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刘瑾用事
卷四十三
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以神机营中军二司内官太监刘瑾管五千营。
瑾,陕西兴平人。
故姓谈,景泰中自宫,为刘太监名下,因其姓。
成化时,领教坊见幸。
弘治初,摈茂陵司香。
其后得侍东宫,以俳弄为太子所悦。
太子即位,时瑾掌钟鼓司。
钟鼓司,内侍之微者也。
瑾朝夕与其一党一八人者,为狗马鹰犬、歌舞角以娱帝,帝狎焉。
八人者: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其一瑾。
瑾尤狯给,颇通古今,常慕王振之为人。
至是,渐用事。
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天殿■吻。
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一陽一闻帝与八人戏亡度,连疏请诛,略曰:“政在于民生国计,则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则牢不可破。
臣等叨居重地,徒拥虚■。
或旨从中出,略不与闻;或众所拟议,竟行改易。
若以臣言为是,则宜传赐施行;臣等言非,亦宜明加斥责。
而往往留中不发,视之若无。
臣等因循玩忄曷,窃禄苟容,既负先帝,又负陛下。”
语甚切直,不报。
冬十月,户部尚书韩文,每退朝对属言,辄泣下。
郎中李梦一陽一曰:“公为国大臣,义同休戚,徒泣何益!”文曰:“计安出?”
梦一陽一曰:“比言官章入,交劾诸内侍。
章下阁,阁下持劾章甚力。
公诚及此时,率诸大臣死争,阁老得诸大臣,持劾章必益坚,去瑾辈易耳。”
文捋须昂肩,毅然曰:“是也!即事勿济,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以报国。”
明日早朝,文密叩阁老,阁老许之;倡诸大臣,诸大臣皆应诺。
文退,乃嘱梦一陽一具疏草,文读而芟之,曰:“是不可文,文恐上不省;不可多,多览勿竟也。”
疏具,遂合九卿诸大臣上言曰:“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国疑之秋,仰观干象,俯察物议,至于中夜起叹,临食而泣者屡矣。
臣等伏思,与其退而泣叹,不若昧死进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职也。
伏睹近岁以来,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刘瑾、丘聚、高凤等,置造巧伪,一婬一荡上心。
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人交易,狎昵亵,无复礼体。
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一精一神,亏损圣德。
遂使天道失序,地气一靡一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
缘此辈细人,唯知蛊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
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传之陛下。
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
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游,恣无厌之欲,以累圣德乎!前古Yan宦误国,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是其明验。
今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而不治,为患非细。
伏望陛下将永成等缚送法司,以消祸萌。”
疏入,上惊泣不食,诸Yan大惧。
先是,科道交章请除群一奸一,阁议持章不肯下,诸Yan已窘,相对涕泣。
会诸大臣疏又入,于是上遣司礼监八人,齐诣阁议。
一日三至,健等卒持不下。
内司礼监太监王岳者,亦东宫旧臣也,素刚直,颇恶其侪所为,独曰:“阁议是!”明日,忽有旨召诸大臣入。
大臣有归咎韩文者,文不应。
至左顺门,太监李荣手诸大臣疏,曰:“有旨:诸大臣一爱一君忧国,言良是。
弟奴侪侍上久,不忍即置之法,幸少宽之,上自处耳。”
众相顾,莫敢出一语。
韩文曰:“今海内民穷盗起,天变日增,群小辄导上游宴无度,荒弃万几。
文等备员卿佐,何忍无言!”荣曰:“疏备矣。
上非不知,第欲稍宽之耳,上固有处。”
吏部侍郎王鏊曰:“脱不处,奈何?”
曰:“是在荣,荣颈裹铁邪,敢误国!”是日,诸Yan益窘,自求安置南京,而阁议又持不从。
时王岳与司礼太监范亨、徐智等亦助文等,密奏上,上不得已允之,待明旦发旨,捕瑾等下狱。
而吏部尚书焦芳者,故与瑾善,遂以所谋泄之瑾。
瑾等亦廉知王岳密奏事,八人者遂夜趋上前,环跪哭,以头抢地,曰:“微上恩,瑾等磔馁狗矣。”
上色动,瑾辄进曰:“害瑾等者,岳也。”
帝曰:“何也?”
曰:“岳东厂也,外谓谏官,诸先生有言第言,而阁议时,岳又独称是。
此何情也?夫狗马鹰犬,岳买献否?而独咎瑾等。”
帝怒曰:“吾收岳矣。”
瑾曰:“狗马鹰兔,何损万几?今左班官敢哗无忌者,司礼监无人也;有则惟上所欲为,谁敢言者!”上怒,是夜立命刘瑾入掌司礼监兼提督一团一营。
丘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并司营务,分据要地。
瑾夜传命榜岳、亨、智,逐之南京,而外廷未知也。
晨伏阙,则旨下。
健等知事不可为,各上疏求去。
瑾矫诏勒健、迁致仕,惟东一陽一独留。
盖前阁议时,健尝推案哭,迁亦訾瑾等不休,惟东一陽一稍缄默,故得独留。
东一陽一上言:“臣等三人,责任一同,而独留臣,将何辞以谢天下!”不允。
健、迁濒行,东一陽一祖道欷泣。
健正色曰:“何用今日哭为!使当日出一语,则与我辈同去耳。”
东一陽一无以应。
瑾寻矫诏追杀岳、亨于途,击折徐智臂,得免。
初,举朝必欲诛瑾,兵部尚书许进曰:“此属得疏斥足矣!若峻其事,恐有甘露之变。”
既而果如进言。
刑科给事中吴、山西道御史刘玉俱上疏论刘瑾佞幸,弃逐顾命大臣。
乞留刘健、谢迁,而以瑾正典刑。
上怒,下狱,斥为民。
瑾既得志,于是内揣合帝意,外日以深文诛求诸臣,使自救不暇,而莫敢进言。
帝喜,益谓瑾可委任矣。
瑾又素善矫饰,谷大用用镇守太监言,请临清开皇店,瑾捕献计者罪之。
马永成以私故欲升锦衣百户邵琪,瑾持不可。
丘聚主东厂,颇恣肆,偶忤瑾,瑾发其事,调留都。
王建新第于大内,诱上居之。
因奏令贾人居积,代诸计吏输物内帑,多获羡余利。
瑾闻,怒曰:“安有天子而揽纳税粮者乎!”罪其人,事得寝。
其善矫诬如此。
以吏部尚书焦芳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芳潜通瑾一党一,瑾遂引芳入阁,表里为一奸一。
凡变紊成宪,桎桔臣工,杜塞言路,酷虐军民,皆芳导之。
