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登州管下一个地名市头镇,居民稠密,人家全靠河岸筑房《龙图公案》第十二则 石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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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则 石狮子

话说登州管下一个地名市头镇,居民稠密,人家全靠河岸筑房。

全镇为恶者多,行善者少。

惟有镇东崔长者好善布施,不与人争。

娶妻张氏,性情一温一 柔,治家勤俭。

所生一子名崔庆,年十八岁,聪明颖达,父母惜如掌上之珠。

忽一日有个老僧来家抄化道:“贫僧是五台山云游僧家,闻府中长者好善,特来化斋饭一餐。”

崔长者整衣冠出,请那僧人入中堂坐定,崔长者纳头便拜道:“有失远迎,万勿见罪。”

那僧人连忙扶起道:“贫僧不识进退,特候员外见一面。”

长者大悦,便令做斋饭款待僧人,极其丰厚。

长者席上问其所来,僧人答明:“云游到此,要见员外有一事禀知。”

长者举手请道:“上人若要化缘或化斋,老拙不敢推阻。”

僧人道:“足见长者善心。

贫僧不为化缘而来。

即日本处有洪水之灾,员外可预备船只伺候走路,敬以此事告知,余无所言。”

长者听罢,连连应诺,便问道:“洪水之灾何时当见?”

僧人道:“但见东街宝积坊下那石狮子眼中流血,便要收拾走路。”

长者道:“既有此大灾,当与乡里说知。”

僧人道:“你乡皆为恶之徒,岂信此言;就是长者信我逃得此难,亦不免有苦厄累及。”

长者问道:“苦厄能丧命否?”

僧人道:“无妨,将纸笔来,我写几句与长者牢记之。”

写道:“天行洪水浪滔滔,遇物相援报亦饶;只有人来休顾问,恩成冤债苦监牢。”

长者看了不解其意。

僧人道:“后当知之。”

斋罢辞去,长者取过十两花银相赠。

和尚道:“贫僧云游之人,纵有银两亦无用处。”

竟不受而去。

长者对张氏说知,即令匠人于河边造十数只大船。

人问其故,长者说有洪水之灾,造船避灾。

众人一大笑。

长者任众人讥笑,每日令老妪前往东街探石狮子有血流出否。

老妪探看日久,往来频数,坊下有二屠夫问其缘故,老妪直告其故。

二屠待妪去,自相笑道:“世上有此等痴人,天旱若是,有什么水灾?况那狮子眼孔里哪讨血出!”一屠相约戏之,明日宰猪,用血洒在石狮眼中。

是日老妪看见,连忙走回报知,长者即吩咐家人,收拾动用器物,一齐搬上船。

当下太一陽一正酷,热气蒸人。

等待长者携得一家老幼登船已毕,黄昏左侧,黑云并集,大雨滂沱,三昼夜不息,河水涌入市头镇,一时间那人民的居屋流荡无遗,溺死二万余人。

正因乡民作孽太过,天以此劫数灭之,止有崔长者夫妇好善,预得神人救之。

那日长者数十大船随洪水流出河口,忽见山岩崩下,有一初养黑猿被溺不能起,长者即令家人取竹竿接之,那猿及岸得生而去。

船正行间,又见一树流来,有鸦巢在上,新乳数鸦飞不起,长者又令家僮取船板托之,那鸦展开两翼各飞将去了。

适有湾处,见一人被浪激流下来,口喊叫救命,长者令人接之,张氏道:“员外岂不记僧人所言遇人休顾之嘱。”

长者道:“物类尚且救之,况人而不恤哉。”

竟令家僮取竹竿援之上船,遂取衣与他换。

忽次日雨止,长者乃令家僮回去看时,只见洪水过去,尽成沙丘,惟有崔长者房屋,虽被浸损,未曾流荡。

家僮报知,长者令工人修整完备如前,携老幼回家。

同乡邻里后来陆续归来,十有一二而已。

长者问那所救之人愿回去否?那人哭道:“小人是宝积坊下刘屠之子,名刘英,今被水冲,父母不知存亡,家计尽空,情愿为长者随行执鞭之人,以报救命之恩。”

长者道:“你既肯留我家下,就作养子看待。”

刘英拜谢。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长者回家不觉又半载。

时东京国母张娘娘失去一玉印,不知下落。

仁宗皇帝出下榜文,张挂诸州,但有知玉印下落者,官封高职。

忽一夜 崔长者梦见神人说:“今国母娘娘失落玉印,在后宫八角琉璃井中。

上帝以君有一陰一德,特来说与你,可着亲儿子去报知,以受高官;长者醒来,将梦与妻子说知。

忽家人来报,登州衙门首有榜文张挂,所说与长者梦中之言相同。

长者甚喜,欲令崔庆前去奏知受职。

张氏道:“只有一子,岂肯与他远离。

富贵有命,员外莫望此事。”

刘英近前见父母道:“小儿无恩报答,即是神人报说,我情愿代弟一行,前往京都报知,倘得一官半职,回来与弟承受。”

长者欢然,准备银两,打点刘英起程。

次日,刘英相辞,长者再三叮咛:“若有好事,休得负心。”

刘英领诺而别,上路往东京迸发。

不一日来到京城,径来朝门外揭了榜文,守军捉见王丞相。

刘英先通乡贯姓名,后以玉印下落说知,王丞相即令牌军送刘英于馆驿中伺候。

次日,王丞相入朝奏知,仁宗召宫中嫔妃问之,娘娘方记得,因中秋赏月,夜阑,同宫女在八角琉璃井边探手取水,误落井中。

遂令官监下井看取,果有之。

仁宗宣刘英上殿,问其何知玉印之由。

刘英不隐,直以神人梦中所报奏知。

仁宗道:“想是你家积有一陰一德。”

