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宗在元符三年正月去世,享年二十四岁,留在身后的是《苏东坡传》28 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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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传 - 28 终了

苏东坡传

28 终了

哲宗在元符三年正月去世,享年二十四岁,留在身后的是一代死亡、颓丧、疲惫的文臣学者。

他父亲神宗有子十四人,他只有一子,乃“刘美人”所生,亦在幼年夭折。

他弟弟继位,是为徽宗。

徽宗身后遗有儿子三十一人、几幅名画、一个混乱的国家。

他兄长所开始的,徽宗给做了结束。

他还是任用那些人,遵行那些政策。

王安石的国有资本主义,现在和神宗当政时期相提并论,和“祖制”的神圣不可侵犯一词,使人敬而生畏。

在丰裕国库的方法,在与北方民族兵戎相见两事上,徽宗也步王安石的后尘。

集中财富于国库、于皇家,也许这个政策是为帝王者无法割一爱一的吧。

但是实行此一政策的皇帝,必须付出其代价。

在徽宗,那代价是丢弃王位,国都沦陷,是在俘虏中死于敌方。

徽宗能画美丽的花鸟,一一交一一一颈的鸳鸯,但是每一个帝王,只要能忍心对老百姓施虐政而为自己建筑琼楼玉宇园围亭台,则未有不失其王位者。

徽宗登基之时,国家之组织已烂,国家之元气已衰。

有品有才有德之人,乃文明社会产生之瑰宝,要假以长久之时日方能生长成熟。

司马光、欧一陽一修、范纯仁、吕公著那一代,已是往者已矣。

那一代的人才,或已惩处,或已流放,或因病因老而死,或遭谋害而亡。

清议批评,至大至刚的思想与文章,那种气氛已然室塞,一切政治生活全已污染腐坏。

苏东坡及其门人学士为理想而从政之心,因遭逢迫害过深,已不复再存其壮志雄心,尤其是当时政治的歪风仍与他们的浩然正气相左。

凭皇帝一道圣旨,朝中即可立即出现一代新的正直博学勇敢无畏的儒臣,那可真是难矣哉。

若使一个享有政权滋味八年之久的一个大帮派轻易放下政权,那也是所望过奢了。

不过,苏东坡是暂时有好运来临。

因为在元符三年(—一○○)前半年,朝廷要由神宗之后,新皇太后摄政。

那年四月,所有元佑老臣一律赦罪,虽然她在七月还政于其子,直到次年正月她去世之前,她却始终保有强大的力量保护元佑诸臣。

在她在世之日,遭放逐的儒臣,都蒙赦罪,或予升迁,或至少得到完全的行动自一由。

神宗的这位皇后,就像她的婆婆一样,天一性一就能辨别人的善恶,这一点远胜过她的儿子,而且在女一性一单纯的智慧上,也更有知人之明。

批评家和历史家,沉迷于一精一炼的词句、一抽一象的特点,而不能自拔,一精一研一代的政治与问题入而不能出,有时反而会忘记在对人终极的判断上,我们仍然逃不出两个基本的形容词“好”与“坏”。