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言:“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
璇、天玑、天权星不明。
乞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一宠一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母轻出入。”
章下礼部。
左都御史张敷华上言:“政令纷,百臣争之不足,数幸竖坏之
有余。”
工部尚书杨守随言:“刘瑾等八人罔上诬下,恣意肆情,而瑾尤甚。”
并不报。
初,刘健等致仕,给事中吕、刘■上疏留之,南京兵部尚书林
瀚闻而叹息,于是南京六科给事中戴铣等、十三道御史薄彦徽等上疏请“斥权Yan,正国法,留保辅,托大臣,以安社稷”。
刘瑾矫旨遣缇骑逮系锦衣卫狱。
罢户部尚书韩文。
刘瑾恨文,令人日伺其过。
会有进纳内府折银者,内有假伪,矫旨文不能防一奸一,落职闲住。
濒归,一陰一遣逻卒伺于途。
文乘一骡,宿野店而去。
户科给事中徐昂上言:“文率九卿上疏,忠愤所激,不应停勒。”
昂坐除名为民。
于是文子高唐州知州士聪、刑部主事士奇皆削籍。
降户部郎中李梦一陽一为山西布政司经历,寻罢之。
刘瑾矫诏勒张敷华、杨守随俱致仕,以宣府总督刘宇代敷华。
宇附焦芳结瑾,故有是用。
寻以宇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吏部尚书许进奏南京科道皆要职,欲行南京部属暂署,而待各官问毕还职。
瑾怒,矫旨罚进俸。
先是,进在兵部,与瑾同督京营,故改吏部。
至是与瑾多不合,瑾衔之。
寻刘■、吕及戴铣、薄彦徽等二十人各廷杖,除名为民。
瑾复矫诏降南京兵部尚书林瀚为浙江左参政,致仕。
瑾素嫉瀚正直,南京科道官言事被逮,瀚独往送赆,且议上章直之。
瑾闻益怒,勒科道词连瀚,矫旨降之。
南京副都御史陈寿独疏申救,瑾亦矫诏除名。
兵部主事王守仁上疏言:“戴铣等职居司谏,以言为职。
其言而善,自宜嘉纳;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开忠谠之路。
乃今赫然下命,遽事拘囚。
在陛下之心,不过少示惩创,使其后日不敢轻率,妄有论列,非果有意怒绝之也。
下民无知,妄生疑惧。
在廷之臣,莫不以此举为非。
然莫敢为陛下讼言者,岂其无忧国一爱一君之心哉?惧复以罪铣等者罪之,则无补国事,而徒增陛下之过举耳!臣恐自兹以往,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苟念及此,宁不寒心!况今天时氵东冱。
万一遣去官校督束过严,铣等在道或遂失所,填沟壑,使陛下有杀谏臣之名。
然后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则既晚矣!伏愿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岂不休哉!”疏入,瑾怒,矫诏杖五十,毙而复苏,谪贵州龙场驿丞。
既谪后,瑾使人伺之途,将置之死。
守仁至钱塘,虑不免,乃乘夜佯为投江,而浮壁履水上,遗诗有“百年臣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之句。
浙江藩、臬及郡守杨孟瑛皆信之,祭之江上,家人亦成服。
守仁遂隐姓名,入武夷山中。
已而虑及其父华,卒赴驿。
华时为南京吏部尚书,刘瑾勒令致仕。
帝悉以天下章奏付刘瑾。
瑾时杂构戏玩娱帝,候帝娱,则多上章奏,请省决,帝曰:“吾安用尔为?而一烦朕!”瑾由是自决政。
瑾初亦送内阁拟旨,但秉笔者逆探瑾意为之。
其事大者,令堂候宫至瑾处请明,然后下笔。
后瑾竟自于私宅拟行,多出松江人张文冕手。
张文冕者,故市侩。
尝犯法,南京兵部尚书何鉴捕置之理,亡匿附瑾,瑾倚之。
府部等衙门官禀公事,日候瑾门,自科道部属以下皆长跪。
大小辟奉命出外及还京者,朝见毕,必赴瑾见辞以为常。
惟瑾自建白本,则送内阁拟旨,东一陽一等必极为称美,有曰“尔刚明正直,为国除弊”等语,识者鄙之。
刘瑾使禁直指挥点视六科官,辰入酉出,毋离其次。
二年春正月,刘瑾矫旨枷尚宝卿顾璇、副使姚祥于长安左、右门外,郎中张玮于张家湾,俱以违例乘轿为东厂所发也。
时瑾遣逻卒,伺韩文于途,无所得。
遇璇等,遂以其事上。
已而以大学士李东一陽一疏营救甚力,瑾不得已,乃滨死而后释之,各坐谪戍。
闰正月,刘瑾矫诏令吏、兵二部,凡进退文武官,先于瑾处详议。
两京都察院各道有奏章,必先呈堂禀详,然后上闻。
二月,以都御史曹元巡抚陕西。
元故与刘瑾亲,遂用之。
刘瑾矫诏遣科道查盘天下军民府库,其存留者,皆令解京。
郡县积储,为之空匮。
三月,刘瑾矫诏榜一奸一党一于朝堂,颁示天下,略曰:“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其不逮。
岂意去岁一奸一臣王岳、范亨、徐智窃弄威
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华、戴珊,郎中李梦一陽一,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艾洪、吕、任惠、李光翰、戴铣、徐蕃、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仕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讷、李熙、王蕃、葛浩、陆昆、张鸣凤、萧干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相交通,彼此穿凿,各反侧不安,因自陈休致。
其敕内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恶稔,追悔难及。”
是日朝罢,令廷臣跪金水桥南听诏。
刘瑾矫诏京官养病三年不赴部者,革为民;未久者,严限赴京听选。
瑾知科道等官忤已者,养病避祸,故严禁锢之。
夏四月,刘瑾矫诏令内阁撰敕,天下镇守太监得预刑名政事。
其最为害者,河南镇守廖堂,剥取民财,辇送数十万于京师。
毕贞者,初差天津取海鲜,后请敕自山东沿海达于苏、松、浙江、福建,所至括民财,凌一辱官司莫敢言者。
故事,六部奏准,备事由送内阁请敕书,未有不由六部,内阁自出敕者。
瑾付内阁创为之,东一陽一等不能执奏,唯唯而已。
逮南京巡抚、右副都御史艾璞下狱。
先是,魏国公徐亻甫与无锡民家争田,璞归田于民。
亻甫赂刘瑾,差官覆勘。
使者乘瑾风旨,悉以其田予勋戚,且劾璞前勘非是。
瑾矫旨逮赴诏狱讯之,璞不屈,曰:“此实民田也。”
瑾怒,棰之几死,数日方苏,谪海南。
罢礼部尚书李杰。
时晋府镇国将军袁兼赂刘瑾,求封郡王,杰持不与,曰:“皇帝祖训无载也。”
瑾矫旨许之,而勒令杰罢去,复起前礼部尚书张升代之。
升初以忤瑾致仕,已而复不合,罢。
宁王宸濠厚赂刘瑾请复其先世已革护卫,瑾矫旨与之。
刘瑾等诬逮工科给事陶谐,廷杖落职为民。
谐前后上疏戒逸游,远谗佞,停止不急工作,差官卖咸织造,皆直指群一奸一欺蔽之罪,瑾等以是大恨之。
已而复以他事逮之理,捃摭百端,终不屈,杖戍肃州卫。
五月,以讲官詹事杨廷和为南京户部右侍郎,学士刘忠为南京礼部右侍郎。
旧事,御经筵毕,必献规谏语。
是日,廷和、忠直讲既罢,上谓刘瑾曰:“经筵讲官耳!何多词?”
