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
卷50 文学下
刘峻 刘沼 谢几卿 刘勰 王籍 何思澄 刘杳 谢征 臧严 伏挺
庾仲容 陆云公 任孝恭 颜协
刘峻,字孝标,平原平原人。
父珽,宋始兴内史。
峻生期月,母携还乡里。
宋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岁,为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实愍峻,以束帛赎之,教以书学。
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桑乾。
峻好学,家贫,寄人庑下,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其发,既觉复读,终夜不寐,其一精一力如此。
齐永明中,从桑乾得还,自谓所见不博,更求异书,闻京师有者,必往祈借,清河崔慰祖谓之“书一婬一”。
时竟陵王子良博招学士,峻因人求为子良国职,吏部尚书徐孝嗣抑而不许,用为南海王侍郎,不就。
至明帝时,萧遥欣为豫州,为府刑狱,礼遇甚厚。
遥欣寻卒,久之不调。
天监初,召入西省,与学士贺踪典校秘书。
峻兄孝庆,时为青州刺史,峻请假省之,坐私载禁物,为有司所奏,免官。
安成王秀好峻学,及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抄录事类,名曰《类苑》。
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一陽一紫岩山,筑室居焉。
为《山栖志》,其文甚美。
高祖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
峻率一性一而动,不能随众沉浮,高祖颇嫌之,故不任用。
乃著《辨命论》以寄其怀曰:
主上尝与诸名贤言及管辂,叹其有奇才而位不达。
时有在赤墀之下,预闻斯议,归以告余。
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
故谨述天旨,因言其略云。
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实海内之髦杰,岂日者卜祝之流。
而官止少府丞,年终四十八,天之报施,何其寡欤?然则高才而无贵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所叹,焉独公明而已哉?故一性一命之道,穷通之数,夭阏纷纶,莫知其辨。
仲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
至于鹖冠甕牖,必以悬天有期;鼎贵高门,则曰唯人所召。
譊々讠雚咋,异端俱起。
萧远论其本而不畅其流,子玄语其流而未详其本。
尝试言之曰:夫道生万物,则谓之道;生而无主,谓之自然。
自然者,物见其然,不知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
鼓动陶铸而不为功,庶类混成而非其力;生之无亭毒之心,死之岂虔刘之志;坠之渊泉非其怒,升之霄汉非其悦。
荡乎大乎,万宝以之化;确乎纯乎,一作而不易。
化而不易,则谓之命。
命也者,自天之命也。
定于冥兆,终然不变。
鬼神莫能预,圣哲不能谋;触山之力无以抗,倒日之诚弗能感;短则不可缓之于寸一陰一,长则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
是以放勋之代,浩浩襄陵;天乙之时,燋金流石。
文公疐其尾,宣尼绝其粮;颜回败其丛兰,冉耕歌其芣苡;夷、叔毙淑媛之言,子舆困臧仓之诉。
圣贤且犹若此,而况庸庸者乎!至乃伍员浮一尸一于江流,三闾沉骸于湘渚;贾大夫沮志于长沙,冯都尉皓发于郎署;君山鸿渐,铩羽仪于高云;敬通凤起,摧迅翮于风一穴一:此岂才不足而行有遗哉?
近代有沛国刘献、献弟璡,并一时之秀士也。
献则关西孔子,通涉《六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
璡则志烈秋霜,心贞昆玉,亭亭高竦,不杂风尘。
皆毓德于衡门,并驰声于天地。
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相继徂落,宗祀无飨。
因斯两贤,以言古则:昔之玉质金相,英髦秀达,皆摈斥于当年,韫奇才而莫用,候草木以共凋,与麋鹿而同死。
膏涂平原,骨填川谷,湮灭而无闻者,岂可胜道哉!此则宰衡之与皁隶,容、彭之与殇子,猗顿之与黔娄,一陽一文之与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
故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其斯之谓矣。
然命体周流,变化非一,或先号后笑,或始吉终凶,或不召自来,或因人以济。
交错纷纠,循环倚伏。
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验。
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无形可以见,无声可以闻。
