与硃滔等战连箧山,为贼所败,悦因决水灌军,燧等退屯魏县。
寻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益户二百。
与滔等相持,久不战。
帝狩奉天,怀光率所部奔命。
方雨淖,奋厉军士倍道进,自蒲津绝河,败泚军于醴泉。
将抵奉天,前遣裨将张韶以蜡韬表,随贼攻城,叩垒呼曰:“我朔方使也!”缒而上,比登,身被数十矢。
时帝被围急,闻之喜,即持韶大号城上,人心乃安。
又败贼于鲁店,泚解围去。
进加副元帅、中书令。
怀光为人疏而愎,诵言:“宰相谋议乖剌,度支赋敛重,京兆尹刻薄军食,天下之乱皆由此。
吾见上,且请诛之。”
或以告王翃,翃等计:“怀光有大功,上且访以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遂告卢杞,杞即说帝曰:“怀光兵威已振,逆贼破胆,若席胜,可一举灭贼。
今入朝,则必宴劳留连,贼得从容完备,卒难图也!”帝不得其情,因然之。
乃敕怀光屯便桥,督诸将进讨。
怀光自以径千里赴难,为一奸一臣拫隔不得朝,颇恚怅,去屯咸一陽一。
明日,李晟会陈涛斜,壁垒未具,贼大至。
晟说怀光曰:“贼保宫苑,攻之良难。
今敢离窟一穴一,与公薄战,此天以贼赐公也。”
怀光曰:“吾马未秣,士未饭,可遽战哉?姑养吾勇以待之。”
晟不得已,闭壁不出。
怀光数暴杞等罪,帝为贬杞与赵赞、白志贞,又劾奏中人翟文秀,亦杀之以尉怀光。
然益自疑,坚壁八旬不出战,屡诏使进军,以伺衅为解,一陰一连硃泚。
初,崔汉衡使吐蕃求助兵,尚结赞曰:“吾法,进军以本兵大臣为信。
今制书不署怀光,未敢前。”
帝乃命翰林学士陆贽诣怀光议事,怀光陈三不可,且言:“吐蕃舍人马重英陷长安,赞普责其不焚爇,今其来,必肆宿志,一不可。
彼云引兵五万,既用其人,则同汉士,傥邀我厚赏,何以致之?二不可。
虏人虽来,义不先用,勒兵自固,以观成败,王师胜则分功,败则图变,狡诈多端,不可信,三不可。”
卒不肯署。
又谩骂贽曰:“尔何能?”
兴元元年,诏加太尉,赐铁券。
怀光赫然怒曰:“凡疑人臣反,则赐券。
今授怀光,是使反也!”抵于地。
时部将韩游瑰将兵卫奉天,怀光约令为变,游瑰以闻。
数日,又密书趣之,门者捕送。
又遣将赵升鸾谍于奉天,升鸾告浑瑊曰:“怀光遣达奚承俊火乾陵,使我为内应,以胁乘舆。”
瑊白发其一奸一,请帝决幸梁州。
帝令瑊戒严,未毕,帝自西门出,诏戴休颜守奉天。
怀光遣将孟廷宝、惠静寿、孙福率轻骑趋南山,粮料使张增遇之。
三人计曰:“吾属以叛闻,不如缓军,彼怒,不过不吾将耳。”
使增绐众曰:“由此东,吾有见粮可食也。”
廷宝等引而东,纵卒大掠,而百官遂入骆谷。
追帝不及。
还白怀光,怀光怒,悉罢其兵。
怀光乃夺李建徽、一陽一惠元等军,屯好畤,然其下稍稍携贰。
泚始惮之,至是欲遂臣怀光。
怀光怒,告绝,益不安,乃引兵掠泾一陽一、三原、富平,遂如河中,留张昕守咸一陽一。
而孟涉、段威勇拥兵降李晟,韩游瑰杀昕,以邠州归。
戴休颜自奉天令于军曰:“怀光反。”
乃城守。
有诏以怀光为太子太保,许其麾下择功高者一人统其兵。
不奉诏。
怀光至河中,取同、绛二州,按兵观望。
京师平,命给事中孔巢父、中人啖守盈召之,皆为怀光帐下所害,于是缮兵严守。
帝乃遣浑瑊讨之。
度支欲罢其军岁中禀赐,帝曰:“朔方军累有功,岂以怀光拒命而众不被恩邪?”
