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卷下 17、良知是造化的精灵
·良知是造化的一精一灵·
黄省曾·录
黄省曾,字勉之,号五岳,苏州人、著有《会稽问道录》十卷,此篇可能录自《问录》。
王一陽一明在浙一江一 讲学时(1522——1527年),黄曾求学于门下。
见《明儒学案》卷二十五。
【原文】
黄勉之问:““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
义即是良知,晓得良知是个头脑,方无执著。
且如受人馈送,也有今日当受的,他日不当受的,也有今日不当受的,他日当受的。
你若执著了今日当受的,便一切受去,执著了今日不当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适”“莫”,便不是良知的本体。
如何唤得做义?”
【译文】
黄省曾(字勉之)问:“《论语》上说:“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此。”
世间的每件事都要这样吗?”
先生说:“当然,只是要有一个主宰才可。
义,也就是良知,明白了良知是主宰,才不会拘泥固执。
例如,接受别人的馈赠,有今天应该接受,而改天不该接受的情况,也有今天不该接受而改天应该接受的情况。
你若固执地认为今天该接受的就统统接受,或者今天不该接受的就统统拒之门外,如此就是“适”、“莫”了,也就不是良知的本体,又岂能称作义呢?”
〔评析〕
古人道:“天道因则大,化则细。”
意思是说,任其自然、顺乎人情去做,就能成其“大”;任人所为、违反自然规律去做,所得者就微薄(细)。
这就是天道。
【原文】
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
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
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
但着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
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之语可乎?”
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
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
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
【译文】
有人问:“《诗经》三百篇的意思为什么用“思无邪”这一句话就能概括清楚呢?”
先生说:“何止《诗经》三百篇,整个六经用这句话都能概括贯通,甚至古往今来的一切圣贤的言论,一句“思无邪”,也能概括贯通。
另外,还有什么可讲的?这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有人就道心人心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率性之谓道”,就是道心。
在其中若添加了一些人的欲一望 ,就是人心。
道心原本无声无臭,因此说是“微”;按照人心去做,就有许多不安稳之处,因此说是“惟危”。”
有人问:“在《论语》上,孔子说:“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向愚蠢的人讲高深的学问,都不能使他们进步,若什么都不与他们讲,能行吗?”
先生说:“并非圣人不给他们讲。
圣人心中忧虑的是世人都不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各不相同。
所以施行教育时,不得不因人(材)施教,对于中等水平之下的人,即便和他讲性说命,他也不会理解,如此就需要慢慢去开导、启发他。”
〔评析〕
《荀子·劝学》中说:“怀着恶意发问的,不要告诉他;怀着恶意告诉的,不要追问他;怀着恶意讲说的,不要听取他;怀着争强的气势的,不要同他辩论。
所以,持礼恭敬,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方向;言辞和顺,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条理;面色从容,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一精一义。”
【原文】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
只要明得自家本体。
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
先生曰:“然。
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比水一般。
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
此是学问极至处。
圣人也只如此。”
【译文】
有位朋友问道:“读书而硬记不住,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只要理解了,为什么非要记住?要知道理解已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使自己的心本体光明。
若仅求记住,就不能理解;若只求理解,就不能使自心的本体光明。”
有人问:“《论语》中的“逝者如斯”,是指自己心性本体活泼泼的吗?”
先生说:“是的。
必须每时每刻用致良知的功夫,才能活泼,才能和一江一 水一样。
若有片刻的间断,就与天地的生机活泼不相似了。
这是做学问的关键。
圣人也只能这样子。”
〔评析〕
大自然创造了人类,有耳可以听,如果不学习 ,那么听得见不如耳聋听不见;有眼睛可以看,如果不学习 ,那么看得见不如眼瞎看不见;有嘴可以说话,如果不学习 ,那么会说话不如哑巴说不出话;有心可以感知,如果不学习 ,那么有感知的心不如纯朴无知。
由此可见,凡是学习 ,并不是为了给人增加点什么,而是教人可以通达天性。
凡能保全天理(良知)而不毁坏它,这就是善于学习 ,就是圣人的学习 方法。
【原文】
问:“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
若违了天理,便与禽一兽 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一兽 。
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
比干、龙逄,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问:“叔孙武叔毁仲尼,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
先生曰:“毁谤自外来的。
虽圣人如何免得?人只贵于自修,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纵然人都毁他,也说他不着。
却若浮云掩日,如何损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个像恭色庄、不坚不介的,纵然没一个人说他,他的恶慝终须一日发露。
所以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
毁誉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
【译文】
有人就《论语》“志士仁人章”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只因世人将性命看得过重,也不问是否能死,一定要委曲地保全性命,因而丧失了天理。
忍心伤害天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若违背了天理,就与禽一兽 无异了。
即便在世上苟且偷生成百上千年,也不过做了成百上千年的禽一兽 。
作为学者,必须在这些地方看清楚。
比干、龙逄,只因他们看得清楚,因此,他们能成就他们的仁。”
有人问:“《论语》中有一段“叔孙武叔毁仲尼”的记载,怎么连孔子这样的大圣人也免不了被人毁谤?”
先生说:“毁谤是从外界来的,就是圣人也在所难免。
人只应注重自身修养。
若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个圣贤,纵然世人都毁谤他,也不能说倒他,将他能怎么样?这就如同浮云遮日,如何能损坏太一陽一的光辉?若自己是个外貌恭敬庄重,内心而空虚无德的人,纵然无人说他坏话,他隐藏的恶终有一天会暴露无遗。
因此,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
毁誉来自外界,岂能躲避?只要能加强自身修养,外来的毁誉算得了什么?”
