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容若塞上之作“明月照积雪”、“大一江一《人间词话》上卷 5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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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 - 上卷 5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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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51~64

五一、容若塞上之作

“明月照积雪”、“大一江一 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注】

谢灵运《岁暮》:“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同僚》:“大一江一 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

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

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

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

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一陽一。

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风云有鸟路,一江一 汉限无梁。

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

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

王维《使至塞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一胡一 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纳兰性德,字容若,清代词人,其《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如梦令》: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

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还睡。

解道醒来无味。”

五二、容若词自然真切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五三、词不易于诗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

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

《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

其言甚辨。

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

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

然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

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注】

《四库提要·集部·词曲》《花间集》:“后有陆游二跋。

……其二称:“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

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

不知文之体格有高卑,人之学历有强弱。

学力不足副其体格,则举之不足。

学力足以副其体格,则举之有余。

律诗降于古诗,故中晚唐古诗多不工,而律诗则时有佳作。

词又降于律诗,故五季人诗不及唐,词乃独胜。

此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则运用自如,有何不可理推乎?”

陈子龙,字卧子,明末诗人,有《王介人诗余·序》:“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

其为诗也,言理而不言情,故终宋之世无诗焉。

然宋人亦不可免于有情也。

故凡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非后世可及。

盖以沈至之思而出之必浅近,使读之者骤遇如在耳目之表,久诵而得沈永之趣,则用意难也。

以儇利之词,而制之实工链,使篇无累句,句无累字,圆润明密,言如贯珠,则铸词难也。

其为体也纤弱,所谓明珠翠羽,尚嫌其重,何况龙鸾?必有鲜妍之姿,而不藉粉泽,则设色难也。

其为境也婉媚,虽以警露取妍,实贵含蓄,有余不尽,时在低回唱欢之际,则命篇难也。

惟宋人专力事之,篇什既多,触景皆会。

天机所启,若出自然。

虽高谈大雅,而亦觉其不可废。

何则?物有独至,小道可观也。”

五四、文体始盛终衰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一习一 套。

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

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

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

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五五、诗词无题

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

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

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

如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

【注】

黄升,号玉林,又号花庵词客,南宋词人,编《花庵词逊,共二十卷。

《草堂诗余》,词集,原编二卷,今传本前后二集,各二卷,题何士信编集,以宋人词为主,间有唐、五代作品。

五六、大家诗词脱口而出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

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

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诗词皆然。

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也。

五七、诗词贵自然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五八、白吴优劣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

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

白、吴优劣,即于此见。

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注】

白居易《长恨歌》有“转教小玉报双成”句为隶事。

至吴伟业之《圆圆曲》,则入手即用“鼎湖”事,以下隶事句不胜指数。

吴伟业,号梅村,清初诗人,长篇歌行《圆圆曲》、《永和宫词》为其名作,但用典很多,失之于堆砌。

五九、词体与诗体之比较

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

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

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六十、诗人对宇宙人生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

入乎其内,故能写之。

出乎其外,故能观之。

入乎其内,故有生气。

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美成能入而不能出。

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

六一、诗人对外物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一奴一仆命风月。

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六二、游词之病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 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可为一婬一鄙之尤。

然无视为一婬一词、鄙词者,以其真也。

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

非无一婬一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

非无鄙词,但觉其一精一力弥满。

可知一婬一词与鄙词之病,非一婬一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恶其游也。

【注】

《古诗十九首》其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 难独守。”

《古诗十九首》其四:“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

金应圭《词逊后序:“规模物类,依托歌舞。

哀乐不衷其性,虑欢无与乎情。

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

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

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

是谓游词。”

游词,浮而不实的话。

唐刘知几《史通书志》:“若乃前事以往,后来追证,课彼虚说,成此游词,多见其老生常谈,徒烦翰墨者矣。”

《论语·子罕》:“唐棣之华,偏其反而。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六三、马东篱《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平沙。

古道西风瘦马。

夕一陽一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此元人马东篱《天净沙》小令也。

寥寥数语,深得唐一人绝句妙境。

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

【注】

此曲见诸元刊本《乐府新声》卷中、元刊本周德清《中原音韵定格》、明刊本蒋仲舒《尧山堂外纪》卷六十八、明刊本张禄《词林摘艳》及《知不足斋丛书》本、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等书者,“平沙”均作“人家”,即观堂《宋元戏曲史》所引亦同。

惟《历代诗余》则作“平沙”,又“西风”作“凄风”,盖欲避去复字耳。

观堂此处所引,殆即本《诗余》也。

马致远,号东篱,元曲名家。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天净沙》小令,纯是天籁,仿佛唐一人绝句。”

六一四 、白仁甫词粗浅

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

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一奴一隶。

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与不能也?读者观欧、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

【注】

白朴,字仁甫,元曲名家。

代表作《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等,另有词集《天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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