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
卷56 侯景
侯景,字万景,朔方人,或云雁门人。
少而不羁,见惮乡里。
及长,骁勇有膂力,善骑射。
以选为北镇戍兵,稍立功效。
魏孝昌元年,有怀朔镇兵鲜于修礼,于定州作乱,攻没郡县;又有柔玄镇兵吐斤洛周,率其一党一与,复寇幽、冀,与修礼相合,众十余万。
后修礼见杀,部下溃散,怀朔镇将葛荣因收集之,攻杀吐斤洛周,尽有其众,谓之“葛贼”。
四年,魏明帝殂,其后胡氏临朝,天柱将军尔硃荣自晋一陽一入杀胡氏,并诛其亲属。
景始以私众见荣,荣甚奇景,即委以军事。
会葛贼南一逼一,荣自讨,命景先驱,至河内,击,大破之,生擒葛荣,以功擢为定州刺史、大行台,封濮一陽一郡公。
景自是威名遂著。
顷之,齐神武帝为魏相,又入洛诛尔硃氏,景复以众降之,仍为神武所用。
景一性一残忍酷虐,驭军严整;然破掠所得财宝,皆班赐将士,故咸为之用,所向多捷。
总揽兵权,与神武相亚。
魏以为司徒、南道行台,拥众十万,专制河南。
及神武疾笃,谓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计,反覆难知,我死后,必不为汝用。”
乃为书召景。
景知之,虑及于祸,太清元年,乃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请降曰:
臣闻股肱体合,则四海和平;上下猜贰,则封疆幅裂。
故周、邵同德,越常之贡来臻;飞、恶离心,诸侯所以背叛。
此盖成败之所由,古今如画一者也。
臣昔与魏丞相高王并肩戮力,共平灾衅,扶危戴主,匡弼社稷。
中兴以后,无役不从;天平及此,有事先出。
攻城每陷,野战必殄;筋力消于鞍甲,忠贞竭于寸心。
乘藉机运,位阶鼎辅;宜应誓死罄节,仰报时恩,陨首流肠,溘焉罔贰。
何言翰墨,一旦论此?臣所恨义非死所,壮士弗为。
臣不一爱一命,但恐死之无益耳。
而丞相既遭疾患,政出子澄。
澄天一性一险忌,触类猜嫉,谄谀迭进,共相构毁。
而部分未周,累信赐召;不顾社稷之安危,惟恐私门之不植。
甘言厚币,规灭忠梗。
其父若殒,将何赐容。
惧谗畏戮,拒而不返,遂观兵汝、颍,拥璟周、韩。
乃与豫州刺史高成、广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兗州刺史邢子才、南兗州刺史石长宣、齐州刺史许季良、东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硃浑愿、扬州刺史乐恂、北荆州刺史梅季昌、北扬州刺史元神和等,皆河南牧伯,大州帅长,各一陰一结私图,克相影会,秣马潜戈,待时即发。
函谷以东,瑕丘以西,咸愿归诚圣朝,息肩有道,戮力同心,死无二志。
惟有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一驿走来,不劳经略。
且臣与高氏衅隙已成,临患赐征,前已不赴,纵其平复,终无合理。
黄河以南,臣之所职,易同反掌,附化不难。
群臣颙仰,听臣而唱。
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
伏惟陛下天网宏开,方同书轨,闻兹寸款,惟应霈然。
丁和既至,高祖召群臣廷议。
尚书仆射谢举及百辟等议,皆云纳侯景非宜,高祖不从是议而纳景。
及齐神武卒,其子澄嗣,是为文襄帝。
高祖乃下诏封景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董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辄行,如邓禹故事,给鼓吹一部。
齐文襄遣大将军慕容绍宗围景于长社,景请西魏为援,西魏遣其五城王元庆等率兵救之,绍宗乃退。
景复请兵于司州刺史羊鸦仁,鸦仁遣长史邓鸿率兵至汝水,元庆军又夜遁。
于是据悬瓠、项城,求遣刺史以镇之。
诏以羊鸦仁为豫、司二州刺史,移镇悬瓠;西一陽一太守羊思建为殷州刺史,镇项城。
魏既新丧元帅,景又举河南内附,齐文襄虑景与西、南合从,方为己患,乃以书喻景曰:
盖闻位为大宝,守之未易;仁诚重任,终之实难。
或杀身成名,或去食存信;比一性一命于鸿一毛一,等节义于熊掌。
夫然者,举不失德,动无过事;进不见恶,退无谤言。
先王与司徒契阔夷险,孤子相于,偏所眷属,缱绻衿期,绸缪寤语,义贯终始,情存岁寒。
司徒自少及长,从微至著,共相成生,非无恩德。
既爵冠通侯,位标上等,门容驷马,室飨万钟,财利润于乡一党一,荣华被于亲戚。
意气相倾,人伦所重,感于知己,义在忘躯。
眷为国士者,乃立漆身之节;馈以壶飧者,便致扶轮之效。
若然尚不能已,况其重于此乎!
