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既兼潮篆,车尘仆仆两邑间。一日,过鄯门,见数《蓝公案》第九则 贼轻再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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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公案 - 第九则 贼轻再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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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则 贼轻再醮人

余既兼潮篆,车尘仆仆两邑间。

一日,过鄯门,见数牧章在河畔偶语。

中一童曰:“横逆哉!剥妇人至赤身,可杀也。”

又一童曰:“新婚遇此,惨甚矣。

以舆夫敝裤为新妇娇装,当日如何下车,如何人室?恐是夜合卺,乃夫不能无疑也。”

又一童曰:“疑亦将如之何?乃夫尚畏惧,不敢控告,奚怪彼枭枭者哉!”

余闻大骇,停车询之,诸童皆笑而走。

命牵一童臂以来,乃言:“乌黄陇与惠邑一交一 界之区,恶贼十数辈,横行无惮。

此月二十日,要行嫁者于途,拉新人出自舆中,摩顶放踵,皆剥夺以去。

乞留一下衣蔽体,亦不从。

且环而睇审其不可名言之处。

及贼去,舆夫怜之,解敝裤与之周身。”

余曰:“噫!而言过矣。

行嫁则迎亲多人,岂能袖手旁观?

多人则衣衫可让,何至用舆夫敝裤?且为之夫者,又肯默不告官,无是理也。”

牧童曰:“贫家无多人亲迎。

告官不能致之死,非徒无益,且反祸焉。

彼穷凶极恶之流贼,杀人放火,靡不敢为。

谁复以身试虎口耶!”问娶妻者姓名,曰:“不知。”

问诸贼各何姓名,曰:“尤不知也。”

余心识之,归而遣人密访,未能得其详。

先是,十八日,余方抵潮署事。

十九日黎明,有以白昼抢劫来告者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云:“于是月望日,在双山遇贼十余。

刀梃一交一 下,三人皆仆地,裂颅划足,铜钱衣被劫夺一空。

熟识三贼,郑阿载、郑阿惜、刘阿讼,皆溜天极恶,无人不知,无人敢告,无人能捕之贼也。

时以公未莅任,禀明县尉验伤,今未平复。”

余笑曰:“既无人能捕,何告为?”

日耀等泣曰:“某言其平日耳。

幸公莅止,可仍听道路荆棘,贸易不得安生平?”

余飞差星夜往缉,遂于二十二日弋获刘阿讼以来,召日耀等三人与之对质。

阿讼昂然曰:“是也,夺其钱六千,衣衫裘被之类凡有七,尚存蔡阿继家中,未分散。”

问:“同一党一 几人?”

曰:“郑阿载、郑阿惜、蔡阿继、张阿禄、庄阿泛、廖开扬、马克道,与我共八人耳。”

问:“汝等诸人,聚居何所?”

曰:“我辈皆不敢回家,在山中闪烁往来,草栖岩宿。

惟蔡阿继、廖开扬二人在家,窝接物件。”

问:“平日行劫几处?”

曰:“多矣,难记忆也。”

问:“下海劫船与否?”

曰:“此则无之。”

因设法购缉,复于二十六日擒获郑阿载、郑阿惜、张阿禄;庄阿泛、蔡阿继、廖开扬以来。

皆不待刑讯,与刘阿讼所言若合符节。

余见郑阿载、阿惜尤奇凶,心恶之。

问平素劫夺几何,亦云久而忘记。

止近此数日内,言之历历,则双山行嫁一妇人预焉。

问所劫妇人何赃。

阿载言:“贫人无他长物,止银簪、耳环、戒指、衣裙,寥寥数件而已。”

问:“同劫几人?是谁下手?”

曰:“同劫仍此八人,下手加功,则我与阿惜、阿讼、马克道四人耳。”

问:“行嫁则迎亲多人,汝等敢突出横劫,非百十人不可,言八人、四人者,妄也。”

命夹之,则大呼曰:“再醮之妇耳,焉有许多人迎之?我等实止八人。

今日诸事皆直言不讳,独何为以此相欺?今即言百人千人,亦不过一死而已,宁能于死之外别加我罪乎?”

余拍案数之曰:“汝等不为善良,甘心作贼。

升平世界,白日行劫,得财伤人,罪当死,一也。

男女授受不亲,奈何横加剥厚?且不顾新婚,使人夫妇一生抱痛,罪当死,二也。

汝剥夺新妇,一丝不留,且分持其体而聚观,如此厚人,乃天地鬼神所共痛愤之事,罪不容以不死,三也。”

阿载、阿惜皆曰:“我等作贼,为贫所驱。

劫害多人,死亦无怨。

至于剥辱,乃再醮之妇,何新婚之足云?彼自家不存羞耻,则其体亦尽人可观,未必衣服之去留,遂为关系也。

彼其丈夫尚不敢出来控告,则此事亦可不必深究矣!”