〔评析〕
圣人治理万物,不仅仅是保全他们的性命,根本的是保全他们的天赋人性。
天赋的人性保全了,精神才能和谐,眼睛才能明亮,耳朵才能敏感,身上三百六十块筋骨才能顺畅。
他们把天赋的人性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因为天赋的人性中有“良知”、“仁义”,至于那些毁谤,更是与性命无关的外在之物了,他们更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的。
【原文】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
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
省曾起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
不是装做道学的模样。”
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
先生曰:“然。
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
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
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
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
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译文】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说:“你若是以厌弃外物的心而去静中寻求,相反只会养成骄横怠惰的恶一习一 。
你若不厌弃外物,再到静处去涵养,如此就是可以了。”
王汝中、黄省曾陪先生坐。
先生拿扇子给他们,说:“你们用扇子吧!”
黄省曾忙站起来答道:“不敢!”
先生说:“圣人的学问,不是如此束缚痛苦的,不用假装成一副道学的样子。”
汝中说:“从《论语》中“仲尼与曾点言志章”能看出大概。”
先生说:“正是。
从这章可看出,圣人具有多么宽广博大的胸怀。
先生询问弟子们的志向,子路、冉求、公西华都很严肃地作了回答。
而曾点飘飘然,根本不把三个人放在眼里,独自弹瑟,这是何等的狂态!当他说志向时,不针对老师的问题直接回答,口出狂言。
若是程颐,或许早就是一番痛斥。
孔圣人则一直称赞他,这是何等的气魄!圣人教育人,不是死守一个模式,对于狂者就从狂处去成就他,对于洁身自爱者就从洁身自爱处去成就他。
人的才能、气质怎么相同?”
〔评析〕
圣人教育人历来主张“有教无类”。
在孔子的学生中,子路本是卞地的平民,子贡本是卫国的商人,颜涿原来是个大盗,颛孙师是个马侩,但孔子对他们进行教诲,使他们都成了显赫的士人。
教育好比是磨砺。
昆仑出产的金属,配上铢父之锡,让吴越的匠人加工,将它铸成剑,却不加以磨砺,终归不是利剑。
将它在岩石上磨过后,再用很细的黄石磨,就会成为锋利的剑了。
教育和学习 就是对人性的磨砺。
【原文】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博。
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
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
引是圣学真血脉路。”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
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
侯璧起而对曰:“洪亦愿立志。”
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
对曰:“愿立必为圣人之志。”
先生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
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
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不觉悚汗。
【译文】
先生对陆原静说:“你在青年时也要注解《五经》,志向也是在博学。
然而,圣人教育人只担心人不能简易,他所说的都是简易的办法。
若以现在的人爱好博学的心来看,圣人教育人人的方法好象错了。”
先生说:“孔子不写他不清楚的事,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这正是圣学的真血脉所在。”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王汝中、钱德洪陪先生坐。
先生看着他们说:“大家的学问没有进步,主要是由于没有立志。”
李侯璧站起身来答道:“我也愿意立志。”
先生说:“说你来立志倒很难,但你立的不是一定做圣人的志向。”
李侯璧回答说:“我愿意立定做圣人的志向。”
先生说:“你真有做圣人的志向,良知就需纯洁明亮。
良知上若还有别的牵挂,就不为必做圣人的志向了。”
钱德洪开始听时,内心还不服气,到最后时,不觉自己周身是汗。
〔评析〕
有人心中立下了事业,但事业总难成功,是因为他心里没有大志。
只有大事而无大志,就象大海上航行只有大船,但没有指南针那样,只能是茫茫大海中,漫漫漂流。
学习 也是如此。
做大学问不是大志向,做圣人才是做学问的大志向。
志向立得大,立得明确,功夫才有下手处,才能作出真功夫。
【原文】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一精一灵。
这些一精一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
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
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
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
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
故迩来只说致良知。
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炼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
此便是学问头脑。
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
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
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译文】
先生说:“良知是造化的一精一灵。
这些一精一灵,产生了天和地,造就了鬼神和上帝,所有一切都由它产生,任何事物都不可与它相比。
人若能彻底恢复良知,无一丝缺陷,自然就会手舞足蹈,天地间不知还有什么乐趣可以取代它?”
有位朋友在静坐中有所领悟,于是跑去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我从前住在滁州时,学生们十分重现在知识见闻上辩论,我认为这对学问没有大的帮助,于是就教他们静坐。
一时在静中也略有所悟,并有一些近效。
时间一久,逐渐产生了喜静厌动、陷入枯槁的毛病。
有的人专注于玄妙的解释和感觉,藉以耸人听闻。
因此,我近来只说致良知。
理解了良知,任你去静处体悟、去事上磨炼都可以。
良知的本体原本无动静之分,这正是学问的关键。
针对这个问题,从在滁州时到现在,我经过再三思索,发觉只有“致良知”这三个字没有问题。
这如同医生经历过较多病痛,方能了解人的病理。”
〔评析〕
农民的成绩是比较种粮的收获,商人的成绩是比较生意的盈亏,学者的成绩是比较文章的才华,士兵的成绩是比较战场上的勇气。
然而,唯有品德操行,才是比较公众的天平。
这个天平就是“良知”,无论农、商、学、兵,乃至官员,都在本分之中“致良知”。
【原文】
一友问:“功夫欲得此知时时接续,一切应感处反觉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觉不见了。
如何则可。”
先生曰:“此只认良知未真,尚有内外之间。
我这里功夫不由人急心,认得良知头脑是当,去朴实用功,自会透彻。
到此便是内外两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若能透得时,不由你聪明知解接得来。
须胸中渣滓浑化,不使有毫发沾带始得。”
【译文】
有位朋友问:“做功夫时我想让这良知没有中断,而在应付事物时则感到照顾不过来,若去事上周旋,又觉得看不见良知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这只是对良知的认识还不够真切,仍有内外之分。
我这个致良知的功夫不能急于求成。
如果能掌握良知的主宰处,并切实地用功,自然会体悟透彻。
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忘掉内外,心、事又怎能不合一呢?”