幸以故旧之义,欲持子孙相托,方为秦晋之匹,共成刘范之亲。
假使日往月来,时移世易,门无强廕,家有幼孤,犹加璧不遗,分宅相济,无忘先德,以恤后人。
况闻负杖行歌,便已狼顾犬噬,于名无所成,于义无所取,不蹈忠臣之迹,自陷叛人之地。
力不足以自强,势不足以自保;率乌合之众,为累一卵一之危。
西求救于黑泰,南请援于萧氏,以狐疑之心,为首鼠之事。
入秦则秦人不容,归吴则吴人不信。
当今相视,未见其可,不知终久,持此安归。
相推本心,必不应尔。
当是不逞之人,曲为口端之说,遂怀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耳。
比来举止,事已可见,人相疑误,想自觉知,合门大小,并付司寇。
近者,聊命偏师,前驱致讨,南兗、扬州,应时克复。
即欲乘机,长驱悬瓠;属以炎暑,欲为后图。
方凭国灵,龚行天罚,器械一精一新,士马强盛。
内外感德,上下齐心,三令五申,可蹈汤火。
若使旗鼓相望,埃尘相接,势如沃雪,事等注萤。
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转祸为福。
宁使我负人,不使人负我。
当开从善之门,决改先迷之路。
今刷心荡意,除嫌去恶,想犹致疑,未便见信。
若能卷甲来朝,垂丱还阙者,当授豫州刺史。
即使终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摄。
进得保其禄位,退则不丧功名。
君门眷属,可以无恙;一宠一妻一爱一子,亦送相还。
仍为通家,卒成亲好。
所不食言,有如皎日。
君既不能东封函谷,南向称孤,受制于人,威名顿尽。
空使兄弟子侄,足首异门,垂发戴白,同之涂炭,闻者酸鼻,见者寒心,矧伊骨肉,能无愧也?
孤子今日不应方遣此书,但见蔡遵道云:司徒本无归西之心,深有悔祸之意,闻西兵将至,遣遵道向崤中参其多少;少则与其同力,多则更为其备。
又云:房长史在彼之日,司徒尝欲遣书启,将改过自新。
已差李龙仁,垂欲发遣,闻房已远,遂复停发。
未知遵道此言为虚为实,但既有所闻,不容不相尽版。
吉凶之理,想自图之。
景报书曰:
盖闻立身扬名者,义也;在躬所宝者,生也。
苟事当其义,则节士不一爱一其躯;刑罚斯舛,则君子实重其命。
昔微子发狂而去殷,陈平怀智而背楚者,良有以也。
仆乡曲布衣,本乖艺用。
初逢天柱,赐忝帷幄之谋;晚遇永熙,委以干戈之任。
出身为国,绵历二纪,犯危履难,岂避风霜。
遂得躬被衮衣,口飧玉食,富贵当年,光荣身世。
何为一旦举旌璟,援桴鼓,而北面相抗者,何哉?实以畏惧危亡,恐招祸害,捐躯非义,身名两灭故耳。
何者?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祈祷莫瘳。
遂使嬖幸擅威权,阍寺肆诡惑,上下相猜,心腹离贰。
仆妻子在宅,无事见围;段康之谋,莫知所以;卢潜入军,未审何故。
翼翼小心,常怀战忄栗,有靦面目,宁不自疑。
及回师长社,希自陈状,简书未达,斧钺已临。
既旌旗相对,咫尺不远,飞书每奏,兼申鄙情;而群卒恃雄,眇然不顾,运戟推锋,专欲屠灭。
筑围堰水,三板仅存,举目相看,命悬晷刻,不忍死亡,出战城下。
禽一兽恶死,人伦好生,送地拘秦,非乐为也。
但尊王平昔见与,比肩共奖帝室,虽形势参差,寒暑小异,丞相司徒,雁行而已。
福禄官荣,自是天爵,劳而后受,理不相干,欲求吞炭,何其谬也!然窃人之财,犹谓为盗,禄去公室,相为不取。
今魏德虽衰,天命未改,祈恩私第,何足关言。
赐示“不能东封函谷,受制于人”,当似教仆贤祭仲而褒季氏。
无主之国,在礼未闻,动而不法,何以取训?窃以分财养幼,事归令终,舍宅存孤,谁云隙末?复言仆“众不足以自强,危如累一卵一”。
然纣有亿兆夷人,卒降十乱;桀之百克,终自无后。