余笑曰:“噫!妇人之不可再醮也,如是夫。

虽盗贼,犹将轻之,况读书明理言节义者乎?此事亦姑置勿论。

但积凶行劫已多,法不可活。

就剥杀陈日耀等一案,治罪有余。

惟是通详每多漏网,而无辜牵累,饿殍途中,殊堪悯侧。

俟枷号满日再议,可也。”

即令廖开扬起出铜钱、衣衫裘被等物,付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当堂领回。

马克道候获日按法惩治,余皆痛杖大枷,发四城门示众。

阿讼,阿载、阿惜为邑人所痛恨尤深,环观者千百,皆嚼齿指骂,或击以泥沙,燔以草火。

而彼妇之丈夫,亦从人群中潜锥其股,灼巨艾灸之。

阿惜咬舌而死,阿载等不数日皆后先毕命。

潮人相举于加额称大快。

阿禄、阿继其后亦皆病毙。

惟庄阿泛以头触庭阶,自称能改过,从宽杖责,与之小枷。

阿泛竟带枷逃脱。

未及两月,又以谋财劫杀郭君芳命案获出,按问如律。

译文我兼任潮阳知县以后,风尘仆仆,乘车来往奔忙于普宁、潮阳两县之间。

一天,经过鄯门,看见有几个牧童在河边闲聊。

其中一个小孩说:“太强暴了!竟然把人家妇女扒光,真该杀。”

又一个小孩说:“新婚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惨透了。

拿轿夫的破裤,子来给新娘做新婚的衣服,当时怎么下车,怎么进屋?恐怕当天晚上入洞房,他丈夫也不能不怀疑。”

又一个小孩说:“怀疑又能怎么样?丈夫害怕,不敢控告,那些强盗毫无人性也就不奇怪了。”

我听到后,极为吃惊,停下车问他们。

几个小孩都边笨着边跑开了。

我就让差役抓住一个小孩胳膊拉了过来。

这个小孩就说:“在乌黄陇和惠来县一交一 界那一带,有十几个凶恶的盗贼,横行无忌。

这个月二十那天,这些家伙在路上劫住一伙送亲的,把新娘从轿里拉出来,把新娘穿的服饰,从头顶到脚跟全扒了下来。

新娘哀求留下一件下衣遮身子,也不答应。

这些家伙还围着仔细观看那女人不可说出的地方。

等到贼人离开了,轿夫可怜她,脱下自己的破裤子送给她遮下身。”

我说:“哎!你说的不对。

送亲会有许多人迎亲,怎能袖手旁观?人多,就有许多衣服可让给新娘,哪里用得上轿夫的破裤子呢?而且作为她的丈夫,竟然不向官府告状,不会有这种道理。”

牧童说:“穷人家没多少迎亲的。

向官府告状,又不能把这些人处死,不但没有好处,反倒要招来祸害。

那些家伙是穷凶极恶的草寇,杀人放火,没有什么不敢作。

谁又愿意把自己身子往老虎嘴里送呢!”问他娶亲的人姓名字,他说:“不知道。”

我又问他贼人都叫什么名,他说:“更不知道了。”

我心中记下这事,回去后派人秘密查访,但没有能了解到详情。

在这之前,十八那天我刚到潮阳上任办公,十九一早,就有因白昼被抢劫来告状的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说:“这个月十五那天,在双山碰上十几个贼人,刀棒一交一 加,我们三人都被打倒在地,连头带脚都被打破了,钱和衣物被劫夺一空。

我们认识三名歹徒叫郑阿载、郑阿惜、刘阿讼,他们罪恶滔天,无人不知,但没人敢告,也没人能逮捕他们这些恶贼。

当时老爷还没上任,我们向县尉禀明,验了伤;到今天伤口还未平复。”

我笑着说:“既然没人能逮捕这些贼人,你们为什么又来告状呢?”

陈日耀等人哭着说:“我们说的是以往。

现在幸亏老爷到任,还能仍旧让路上行人不安宁,往来贸易担惊受怕吗?”

我派出差役连夜出去捉拿,终于在二十二这天捕获到刘阿讼来。

叫陈日耀三人和他公堂对质,刘阿讼供认说:“是的,抢了他们铜钱六千文,衣裳、棉被之类共七件,还存在蔡阿继家里,没有分散。”

我又问:“你们同一党一 一共几人?”