必御物以效灵,亦凭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职。
而惑者睹汤、武之龙跃,谓龛乱在神功;闻孔、墨之挺生,谓英睿擅奇响;视彭、韩之豹变,谓鸷猛致人爵;见张、桓之硃绂,谓明经拾青紫。
岂知有力者运之而趋乎?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
余请陈其梗概:
夫一靡一颜腻理,哆噅頞,形之异也;朝秀辰终,龟鹤千岁,年之殊也;闻言如响,智昏菽麦,神之辨也。
固知三者定乎造化,荣辱之境,独曰由人。
是知二五而未识于十,其蔽一也。
龙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龟文,公侯之相。
抚镜知其将刑,压纽显其膺录。
星虹枢电,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兴王之瑞。
皆兆发于前期,涣汗于后叶。
若谓驱貔虎,奋尺剑,入紫微,升帝道;则未达窅冥之情,未测神明之数,其蔽二也。
空桑之里,变成洪川;历一陽一之都,化为鱼鳖。
楚师屠汉卒,睢河鲠其流;秦人坑赵士,沸声若雷震。
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
虽游、夏之英才,伊、颜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
或曰,明月之珠,不能无牴;夏后之璜,不能无考。
故亭伯死于县长,长卿卒于园令,才非不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结绿之鸿辉,残悬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主父偃、公孙弘对策不升第,历说而不入,牧豕淄原,见弃州部。
设令忽如过隙,溘死霜露,其为诟耻,岂崔、马之流乎?及至开东阁,列五鼎,电照风行,声驰海外,宁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终是?将荣悴有定数,天命有至极,而谬生妍蚩?其蔽四也。
夫虎啸风驰,龙兴云属,故重华立而元、凯升,辛受生而飞廉进。
然则天下善人少,恶人多;暗主众,明君寡。
而薰莸不同器,枭鸾不接翼。
是使浑沌、梼杌,踵武云台之上;仲容、庭坚,耕耘岩石之下。
横谓废兴在我,无系于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兽心,宴安鸩毒,以诛杀为道德,以蒸报为仁义。
虽大风立于青丘,凿齿奋于华野,比其狼戾,曾何足逾。
自金行不竞,天地版荡,左带沸脣,乘间电发。
遂覆瀍、洛,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窃名号于中县;与三皇竞其氓黎,五帝角其区宇。
种落繁炽,充牜刃神州。
呜呼!埃善祸一婬一,徒虚言耳。
岂非否泰相倾,盈缩递运,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谓命者,死生焉,贵贱焉,贫富焉,理乱焉,祸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赋也。
愚智善恶,此四者人之所行也。
夫神非舜、禹,心异硃、均,才絓中庸,在于所习。
是以素丝无恒,玄黄代起;鲍鱼芳兰,入而自变。
故季路学于仲尼,厉风霜之节;楚穆谋于潘崇,成悖逆之祸。
而商臣之恶,盛业光于后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结缨。
斯则邪正由于人,吉凶存乎命。
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辅德。
故宋公一言,法星三徙;殷帝自剪,千里来云。
善恶无征,未洽斯义。
且于公高门以待封,严母扫墓以望丧。
此君子所以自强不息也。
如使仁而无报,奚为修善立名乎?斯径廷之辞也。
夫圣人之言,显而晦,微而婉,幽远而难闻,河汉而不极。
或立教以进庸惰,或言命以穷一性一灵。
积善余庆,立教也;凤鸟不至,言命也。
今以其片言辩其要趋,何异乎夕死之类而论春秋之变哉?且荆昭德音,丹云不卷;周宣祈雨,珪璧斯罄。
于叟种德,不逮勋、华之高;延年残犷,未甚东陵之酷。
为善一,为恶均,而祸福异其流,废兴殊其迹。
荡荡上帝,岂如是乎?《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故善人为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梁,进刍豢,衣狐貉,袭冰纨,观窈眇之奇儛,听云和之琴瑟,此生人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
修道德,习仁义,敦孝悌,立忠贞,渐礼乐之腴润,蹈先王之盛则,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
然而君子居正体道,乐天知命。
明其无可奈何,识其不由智力。
逝而不召,来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
瑶台夏屋,不能悦其神;土室编蓬,未足忧其虑。
不充诎于富贵,不遑遑于所欲。
岂有史公、董相《不遇》之文乎?