刘忠与廷和皆旧东宫官,奏曰:“二人当令南京去。”
遂有是迁。
时南部无缺,皆添注。
虽升之,实远之也。
忠谓廷和曰:“此行氵页别瑾否?”
廷和曰:“瑾所为如此,不可再见之,人知必以我辈交瑾矣。”
忠深然之。
廷和乃以蜀锦辞瑾,瑾曰:“刘先生不足我耶?”
遂厚廷和而疏忠。
时刘宇为中枢,托保国公家人朱瀛者,交通刘瑾,日数往来。
兵部郎中杨廷仪,廷和弟也。
每俟瀛出,必招入私署,留坐款语。
四司官有不附宇者,瀛必言于瑾,令外补。
廷仪独谄谀宇。
廷仪能文,宇章奏皆廷仪为之。
吏部推总督两广右都御史熊绣掌南京都察院事,刘瑾矫诏令致仕。
绣在兵部,结怨中贵。
至两广,供一应裁革,日唯廪给数升而已。
瑾使人踪迹,其人叹息而去,瑾竟不能害。
致仕归之日,虽纸笔药饵,一无所取。
六月,给事中许天锡手具登闻鼓状,力陈时弊,怀中不敢奏,自经屋梁死。
天锡在弘治中素言事,有气节。
时给事中郄夔覆视榆林功次,瑾私人冒功多,夔难所纪叙,亦自经死。
给事中周钥使还,当赂瑾,无所借资,自刎桃源舟次。
刘瑾议革天下提学官,吏部尚书许进谓提学作育人材之本,执奏不可,止之。
太监李荣传旨:“御马太监谷大用父奉、御一用太监张永父友俱升锦衣卫指挥使。”
寻俱进都督同知。
此内臣父兄授官之始。
秋八月,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奏:“自正德二年以来,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东或西,往来不一。”
劝上思患预防,意盖指刘瑾也。
瑾大怒,曰:“源何官,亦学为忠臣耶!”矫旨逮送锦衣卫,杖三十,谪戍肃州,至怀庆卒,妻度氏斩芦荻覆一尸一,葬于驿后。
源父御史以劾曹、石谪戍岭外,犹幸生还。
源忠直不愧其父,而身遂不免,朝野悲之。
刘瑾改其侄婿纳粟监生曹谧为千户,起其妹夫致仕礼部司务孙聪赞画大同军务。
冬十月,南京户部尚书杨廷和入朝,命改廷和为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南京尚书入阁,自廷和始。
起张彩复为文选司郎中。
彩美丰仪,先为文选郎,与焦芳相得,给事中刘■劾归。
至是,芳荐彩于刘瑾。
彩,故瑾乡人。
谒朝数日后,始往见瑾,瑾喜迎,笑曰:“好乡里。
外官多不知事,朝后即来。
乡里迟来,最得也。”
时许进议调验封郎中石确于文选,疏已入,而瑾欲复用彩,迫一进追回用石确疏,以彩易之。
寻复以彩为右佥都御史。
而合水韩鼎者,亦由瑾升户部侍郎,与彩同廷谢。
鼎先谢老不任,拜起,又吃吃不能致词,谷、张辈屏后群笑之。
瑾甚愧,曰:“且看此人!”既谢,皆叹曰:“好男子,此不负所举矣!”彩归过瑾,瑾设酒肴预待,曰:“非都宪,我为老韩愧死矣!”相得益欢。
十一月,刘瑾矫诏革天下巡抚。
始遣科道查盘各边刍粮。
刘瑾素知边方召商中纳积弊,遣科道官三年一次查盘。
回奏内有粮粗比草烂者,瑾矫旨逮系各巡抚及
管粮郎中下狱。
既至,锁扭押至所任地方,勒令加倍赔偿。
凡各商人纳过粮草,未给价银,皆没官不给。
由是商贾困弊,边储日乏。
刘瑾矫诏裁革天下按察司兵备官。
十二月,逮顺天府丞赵璜下诏狱,斥为民。
璜任济南知府,裁抑镇抚中贵,故瑾恨之。
巡抚四川都御史刘缨谓蜀水恶,请开通巫山道,可自彝陵达夔
州。
旨未下,遂开道。
瑾矫旨械缨下诏狱,廷臣论救,释之。
三年春正月,刘瑾令朝觐官,每布政司纳银二万两。
考察朝觐官,既上奏,翰林学士吴俨家故富,刘瑾尝有所求,俨不与,御史
杨南金者,都御史刘宇廷挞之,不堪辱,养病去,瑾矫旨缀奏尾,曰:“学士俨,帏莫不修,其致仕。
御史南金,无病欺诈,其为民。”
逮李梦一陽一下锦衣卫狱,寻释之。
梦一陽一代韩文草疏,瑾已谪出之,
犹未释也,复罗以他事,械至京下狱,将置之死。
时翰林修撰康海与梦一陽一同有才名,各自负不相下。
瑾慕海,常欲招致门下,而海不往。
瑾恒先施,海辄间亡答之,竟不一见。
至是,梦一陽一客左氏者,诣狱语梦一陽一曰:“子殆无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
梦一陽一曰:“吾与康子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际始托之,宁不愧于心乎?”