他说:“郑阿载、郑阿惜、蔡阿继、张阿禄、庄阿泛、廖开扬、马克道,连我一共八个人。”

我又问:“你们这些人,聚集在什么地方?”

他说:“我们都不敢回家,在山中躲躲藏藏,来来往往,呆在草中,住在山洞。

只有蔡阿继、廖开扬二人在家,接受、窝藏东西。”

我又追问:“一向你们劫了多少地方?”

他说:“那多了,设法记住。”

我又问:“你们下海劫船没有?”

他说:“这倒没有。”

于是,我派人设法缉捕,又在二十六擒捉了郑阿载、郑阿惜、张阿禄、庄阿泛、蔡阿继、廖开扬。

还没上刑他们就招供了,和刘阿讼所说的完全符合。

我看郑阿载、郑阿惜尤其凶恶,心中很讨厌这两个家伙。

问他们平常劫夺了多少人,他俩也说时间长忘记了,只有最近一些日子的事记得清楚,包括劫夺双山出嫁妇女衣饰的经过。

问他们从这个妇女身上抢去了哪些东西,郑阿载说:“穷人无什么多余的东西,止有银簪、耳环、戒指、衣裙寥寥几样罢了。”

我追问说:“参与抢劫的有几个人,是谁直接动手的?”

他说:“参与抢劫的还是我们八人。

直接下手的,那是我和阿惜、阿讼、马克道四个人。”

我又问:“出嫁有许多人迎亲,你们敢突然横加抢劫,没有百十来人不行,说八个人、四个人,那是胡说八道。”

我下令把他夹起来。

他就大叫道:“那是再嫁的女人罢了,哪里有许多人迎亲?我们实实在在就八个人。

今天各种事我都直说不加隐瞒,为什么用这欺骗老爷?我就说一百人、一千人,也不过一死罢了,难道能在死罪以外另给我加些罪吗?”

我拍案指斥他们的罪恶说:“你们不干好事,甘心作贼,清平世界,白日抢劫,劫财伤人,犯罪应该处死,这是一。

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对妇女横加侮辱,剥去衣裳,不顾人家新婚,使人家夫妇抱憾终生,犯这种大罪应该处死,这是二。

你们夺取新娘的衣服,一丝不留,围着观看,像这样侮厚人,实在是天地鬼神所共同痛恨的事,犯这样的罪不能不处死,这是三。”

郑阿载、郑阿惜都说:“我们这些人作贼,是被穷困逼的。

抢劫残害多人,死了也没什么怨恨的。

至于那天被我们扒下衣服侮辱的,是一个再嫁的女人,哪里说得上什么新婚呢?

那女人自己再嫁,不存羞耻,那么她的身体也就谁都可以看了,这同衣服扒不扒掉有什么关系呢?她丈夫也不敢出来控告,这件事可以不必探究了。”

我笑笑说:“唉!妇女不可改嫁,就是这样呵。

即使是盗贼,也还对这种人看不起,何况知书识理、讲究节义的人呢!

这事先放下不去管它。

但你们这些恶人一贯凶狠残暴,屡屡抢劫,法律已不允许你们再活下去。

仅仅就抢劫伤害陈日耀等人这一案件,对你们治罪已经绰绰有余。

只是通报呈文经常有漏网的,而且会牵累许多无辜的人,致使有人饿死在路上,让人怜悯哀伤。

等你们戴上枷示众期满的时候再说。”

我就命令廖开扬拿出铜钱、衣服、被子等东西,一交一 给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当堂领回。

马克道等抓获那天再按着法律惩办;其余的罪犯痛打一顿,带上大枷,分发到四面城门示众。

刘阿讼、郑阿载、郑阿惜三名贼人,尤其为县里人所痛恨,围观的人成百上千,都咬牙切齿指着他们怒骂,有的人还用泥沙打他们,用草点着火烧他们。

那个被他们侮辱的妇女的丈夫,也在人群里偷偷用锥子刺他们的大腿,点上大蒿子烧他们的皮肉。

郑阿惜忍受不住,咬碎舌头自一杀;郑阿载等人,不几天也先后一命呜呼。

潮阳县百姓举起手放在额头上,连称大快。

张阿禄、蔡阿继以后也都病死了。

只有庄阿泛用脑袋碰着院子里的台阶发誓,自称一定能改过自新。

我便对他从宽处治,打板子较少,还只给他戴一面小枷。

不料,他竟然带着枷脱逃。

但不到两个月,他因为谋财劫杀郭君芳性命一案被抓获,接着按律被审问、惩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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