诏所司别贮缣钱,须事定乃给。
瑊破同州,屯军不得进,数为怀光所衄。
帝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威名白著,乃拜副元帅,与瑊及镇国骆元光、邠宁韩游瑰、鄜坊唐朝臣会兵进讨。
燧拔绛州,诸军遂围河中。
贞元元年八月,朔方部将牛名俊斩怀光,传首以献,年五十七。
帝念其功,诏许一子嗣,赐庄、第各一区,听以礼葬,妻王徙澧州。
初,怀光死,其子琟尽杀其弟乃死,故怀光无后。
五年,诏曰:“怀旧念功,仁之大也;兴灭继绝,义之至也。
昔蔡叔圯族,周封其子;韩信干纪,汉爵其孥;侯君集不率,太宗存其祀。
考先王之道,烈祖之训,皆以刑佐德,俾人向方。
曩者盗臣窃发,朕狩近郊,怀光夙驾千里,奔命行在,假雷霆之威,破虎狼之众。
守节一靡一终,潜构祸胎,大戮所加,自贻伊戚,孤魂无归,怀之恍然。
宜以外孙燕赐姓李,名曰承绪,以左卫率府胄曹参军继怀光后。”
乃赐钱百万,置田墓侧,以备祭享;还妻王,使就养云。
陈少游,博州博平人。
幼习老子、庄周书,为崇玄生,诸儒推为都讲。
有冒者欲对广众切问以屈少游。
及升坐,音吐清辩,据引淹该,问穷而对有馀。
大学士陈希烈高其能。
既擢第,补南平令,治有声。
累迁侍御史、回纥粮料使,加检校职方员外郎充使。
检校郎官自少游始。
仆固怀恩表署河北副元帅判官,迁晋、郑二州刺史。
少游长权变,所至一切干济,贿谢权幸,以是数迁。
李抱玉表泽潞副使,为陈郑留后。
永泰中,复奏为陇右行军司马,擢桂管观察使。
少游不乐远去,规徙近镇。
时宦官董秀有一宠一,掌枢近,少游乃宿其里,候归沐,入谒,因鄙语谄谓秀曰:“七郎亲属几何?月费几何?”
秀谢曰:“族甚大,岁用常过百万。”
少游曰:“审如是,奉入不足为数日费,当数外营乃办耳。
吾虽不才,请独取济,岁输钱五千万。
今具其半,请先入之。”
秀大喜,与厚相结。
少游因泣曰:“岭南瘴疠,恐不得生还见颜色。”
秀遽曰:“公美才,不当远出,请少待。”
时少游已纳赂元载子仲武,于是内外更荐之,改宣歙池观察使。
大历五年,徙浙东,封颍川县子,迁淮南节度使。
喜谲数,行小惠,群吏任职。
三总籓,皆天下富饶处,以是敛求贸易无虚日,积财宝巨亿万。
初结元载,赂金帛岁无虑十万缗;又事宦官骆奉先、刘清潭、吴承倩及秀,故能久其任。
后载以过见疑,少游亦疏之。
载子伯和谪扬州,少游一陽一善之,一陰一奏其罪,代宗以为忠。
建中初,朝廷经费不充,始请本道税钱千增二百,盐斗加百钱,度支因请诸道并增焉。
李纳拒命,少游出师收徐、海等州,俄弃之,退屯盱眙。
累进检校尚书左仆射,赐封户三百,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时宰相关播、卢杞与少游有雅故,故骤兼台司。
德宗幸奉天,度支汴东两税使包佶寓扬州,所储财赋八百万缗将输京师,少游意硃泚势盛,不遽平,欲肋取其财,使判官崔就佶索文簿,贷二百万缗。