在总论一个人的事业人品时,他所能祈求得到的最高的那些赞美词里,“好人”一词,终居其一。

苏东坡所曾服侍的几位太后,似乎从未在朝廷大臣和政治之中涉及甚深。

当然,章停是个坚强有力的人,吕惠卿能言善辩,蔡京有一精一力有才干,但是皇太后现在只把他们归入“坏人”之列。

在五月,那个时代的闲云野鹤式的人物吴复古,又出现了,把苏东坡遇赦的喜信告诉他,并告诉他要调到雷州半岛西边的一县去。

这消息不久就由秦观的来信证实,秦观是谪居雷州,刚刚接到特赦令。

由现在起,苏东坡又要飘泊无定了。

他渡海到了雷州以后,刚到了一个月,他接到命令要他去住在永州(今湖南零陵)。

为了到永州,徒然改变路线,还在到永州的半途中,他终于接到可以随意到处居住的命令。

他若一开始就得到可以自一由定居的命令,兄弟二人很容易便在广州会面而结伴北归。

苏子由接到命令调往湖南洞庭湖边的一个地区。

因为那时,苏东坡只是奉令移居到海南岛的对面,离广东还很远,子由已经立即携眷北归,那时以前,他的家眷一直住在惠州东坡的房子里。

等子由到了汉口附近,正往目的地去的途中,他又升了官,恢复了行动自一由。

因为在颖州他有田产,别的孩子也住在那儿,他就回到颖州去了。

苏东坡和弟弟子由不一样,他费时好久才离开了海南岛。

他是等搭福建一只大船过海,但是空等了些日子,只好和吴复古、儿子过、他的大狗“乌嘴”一齐渡海。

这一群人一齐到雷州去探望秦观,然后吴复古自己离去,飘然不见。

苏东坡和吴复古二人此生足迹遍中国,所不同者,苏东坡是受别人的命令所驱使,而吴复古则完全听由己意,不受命于他人。

回想起来,苏东坡一定很愿和吴复古易地而处。

那样,他会更快乐,更自一由。

苏东坡如今启程北上,我们无须细表。

在每一个他所经的城市,都受人招待,受人欢迎,大可以称之为胜利归来。

到每一个地方都有朋友和仰慕他的人包围着他,引他去游山游庙,请他题字。

在接受命令到湖南赴任之后,他就同儿子,也可以说是长时期的伴侣,从沿海城市廉州北上往梧州,他曾经吩咐孩子们在那里等他。

他到达时,发现儿媳和孙子们还没到。

并且贺一江一水浅,乘船直往北到湖南行船不易。

他决定走一条长而弯曲的路:回广州,再往北过大疫岭,再由一江一西往西到湖南。

这段旅程要走上半年,但是幸而他不须要走完那条路线。

十月,他到了广州,又重新和儿孙等一一团一一聚。

二子苏造已经自北方到此来探望父亲。

苏东坡在诗文中说自觉生活如梦。

在广州为他设宴者极为繁多。

在他居海南之第二年,当时谣传他已死亡。

在一次宴席上,一个朋友向他开玩笑说:“我当时真以为你死了。”

苏东坡说:“不错,我死了,并且还到了一陰一曹地府。

在一陰一间路上遇见了章停,决心又还了一陽一。”

这一大家人,有少一妇有婴儿,一齐乘船往南雄。

还不曾走很远,吴复古及一群和尚追上了他们,和这位大诗人在船上盘桓了几天。

忽然吴复古生了病,不久死去,就那么简单省事。

临死时,苏东坡问有什么嘱托。

他微笑一下,闭上了眼。

在离开广东之前,他接到可以自一由居住的消息。

在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一○—一)正月,苏东坡穿越大疫岭,在山北赣县停留了七十天。