论成,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凡再反,峻并为申析以答之。
会沼卒,不见峻后报者,峻乃为书以序之曰:“刘侯既有斯难,值余有天伦之戚,竟未之致也。
寻而此君长逝,化为异物,绪言余论,蕴而莫传。
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悲其音徽未沫,而其人已亡,青简尚新,而宿草将列,泫然不知涕之无从。
虽隙驷不留,尺波电谢;而秋菊春兰,英华一靡一绝。
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
若使墨翟之言无爽,宣室之谈有征。
冀东平之树,望咸一陽一而西一靡一;盖山之泉,闻弦歌而赴节。
但悬剑空垄,有恨如何!”其论文多不载。
峻又尝为《自序》,其略曰:“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
何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余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
敬通值中兴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
敬通有忌妻,至于身一操一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感轲,此三同也。
敬通当更始之世,手握兵符,跃马食肉;余自少迄长,戚戚无欢,此一异也。
敬通有一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祸同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
敬通膂力方刚,老而益壮;余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此三异也。
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为名贤所慕,其风一流郁烈芬芳,久而弥盛;余声尘寂漠,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
所以自力为叙,遗之好事云。”
峻居东一陽一,吴、会人士多从其学。
普通二年,卒,时年六十。
门人谥曰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
六代祖舆,晋骠骑将军。
沼幼善属文,既长博学。
仕齐起家奉朝请,冠军行参军。
天监初,拜后军临川王记室参军,秣陵令,卒。
谢几卿,陈郡一陽一夏人。
曾祖灵运,宋临川内史;父超宗,齐黄门郎;并有重名于前代。
几卿幼清辩,当世号曰神童。
后超宗坐事徙越州,路出新亭渚,几卿不忍辞诀,遂投赴江流,左右驰救,得不沉溺。
及居父忧,哀毁过礼。
服阕,召补国子生。
齐文惠太子自临策试,谓祭酒王俭曰:“几卿本长玄理,今可以经义访之。”
俭承旨发问,几卿随事辨对,辞无滞者,文惠大称赏焉。
俭谓人曰:“谢超宗为不死矣。”
既长,好学,博涉有文采。
起家豫章王国常侍,累迁车骑法曹行参军、相国祭酒。
出为宁国令,入补尚书殿中郎、太尉晋安王主簿。
天监初,除征虏鄱一陽一王记室、尚书三公侍郎,寻为治书侍御史。
旧郎官转为此职者,世谓为南奔。
几卿颇失志,多陈疾,台事略不复理。
徙为散骑侍郎,累迁中书郎、国子博士、尚书左丞。
几卿详悉故实,仆射徐勉每有疑滞,多询访之。
然一性一通脱,会意便行,不拘朝宪。
尝预乐游苑宴,不得醉而还,因诣道边酒垆,停车褰幔,与车前三驺对饮,时观者如堵,几卿处之自若。
后以在省署,夜著犊鼻裈,与门生登阁道饮酒酣呼,为有司纠奏,坐免官。
寻起为国子博士,俄除河东太守,秩未满,陈疾解。
寻除太子率更令,迁镇卫南平王长史。
普通六年,诏遣领军将军西昌侯萧渊藻督众军北伐,几卿启求行,擢为军师长史,加威戎将军。
军至涡一陽一退败,几卿坐免官。
居宅在白杨石井,朝中交好者载酒从之,宾客满坐。
时左丞庾仲容亦免归,二人意志相得,并肆情诞纵,或乘露车历游郊野,既醉则执鐸挽歌,不屑物议。
湘东王在荆镇,与书慰勉之。
几卿答曰:“下官自奉违南浦,卷迹东郊,望日临风,瞻言伫立。
仰寻惠渥,陪奉游宴,漾桂棹于清池,席落英于曾岨。
兰一香兼御,羽觞竞集,侧听余论,沐浴玄流。
涛波之辩,悬河不足譬;春藻之辞,丽文无以匹。
莫不相顾动容,服心胜口,不觉春日为遥,更谓修夜为促。
嘉会难常,抟云易远,言念如昨,忽焉素秋。
恩光不遗,善谑远降。
因事罢归,岂云栖息。
既匪高官,理就一廛。
田家作苦,实符清诲。
本乏金羁之饰,无假玉璧为资;徒以老使形疏,疾令心阻,沉滞一床一簟,弥历七旬。
梦幻俄顷,忧伤在念,竟知无益,思自袪遣。
寻理涤意,即以任命为膏酥;揽镜照形,翻以支离代萱树。
故得仰慕徽猷,永言前哲;鬼谷深栖,接舆高举;遁名屠肆,发迹关市;其人缅邈,余流可想。
若令亡者有知,宁不萦悲玄壤,怅隔芳尘;如其逝者可作,必当昭被光景,欢同游豫;使夫一介老圃,得簉虚心末席。
去日已疏,来侍未孱;连剑飞凫,拟非其类;怀私茂德,窃用涕零。”
几卿虽不持检一操一,然于家门笃睦。
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几卿抚养甚至。
及藻成立,历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几卿奖训之力也。
世以此称之。
几卿未及序用,病卒。
文集行于世。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
祖灵真,宋司空秀之弟也。
父尚,越骑校尉。
勰早孤,笃志好学。
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
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
天监初,起家奉朝请、中军临川王宏引兼记室,迁车骑仓曹参军。
出为太末令,政有清绩。
除仁威南康王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
时七庙飨荐已用蔬果,而二郊农社犹有牺牲。
勰乃表言二郊宜与七庙同改,诏付尚书议,依勰所陈。
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
昭明太子好文学,深一爱一接之。
初,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引而次之。
其序曰: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
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夫,故用之焉。
古来文章,以雕纟辱成体,岂取驺奭群言雕龙也。
夫宇宙绵邈,黎献纷杂,拔萃出类,智术而已。
岁月飘忽,一性一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
夫肖貌天地,禀一性一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
形甚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
予齿在逾立,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
大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
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一精一,就有深解,未足立家。
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
详其本源,莫非经典。
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一爱一奇,言贵浮鳖,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
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
辞训之异,宜体于要。
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