先生又说:“如果不能在功夫上领悟良知的关键,如何能使心充实而有光辉呢?如果想领悟,不能仅依靠你的聪明智慧去理解,只有净化胸中的污秽,使它没有纤毫沾染才行。”
〔评析〕
良知不能呈现是由于外物的蒙蔽。
被蒙蔽,见解就趋于迷途。
成为蒙蔽的外物有:情欲、憎恶;疏远和亲切也可以成为蒙蔽;广博和鄙浅也可以成为蒙蔽;好古和悦今也可以成为蒙蔽。
只有解除了蒙蔽,良知才能呈现,良知显现,心地才能专一而清明。
【原文】
先生曰:““天命之谓性”,命即是性。
“率性之谓道”,性即是道。
“修道之谓教”,道即是教。”
问:“如何道即是教?”
曰:“道即是良知。
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是非只依着他,更无有不是处,这良知还是你的明师。”
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
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
“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
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
【译文】
先生说:““天命之谓性”,命即性;“率性之谓道”,性即道;“修道之谓教”,道即教。”
问:“道为什么就是教?”
先生说:“道就是良知,良知本来是完完全全的,正确的就给他个正确的,错误的就给他个错误的,对错只根据良知,这样就不会再有闪失,这良知依旧是你的老师。”
有人问:“在《中庸》中,“不睹不闻”是否指本体,“戒慎恐惧”是否指功夫呢?”
先生说:“此处应相信本体原是“不闻不睹”的,原是“戒慎恐惧”的。
“戒慎恐惧”未曾在“不睹不闻”上添加其它的东西。
若真切地明白这一点,也可以说“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
〔评析〕
“戒慎恐惧”,不闻不睹,正是默识工夫。
只要人能在闲居独处时努力追求至善,就能“致良知”。
一陽一明先生强调要以戒慎恐惧为致良知的功夫,认为它与“修已以敬”均同属于“内心省察”的修养方法,能够使人保持良知本体不受私欲诱一惑 而昏蔽。
【原文】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
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应?”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
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
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
天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
可见人心与与天地一体。
故“上下与天地同流”。
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魇寐。”
曰:“睡时功夫如何用?”
先生曰:“知昼即知夜矣。
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间良知即是收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
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
【译文】
有人就“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这句话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良知本来是知道白天和黑夜的。”
又问:“当人熟睡时,良知也就没有知觉吧。”
先生说:“如果无知,为什么一叫就应答呢?”
问:“良知若是常知的,如何会有熟睡时?”
先生说:“夜晚都要休息,这是自然常理。
夜晚,天地一片混沌,万物的形状和颜色都消失了,人也是看不见、听不见什么,感官的功能也暂时停止了,此时正是良知收敛凝聚的时刻。
天拂晓,万物显现,人也能听到声音,看到形状、颜色,感官功能也恢复正常,此时正是良知妙用发生的时刻。
由此可见,人心与天体原本是一体的。
因此孟子说“上下与天地同流”。
如今的人,夜晚不擅长休息,不是沉睡不醒,就是连做恶梦。”
问:“睡觉时如何用功夫?”
先生说:“白天知道如何用功夫,夜晚也就知道如何用功夫。
白天,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晚,良知是收敛凝聚的,有梦就是先兆。”
先生又说:“在夜气下发的良知才是良知的本体,因为它没有夹杂丝毫物欲。
学者要想在事物烦忧时仍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评析〕
古代圣人崇贵夜行而不露形迹,是因为他们“通乎昼夜之道”。
古人对夜形的比喻是很多的。
说它,恍恍惚惚,中间似乎有个形象;芴芴芒芒,中间似乎有个物体;幽幽冥冥,中间似乎有个一精一华;致达诚信,究明事理,反反复复而没有形貌。
【原文】
先生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
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
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
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
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
未尝作得天的障碍。
圣人只得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译文】
先生说:“仙家讲虚,圣人岂能在虚上再添加分毫的实呢?佛教讲无,圣人岂能在无上再添加分毫的有呢?然而,仙家讲虚是从养生上来说的,佛教讲无是从脱离生死苦海上来说的。
他们在本体上又添加这层意思,就不是虚无的本色了,对本体就有所障碍。
圣人只是还他一个良知的本色,更不会添加其它的意思。
良知之虚就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就是太虚之无形。
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只要是有相貌形色的,都在太虚无形中发生、运动。
从未成为天的障碍。
圣人仅是顺应良知的作用,天地万物皆在我良知的范围内运动。
又何尝有一物超出良知之外而成为良知的障碍呢?”