佶以非敕命,拒之。
怒曰:“君善,得为刘长卿;不尔,为崔众矣!”长卿尝任租庸使,为吴仲孺所囚,崔众以倨李光弼被杀,故以为言。
佶谒少游,欲谏止,不得语,即遣去,于是财用悉为少游所掠。
佶奔白沙,少游遣幕中房孺复召之。
佶惊走度江,伏妻子案牍中以免。
佶有御遏兵三千,令高越、元甫将焉,少游夺之。
能随佶者,至上元,复为韩滉所留。
佶但诸史如江、鄂州,以表内蜡丸以闻。
会少游使至,帝诘其事,辞以不知。
时祸难煽结,帝未能制,乃曰:“少游,国守臣,取佶之财,防它盗耳,庸何伤!”远近闻之,咸称帝得其机云。
少游闻之,果自安不疑。
李希烈陷汴,声言袭江淮。
少游惧,遣参谋温述送款曰:“豪、寿、舒、庐,既韬刃卷铠,惟君命。”
又使巡官赵诜如郓州,厚结李纳。
希烈僭号,遣将杨丰赍伪赦令送少游。
寿州刺史张建封逻得之,斩丰,以伪赦送行在。
会佶入朝,具言少游胁财赋状。
少游惭,上表言所取以赡军兴,请偿之。
而州府残破,不能偿,乃与腹心吏设法重税,民皆苦之。
刘洽取汴州,得希烈伪起居注,书“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
少游闻,羞悸发病死,年六十一,赠太尉。
赞曰:怀恩与贼百战,阖宗死事至四十六人,遂汛扫燕、赵无馀埃,功高威重,不能防患,凶德根于心,弗得其所辄发,果于犯上,惜哉!其母拔刀逐贼,烈妇人也。
怀光提万众,振天子于难,一为谗人所沮,忿戾不自还,身首殊分,然谗人亦可疾矣,所谓“交乱四国”者也。
李锜,淄川王孝同五世孙。
以父国贞廕调凤翔府参军。
贞元初,迁至宗正少卿。
尝与卿李干争议,锜以直不坐,德宗两置之。
自雅王傅出为杭、湖二州刺史。
方李齐运用事,锜以赂结其欢,居三岁,迁润州刺史、浙西观察、诸道盐铁转运使。
多积奇宝,岁时奉献,德宗昵之。
锜因恃恩骜横,天下攉酒漕运,锜得专之,故朝廷用事臣,锜以利交,馀皆乾没于私,国计日耗。
浙西布衣崔善贞上书阙下暴其罪,帝械以赐锜;锜豫浚大坎,至则并械瘗坎中,闻者切齿。
锜得志,无所惮,图久安计,乃益募兵,选善射者为一屯,号“挽硬随身”,以胡、奚杂类虬须者为一将,号“蕃落健儿”,皆锜腹心,禀给十倍,使号锜为假父,故乐为其用。
帝于是复镇海军,以锜为节度使,罢领盐铁转运。
锜喜得节,而忘其权去,暴踞日甚,属吏死不以过甚众;又一逼一污良家,寮佐力谏不能得,遽遁去。
宪宗即位,不假借方镇,故倔强者稍稍入朝。
锜不自安,亦三请觐。
有诏拜尚书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代之。
中使驰驿劳问,兼抚一慰其军。
锜署判官王澹为留后。
锜无入朝意,称疾迁延不即行。
澹及中使数趣之,锜不悦,乘澹视事有所变更者,讽亲兵图澹。
因给冬服,锜坐幄中,以挽硬、蕃落自卫,澹与中使入谒,既出,众持刃谩骂,杀澹食之。
监军使遣牙将赵琦慰谕,又食之。
以兵注中使颈,锜一陽一惊扈解,乃囚别馆。