一大家人在那里等船,但是好多孩子生病,六个仆人死于瘟疫。

在停留的那些日子,只要不忙着题字,他就给病人看病,给市镇上的人配药。

有些朋友常和他在一起,一同计划去游山玩水。

他的行动总是有人探听出来,他们一到目的地,就看到一大堆缕绢和纸,请他在上面题诗。

他欣然应允,因为他喜欢写。

等天色渐晚,他要急忙回家时,人只好求他写几个大字。

所有去求他墨宝的人,都称心满意而归。

五月一日,他到了金陵,他已经写信给至一一交一一钱世雄,求他在常州城内为他找房子住。

但是那半年内他所写的那些信,显得他颇为踌躇不定。

子由这时已经回到颖昌的老农庄,而且已然写信要他去同住。

但是他却不知如何是好,拿不定主意。

他知道常州地濒太湖,风光甚美,并且他在常州也有田产,是为生活之资。

他很愿和弟弟住在一处,但是弟弟有一大家人,而且家境并不富裕。

他不知道该不该带一家三十口人,子孙仆人等,去加重弟弟的负担。

接到信之后,他决定去与弟弟结邻而居。

他在金陵渡一江一,告诉儿子迈和运到常州去清理家事,然后在仪真相会。

他还真写了公函请求拨四只官船,供一家人往京都方向进发。

但是,那年正月,皇太后不幸逝世,现在正是五月。

一切情形显示政策又要全复旧观。

苏东坡判断恐怕又要有麻烦出现,所以不愿住得近在京辎。

他给子由写了一封长信,把他们不能聚首归咎于天命。

他说:“吾其如天何!”情况既然如此,他自然只好定居在常州。

家庭安定之后,他再让迈去任新职,他和另外两个儿子则在太湖地区的农庄上居住。

这时,苏东坡在仪真等待孩子们前来相接,他就住在船上。

那年夏季突然来临,而且非常之热。

他觉得自己从热带回来,为什么反觉得在中国中部会如此之热。

太一陽一照在岸边的水上,湿气自河面上升,他觉得十分难过。

在六月初三,他得了大概是阿米巴一性一的痢疾。

他以为自己喝冷水过多(陕冷过度),也可能是一直喝一江一水的缘故。

第二天早晨,觉得特别软弱无力,乃停止进食。

因为他自己是医生,就自己买了一服药,买黄昏来吃,觉得好得多了。

黄香中医认为是很有力的补药,能补血、补内脏各经,是衰弱病症的好补药,而并不适于专治某一种病。

这味药在现代还需要研究,因为很多现代的中国人天天论碗喝黄香汤,确有益处。

可是,他的消化系统确是出了一毛一病,他夜里不能睡。

大画家米芾来看他多次。

他身一体较好时,二人甚至一同去做东园之游。

他在仪真给米芾写的九封信把他的病描写得很明白。

有一次,他这样写:“昨夜通旦不一一交一一睫,端坐饱蚊子尔。

不知今夕如何度?”

米芾送来一种药,是麦门冬汤。

苏东坡一直把米芾当晚辈看,米芾则对他十分仰望。

现在苏东坡读了米芾的一篇赋之后,他预言米芾的名声已经屹立不摇,虽然二十年相一一交一一,对他所知,实嫌不足。

苏东坡的病,时而觉得好些,时而觉得软弱疲乏。

他的生命力受到了破坏,不是皇帝,也不是章淳,而大概是阿米巴菌。

河边的湿潮气闷很难受,他让船移到转为凉爽的地方。

六月十一日,他向米芾告别,十二日过一江一往靖一江一去。

在这个地区,他特别受人欢迎。

到此等于还乡。

诗人已自海外归来,即将到达的消息,立刻传开。

百姓有数千之众,立在一江一边,打算一看这位名人的丰采。

一般都传说他要做中枢要员,执掌朝政。

他堂妹的坟墓就在靖一江一,她儿子柳阂现在城内。

六月十二日,甚至他身一体疲弱之下,他仍然和三个儿子、一侄子,去到堂妹及其丈夫墓前祭祖。

他第二次为亡者写祭文。

可能是为堂妹写了一篇,另为堂妹夫写了一篇,不过从内容上看不太清楚,不敢确信。

第一篇《祭柳仲远文》,先提到的是他妻子堂妹,然后才说:“结哦仲远,孝友恭一温一。”

第二篇祭文更为真情流露,其中文句有:

我厄于南,天降罪戾。

方之古人,百死有溢。

天不我亡,亡其朋戚。

如柳氏妹,夫妇连壁,云何两逝,不愁遗一。

我归自南,宿草再易。

哭堕其目,泉壤用尺。

闽也有立,气贯金石。

我穷且老,似舅何益……

第二天,客人去看他,发现他侧身面壁而卧,硬咽一抽一搐,竟至不能起一床一接待他们。

来访的客人之中有已故的宰相苏颂之子,以为苏东坡是为他的亡父而哭。

苏颂亡时年八十二岁。

苏颂家虽然与苏东坡同姓,却不是同一省籍。

苏东坡与苏颂相识,已有三四十年,但是若说他听他老友之死会伤心到如此程度,实难令人相信。

并且,在前一天,苏东坡听到他死的消息时,也没亲自到墓前去祭奠,只是派长子苏迈去过。

他这种悲伤的原因,我相信,必须从上面引证的祭文里去看。

在当地的文人不能见到苏东坡的,其中有章停的长子章援。

因为苏东坡病重,谢绝见许多客人。

章停一年以前也贬到雷州半岛去了,儿子正在前去探望他父亲的途中。

当年苏东坡为主考官时,他曾亲自以第一名取了章援。

所以章援,按一般一习一惯上说,应当算是苏东坡的门生。

那是大概九年以前的事。

章授知道他父亲对苏东坡的所做所为,也知道苏东坡这种人物随时有再度当权的可能,所以他给苏东坡写了一封长七百字的信。

这封信当然很难措词。

他说出不敢登门拜访的理由,并且很坦白的说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曾踌躇再三。

他很委婉的提到苏东坡若有辅佐君王之时,一言之微,足以决定别人的命运。

章授深怕苏东坡会以他父亲当年施之苏东坡者,再施之于他父亲。

他盼望能见苏东坡一面,或者得他一言,以知其态度。

章援若是以为苏东坡会向他父亲寻仇,他就大谬不然了。

苏东坡在遇赦北归的路上,就听到章停被放逐的消息。

有一个人叫黄实,与苏章两家都有亲戚关系。

他是章淳的女婿,同时又是苏子由第三个儿子的岳父。

苏东坡听到章停被贬滴的消息,他写信对黄实说:“子厚得雷,为之惊叹弥日。

海康地虽远,无甚瘴。

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稳。

望以此开譬大夫人也。”

他给章援的回信如下:

某与丞相定一一交一一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一一交一一情因无所增损也。

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

但已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

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鱼所知。

建中靖国之意可恃以安。

所云穆卜反复究绎,必是误听。

纷纷见及已多矣,得安此行为幸。

见今病状,死生未可必。

自半月来食米不半合,见食却饱。

今且连归毗陵,聊自想我里。

庶几少休,不即死。

书至此,困惫放笔,太息而已。

(—一○一年)六月十四日。

圣法兰济,也是生在那同一世纪的伟大人道主义者,他若看了这封信,一定会频频点头赞叹。

这一封信,连同他以前给朱寿昌反对杀婴恶俗的那一封信,还有他元佑七年(一○九二)给皇太后上书求宽免贫民欠债的那一封信,可以算做苏东坡写的三大人道一精一神的文献。

在六月十五,他沿运河继续自靖一江一北归常州家园。

他万劫归来的消息引起了轰动,沿路在运河两岸,老百姓表示发乎真诚的欢迎。

他体力较佳,已然能在船里坐起,头戴小帽,身着长袍,在炎热的夏天,两臂外露。

他转身向船上别的人说:“这样欢迎,折煞人也!”

航程很短,不久到了常州,住进东门附近好友钱世雄给他租的一栋房子。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向皇帝上表请求允许完全退隐林下。

宋朝官员的退休制度是,朝廷将退休的官员任命为寺院的管理人,处于一种半退休状态。

苏东坡现在被任命为故乡四川省一个寺院的管理人,管理庙产。

当时有一种迷信,官员若有重病,辞去官职,有助于病的痊愈,也能延年益寿。

意思是在上天看来,做官和抢劫人民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辞官不做就犹如向神许愿不再为恶之意。

苏东坡说他也闻有此说,愿意一试。

回到常州之后,他的病还是缠一绵不愈。

一直没有胃口,一个月光景,始终倒在一床一上。

他预感大去之期已不远。

在家人侍奉之下,好友钱世雄几乎每隔一天就去看他。

他在南方时,钱世雄不断写信捎药物给他。

每逢苏东坡觉得稍好一些,他就让儿子过写个便条去请钱世雄来闲谈。

一天,钱世雄到时,发现苏东坡已不能坐起来。

苏东坡说:“我得由南方迢迢万里,生还中土,十分高兴。

心里难过的是,归来之后,始终没看见子由。

在雷州海边分手后,就一直没得再见一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在海外,完成了《论语》、《尚书》、《易经》三书的注解,我想以此三本书托付你。