颍川之战,即是殷监。
轻重由人,非鼎在德。
苟能忠信,虽弱必强。
殷忧启圣,处危何苦。
况今梁道邕熙,招携以礼,被我兽文,縻之好爵。
方欲苑五岳而池四海,扫夷秽以拯黎元,东羁瓯越,西通汧、陇。
吴、楚剽劲,带甲千群;吴兵冀马,控弦十万。
兼仆所部义勇如林,奋义取威,不期而发,大风一振,枯干必摧,凝霜暂落,秋蒂自殒。
此而为弱,谁足称强!
又见诬两端,受疑二国。
斟酌物情,一何至此!昔陈平背楚,归汉则王;百里出虞,入秦斯霸。
盖昏明由主,用舍在时,奉礼而行,神其庇也。
书称士马一精一新,克日齐举,夸张形胜,指期荡灭。
窃以寒飂白露,节候乃同;秋风扬尘,马首何异。
徒知北方之力争,未识西、南之合从,苟欲徇意于前途,不觉坑阱在其侧。
若云去危令归正朔,转祸以脱网罗,彼既嗤仆之愚迷,此亦笑君之晦昧。
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荆、襄、广、颍已属关右,项城、悬瓠亦奉南朝,幸自取之,何劳恩赐。
然权变不一,理有万途。
为君计者,莫若割地两和,二分鼎峙,燕、卫、晋、赵足相奉禄,齐、曹、宋、鲁悉归大梁,使仆得输力南朝,北敦姻好,束帛交行,戎车不动。
仆立当世之功,君卒祖祢之业,各保疆界,躬享岁时,百姓乂宁,四民安堵。
孰若驱农夫于陇亩,抗勍敌于三方,避干戈于首尾,当锋镝于心腹。
纵太公为将,不能获存,归之高明,何以克济。
复寻来书云,仆妻子悉拘司寇。
以之见要,庶其可及。
当是见疑褊心,未识大趣。
何者?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
矧伊妻子,而可介意。
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
家累在君,何关仆也?而遵道所传,颇亦非谬,但在缧绁,恐不备尽,故重陈辞,更论款曲。
所望良图,时惠报旨。
然昔与盟主,事等琴瑟,谗人间之,翻为仇敌。
抚弦搦矢,不觉伤怀,裂帛还书,知何能述。
十二月,景率军围谯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
又遣其行台左丞王伟、左民郎中王则诣阙献策,求诸元子弟立为魏主,辅以北伐,许之。
诏遣太子舍人元贞为咸一陽一王,须渡江,许即伪位,乘舆副御以资给之。
齐文襄又遣慕容绍宗追景,景退入涡一陽一,马尚有数千匹,甲卒数万人,车万余辆,相持于涡北。
景军食尽,士卒并北人,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率所部降于绍宗。
景军溃散,乃与腹心数骑自峡石济淮,稍收散卒,得马步八百人,奔寿春,监州韦黯纳之。
景启求贬削,优诏不许,仍以为豫州牧,本官如故。
景既据寿春,遂怀反叛,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卒。
又启求锦万匹,为军人袍,领军硃异议以御府锦署止充颁赏远近,不容以供边城戎服,请送青布以给之。
景得布,悉用为袍衫,因尚青色。
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一精一,启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
景自涡一陽一败后,多所征求,朝廷含弘,未尝拒绝。
先是,豫州刺史贞一陽一侯渊明督众军围彭城,兵败没于魏。
至是,遣使还述魏人请追前好。
二年二月,高祖又与魏连和。
景闻之惧,驰启固谏,高祖不从。
尔后表疏跋扈,言辞不逊。
鄱一陽一王范镇合肥,及司州刺史羊鸦仁俱累启称景有异志,领军硃异曰:“侯景数百叛虏,何能为役?”