至如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蒨《文论》,陆机《文赋》,仲洽《流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
或臧否当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
魏《典》密而不周,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一精一而少功,《翰林》浅而寡要。
又君山、公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出,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
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一騷一》,文之枢纽,亦云极矣。
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
至于割情析表,笼圈条贯,摛神一性一,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崇赞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一毛一目显矣。
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铨叙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
虽复轻采一毛一发,深极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
及其品评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
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
案辔文雅之场,而环络藻绘之府,亦几乎备矣。
但言不尽意,圣人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矩矱。
茫茫往代,既洗予闻;眇眇来世,傥尘彼观。
既成,未为时流所称。
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约。
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
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
然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
有敕与慧震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启求出家,先燔鬓发以自誓,敕许之。
乃于寺变服,改名慧地。
未期而卒。
文集行于世。
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
祖远,宋光禄勋。
父僧祐,齐骁骑将军。
籍七岁能属文。
及长,好学博涉,有才气,乐安任昉见而称之。
尝于沈约坐赋得《咏烛》,甚为约赏。
齐末,为冠军行参军,累迁外兵、记室。
天监初,除安成王主簿、尚书三公郎、廷尉正。
历余姚、钱塘令,并以放免。
久之,除轻车湘东王谘议参军,随府会稽。
郡境有云门、天柱山,籍尝游之,或累月不反。
至若邪溪赋诗,其略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当时以为文外独绝。
还为大司马从事中郎,迁中散大夫,尤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择交游。
湘东王为荆州,引为安西府谘议参军,带作塘令。
不理县事,日饮酒,人有讼者,鞭而遣之。
少时,卒。
文集行于世。
子碧,亦有文才,先籍卒。
何思澄,字元静,东海郯人。
父敬叔,齐征东录事参军、余杭令。
思澄少勤学,工文辞。
起家为南康王侍郎,累迁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学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参军,兼记室。
随府江州,为《游庐山诗》,沈约见之,大相称赏,自以为弗逮。
约郊居宅新构阁斋,因命工书人题此诗于壁。
傅昭常请思澄制《释奠诗》,辞文典丽。
除廷尉正。
天监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举学士入华林撰《遍略》,勉举思澄等五人以应选。
迁治书侍御史。
宋、齐以来,此职稍轻,天监初始重其选。
车前依尚书二丞给三驺,执盛印青囊,旧事纠弹官印绶在前故也。
久之,迁秣陵令,入兼东宫通事舍人。
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兼舍人如故。
时徐勉、周舍以才具当朝,并好思澄学,常递日招致之。
昭明太子薨,出为黟县令。
迁除宣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卒官,时年五十四。
文集十五卷。
初,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时人语曰:“东海三何,子朗最多。”
思澄闻之,曰:“此言误耳。
如其不然,故当归逊。”
思澄意谓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与共谈,服其一精一理。
尝为《败冢赋》,拟庄周马棰,其文甚工。
世人语曰:“人中爽爽何子朗。”
历官员外散骑侍郎,出为固山令。
卒,时年二十四。
文集行于世。
刘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也。
祖乘民,宋冀州刺史。
父闻慰齐东一陽一太守,有清绩,在《齐书·良政传》。
杳年数岁,征士明僧绍见之,抚而言曰:“此儿实千里之驹。”
十三,丁案忧,每哭,哀感行路。
天监初,为太学博士、宣惠豫章王行参军。
杳少好学,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
尝于约坐语及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为画凤皇尾娑娑然。
今无复此器,则不依古。”
杳曰:“此言未必可按。
古者樽,皆刻木为鸟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
顷魏世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一器,有牺樽作牺牛形;晋永嘉贼曹嶷于青州发齐景公冢,又得此二樽,形亦为牛象。
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
约大以为然。
约又云:“何承天《纂文》奇博,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出?”
杳曰:“仲师长尺二寸,唯出《论衡》。
长颈是毘骞王,硃建安《扶南以南记》云:古来至今不死。”
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
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杳为赞二首,并以所撰文章呈约,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
仍报杳书曰:“生平一爱一嗜,不在人中,林壑之欢,多与事夺。
日暮涂殚,此心往矣;犹复少存闲远,征怀清旷。
结宇东郊,匪云止息,政复颇寄夙心,时得休偃。
仲长游居之地,休琏所述之美,望慕空深,何可仿佛。
君一爱一素情多,惠以二赞。
辞采妍富,事义毕举,句韵之间,光影相照,便觉此地,自然十倍。
故知丽辞之益,其事弘多,辄当置之阁上,坐卧嗟览。
别卷诸篇,并为名制。
又山寺既为警策,诸贤从时复高奇,解颐愈疾,义兼乎此。
迟此叙会,更共申析。”
其为约所赏如此。
又在任昉坐,有人饷昉曌酒而作榐字。
昉问杳:“此字是不?”