把稿本妥为收藏,不要让人看到。

三十年之后,会很受人重视。”

然后想打开箱子,但是找不到锁匙。

钱世雄安慰他说,他的病会好,一时不用急。

在那一个月里,钱世雄常去探望。

苏东坡最初与最后的喜悦,都是在写作上。

他把在南方所写的诗文拿给钱世雄看时,两目炯炯有神,似乎忘了一切。

有几天,他还能写些小文札记题跋等,其中一篇是《桂酒颂》,他把这一篇送给钱世雄,知道他的好友会细心珍藏的。

七月十五,他的病况恶化。

夜里发高烧,第二天早晨牙根出一血,觉得身一体特别软弱。

他分析症状,相信他的病是来自“热毒”,即一般所谓传染病。

他相信只有让病毒力尽自消,别无办法,用各种药进去干涉是没用的。

他拒绝吃饭,只喝人参、麦门冬、获菩熬成的浓汤,感觉到口渴,就饮下少许。

他写信给钱世雄说:“庄生闻在有天下,未闻治天下也。

如此而不愈则天也,非吾过矣。”

钱世雄给苏东坡几种据说颇有奇效的药,但是苏东坡拒不肯服。

七月十八,苏东坡把三个儿子叫到一床一前说:“我平生未尝为恶,自信不会进地狱。”

他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嘱咐他们说:子由要给他写墓志铭,他要与妻子合葬在子由家附近的嵩山山麓。

几天之后,他似乎有点起色,教两个小儿子扶他由一床一上坐起,扶着走了几步。

但是觉得不能久坐。

七月二十五日,康复已然绝望,他在杭州期间的老友之一维琳方丈,前来探望,一直陪伴着他。

虽然苏东坡不能坐起来,他愿让方丈在他屋里,以便说话。

二十六日,他写了最后一首诗。

方丈一直和他谈论今生与来生,劝他念几首谒语。

苏东坡笑了笑,他曾读过高僧传,知道他们都已死了。

他说:“鸠摩罗什呢?他也死了,是不是?”

鸠摩罗什为印度高僧,在汉末来中国,独力将印度佛经三百卷左右译成中文。

一般人相信他是奠定大乘佛法的高僧,中国和日本的佛法即属于此一派。

鸠摩罗什行将去世之时,有几个由天竺同来的僧友,正在替他念梵文咒语。

纵然这样念,但是鸠摩罗什病况转恶,不久死去。

苏东坡在二十四史中的《后秦书》中,读过他的传,还依然记得。

七月二十八日,他迅速衰弱下去,呼吸已觉气短。

根据风俗,家人要在他鼻尖上放一块棉花,好容易看他的呼吸。

这时全家都在屋里。

方丈走得靠他很近,向他耳朵里说:“现在,要想来生!”

苏东坡轻声说:“西天也许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

钱世雄这时站在一旁,对苏东坡说:“现在,你最好还是要做如是想。”

苏东坡最后的话是:“勉强想就错了。”

这是他的道教道理。

解脱之道在于自然,在不知善而善。

儿子迈走上前去请示遗教,但是一言未发,苏东坡便去了。

享年六十四岁。

半月之前,他曾写给维琳方丈说:“岭南万里不能死,而归宿田野,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也夫!然生死亦细故尔,无只道者。”

由一般世俗的看法衡量,苏东坡毕生坎坷多好。

有一次,孔子的弟子问伯夷叔齐二大先贤,他二人不食周粟,饿死首一陽一山。

弟子问孔夫子,“这些大贤人临死之时,有无怨恨?”

孔夫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苏东坡今生的浩然之气用尽。

人的生活也就是心灵的生活,这种力量形成一人的事业人品,与生面俱来,由生活中之遭遇而显示其形态。

正如苏东坡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中所说:“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矣。

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狱,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

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在读《苏东坡传》时,我们一直在追随观察一个具有伟大思想,伟大心灵的伟人生活,这种思想与心灵,不过在这个人间世上偶然呈形,昙花一现而已。

苏东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

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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