并抑不奏闻,而逾加赏赐,所以一奸一谋益果。
又知临贺王正德怨望朝廷,密令要结,正德许为内启。
八月,景遂发兵反,攻马头、木栅,执太守刘神茂、戍主曹璆等。
于是诏郢州刺史鄱一陽一王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同讨景,济自历一陽一;又令开府仪同三司、丹一陽一尹、邵陵王纶持节,董督众军。
十月,景留其中军王显贵守寿春城,出军伪向合肥,遂袭谯州,助防董绍先开城降之,执刺史豊城侯泰。
高祖闻之,遣太子家令王质率兵三千巡江遏防。
景进攻历一陽一,历一陽一太守庄铁遣弟均率数百人夜斫景营,不克,均战没,铁又降之。
萧正德先遣大船数十艘,伪称载荻,实装济景。
景至京口,将渡,虑王质为梗。
俄而质无故退,景闻之尚未信也,乃密遣觇之。
谓使者曰:“质若审退,可折江东树枝为验。”
觇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
乃自采石济,马数百匹,兵千人,京师不之觉。
景即分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遂至慈湖。
于是诏以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为都督城内诸军事,都官尚书羊侃为军师将军以副焉;南浦侯推守东府城,西豊公大春守石头城,轻车长史谢禧守白下。
既而景至硃雀航,萧正德先屯丹一陽一郡,至是,率所部与景合。
建康令庾信率兵千余人屯航北,见景至航,命彻航,始除一舶,遂弃军走南塘,游军复闭航渡景。
皇太子以所乘马授王质,配一精一兵三千,使援庾信。
质至领军府,与贼遇,未阵便奔走,景乘胜至阙下。
西豊公大春弃石头城走,景遣其仪同于子悦据之。
谢禧亦弃白下城走。
景于是百道攻城,持火炬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
城中仓卒,未有其备,乃凿门楼,下水沃火,久之方灭。
贼又斫东掖门将开,羊侃凿门扇,刺杀数人,贼乃退。
又登东宫墙,射城内,至夜,太宗募人出烧东宫,东宫台殿遂尽。
景又烧城西马厩、士林馆、太府寺。
明日,景又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飞石掷之,所值皆碎破。
景苦攻不克,伤损甚多,乃止攻,筑长围以绝内外,启求诛中领军硃异、太子右卫率陆验、兼少府卿徐膋、制局监周石珍等。
城内亦射赏格出外:“有能斩景首,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女乐二部。”
十一月,景立萧正德为帝,即伪位于仪贤堂,改年曰正平。
初,童谣有“正平”之言,故立号以应之。
景自为相国、天柱将军,正德以女妻之。
景又攻东府城,设百尺楼车,钩城堞尽落,城遂陷。
景使其仪同卢晖略率数千人,持长刀夹城门,悉驱城内文武一裸一身而出,贼交兵杀之,死者二千余人。
南浦侯推是日遇害。
景使正德子见理、仪同卢晖略守东府城。
景又于城东西各起一土山以临城内,城内亦作两山以应之,王公以下皆负土。
初,景至,便望克定京师,号令甚明,不犯百姓。
既攻城不下,人心离阻,又恐援军总集,众必溃散,乃纵兵杀掠,交一尸一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号哭之一声,响动天地。
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
景仪同范桃棒密遣使送款乞降,会事泄见杀。
至是,邵陵王纶率西豊公大春、新涂将军永安侯确、超武将军南安乡侯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马步三万发自京口,直据钟山。