〔评析〕
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圣人”的称号历来并非儒家先哲的专利。
天有华文,地有事理,半月象刑,太一陽一象德,四时为法式,度数为节制,一陰一陽一是万物生长的气,五行是操行功业的象征,以五政为道,以五音协调善恶,以五声为缘故,以五味作事物……凡能通晓这些的人都是圣人。
【原文】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
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到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一交一 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与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
告子只在不动心上着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
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
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
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只是“集义”。
所行无不是义,此心自然无可动处。
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挠了,此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孟子“集义”工夫,自是养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
此便是浩然之气。”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
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
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
有善有恶,又在物感上看,便有个物在外。
却做两边看了,便会差。
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
悟得及时,只此一句便尽了,更无有内外之间。
告子见一个性在内,见一个物在外,便见他于性有未透彻处。”
【译文】
有人问:“佛教也十分重视心的修养,但是它不能用来治理天下,这是怎么回事呢?”
先生说:“我们儒家修养心性,未尝离开过事物,只是顺应它的自然天性,这就是功夫。
佛教却要杜绝事物,将心当成幻相,逐渐陷入虚寂中,似乎与世间事物毫无关系,因此说,它不能治理天下。”
先生说:“孟子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二者的区别极其细微。
告子仅在不动心上用功夫,孟子则直接从心的本来不动处用功夫。
心的本体原本不动。
只因为言行有不符合义的,心才会动。
孟子无论心的动与否,只管去“集义”。
若所行都是义,这个心自然就没有可动之处。
告子仅要此心不动,也就是死扣这个心不放,如此,反把这个心生生不息的根给阻挠了,这不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又伤害了心。
孟子所讲的“集义”工夫,自然可以把这个心修养得充实丰满,没有丝毫缺陷,心当然能纵横自在,生机勃勃。
这就是所谓的“浩然之气”。”
先生接着说:“告子的病根,就是他认为性无善无不善。
性无善无不善,这种现点虽无大的弊端,但告子把它看得过于呆板,如此就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心中,有善有恶,又多从事物上看,就有个物在心外。
这样就分为两边看了,便会出差错。
无善无不善,性原本如此。
领悟得正是时候,只要这一句话就行了,再无内外之别。
告子主张性在心内,物在心外,可见,他对性的认识还不够透彻。”
〔评析〕
治理天下是儒家的目标,儒家是入世的;而佛教既是入世的,更是出世的,佛教的最高目标是治理众生的心灵,使众生都能了生脱死,超出六道轮回,进入一个超时空的最理想的世界。
治理天下必然导致争夺天下,物欲之争又必然导致人心的败坏。
儒家是企图以“仁”来教化人心,再依靠被教化的君子、圣人去治理天下,这就是“六道轮回”,恶性循环;而佛教则是用简便的教法引导人们舍弃物欲,最终进入一个无物欲的理想世界,这就是跳出了“六道轮回”,进入一个新的生命循环系统。
【原文】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
若草、木、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
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
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
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
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一精一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一兽 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是一体。
故五谷禽一兽 之类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
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
【译文】
朱本思问:“人先有虚明灵觉,而后才有良知。
比如草、木、瓦、石之类,也有良知吗?”
先生说:“人的良知,也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
如果草木瓦石没有人的良知,也就不可能成其为草木瓦石了。
何止草木瓦石如此?天地如果没有人的良知,也就不可能成其为天地了。
天地万物与人原本一体,其最一精一妙的开窍处是人心的一点灵明,风雨雷电、日月星辰、禽一兽 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本一体。
所以,五谷禽一兽 等皆可养人,药石之类皆可治病。
只因同为一气,所以能够相通。”
〔评析〕
在天上,没有比日月再光明的;在地上,没有比水火再光明的;在万物中,没有比珠玉再光明的;在人伦中,没有比礼义再光明的;在人性中,没有比良知再光明的了。
日、月、水、火、玉石皆是自然界中的物体,良知(包括礼、义)则是天理中的准则,物体是依据天理准则而运行、变化的,天理主宰着天地,也主宰着人的心性。
顺乎天理的主宰就是自然,自然是永恒的。
【原文】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
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
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
禽一兽 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一兽 ,又忍得?人与禽一兽 同是爱的,宰禽一兽 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
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
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
《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个条理,便谓之信。”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一声 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译文】
先生游览南镇,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中的花树问:“先生认为天下没有心外之物,比如这株花树,它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又有何干?”
先生说:“你未观赏这树上的花时,此花与你的心同样寂静。
你来欣赏这树上的花时,此花颜色就显现出来。
由此可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有人问:“伟大的人与物同为一体,而《大学》中为什么又说一个厚薄呢?”
先生说:“只因为道理自然有厚薄。
例如,人的身是连为一体的,如果用手与脚去捍卫脑袋和眼睛,难道是非要薄待手和脚吗?理当如此。
同样,对禽一兽 和草木一样有着爱,若用草木去饲养禽一兽 ,又怎忍得?对人和禽一兽 一样有着爱,若宰杀禽一兽 以奉养亲人、祭祀祖先、招待客人,人心又怎忍得?对至亲和路人一样有着爱,若只有一箪食、一豆羹,得到它就能活,失去它就会无,但又不能同时拯救两个人,此时就宁愿弃路人而救至亲,人心又怎忍得?道理本当如此。
至于我自己和骨肉至亲,更不能分厚此薄彼,因为对民的仁及物的爱都从这里产生,若此处能忍心,则会无所不忍了。
《大学》上说的厚薄,是良知上自然而有秩序的,不可超越,这就称为义;遵循这个秩序,就称为礼;明白这个秩序就称为智;自始至终坚持这个秩序就称为信。”
先生又说:“眼睛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颜色作为它的本体;耳朵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声音作为它的本体;鼻子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气味作为它的本体;嘴巴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味道作为它的本体;心没有本体,它就以天地万物彼此感应中的是非作为它的本体。”
〔评析〕
圣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心存“良知”,掌握了“道”、理。
他们把苍天作为伞盖,把大地作为车子,用四时作为驭马,让一陰一陽一二仪来驾御。
乘着白云,飞上九霄,和天地同为一体。
物体在天体之间,天体与心体同理。
这个“体”安静地好象不在思索,淡泊地好似没感受。
【原文】
问“夭寿不二。”
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
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
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
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
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
在坐者皆悚然。
【译文】
有人就“夭寿不二”的说法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做学问的功夫,对于一切声色名利和嗜好,都能摆脱殆尽。
然而,若仍有一种贪生怕死的念头存留在心,就不能和整个本体融合。
人的生死之念,原本是从生身命根上带来的,因此不能轻易去掉。
如果在此处能识得破、看得透,这个心的全体才是畅通无阻的,这才是尽性至命的学问。”
有位朋友问:“想在静坐之机,将好名、好色、好货等病根逐一搜寻出来,彻底荡涤干净,只怕又是割肉疗伤吧?”