杳对曰:“葛洪《字苑》作木旁絜。”
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
杳云:“桂一陽一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
昉大惊曰:“吾自当遗忘,实不忆此。”
杳云:“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
元凤是魏代人,此书仍载其赋,云三重五品,商溪摖里。”
时即检杨记,言皆不差。
王僧孺被敕撰谱,访杳血脉所因。
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
’以此而推,当起周代。”
僧孺叹曰:“可谓得所未闻。”
周舍又问杳:“尚书官著紫荷橐,相传云‘挈囊’,竟何所出?”
杳答曰:“《张安世传》曰‘持橐簪笔,事孝武皇帝数十年’。
韦昭、张晏注并云‘橐,囊也。
近臣簪笔,以待顾问’。”
范岫撰《字书音训》,又访杳焉。
其博识强记,皆此类也。
寻佐周舍撰国史。
出为临津令,有善绩。
秩满,县人三百余人诣阙请留,敕许焉。
杳以疾陈解,还除云麾晋安王府参军。
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遍略》,书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
因著《林庭赋》。
王僧孺见之叹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
普通元年,复除建康正,迁尚书驾部郎;数月,徙署仪曹郎,仆射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
出为余姚令,在县清洁,人有馈遗,一无所受,湘东王发教褒称之。
还除宣惠湘东王记室参军,母忧去职。
服阕,复为王府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
大通元年,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
昭明太子谓杳曰:“酒非卿所好,而为酒厨之职,政为不愧古人耳。”
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
昭明太子薨,新宫建,旧人例无停者,敕特留杳焉。
仍注太子《徂归赋》,称为博悉。
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高祖曰:“刘杳须先经中书。”
仍除中书侍郎。
寻为平西湘东王谘议参军,兼舍人、知著作如故。
迁为尚书左丞。
大同二年,卒官,时年五十。
杳治身清俭,无所嗜好。
为一性一不自伐,不论人短长,及睹释氏经教,常行慈忍。
天监十七年,自居母忧,便长断腥膻,持斋蔬食。
及临终,遗命敛以法服,载以露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设灵筵祭醊。
其子遵行之。
杳自少至长,多所著述。
撰《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并行于世。
谢征,字玄度,陈郡一陽一夏人。
高祖景仁,宋尚书左仆射。
祖稚,宋司徒主簿。
父璟,少与从叔朓俱知名。
齐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璟亦预焉。
隆昌中,为明帝骠骑谘议参军,领记室。
迁中书郎,晋安内史。
高祖平京邑,为霸府谘议、梁台黄门郎。
天监初,累迁司农卿、秘书监、左民尚书、明威将军、东一陽一太守。
高祖用为侍中,固辞年老,求金紫,未序,会疾卒。
征幼聪慧,璟异之,常谓亲从曰:“此儿非常器,所忧者寿;若天假其年,吾无恨矣。”
既长,美风采,好学善属文。
初为安西安成王法曹,迁尚书金部三公二曹郎、豫章王记室,兼中书舍人。
迁除平北谘议参军,兼鸿胪卿,舍人如故。
征与河东裴子野、沛国刘显同官友善,子野尝为《寒夜直宿赋》以赠征,征为《感友赋》以酬之。
时魏中山王元略还北,高祖饯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限三刻成。
征二刻便就,其辞甚美,高祖再览焉。
又为临汝侯渊猷制《放生文》,亦见赏于世。
中大通元年,以父丧去职,续又丁母忧。