左曰:“不谓李子而为匹夫之谅也!”强之再,梦一陽一乃以片纸书数字,曰:“对山救我,唯对山为能救我。”
对山者,海别号也。
左持书诣海,海曰:“是诚在我,我岂吝恶人之见,而不为良友一避咎也!”遂诣瑾。
瑾大喜,延置上座。
海曰:“昔唐玄宗任高力士,一宠一冠群臣,目为李白脱靴。
公能之乎?”
瑾曰:“即当为先生役。”
海曰:“不然。
今李梦一陽一高于李白,而公曾不为之援,奈何欲为白脱靴哉!”瑾曰:“此朝廷事。
今闻命,当为先生图之。”
海遂解一带与之饮,达曙别去。
梦一陽一由是得释,而海与瑾往复,竟罹清议矣。
左都御史屠氵庸掌院事。
一日,上审录重囚本,内写“刘瑾传奉”字重复数多,瑾怒骂之,氵庸率十三道御史谢罪。
御史跪于阶下,瑾数其罪斥责,皆叩头不敢仰视,久乃起。
二月,起前都御史雍泰提督一操一江。
先是,马文升、刘大夏交荐之。
及给事中潘铎等复疏:“泰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
许进荐于瑾,瑾以同乡故起之。
乡人谕泰谢瑾,泰曰:“进退在天,若奈我何!”
三月,改翰林院编修顾清等为部属。
时焦芳子焦黄中会试中式,芳意欲得大魁。
既而取吕冉第一,黄中居二甲首。
芳谓诸执事抑之,遂入言于刘瑾,改清等官,而授黄中简讨及刘宇子刘仁等六七人俱为庶吉士。
数月,黄中、仁等俱擢编修。
刘瑾修理庄田,擅掘天、地坛后土,侵厂官地五十余顷,毁官民房屋三千九百余间,发民间坟二千七百余冢。
降湖广按察司佥事汤沐为武义知县,罢江西按察司副使陈恪。
恪、沐为御史时忤瑾,故降之。
逮御史涂祯下狱死。
祯,江西新淦人。
初为江一陰一令,治行奏天下第一,征为御史,差巡长芦盐课。
刘瑾欲令割送该年余盐银两,
祯不从,瑾衔之。
后祯复命,俟于朝门。
遇瑾不为礼,即矫旨下锦衣卫狱,杖戍肃州卫,祯重伤死于狱。
仍行原籍,查祯男涂朴,起解补伍。
瑾败,始得释。
逮前总制三边都御史杨一清下狱,寻释之。
先是,一清巡边,上疏陈战守之策,请复守东胜,开屯田数百里,省内运。
奏上,报可。
一清遂兴筑边墙,克期完工。
而刘瑾憾一清,罢之,工亦止。
至是,又恶其筑边糜费,下诏狱。
大学士王鏊言于瑾曰:“一清有高才重望,为国修边,可以为罪乎!”李东一陽一亦力救,乃得释。
夏四月,刘瑾假湖广灾伤为名,奏遣同乡侍郎韩福出理粮饷。
福科敛剥削,馈银数万。
已,复命福兼副都御史,督理湖广逋赋,民甚苦之。
逮御史王时中下狱。
正德初,时中抗疏论瑾,瑾衔之,识名于
屏。
已而时中巡按宣、大,见纲纪隳弛,极意振厉。
总督刘宇,瑾私人也,常以赃吏嘱时中,不从。
瑾既憾时中,宇复讠替之。
瑾矫诏逮系,令荷重枷,露立三法司之前三日,数踣且殆。
李东一陽一援之,得释。
以王佐为南京户部尚书。
时遣科道稽核各边粮刍,先后巡抚宪臣多坐累系狱。
佐一日同尚书顾佐等见瑾,瑾言及兹事,曰:“朝廷必大诛戮,乃大惧耳。”
佐曰:“本朝未尝戮大臣。”
有毁尚书许进者,瑾语诸大臣曰:“许进一奸一邪,若尚书刘宇可为吏部。”
佐曰:“佐与刘尚书素厚,与许尚书交浅;然许素有望,恐刘尚书不如也。”
毁之者因曰:“王佐一党一进。”
瑾怒,遂有是迁,欲姑遣之去而徐图之。
刘瑾矫诏令进士陈璋致仕。
璋登弘治乙丑进士,既归,欲终身养母,母让之曰:“不闻舍孝子而为忠臣者乎?吾得汝禄养足矣。”
促北上。
至是抵京,值瑾窃政获罪,遂矫命令致仕。
许进宣言于朝,曰:“古今曾有进士致仕者乎?”
欲援之而力不能。
同事强璋贿瑾,璋曰:“官以贿成,吾不为也。”
怡然就道,及家甫二旬而母终,议者谓天所以成孝子也。
后瑾诛,应诏起用。
五月,南京大饥,刘瑾矫诏敕运米三十三万石,转恤凤一陽一。
南京兵部尚书何鉴执奏,言留都地方重于凤一陽一,灾伤甚于淮西,止之,始得遣官赈济。
刘瑾矫诏籍没已故户部尚书秦、通政强珍财产,家属遣戍。
西厂太监谷大用遣逻卒四出,刺南康民吴登显等三家,以端午竞渡,擅造龙舟捕之,籍其家。
自是,偏州下邑,见华衣怒马,京师语音,辄相惊告。
官司密赂之,人不贴席矣。
六月,镇守太监廖堂荐举内外官,预拟升调,吏部多徇之。
吏科给事中何绍正劾堂虽奉旨,察贤否注迁,当付吏部。
上责堂,下所荐于御史。
执朝官三百余人下诏狱。
时早朝有遗书丹墀者,上命拾以进,
则告瑾不法状也。
瑾大怒,矫旨跪百官奉天门下,诸监立门东监之。
有顷,命大臣出。
翰林院官东向跪,曰:“内监雅待众翰林,敢尔?”
亦使出。
御史等官东向跪,曰:“御史习知法度,亦宁敢尔?”