先生严肃地说:“这是我为人治病的药方,能完全铲除人的病根。
即使他的本领再大,十几年之后,依然用得上。
如果你不用,就收起来,不要败坏我的药方。”
这位朋友十分惭愧地向先生道了歉。
过了一会儿,先生说:“大概这也不是你的错,必定是对我的主张略懂一些的学生对你讲的,这倒是耽误了你。”
其时,在座的各位都有所汗颜。
〔评析〕
人生下来时,整个心地都是纯净的,安静的,与天体没有二致。
受了外物感触后即产生运动,在运动中,精神上随之有了反映。
反映于心便产生了喜爱、厌恶、欲一望 、杂念。
人的理智被外物所迷惑,渐渐远离了心之本体,天性障蔽了,良知消失了。
于是,便有了圣人教化人类的愿望和业绩。
这种教化功夫所向,并不是象射线般无限延长,而是在沿着一个圆周轨道将人性导向人自身原有的本体之中。
【原文】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
又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
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尘尾提起。
一日,其徒将其尘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
禅师寻尘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
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尘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少间,又有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尘尾安在?”
一时在坐者皆跃然。
【译文】
有位朋友问,当功夫不真切时怎么办?
先生说:“学问的功夫,我曾用一句话说尽了,现在怎么越说越远,连根基都着不了呢?”
回答说:“致良知是曾经听过,但仍需再说清楚。”
先生说:“既然知道致良知,还有什么可讲明的?良知本清楚明白,只要切实用功就行了。
不肯用功,光在语言上说,越说越糊涂。”
朋友说:“我正是希望您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同样需要你自己去探索寻求,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讲。
过去有位禅师,别人请教佛法,他只把拂尘提起来。
有一天,他的徒弟把拂尘藏了起来,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禅师因不能找到拂尘,只好空手做出提拂尘的样子。
我良知学,就是启发人的拂尘,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可提的?”
过了一会儿,又一位朋友请教用功夫的关键。
先生侧过头去,看着旁边说:“我的拂尘在哪儿?”
一时间,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评析〕
首先要搞清一个根本的问题:“致良知”并不是向外“致”。
因为“致良知”的功夫不是在射线上无限伸展,而是在圆周上回归自心的本体。
就象水的澄清那样,被搅浑的水和澄清的水都是H2O,但是,渐浊的水被外物污染了。
【原文】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
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
圣人不贵前知。
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
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
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
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
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译文】
有人就《中庸》上的“至诚前知”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
实理产生的奇妙作用就是神,它的萌发处就是几,具备诚神几的人叫圣人。
圣人对预知不怎么重现。
祸福降临,即便圣人也在所难免。
圣人只知晓契机,善于应付各种变化。
良知无前后之分。
只要能知晓现在的契机,就能一了百了。
若有一个预知的心,就为私心,即是趋利避害的意思。
邵雍一定要预先知道一切,就是因为他那趋利避害的私心没有彻底铲除。”
〔评析〕
《中庸》发挥了《大学》的“诚意、正心”的思想,提出了“咱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的新观念,认为“圣人”出来就具有“诚”的天性,生来就是“诚”的化身。
【原文】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
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
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
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
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
只是信不及耳。”
先生曰:““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
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
圣人只是一能之尔。
能处正是良知。
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
何等明白简易!”
【译文】
先生说:“本体原本就是无知无不知的。
这好比太一陽一,它未尝有意去照射宇宙间万物,但又无物不照射。
无照无不照原本就是太一陽一的本体。
良知本来是无知的,如今却要它有知,良知本来是无不知的,如今却怀疑它有不知。
这些只因不能完全相信良知罢了。”
先生说:“《中庸》中的“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这句话,从前看时觉得它玄妙莫测。
如今看来,它原是人人本有的。
耳原本就聪,目原本就明,心原本就睿智。
圣人唯一种才能,即“致良知”。
普通人不能做到这点,只是因为不能致良知。
这是多么的明白简易啊!”
〔评析〕
古人说:太一陽一和月亮象人类的两只大眼睛,一只眼白天睁着,一只眼黑夜睁着,两眼都把世界照得亮堂堂。
这就是日月无照无不照的本体属性,并不受谁的指使,也没个人的偏见和隐私,也不要求谁去感激它们的恩德。
良知的本体就为日月一般的明智,对世间万物无知无不知,但所知皆在良知之中。
【原文】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
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
天理即是良知,知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
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一精一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
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
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
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译文】
有人问:“孔子所谓的“远虑”,周公所谓的“夜以继日”,与迎来送往有什么区别?”