诏起为贞威将军,还摄本任。
服阕,除尚书左丞。
三年,昭明太子薨,高祖立晋安王纲为皇太子,将出诏,唯召尚书左仆射何敬容、宣惠将军孔休源及征三人与议。
征时年位尚轻,而任遇已重。
四年,累迁中书郎,鸿胪卿、舍人如故。
六年,出为北中郎豫章王长史、南兰陵太守。
大同二年,卒官,时年三十七。
友人琅邪王籍集其文为二十卷。
臧严,字彦威,东莞莒人也。
曾祖焘,宋左光禄。
祖凝,齐尚书右丞。
父夌,后军参军。
严幼有孝一性一,居父忧以毁闻。
孤贫勤学,行止书卷不离于手。
初为安成王侍郎,转常侍。
从叔未甄为江夏郡,携严之官,于涂作《屯游赋》,任昉见而称之。
又作《七算》,辞亦富丽。
一性一孤介,于人间未尝造请。
仆射徐勉欲识之,严终不诣。
迁冠军行参军、侍湘东王读,累迁王宣惠轻车府参军,兼记室。
严于学多所谙记,尤一精一《汉书》,讽诵略皆上口。
王尝自执四部书目以试之,严自甲至丁卷中,各对一事,并作者姓名,遂无遗失,其博洽如此。
王迁荆州,随府转西中郎安西录事参军。
历监义一陽一、武宁郡,累任皆蛮左,前郡守常选武人,以兵镇之;严独以数门生单车入境,群蛮悦服,遂绝寇盗。
王入为石头戍军事,除安右录事。
王迁江州,为镇南谘议参军,卒官。
文集十卷。
伏挺,字士标。
父芃,为豫章内史,在《良吏传》。
挺幼敏寤,七岁通《孝经》、《论语》。
及长,有才思,好属文,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
父友人乐安任昉深相叹异,常曰:“此子目下无双。”
齐末,州举秀才,对策为当时第一。
高祖义师至,挺迎谒于新林,高祖见之甚悦,谓曰“颜子”,引为征东行参军,时年十八。
天监初,除中军参军事。
宅居在潮沟,于宅讲《论语》,听者倾朝。
迁建康正,俄以劾免。
久之,入为尚书仪曹郎,迁西中郎记室参军,累为晋陵、武康令。
罢县还,仍于东郊筑室,不复仕。
挺少有盛名,又善处当世,朝中势素,多与交游,故不能久事隐静。
时仆射徐勉以疾假还宅,挺致书以观其意曰:
昔士德怀顾,恋兴数日;辅嗣思友,情劳一旬。
故知深心所系,贵贱一也。
况复恩隆世亲,义重知己,道庇生人,德弘覆盖。
而朝野悬隔,山川邈殊,虽咳唾时沾,而颜色不觏。
《东山》之叹,岂云旋复;西风可怀,孰能无思。
加以静居廓处,顾影莫酬,秋风四起,园林易色,凉野寂寞,寒虫吟叫。
怀抱不可直置,情虑不能无托,时因吟咏,动辄盈篇。
扬生沉郁,且犹覆盎;惠子五车,弥多春驳。
一日聊呈小文,不期过赏,还逮隆渥,累牍兼翰,纸缛字磨,诵复无已,徒恨许与过当,有伤准的。
昔子建不欲妄赞陈琳,恐见嗤哂后代;今之过奢余论,将不有累清谈?
挺窜迹草莱,事绝闻见,藉以讴谣,得之舆牧。
仰承有事砭石,仍成简通,娱肠悦耳,稍从摈落,宴处荣观,务在涤除。
绮罗丝竹,二列顿遣;方丈员案,三桮仅存。
故以道变区中,情冲域外;一操一彼弦诵,贲兹观损。
追留侯之却粒,念韩卿之辞荣;眷想东都,属怀南岳;钻仰来贶,有符下风。
虽云幸甚,然则未喻。
虽复帝道康宁,走马行却,《由庚》得所,寅亮有归。
悠悠之人,展氏犹且攘袂;浩浩白水,甯叟方欲褰裳。
是知君子拯物,义非徇己。
思与赤松子游,谁其克遂。
愿驱之仁寿,绥此多福。
虽则不言,四时行矣。
然后黔首有庇,荐绅一靡一夺;白驹不在空谷,屠羊豫蒙其赉。
岂不休哉?岂不休哉?昔杜真自闭深室,郎宗绝迹幽野。
难矣,诚非所希。
井丹高洁,相如慢世,尚复游涉权门,雍容乡邑,常谓此道为泰,每窃慕之。
方念拥帚延思,以陈侍者,请至农隙,无待邀求。
挺诚好属文,不会今世,不能促节局步,以应流俗。
事等昌菹,谬彼偏嗜,是用不羞固陋,无惮龙门。
昔敬通之赏景卿,孟公之知仲蔚,止乎通人,犹称盛美,况在时宗,弥为未易。
近以蒲椠勿用,笺素多阙,聊效东方,献书丞相,须得善写,更请润诃,傥逢子侯,比复削牍。
勉报曰:
复览来书,累牍兼翰;事苞出处,言兼语默;事义周悉,意致深远;发函伸纸,倍增愤叹。
卿雄州擢秀,弱冠升朝,穿综百家,佃渔六学;观眸表其韶慧,视色见其英朗,若鲁国之名驹,迈云中之白鹤。
及占显邑,试吏腴壤,将有武城弦歌,桐乡谣咏,岂与卓鲁断断同年而语邪?方当见赏良能,有加一宠一授,饰兹簪带,置彼周行。
而欲远慕卷舒,用怀愚智,既知益之为累,爰悟满则辞多,高蹈风尘,良所钦挹。
况以金商戒节,素秋御序,萧条林野,无人相乐,偃卧坟籍,游一浪一儒玄,物我兼忘,一宠一辱谁滞?诚乃欢羡,用有殊同。
今逖听傍求,兴怀寤宿,白驹空谷,幽人引领,贫贱为耻,鸟兽难群,故当捐此薜萝,出从鹓鹭,无乖隐显,不亦休哉!