蕃落兵,薛颉主之;挽硬兵,李钧主之。
又以公孙玠、韩运分总馀军。
室五剑,授管内镇将,令杀五州刺史。
属别将庾伯良兵三千筑石头城,谋据江左。
常州刺史颜防用其客李云谋,矫诏称招讨副使,杀镇将李深,传檄苏、杭、湖、睦四州同讨锜。
湖州辛秘亦杀镇将赵惟忠。
而苏州李素为镇将姚志安所执,钉舷上,献于锜,锜败而免。
宪宗以淮南节度使王锷为诸道行营兵马招讨处置使,中官薛尚衍为都监招讨宣慰使,发宣武、武宁、武昌、淮南、宣歙、江西、浙东兵,自宣、杭、信三州进讨。
初,锜以宣州富饶,遣四院随身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领兵三千分下宣、歙、池,锜甥裴行立虽预谋,而欲效顺,故相与约还兵执锜,行立应于内。
子良等既行,其夕,谕军中曰:“仆射反矣,一精一兵四面皆至,常、湖镇将干首通衢,势蹙且败,吾辈徒死,不如转祸希福。”
部众大悦,遂回趣城。
行立举火,内外合噪,行立攻牙门。
锜大惊,左右曰:“城外兵马至。”
锜曰:“何人邪?”
曰:“张中丞也。”
锜怒甚,曰:“门外兵何人也?”
曰:“裴侍御也。”
锜拊膺曰:“行立亦叛吾邪!”跣足逃于女楼下。
李钧引兵三百趋出庭院格斗,行立兵贯出其中,斩钧,传首城下。
锜闻之,举族恸哭。
子良以监军命晓谕城中逆顺,且呼锜束身还朝,左右以幕缒而出之。
锜以仆射召,数日而反状至,下诏削官爵,明日而败,送京师。
神策兵自长乐驿护至阙下,帝御兴安门问罪,对曰:“张子良教臣反,非臣意也。”
帝曰:“尔以宗臣为节度使,不能斩子良然后入朝邪?”
锜不能对。
以其日与子师回腰斩于城西南,年六十七。
一尸一数日,帝出黄衣二袭,葬以庶人礼。
擢子良检校工部尚书、左金吾将军,封南一陽一郡王,赐名奉国;田少卿检校左散骑常侍、左羽林将军,代国公;李奉仙检校右常侍、右羽林将军,邠国公;裴行立泌州刺史。
赠王澹给事中,赵琦和州刺史,崔善贞睦州司马。
削锜属籍,从弟宋州刺史铦、通事舍人铣、从子师偃流岭南。
赞曰:语曰“出入之吝,谓之有司”,贱之也。
德宗平硃泚,京师府藏耗竭,诸道始有进奉助经费,而诏书亦往往宣索于天下。
以人主规规财利,下行有司之事,天下无事,赋取犹不息。
剑南、江西有日月之进,杜亚、刘赞、王纬及锜岁时进奉,以固其一宠一,号称“赋外羡馀”。
又亦托中旨,以盗库物。
然献才十二三,馀皆私之。
江、淮以南,物力大屈,人人憔然忘生。
贞元以后,中官市物都下,谓之“宫市”,不持符牒,口一含诏命,取滥缣恶布红紫之,倍其估,裂以偿直。
市之良贾一精一货,皆逃去不出;列廛闬者,惟粗杂苦窳而已。
又有强驱入禁中,罄所车辇,卖者不平,因共欧笞之。
苍头女奴,名马工车,惴惴常畏捕取。
而德宗蔽于左右前后,莫知也。
故善贞因锜并论其事,卒不知锜颛盐铁之利,以养兵图叛,曾不及庸有司之吝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