先生说:“远虑并不是不着边际地去思考,只是要存这个天理。
天理存留于人心中,且亘古亘今,无始无终。
天理就是良知,万虑千思也只是要致良知。
良知是越思索越精明。
若不深思熟虑,只是随随便便地随事情转,良知就变得粗陋了。
若以为远虑就是在事情上不着边际地思考,就不免有毁誉、得失、私欲掺杂其间,也就是迎来送往了。
周公整夜地思考,仅一个“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
认识了这一点,周公的气象与迎来送往自有分别。”
〔评析〕
王一陽一明强调要把戒慎恐惧作为学问的大要,认为通过它,就可以不使人欲蒙蔽天理良知,使“人与道凝”,融为一体。
因此戒慎恐惧也是实现人、道合一的关键,又是真学问的标志。
他还认为,以戒慎恐惧为致良知的功夫,与“修已以敬”均同属于“内心省察”的修养方法,具有相同的性质,能够保持良知本体不受私欲诱一惑 而昏蔽。
【原文】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
仁者以万物为体。
不能一体,保己是私未忘。
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
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
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
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
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
但所重不在此。”
【译文】
有人问:“在《论语》中,孔子说了“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这句话,朱熹主张是就效验而言的,不知是否正确?”
先生说:“圣人只是一个克己之学说,只重视工夫而轻视效验。
仁者与万物为一体。
不能与万物一体,只因没有忘掉私欲。
我若能获得全部的仁,那么,天下都将归于我的仁中,也就是“荒皆在我闼”的意思。
天下都能做到仁,我的仁也在其中了。
比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仅是自己没有怨恨。
与“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相近。
但是,家邦皆无怨,我也就在其中了。
然而,这并不是该重视的地方。”
〔评析〕
有怨、无怨,并不是该重视的地方,圣人处世的关键在于“克己”。
圣人注重克己,就是克制自己的私欲和杂念,严格自身的状态举止,检点自己的言辞语对。
“克己”做到了,“怨”也自然消失了,儒家主张“致良知”,就是先从“克己”处入手狠下功夫的修养方法。
【原文】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
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
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
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
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
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
孔子则三者皆长。
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
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
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译文】
有人问:“孟子主张巧、力、圣、智之说,朱熹认为是“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不知这种理解是否正确?”
先生说:“三个人(伯夷、伊尹、柳下惠)固然有力,也有巧。
巧和力并非两回事。
巧也只在用力处,有力而无巧,只是空有其力。
他们三个人若用射箭作比,就是一人能步行射,一人能骑马射,一人能远射。
他们能射到目标所示处,就可以称为力;他们能命中目标,就可以称为巧。
然而,步行射的不能骑马射,骑马射的不能远射,各有所长,这就是才力各有不同。
孔子则兼有三个人的长处,但他的随和只能达到柳下惠那样的程度;他的清高只能达到伯夷那样的程度;他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情只能达到伊尹那样的程度,未曾再添加什么。
如果象朱熹说的“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那么,他们的力反而比孔子还多。
巧、力只是为了对圣、智作良好的阐释。
若明白了圣、智的本体是什么,自然就能理解了。”
〔评析〕
巧与力,不在本体之中,而在本体之外。
受本体发用时,便为“良知”之解,“良知”中的巧、力,又无余、缺之分、大小之别,只需于“天理”相符就于“良知”有益。
不受车体发用的巧、力,必然与“良知”背道而驰,巧、力甚者其害越多。
【原文】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
“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
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圣人之知如春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一陰一霾天日。
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
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
困学功夫,亦是从这点明处一精一察去耳。”
【译文】
先生说:““先天而天弗违”,因为天即良知;“后天而奉天时”,因为良知即天。”
“良知仅是判别是非的心,是非仅是个好恶。
明白好恶就穷尽了是非,穷尽了是非就穷尽了万物的变化。”
先生又说:“是非两个字是一个大规矩,能否灵活应用,只能因人而异了。”
“圣人的良知如同晴空中的太一陽一,贤人的良知如同有浮云的天气,愚人的良知如同一陰一霾的天气。
虽然他们昏浊清明的程度不同,但辨别黑白则是一致的。
即便在昏黑的夜晚,也能隐约看出黑白,这是因为太一陽一的余光还未完全消失。
在逆境中学习 的功夫,也只是从这一点光明处去细致鉴察。”
〔评析〕
“良知”象一面镜子,圣、贤、智、愚,其本体中的良知原无差别,只是由于受外物俗尘的蒙蔽,各人自检、克己的修养程度不同,其镜子明净程度不同罢了。
禅宗神秀上座那句著名的偈语正可为我们的座右铭:“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常拂试,莫使惹尘埃。”
偈语中强调修禅人要在“常拂拭”上下功夫,这与一陽一明先生致良知的功夫应该是一致的。
【原文】
问:“知譬日,欲譬云。
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
但要认得良知明白。
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
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
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
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
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
但不可有所着。
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
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
觉即蔽去,复其体矣。
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译文】
有人问:“良知仿佛太一陽一,私欲仿佛浮云。
浮云虽能遮挡太一陽一,然而也是天上的气应该有的,私欲也是人心中应该有的吗?”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人称七情,七情都是人心应该有的,但是需要将良知理解清楚。
例如一陽一光,它不能总停留在一处。
无论何处,只要有一线光明,就全是一陽一光所在处。
天空即便布满云雾,只要太虚中还能分辨颜色和形式,均为一陽一光不灭处。
不能仅因为云能遮日,就要求天不产生云。
七情顺其自然地流露,都是良知在起作用,善恶不能用它来区分。
但是又不能太执著。
执著,七情都称为欲,都是遮蔽良知的。
当然,稍有执著,良知就会发觉。
发觉了就会克除遮蔽,恢复本体了。
能在此处识得破,看得清,才是简易透彻之功夫。”
〔评析〕
如何在知行上下功夫呢?公正,就产生光明;诈伪,就产生蔽塞;诚信,就产生智慧;夸妄,就产生惑乱。
“公正”、“诚信”是正行,“光明”、“智慧”是良知;“诈伪”、“夸妄”是邪行,“蔽塞”、“惑乱”是困知。
【原文】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
良知原是一精精明明的。
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
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
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译文】
有人问:“圣人的生知安行是自然就能如此的,这是否还需要其他的功夫?”