吾智乏佐时,才惭济世,禀承朝则,不敢荒宁,力弱途遥,愧心非一。
天下有道,尧人何事?得因疲病,念从闲逸。
若使车书混合,尉候无警,作乐制礼,纪石封山,然后乃返服衡门,实为多幸。
但夙有风咳,遘兹虚眩,瘠类士安,羸同长孺,簿领沉废,台阁未理,娱耳烂肠,因事而息,非关欲追松子,远慕留侯。
若乃天假之年,自当靖恭所职。
拟非伦匹,良觉辞费;览复循环,爽焉如失。
清尘独远,白云飘荡,依然何极。
猥降书札,示之文翰,览复成诵,流连缛纸。
昔仲宣才敏,藉中郎而表誉;正平颖悟,赖北海以腾声。
望古料今,吾有惭德。
傥成卷帙,力为称首。
无令独耀随掌,空使辞人扼腕。
式闾愿见,宜事扫门。
亦有来思,赴其悬榻。
轻苔鱼网,别当以荐。
城阙之叹,曷日无怀;所迟萱苏,书不尽意。
挺后遂出仕,寻除南台治书,因事纳贿,当被推劾。
挺惧罪,遂变服为道人,久之藏匿,后遇赦,乃出大心寺。
会邵陵王为江州,携挺之镇,王好文义,深被恩礼,挺因此还俗。
复随王迁镇郢州,征入为京尹,挺留夏首,久之还京师。
太清中,客游吴兴、吴郡,侯景乱中卒。
著《迩说》十卷,文集二十卷。
子知命,先随挺事邵陵王,掌书记。
乱中,王于郢州奔败,知命仍下投侯景。
常以其父宦途不至,深怨朝廷,遂尽心事景。
景袭郢州,围巴陵,军中书檄,皆其文也。
及景篡位,为中书舍人,专任权一宠一,势倾内外。
景败被执,送江陵,于狱中幽死。
挺弟捶,亦有才名,先为邵陵王所引,历为记室、中记室、参军。
庾仲容,字仲容,颍川焉陵人也。
晋司空冰六代孙。
祖徽之,宋御史中丞。
父漪,齐邵陵王记室。
仲容幼孤,为叔父泳所养。
既长,杜绝人事,专一精一笃学,昼夜手不辍卷。
初为安西法曹行参军。
泳时已贵显,吏部尚书徐勉拟泳子晏婴为宫僚,泳垂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愿以晏婴所忝回用之。”
勉许焉,因转仲容为太子舍人。
迁安成王主簿。
时平原刘孝标亦为府佐,并以强学为王所礼接。
迁晋安功曹史。
历为永康、钱唐、武康令,治县并无异绩,多被劾。
久之,除安成王中记室,当出随府,皇太子以旧恩,特降饯宴,赐诗曰:“孙生陟一陽一道,吴子朝歌县。
未若樊林举,置酒临华殿。”
时辈荣之。
迁安西武陵王谘议参军。
除尚书左丞,坐推纠不直免。
仲容博学,少有盛名,颇任气使酒,好危言高论,士友以此少之。
唯与王籍、谢几卿情好相得,二人时亦不调,遂相追随,诞纵酣饮,不复持检一操一。
久之,复为谘议参军,出为黟县令。
及太清乱,客游会稽,遇疾卒,时年七十四。
仲容抄诸子书三十卷,众家地理书二十卷,《列女传》三卷,文集二十卷,并行于世。
陆云公,字子龙,吴郡人也。
祖闲,州别驾。
父完,宁远长史。
云公五岁诵《论语》、《一毛一诗》,九岁读《汉书》,略能记忆。
从祖倕、沛国刘显质问十事,云公对无所失,显叹异之。
既长,好学有才思。
州举秀才。
累迁宣惠武陵王、平西湘东王行参军。
云公先制《太伯庙碑》,吴兴太守张纘罢郡经途,读其文叹曰:“今之蔡伯喈也。”
缵至都掌选,言之于高祖,召兼尚书仪曹郎,顷之即真,入直寿光省,以本官知著作郎事。
俄除著作郎,累迁中书黄门郎,并掌著作。
云公善弈棋,尝夜侍御坐,武冠触烛火,高祖笑谓曰:“烛烧卿貂。”
高祖将用云公为侍中,故以此言戏之也。
是时天渊池新制鳊鱼舟,形阔而短,高祖暇日,常泛此舟,在朝唯引太常刘之遴、国子祭酒到溉、右卫硃异,云公时年位尚轻,亦预焉。
其恩遇如此。
太清元年,卒,时年三十七。
高祖悼惜之,手诏曰:“给事黄门侍郎、掌著作陆云公,风尚优敏,后进之秀。
奄然殂谢,良以恻然。
可克日举哀,赙钱五万、布四十匹。”