瑾不听。
时暑甚,僵偃十数人,命曳出。
内监黄伟忿曰:“书中所言,皆为国为民。
好男子死即死耳!何不自言,嫁祸他人为?”
瑾努目曰:“是何好男子!不露章,乃匿名。
匿名,固死也,矧御前!”拉诸监入,李荣曰:“入矣,公等亻免而舒。”
令内竖掷冰瓜焉。
有顷,瑾还来,荣曰:“来矣!”皆还跪。
瑾目之怒,复入。
至暮,尽送下诏狱,长安鬻饭者,争饭百官市中。
明日,李东一陽一疏救,瑾微闻出内寺,乃得释。
上手匿名书,曰:“汝谓贤,吾故不用;汝谓不贤,今用之。”
遂退李荣、黄伟,任瑾益专。
逮前户部尚书韩文下狱。
瑾已勒文落职,怒不已,乃以户部广东司遗失簿籍,遣官校械系至京,下锦衣卫考讯,欲置之死。
监禁数月,罚米二千石,赴大同亲纳。
时诸大臣忤瑾去者,瑾俱诬以旧事,令输粟塞下。
尚书王佐、张缙、杨守随、何鉴,都御史熊绣、孙需、戈等皆不免。
鬻产不能给,称贷以偿,缙绅为之一騷一然。
给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张、刘子励俱以查盘,后先忤瑾意,下狱。
奎、荷校且死,李东一陽一疏救之,始释。
希曾、子励杖三十为民。
秋七月,以雍泰为南京户部尚书。
瑾以泰不附已,恨之,并欲
逐许进。
寻遂矫诏令泰致仕。
时保国公家人朱瀛者,谋倾许进,以刘宇代之。
因进尝荐雍泰,乘间言于瑾曰:“许尚书佯为恭谨,而外示抗直。
如雍泰为山西按察使及宣府巡抚,皆以刚暴辱属吏,朝廷屡贬不用。
今进欺公举用,又扬言公因泰同乡用之,非吏部本意。”
瑾大怒,立召原任文选郎中张彩入内,诘问雍泰贬谪事,如何不备入奏内?彩曰:“奏稿备载,许尚书涂之。”
瑾索原稿视之,果然。
于是拟旨以进欺罔,斥致仕,寻除名为民。
马文升、刘大夏俱以荐雍泰削籍,编修刘瑞亦以荐泰罚粟二百石,输大同。
八月,逮前兵部尚书刘大夏、南京刑部尚书潘蕃下狱,谪戍。
大夏在中枢,议革勇士,节光禄无名供馈,岁省辟府浮费数百万,近幸滋不悦。
大夏既归,有激怒于上者,太监宁瑾素重大夏,叩头谏曰:“此先帝意,非大夏建白。”
乃免。
又孝宗召见,尝言刘宇在大同私养官马,馈送权贵。
孝宗密遣锦衣卫百户邵琪往察之,以养马未送回奏,太监李荣为解得免。
至是,宇衔旧怨,言于刘瑾,谓籍大夏家,可得数万金,焦芳亦共讠替之。
会土目岑猛怨潘蕃,图还田州。
纳赂瑾,瑾简蕃原奏岑猛狱词、大夏在兵部议覆。
遂矫诏以猛为田州同知,逮大夏、蕃至京下锦衣卫狱,将坐以“激变土官”罪死。
大学士王鏊曰:“岑氏未叛,何名为激变?”
都御史屠氵庸亦言:“大夏不宜深罪。”
瑾怒,骂曰:“即不死,可无戍耶!”李东一陽一婉解之。
瑾使使讠大夏家实贫,乃与宇谋,与蕃俱拟戍广西。
焦芳曰:“是送二人归也。”
遂发甘肃卫。
大夏雇骡车出都门,观者如堵。
所在罢市,父老涕泣,士女携筐进果食。
有焚香密祷,愿大夏生还者。
以南京右都御史张泰为南京户部尚书,致仕。
泰素清贫,为都御史,奉表贺圣寿,以土葛遗瑾,瑾衔之。
会吏部推补是职,瑾矫旨致仕。
刘瑾矫诏以刘宇为吏部尚书,曹元为兵部尚书。
南京提学御史陈琳上言:“惜老成,宥狂直。”
谪广东揭一陽一县丞。
琳因瑾排大臣出一台谏,故言及之。
九月,江西按察司副使王启忤刘瑾,降广西容县知县。
启为御
史时,敢言,忤中贵。
瑾衔之,故有是降。
寻又令广西巡按提问,罚米三百石输官。
瑾又矫旨留巡按御史胡瓒二年。
瑾以已陕西人,瓒不附已,故留之。
未几,论辽东事,罚米三百石。
刘瑾禁各处有司,不许奏灾异。
冬十月,刘瑾矫诏以翰林学士张为镇江府同知,修撰何瑭为开封府同知。
、瑭皆抗直,见瑾不为礼,坐事谪之。
下陕西举人郝序于狱。
序,户部侍郎郝志义子。
志义卒,序援例乞祭葬,瑾谓洪武礼制无此例,下锦衣卫狱,谪戍。
瑾自擅政,马永成等八一党一父俱封都督,造坟葬祭。
所命祭文,皆李东一陽一撰,台谏不敢言。
刘瑾矫旨改惜薪司外厂为办事厂,荣府旧仓地为内办事厂。
时既立西厂,以谷大用领之。
瑾又自领内厂,比东、西厂尤酷烈。
中人以微法,往往无得全者。
市井游食无业之人,如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千余人集城外东郊,持白挺劫人,声言欲甘心瑾。
瑾惧,乃复之。
瑾又令寡一妇尽嫁,及停丧未葬者尽焚弃之,京师然。
瑾恐有变,乃罪其首倡言者一人,以安众心。
皆立内厂以后事也。
刘瑾矫诏天下,发遣盗贼连亲属。
十一月,刘瑾创玄真观于朝一陽一门外,大学士李东一陽一为制碑文,极称颂。
四年春正月,总督漕运副都御史邵宝致仕。
时公卿多出入瑾门,
宝一无所通。
瑾数以危言撼之,不为动。
瑾恶平江伯。
平江伯,漕帅也,事与宝相关。
瑾怒,祸且不测。
李东一陽一力解之,乃得致仕去。
以山西提学副使王鸿儒为国子祭酒。
鸿儒在山西有声,刘大夏
尝对孝宗称其大可用。
吏部从人望举之,寻以守正忤刘瑾,回籍。
罢兴化知府张{山顶}为民。
{山顶}先任刑部郎中,时隆平侯张佑卒,无嗣,弟侄争袭,赂瑾。
瑾嘱之,不为徇。
正德三年,出守兴化,瑾有所馈,不报。
郡人戴大宾弱冠登第,瑾欲夺其旧聘,以弟女妻之。
以嘱{山顶},亦拒不许。
瑾怒,遂摭隆平侯夺爵事,诬罢归家。
二月,刘瑾矫诏行吏部,不时考察两京及在外方面官。
勒原任大学士刘健、谢迁为民。
先是,诏举怀才抱德之士,以余姚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徐文彪应诏。
刘瑾以四人皆迁乡人,
而草诏由健,欲因而害之,矫旨下礼等镇抚司鞫之。
刘宇阿瑾意,劾有司坊举失实。
镇抚词连健、迁,瑾持至内阁,欲籍其家。
李东一陽一徐为劝解,得少释。
焦芳抗声曰:“从轻处,亦当除名。”
既而旨下,健、迁除名,礼等戍边,令余姚人从此毋选京朝官。
三月,以钱玑为户部尚书。
玑附瑾,故不次用。
夏四月,大学士王鏊致仕。
时瑾权倾中外,虽意不在鏊,然见鏊开诚与言,初亦间听及焦芳用事,专事阿,而瑾矫悖日甚,毒
流缙绅。
鏊欲遏之,力不能,居尝戚然。
瑾曰:“王先生居高位,何自苦乃尔耶?”