遂降敕封英为西厅驸马,以偏后黄娘娘第二公主招之。

刘英谢恩,不胜欢喜。

过数日,朝廷设立驸马府与刘英居住,当下刘英一时显达,权势无比,就不思想旧恩了。

却说崔长者,自刘英去后将近两月,日夜思量消息。

忽有人自东京来,传说刘英已招为驸马,极其贵显。

长者遂吩咐家人小二同崔庆赴京。

崔庆拜辞父母,往东京进发。

不一日来到东京,寻店歇下。

次日,正访驸马府,那人道:“前面喝道:驸马来矣。”

崔庆立在一边候过了道,恰好刘英在马上端坐,昂昂然来到。

崔庆故意近前要与相认,刘英一见崔庆,喝声:“谁人冲我马头?”

便令牌军捉下。

崔庆惊道:“哥哥缘何见疏?”

刘英怒道:“我有什么兄弟?”

不由分说,拿进府中,重责三十棍。

可怜崔庆,被打得皮开肉绽,两腿流血,监入狱中。

此时小二在店中得知主人被难,要来看时,不得进去。

崔庆将其情哀告狱卒,狱卒怜而济之。

崔庆原是富家,每日肉食不绝,忽墙外一猿攀树而入,手持一片熟羊肉来献。

崔庆俄然记得,此猿好似我父昔日洪水中所救者,接而食之。

猿去,过了数日又将食物送进来,如此者不绝。

狱卒见了,知其来由,叹道:“物类尚有恩义,人反不如。”

自是随其来往。

又一日,墙外有十数乌鸦集于狱中,哀鸣不已。

崔庆亦疑莫非是父所救者,乃对鸦道:“尔若怜念我,当代我捎书信一封寄回我父。”

那鸦识其意,都飞向前。

庆即向狱卒借过纸笔修了书,系于鸦足上,即飞去。

不数日,已飞到其家,正值崔长者与张氏正在说儿子没音信之事,忽鸦飞下,立于身边。

长者惊疑,看鸦足上系一封书,长者解下看之,却是崔庆笔迹,内具刘英失义及狱中受苦情由。

长者看罢大哭,张氏问知其故,遂痛哭道:“当初叫你莫收留他人,果然恩将仇报,陷我儿子于缧绁之中,怎能得出?”

长者道:“鸟兽尚知仁义,彼有人心,岂得如此负恩之甚?我只得自往东京走一遭,探其虚实。”

张氏道:“儿受苦,作急而行。”

次日,崔长者准备行李,辞妻赴京。

数日,已到东京,寻店安下。

清早,正值出街坊问消息,忽见家人小二,身穿破衣,乞食廊下,一见长者,遂抱之而哭,长者亦悲,问其备细。

小二将前情述了一遍,长者不信,要进府里见刘英一面。

小二紧紧抱住,不放他去,恐遭毒手。

忽报驸马来了,众人都回避,长者立廊下候之。

刘英近前,长者叫道:“刘英我儿,今日富贵不念我哉!”刘英看见,认得是崔长者,哪里肯顾盼他,只做不见。

长者不肯休,一直随马后赶去,不料已闭上府门,不得进去。

长者大恨道:“不认我父子且由则可,又将我儿监禁狱中受苦。”

即投开封府告状。

正值包公行香转衙,长者跪马头下告状。

包公带入府中审问,长者哀诉前情,不胜悲戚。

包公令长者只在廊下居止,即差公牌去狱中唤狱卒来问:“有崔庆否?”

狱卒复道:“某月日监下,狱里饮食不给,极是狼狈。”

包公遂令狱卒散诞拘之。

次日,差人请刘驸马到府中饮酒。

刘英闻包公请,即来赴席。

包公请入后堂相待,吩咐牌军闭上府门,不许闲杂人等走动。

牌军领命,便将府门闭上,然后排过筵席。

酒至半酣,包公怒道:“缘何不添酒来?”

厨下报道:“酒已尽了。”

包公笑道:“酒既完了,就将水来斟亦好。”

侍吏应诺,即提过一桶水来。

包公令将大瓯先斟一瓯与刘英道:“驸马大人权饮一瓯。”

刘英只道包公轻慢他,怒道:“包大尹好欺人,朝廷官员谁敢不敬我?哪有相请用水当酒!”包公道:“休怪休怪,众官要敬驸马,偏包某不敬。

今年六月间尚饮一河之水,一瓯水难道就饮不得?”

刘英听了,毛发悚然。

忽崔长者走近前来,指定刘英骂道:“负义之贼!今日负我,久后必负朝廷。

望大人作主。”

包公便令拿下,去了冠带,拖倒阶下,重责四十棍,令其供招。

刘英自知不是,吐出实情,招认明白。

包公命取长枷系于狱中。

次日,具疏奏知。

仁宗宣召崔长者至殿前审问,长者将前事奏知一遍,仁宗称羡道:“君子重义如此,亲子当受爵禄,朕明日有旨下。”

长者谢恩而退。

次日,旨下:刘英冒功忘义,残虐不仁,合问死罪;崔庆授武城县尉,即日走马赴任;崔长者平素好善,敕令有司起义坊旌之。

包公依旨判讫,请出崔庆,换以冠带,领文凭赴任而去,长者同去任所。

是冬将刘英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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