先生说:“知行俩字就是功夫,唯有浅深易难的差别。
良知原本是一精精明明的。
例如,孝敬父母,生知安行的人只是依从良知切实地去尽孝道;学知利行的人只是时刻省察,努力依从良知去尽孝道;至于困知勉行的人,受的遮蔽太多,即便想依从良知去尽孝道,又会被私欲阻隔,因此不能尽孝道。
这就需要付出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能依从良知去尽孝道。
虽然圣人是生知安行的,但他的心里不敢自以为是,所以他宁肯做困知勉行人所做的功夫。
然而,困知勉行的人则想做生知安行的事,这能行吗?”
〔评析〕
良知原本是一精精明明、晶莹透彻的,保养良知的人,便有自知之明,安能明察自己的命运。
认识自己的人,不埋怨别人;认识命运的人,不埋怨上天。
事事不怨天尤人,全在“克己”上下功夫,这就是“圣人”的生知安行。
【原文】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
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
本体未尝有动。”
问:“良知一而已。
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圣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
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
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
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
汝辈若不肯用功,连笋也不曾抽得,何处去论枝节?”
【译文】
有人问:“先生曾主张乐是心的本体,当碰到重大变故而痛哭时,不知这个乐还是否存在?”
先生说:“唯有痛哭之后才能乐,不哭就不会乐了。
虽然痛哭,此心却得到了安慰, 因而也就是乐。
心的本体并没有因为痛哭而有所改变。”
有人问:“良知只有一个。
周文王作卦辞,周公旦作爻辞,孔夫子作《周易》,为何他们所认识的理各有差别呢?”
先生说:“圣人怎会呆板地死守旧模式呢?同出于良知才是重要的,说法有所不同又能妨碍什么呢?例如满园的青竹,只要枝节相差不多,也就是大同了。
若非要每株竹子的每一枝节高低大小都相等,就不能体现造化的妙手了。
你们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相同,其他地方不同无关紧要。
你们若不肯用功,就好比竹笋还未生长,又到什么地方去谈论竹子的枝节呢?”
〔评析〕
住在海边的人,看见太一陽一从海上升起;住在山里的人,看见太一陽一从山背后升起。
其实,太一陽一只是一个,如果把太一陽一分作海里的太一陽一和山里的太一陽一,显然只能说是偏见。
“良知”只有一个,圣人的经典中说来说去,都在阐扬天理,对圣典研一习一 不深,对良知体察不明的人,往往在字里行间迷了路径。
【原文】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
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说:“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叟是世间大慈的爷。”
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叟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
瞽叟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
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
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
及至瞽叟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
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叟亦做成个慈父。”
【译文】
有乡下父子二人诉讼,请先生判案。
随从欲阻挡他们。
先生听了他们说的情况,但是,待先生的话还未讲完,父子二人抱头痛哭,最后和好离去了。
柴鸣治进来问道:“先生,您说了什么就使父子二人很快地悔悟了呢?”
先生说:“我对他们说,虞舜是世上最不孝顺的儿子,他的父亲瞽叟是世上最慈祥的父亲。”
柴鸣治感到十分惊讶,请问为什么。
先生说:“舜常常自以为是最不孝的,因此他能孝;瞽叟常常自以为是最慈祥的,因此他不能慈爱。
瞽叟只记着舜是他拉扯养大的,而如今舜为什么不让他快乐?他不清楚他的心已被后妻迷惑而改变了,还自以为能慈爱,因此他就更不能慈爱。
舜总是记着小时候父亲是多么地爱他,而如今之所以不爱了,只因为自己不能尽孝。
舜每天想着自己不能尽孝之处,因此他就更加孝顺。
等到瞽叟高兴时,他只不过是恢复了心中原本就有的慈爱的本体。
所以,后世之人都称舜是一个古往今来的大孝子,瞽叟也就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
〔评析〕
什么是真孝?什么是大慈?圣人有圣人的标准。
圣人的标准,不能低于学士的常礼,又不混同于百姓的一习一 俗,他们依从的是原本有应该如此的,所以,圣人、君子能以驰骋意志于屋宝宫庭之上,以孝、慈、良知于后世之楷模。
【原文】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
其心只空空而已。
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
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
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
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译文】
先生说:“农夫向孔子请教有关问题,孔子未尝先就准备了知识来回答他。
孔子的内心也是空无一物的。
但是,他从农夫自己知道的是非两方面加以分析,农夫的心里也就明白了。
农夫知道自己的是非,便是他原本就有的天然准则。
圣人虽然聪明,怎能随便增减分毫?只是他自信心不足,孔子稍加分析是非曲直就暴露无遗了。
若孔子与农夫谈话时,心里还保留一点知识,也就不能穷尽他的良知,而道体将一分为二了。”
〔评析〕
人世茫茫,到处都有是与非。
正确的东西都是正确,错的东西总是错的。
但是正确的东西有时不被接受,错的东西却有时得以流行。
这些无非是世俗的现象,但在圣人眼里,是与非始终都不会颠倒的。
【原文】
先生曰:““蒸蒸乂,不格奸”,本注说象已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
舜征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义,以义薰蒸,不去正他奸恶。
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
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
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
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
此是舜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处。
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的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
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
【译文】
先生说:“《尚书》上所谓的“蒸蒸义,不格奸”,本注主张为象(舜的弟弟)逐渐接近义,不至于去做非常奸邪的事。
舜被征用后,象仍每天想去谋杀他,还有比这更奸邪的事吗?舜只是自己学会自我克治,用自我克治去感化象,不直接了当地纠正他的奸邪。
文过饰非,这是恶人的常态。
若要去责备他的过失,反倒会激起他的恶性。
开始时,舜使得象要害他,也是想让象变好的心太迫切了,这就是舜的过错。
有了这段经历,舜终明白功夫只在自身,不能去怪罪他人,所以最后达到了和谐。
这就是舜的动心忍性,增加自己能力的地方。
古人的言论,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因此记得十分亲切,遗传到后世,歪曲变通,都能符合于人情世故。
若非自己经历过,如何会有他那么多的良苦用心呢?”