鏊因求去,瑾意愈拂。
众虞祸且不测,鏊曰:“吾义当去,不去乃祸耳。”
瑾使伺鏊无所得,鏊疏三上,许之,赐玺书乘传归。
时方危鏊之求去,咸以为异数云。
以王云凤为国子祭酒,尚书张彩以人望起之。
始被命,欲坚辞,及有遗书,言“执政者诵太祖“寰中士夫不为吾用者,当杀身灭家”语”。
云凤父大司徒佐曰:“吾老矣,汝置我何处死耶?”
云凤泣就道,至无所馈。
瑾怒,欲重以祸,不能得而罢。
时国学教废,云凤立条约示诸生,约束甚严,士子卒感服。
寻乞养病遍。
刘瑾矫诏以弘治中纂修《大明会典》坏祖宗旧制,杂以新例,悉毁之。
降吏部尚书梁储为右侍郎,庶子一毛一澄、谕德傅等皆降职,大学士王鏊致仕免究。
唯李东一陽一如故。
五月,逮广东兵备佥事吴廷举下狱。
时镇守恣横,廷举劾太监潘忠二十罪,并及刘瑾。
忠亦诬列廷举,逮狱鞫之无状,止以枉道归家,荷校吏部门前,主事宿建辈谋救之。
尚书张彩阅奏,心赏其能,言于瑾,凡十二日得释,谪戍边卫。
俞月,赦为民。
改翰林侍读徐穆、编修汪俊等为南京部属。
瑾素恶诸翰林不行跪礼。
至是,修《孝宗实录》成,例进秩,瑾谓文士不习世故,摘所忌十余人为南京员外郎、主事等,俾扩充政务。
始,瑾以翰林慢已,与张彩谋欲调之外,彩不可。
至是,瑾复持之,彩为讲解,意已平。
而焦芳父子及段炅辈谓可乘此挤其素有雠隙者,乃以名投瑾,从臾成之。
大学士焦芳以老病致仕。
遣御史等官清理各边屯田。
初,刘瑾既止各边年例银,又禁商人报纳,边储遂大匮乏。
因询国初如何充足,议者以为国初屯政修举,故军食自足。
后为世家所占,以此不给。
瑾遂慨然修举屯田,分遣胡汝砺、周东、杨武、颜颐寿等往各边丈量屯田。
以增出地亩数多及追完积逋者为能;否则罪之。
各边伪增屯田数百顷,悉令出租,人不聊生。
周东在宁夏尤苛刻,加刑于军官妻,人心愤怨。
指挥何锦等遂与安化王钅番谋起兵,传檄以诛瑾为名,瑾祸自此始矣。
六月,进吏部尚书刘宇少傅兼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以吏部左侍郎张彩为吏部尚书。
时吏、户、兵尚书,皆瑾一党一。
八月,荣王佑枢之国常德,刘瑾恶王居京邸,与张彩谋遣之。
刘瑾受都督神英赂,加泾一陽一伯爵,给诰券。
刘瑾招引四方术士余明、余伦、余子仁等占候天文,推测命数,私置军器。
明等妄称瑾侄刘二汉当大贵,瑾一陰一令内使藏小刀二于扇
内,出入禁闼。
闰九月,夺平江伯陈熊爵。
正德三年,熊总督漕运,刘瑾横索金钱,不应。
瑾因中以法,欲置之死,李东一陽一力争之,瑾曰:“熊所犯罪重,不宜姑息。”
东一陽一曰:“予诚姑息,然非姑息陈熊,乃姑息
陈耳。
在太宗朝开济宁河道,通漕大有功,勒铭铁券,子孙免死,岂可尽帮,伤天下武臣心!”瑾不悦,竟坐多买田宅,侵民利,谪海南卫,夺其诰券。
刘瑾矫诏下刑部侍郎陶琰狱。
陕西游击徐谦讦奏御史李高,而谦故刘瑾一党一也,又厚赂瑾,欲中高以危法。
会上命琰往核其事,琰据法直高,谦以告瑾,瑾矫诏下之狱,禁锢两月,削籍。
冬十一月,命给事中张绘、御史房瀛等查盘两直隶各省钱粮。
先是,诸司官朝觐至京,畏瑾虐焰,恐罹祸,各敛银赂之,每省至二万两,往往贷于京师富豪,复任之日,取辟库贮倍偿之,名曰“京债”。
上下交征,恬不为异。
时张彩闻而言之,瑾不自安,谋差官查盘,盖欲掩其迹也。
刘瑾奏访金华知府万福老疾,苏州知府鲍■、同知王卺赃贪,江西左布政马龙贪滥,佥事阮宾轻浮,谪降提问有差。
巡按山东胡节敛银馈瑾,瑾知之,捕下狱死。
侍郎张鸾自福建还,敛银二万送瑾,瑾收之承运库,降黜鸾。
给事中欧一陽一云、御史贝仪、少监李宣、指挥赵良,皆以贿瑾削籍。
时瑾酷法绳人,内外货赂不赀。
吏部尚书张彩过瑾,从容为瑾言,瑾殊纳之,然终不能改也。
刘瑾擢都督佥事曹雄为左都督。
陕西自杨一清罢,边寇猖獗不可制。
总督尚书才宽好野战,自将由兴武击套部,斩首数十级。
狃胜深入,遇伏中流矢卒。
巡按御史劾曹雄临阵退缩不救,瑾挟私切责御史,而更超擢雄。
十二月,追夺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马文升、刘大夏、韩文、许进等六百七十五人诰敕,为民,充军。
从都给事中李宪言也。
改吏部尚书梁储于南京。
储不附瑾,故有是调。
五年春二月,以兵部尚书曹元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正德中,不由翰林入阁者三人,杨一清以才望,刘宇、曹元皆附刘瑾得之。
刘瑾出太监张永于南京,不果行。
瑾欲尽除轧已者。
一日,伺
间言于上,调张永于南京。
旨未下,即日逐永出就道,榜诸禁门,不许永入。
永觉之,直趋至御前,诉已无罪,为瑾所害。
召瑾至,语不合,永奋拳欲殴之。
谷大用等劝解,上令诸近臣置酒和释。
夏四月,刘瑾矫诏令南京刑部尚书吴洪致仕。
宁河王邓愈后,有兄弟争田宅者,其兄倚瑾为援。
洪直之,故及。
安化王钅番反,起都御史杨一清,命太监张永提督讨之。
一清
与永西行,一日,叹息泣谓永曰:“藩宗乱易除,国家内乱不可测,奈何!”永曰:“何谓?”