张缵时为湘州,与云公叔襄、兄晏子书曰:“都信至,承贤兄子贤弟黄门殒折,非唯贵门丧宝,实有识同悲,痛惋伤惜,不能已已。
贤兄子贤弟神情早著,标令弱年,经目所睹,殆无再问。
怀橘抱柰,禀自天情;倨坐列薪,非因外奖。
学以聚之,则一箸能立;问以辩之,则师心独寤。
始逾弱岁,辞艺通洽,升降多士,秀也诗流。
见与齿过肩随,礼殊拜绝,怀抱相得,忘其年义。
朝游夕宴,一载于斯;玩古披文,终晨讫暮。
平生知旧,零落稍尽,老夫记意,其数几何。
至若此生,宁可多过,赏心乐事,所寄伊人。
弟迁职潇、湘,维舟洛汭,将离之际,弥见情款。
夕次帝郊,亟淹信宿,徘徊握手,忍分歧路。
行役数年,羁病侵迫,识虑惛怳,久绝人世。
凭几口授,素无其功;翰动若飞,弥有多愧。
京洛游故,咸成云雨,唯有此生,音尘数嗣。
形迹之外,不为远近隔情;襟素之中,岂以风霜改节?客游半纪,志切首丘,日望东归,更敦昔款。
如何此别,永成异世!挥袂之初,人谁自保,但恐衰谢,无复前期。
不谓华龄,方春掩质,埋玉之恨,抚事多情。
想引进之情,怀抱素笃,友于之至,兼深家一宝。
奄有此恤,当何可言!临白增悲,言以无次。”
云公从兄才子,亦有才名,历官中书郎、宣成王友、太子中庶子、廷尉卿,先云公卒。
才子、云公文集,并行于世。
任孝恭,字孝恭,临淮临淮人也。
曾祖农夫,宋南豫州刺史。
孝恭幼孤,事母以孝闻。
一精一力勤学,家贫无书,常崎岖从人假借。
每读一遍,讽诵略无所遗。
外祖丘它,与高祖有旧,高祖闻其有才学,召入西省撰史。
初为奉朝请,进直寿光省,为司文侍郎,俄兼中书通事舍人。
敕遣制《建陵寺刹下铭》,又启撰高祖集序文,并富丽,自是专掌公家笔翰。
孝恭为文敏速,受诏立成,若不留意,每奏,高祖辄称善,累赐金帛。
孝恭少从萧寺云法师读经论,明佛理,至是,蔬食持戒,信受甚笃。
而一性一颇自伐,以才能尚人,于时辈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太清二年,侯景寇一逼一,孝恭启募兵,隶萧正德,屯南岸。
及贼至,正德举众入贼,孝恭还赴台,台门已闭,因奔入东府,寻为贼所攻,城陷见害。
文集行于世。
颜协,字子和,琅邪临沂人也。
七代祖含,晋侍中、国子祭酒、西平靖侯。
父见远,博学有志行。
初,齐和帝之镇荆州也,以见远为录事参军,及即位于江陵,以为治书侍御史,俄兼中丞。
高祖受禅,见远乃不食,发愤数日而卒。
高祖闻之曰:“我自应天从人,何预天下士大夫事?而颜见远乃至于此也。”
协幼孤,养于舅氏。
少以器局见称。
博涉群书,工于草隶。
释褐湘东王国常侍,又兼府记室。
世祖出镇荆州,转正记室。
时吴郡顾协亦在蕃邸,与协同名,才学相亚,府中称为“二协”。
舅陈郡谢暕卒,协以有鞠养恩,居丧如伯叔之礼,议者重焉。
又感家门事义,不求显达,恒辞征辟,游于蕃府而已。
大同五年,卒,时年四十二。
世祖甚叹惜之,为《怀旧诗》以伤之。
其一章曰:“弘都多雅度,信乃含宾实。
鸿渐殊未升,上才淹下秩。”
协所撰《晋仙传》五篇、《日月灾异图》两卷,遇火湮灭。
有二子:之仪、之推,并早知名。
之推,承圣中仕至正员郎、中书舍人。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魏文帝称古之文人,鲜能以名节自全。
何哉?夫文者妙发一性一灵,独拔怀抱,易邈等夷,必兴矜露。
大则凌慢侯王,小则慠蔑朋一党一;速忌离訧,启自此作。
若夫屈、贾之流斥,桓、冯之摈放,岂独一世哉?盖恃才之祸也。
群士值文明之运,摛艳藻之辞,无郁抑之虞,不遭向时之患,美矣。
刘氏之论,命之徒也。
命也者,圣人罕言欤,就而必之,非经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