〔评析〕
尧、舜、汤,武的成功,不论是顺理或背理,只要他们顺应了时代就昌盛;桀、纣、幽、厉的失败,不论是做错事还是做坏事,违反了时代就失败。
自己做善事都不能使别人跟从,这只能算是独善;自己做巧事却无法使别人效法,这只能算是独巧;这些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善与巧。
所以,古来只推崇圣人之治,而不推崇君王的独治。
独善的行为,不能教化百姓;独治的君王,不能治理天下。
【原文】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
未达,请问。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
“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
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
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关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子,将妖一婬一词调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晓,无意中感激他良知起来,却与风化有益。
然后古乐渐次可复矣。”
曰:“洪要求元声不可得,恐于古乐亦难复。”
先生曰:“你说元声在何处求?”
对曰:“古人制管候气,恐是求元声之法。”
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声,却如水底捞月,如何可得?
元声只在你心上求。”
曰:“心如何求?”
先生曰:“古人为治,先养得人心和平,然后作乐。
比如在此歌诗,你的心气和平,听者自然悦怿兴起,只此便是元声之始。
《书》云:“诗言志”,志便是乐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乐的本;“声依永,律和声”,律只要和声,和声便是制律的本。
何尝求之于外?”
曰:“古人制候气法,是意何取?”
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体以作乐。
我的中和原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协凤凰之音,不过去验我的气果和否。
此是成律已后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
今要候灰管,必须定至日。
然至日子时,恐又不准,又何处取得准来?”
【译文】
先生说:“古乐已很长时间未演奏了。
今天的唱戏与古乐的韵味还比较相似。”
德洪不理解,于是就这句话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韶乐的九章,是虞舜时的乐曲;武乐的九章,是武王时的乐曲。
圣人平生的事迹,都蕴涵在乐曲中。
因此,有德之人听后,就能了解其中的尽善尽美和尽美不尽善之处。
后世作乐,只是谱写一些词调,和民风教化毫无关系,岂能用来教民向善呢?如今要求民风返朴归真,把今天的戏曲拿来,删除乐曲中所有的妖一婬一词调,只保留忠臣、孝子的故事,使愚昧的平民百姓都容易理解,在无知觉中激发他们的良知,如此,对移风易俗会有所帮助,同时,古乐也就逐渐恢复本来面貌了。”
德洪说:“我连元声(基准音)都找不到,要恢复古乐,只怕十分困难。”
先生说:“你认为元声该到哪里去寻找?”
德洪答道:“古人制造律管来候气,这也许是寻求元声的办法。”
先生说:“若要从葭灰黍粒中寻找元声,犹如水底捞月,岂能找到?元声只能从心上找。”
德洪问:“在心上如何找呢?”
先生说:“古人管理天下,首先把人培养得心平气和,而后才作乐。
例如在这里吟诗,你心平气和地,听的人自然会感到愉悦满意,这就是元声的起始处。
《尚书·尧典》中说:“诗言志”,志就是乐之根本;“歌永言”,歌就是作乐之根本;“声依永,律和声”,音律只要与声音和谐一致,声音和谐就是制定音律之根本。
所以,怎能到心外去寻找呢?”
又问:“古人以律管候气的办法,又是以什么为依据?”
先生说:“古人当具备中和的心体后才作乐。
我的中和本来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与凤凰的鸣叫相谐合,只不过是来验证我的气是否真的中和。
这是制成音律之后的事。
并不是非要以此为依据才能制成音律。
如今通过律管来候气,必须确定在冬至这天,但是,当到了冬至子时,只恐又不准确,又到哪里去找标准呢?”
〔评析〕
古人云:“凡音乐都是天地和谐、一陰一陽一调和的产物。”
大乐是人们欢欣、喜悦的产物,欢欣从平和中产生,平和的境界从道中产生。
天下太平,万物安定,一切都顺应正道,音乐才可以创作完成。
创作音乐和享受音乐之乐,必须节制嗜欲。
只有嗜欲而不放纵,才可以专心从事创作音乐,平心静气地欣赏音乐。
因为真正的音乐,全在人们的“良知”中存养。
【原文】
先生曰:“学问也要点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当。
不然,亦点化许多不得。”
“孔子气魄极大,凡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