一清曰:“公岂一日忘情?故无能为公画策者!”遂促席手书“瑾”字。
永曰:“瑾日夜在上傍,上一日不见瑾则不乐。
今其羽翼已成,耳目广矣,且奈何?”
一清曰:“公亦天子信幸臣。
今讨贼不付他人,付公,上意可知。
公试班师入京,诡言请上间语宁夏事,上必就公问。
公于此时上钅番伪檄,并述渠乱政,凶狡谋不轨,海内愁怨,天下乱将起。
上英武,必悟,且大怒诛瑾。
瑾诛,一柄一用公。
公益矫瑾行一事,吕强、张承业暨公,千载三人耳。”
永曰:“即不济,奈何?”
一清曰:“他人言,济不济未可知;言出公,必济。
顾公言时,须有端绪且委曲。
脱上不信,公顿首请死,愿死上前。
即退,瑾必见杀。
又涕哭顿首,得请即行一事,无缓顷刻。
漏事机,祸不旋踵。”
永攘臂起,曰:“我亦何惜余生报主乎!”
六月,大学士刘宇致仕。
宇附瑾排斥正人,知瑾将败,先乞身免。
秋八月,刘瑾伏诛。
初,钅番反,移檄数瑾罪,莫敢上闻。
有指挥徐鲲者,传檄示人,瑾捕下狱,论死。
因下赦宽恤,以收人心。
未几而钅番就擒,悔欲反之,方侈然自为功,矫旨加已禄米,擢兄刘景祥为都督。
张永等与瑾争权势不相下。
至是,望日甲午,永至自宁夏献俘,上迎之东华门,赐宴。
此夜,瑾先退。
夜半,永出疏怀中,谓瑾激变宁夏,心不自安,一陰一谋不轨状。
永一党一张雄、张锐亦助之。
上曰:“罢矣!且饮酒。”
永曰:“离此一步,臣不复见陛下也。”
上曰:“瑾且何为?”
永曰:“取天下。”
上曰:“天下任彼取之!”永曰:“置陛下何地?”
上悟,允其奏。
当夜即命禁兵逮瑾,永等劝上亲至瑾第观变。
时漏下三鼓,瑾方熟寝,禁兵排闼入,瑾惊问曰:“上安在?”
对曰:“在豹房。”
瑾披衣起,谓家人曰:“事可疑矣!”趋出户被执,就内狱。
明日降为奉御,闲住之凤一陽一,命廷臣议其罪。
瑾尝招置术士余明等,太监孙和造衣甲弓一弩一遗瑾,瑾皆受藏之,窃有不轨图。
是时,瑾兄都督景祥死,将以八月甲午葬,百官多会送。
瑾初严夜禁,星出后衢道四寂。
有窃一听者,中夜闻兵甲声铮然,里巷私语籍籍,谓倾朝送葬,瑾且因为乱。
永之献俘也,瑾使以乙未入。
永知,即以甲午入,以故得先发。
明日晏朝后,外人微闻瑾得罪,犹莫敢显言者。
及旨猝中发,逻卒飞骑交驰于道,浃日乃定。
初,上尚未有意诛瑾,瑾闻凤一陽一之命,曰:“犹不失富太监也!”及籍其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
元宝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
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金汤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牙牌二匮,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袍八,爪金龙四,玉琴一,玉瑶印一,盔甲三千。
冬月一团一扇饰貂皮,扇中置刀二。
衣甲千余,弓一弩一五百。
上大怒,曰:“瑾果反。”
乃付狱。
吏部尚书张彩、锦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等六人,皆送都察院狱。
于是六科、十三道共劾瑾罪三十余条,上是之。
命法司锦衣卫执瑾午门,廷讯之。
都给事中李宪亦劾瑾。
宪故出瑾门下,瑾闻之,笑曰:“李宪亦劾我耶!”鞫之日,刑部尚书刘犹噤不敢声,瑾大言曰:“满朝公卿,皆出我门,谁敢问我者!”皆稍稍却。
驸马都尉蔡震曰:“我国戚也。
不出汝门,得问汝。”
使人批瑾颊,曰:“公卿朝廷所用,何由汝!抑汝何藏甲也?”
曰:“以卫上。”
震曰:“何藏之私室?”
瑾语塞。
既上狱,上命毋覆奏,凌迟之,三日枭其首,榜狱词处决图于天下。
诸被害人,争买其肉啖之,有以一钱易一脔者。
瑾亲属十五人,并二汉、张文冕、杨玉、石文义等皆论斩。
张彩死狱中,大学士刘宇、曹元,前大学士焦芳,宇子编修刘仁,芳子侍读焦黄中,户部尚书刘玑,兵部侍郎陈震,并削籍为民。
黄中为检讨,俞年即升侍郎,一性一尤狂恣无耻。
时土官岑浚殁入家口,内有殊色,芳求瑾得之。
后卧病,黄中焉。
瑾诛,言官交章暴其罪,并礻职。
瑾流毒五年,变易吏、兵二部选法。
将官失律,有加封伯、都督者,或径自传奉。
时缀批别本,惟意而已。
又以事籍没故大臣家,收其妻孥。
日夜简括天下库藏,添设巡捕、巡盐等官,四出诛求诸边屯田赋税,以肥私家,海内一騷一然。
以有钅番之变,而卒及于祸。
五年中,惟大理评事罗侨抗疏得脱,中外闻而异之。
士大夫悉为曲学阿世。
瑾尝有所借,以验士大夫应违。
一朝士某,从其门下某请见,某曰:“我公好近眉而冠,君之冠高,奈何?”
曰:“业定矣,聊姑入。”
及见,瑾瞪目视,朝士惊,更低冠入谢,瑾乃悦。
祭酒王云凤,先提学陕西,榜笞生徒,有同囚讯。
瑾闻而迁之。
云凤于是往见瑾,瑾叱曰:“何物祭酒,一嘴猪一毛一耶!”云凤惶恐谢。
既退,请瑾临视太学,如唐鱼朝恩故事。
复请较刻瑾近行法例,永著为令。
给事中屈铨亦如云凤请。
刑部尚书刘数被诟,惧因劾奏其属三人。
瑾谓能督责,意乃悦。
于是瑾以为无所不可为矣。
一日,瑾涕泣语张彩曰:“始谷、张诸人,患外臣籍我辈,推余当之。
余以身徇天下,所摧折衣冠多矣。
今天下之怨,皆集于余,诸人晏然享之,予未知所税驾也。”
彩因辟左右曰:“今上未子,势必立宗室子。
若长且贤,公受祸矣。
不如援幼弱者,公长保富贵无忧也。”
瑾曰:“善。”
居数日,忽变曰:“无以宗室为,吾自立耳。”
彩告不可,瑾怒,以茗盘掷彩,彩不敢言。
瑾败,坐彩同叛,彩呼曰:“皇天后土,太祖、太宗,可鉴其心!”
初,瑾被缚,有旨降凤一陽一。
李东一陽一语诸大,曰:“脱复用,当奈何?”
张永曰:“有我在,无虑。”
已而瑾上白帖,言:“就缚时,赤身无一衣,乞与一二敝衣盖体。”
上见帖,怜之,命与故衣百件。
永始惧,谋之东一陽一,令科道劾瑾,劾中多及文武大臣。
永持疏至左顺门,付诸言官,曰:“瑾用事时,我辈莫敢言,况两班官耶!今罪止瑾一人,可易疏入。”
狱词具,乃止连文臣张彩、武臣杨玉等六人。
彩疏称冤,尽发东一陽一阿瑾事,卒毙狱,М一尸一市中。
诏焚诸与刘瑾往返书札。
时籍瑾书,得秦府永寿王为瑾庆寿诗序,过于卑谄。
上怒甚,欲降旨切责,李东一陽一上疏曰:“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
昔光武平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工,谁不屈意待之!况王府懿亲,自非同恶助叛,法不可赦。
其细故小饼,亦须曲赐包容。
若降旨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传闻惊骇,各不自安。
臣愿圣明广大涵容,将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悉焚之以灭其迹。”
上从之。
封张永兄张富为泰安伯,弟张容为安定伯,魏彬弟魏英为镇安伯,马永成弟马山为平凉伯,谷大用弟谷大为永清伯,封义子朱德为永寿伯,给诰券世袭。
李东一陽一奏:“旬月之间,二难交作,悉底平定,皆永等之功。”
故加恩典。
命太监魏彬掌司礼监事。
四川巡抚都御史林俊上疏请上还内宫,择宗室之贤者,养于别宫。
收召老臣刘健、谢迁、林瀚、王鏊、韩文等,以修旧政。
又言:“瑾虽死,而权一柄一犹在宦竖,安知后无复有如瑾者?”
词旨剀切,大忤左右,不报。
御史张芹劾大学士李东一陽一,“刘瑾专权乱政之时,阿谀承顺,不能力争。
及陛下任用得人,潜消内变,又攘以为功,冒膺恩一陰一。
乞赐罢斥”。
不听。
时瑾虽诛,而政权仍在内,魏彬、马永成等擅执朝政,两河南、北、楚、蜀盗遂起。
谷应泰曰:嗟乎!宦寺之祸,自古烈矣。
《周礼》重奄寺之司,《秦风》著寺人之制。
盖以其人进身刑余,厕{厶贝}洒埽,非有忠孝砥砺之素。
而其入也,优游房闼,窥伺色笑;其出也,口衔天宪,手秉王章。
固宜其威福刂恣,发不旋踵。
而倾覆轸,动成ぁ鉴者也。
刘瑾以青宫旧侍,狐蛊君侧。
当其始也,岂遂有莽、懿非常之志,温、卓不轨之谋乎?假狗马、音乐以■君王之怜惜,取盎贵苟容足矣。
而乃毒蛇不断,壮夫螫手。
韩文一发不中,而顾命诸臣斥逐无遗。
六给事、十三御史之章再入,而谏官台臣诛锄略尽。
于是北门之狱骤兴,绅之祸尤烈。
内阁树其私人,部寺张其羽翼。
威焰加于郡国,更置及于岩疆。
瑾遂焉不能安于人臣之位矣。
夫水自湍也,风又激之;汤已沸也,火又{列火}之。
廷臣自李东一陽一而下,无不腼颜要地,甘心颐指。
间或微言解斗,自托于太丘之吊张让,然而固一宠一依违,讵殊于商君之因景监乎!清流之望既归,官府之权自一。
小人得志,有自来矣。
焦芳、刘宇宁足责哉!
然而李梦一陽一之阁部密谋,无异于杨一清之密说张永也。
王岳、范亨、徐智之从中奏上,又无异于张永之叩头哭泣也。
李计中泄于政一府,而杨谋获成于阃外;岳、亨败事于濡迟,而张永决策于立谈。
言于钅番倡乱之后者,信而有征;言于狗马娱心之日者,迷而难悟。
卒之国家受恭、显之祸,政一府有匡、赵之羞,张永收桑榆之功,诸贤深徙薪之痛。
《易。
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岂不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