景一党一大骇,具船舟咸欲逃散,分遣万余人距纶,纶击大破之,斩首千余级。
旦日,景复陈兵覆舟山北,纶亦列阵以待之。
景不进,相持。
会日暮,景引军还,南安侯骏率数十骑挑之,景回军与战,骏退。
时赵伯超陈于玄武湖北,见骏急,不赴,乃率军前走,众军因乱,遂败绩。
纶奔京口。
贼尽获辎重器甲,斩首数百级,生俘千余人,获西豊公大春、纶司马庄丘惠达、直阁将军胡子约、广陵令霍俊等,来送城下徇之,一逼一云“已擒邵陵王”,俊独云“王小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
贼以刀殴之,俊言辞颜色如旧,景义而释之。
是日,鄱一陽一世子嗣、裴之高至后渚,结营于蔡洲。
景分军屯南岸。
十二月,景造诸攻具及飞楼、橦车、登城车、登堞车、阶道车、火车,并高数丈,一车至二十轮,陈于阙前,百道攻城并用焉。
以火车焚城东南隅大楼,贼因火势以攻城,城上纵火,悉焚其攻具,贼乃退。
又筑土山以一逼一城,城内作地道以引其土山,贼又不能立,焚其攻具,还入于栅。
材官将军宋嶷降贼,因为立计,引玄武湖水灌台城,城外水起数尺,阙前御街并为洪波矣。
又烧南岸民居营寺,莫不咸尽。
司州刺史柳仲礼、衡州刺史韦粲、南陵太守陈文彻、宣猛将军李孝钦等,皆来赴援。
鄱一陽一世子嗣、裴之高又济江。
仲礼营硃雀航南,裴之高营南苑,韦粲营青塘,陈文彻、李孝钦屯丹一陽一郡,鄱一陽一世子嗣营小航南,并缘淮造栅。
及晓,景方觉,乃登禅灵寺门楼望之,见韦粲营垒未合,先渡兵击之。
粲拒战败绩,景斩粲首徇于城下。
柳仲礼闻粲败,不遑贯甲,与数十骑驰赴之,遇贼交战,斩首数百,投水死者千余人。
仲礼深入,马陷泥,亦被重创。
自是贼不敢济岸。
邵陵王纶与临成公大连等自东道集于南岸,荆州刺史湘东王绎遣世子方等、兼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下赴京师,营于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迁仕、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又率兵继至。
既而鄱一陽一世子嗣、永安侯确、羊鸦仁、李迁仕、樊文皎率众渡淮,攻贼东府城前栅,破之,遂结营于青溪水东。
景遣其仪同宋子仙顿南平王第,缘水西立栅相拒。
景食稍尽,至是米斛数十万人相食者十五六。
初,援兵至北岸,百姓扶老携幼以候王师,才得过淮,便竞剥掠,贼一党一有欲自拔者,闻之咸止。
贼之始至,城中才得固守,平荡之事,期望援军。
既而四方云合,众号百万,连营相持,已月余日,城中疾疫,死者太半。
景自岁首以来乞和,朝廷未之许,至是事急乃听焉。
请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解围济江;仍许遣其仪同于子悦、左丞王伟入城为质。
中领军傅岐议以宣城王嫡嗣之重,不容许之。
乃请石城公大款出送,诏许焉。
遂于西华门外设坛,遣尚书仆射王克、兼侍中上甲乡侯韶、兼散骑常侍萧瑳与于子悦、王伟等,登坛共盟。
左卫将军柳津出西华门下,景出其栅门,与津遥相对,刑牲歃血。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率众三万,至于马邛州。
景虑北军自白下而上,断其江路,请悉勒聚南岸,敕乃遣北军进江潭苑。
景启称:“永安侯、赵威方频隔栅见诟臣,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逐汝’。
乞召入城,即当进发。”
敕并召之。
景又启云:“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寿春、钟离,便无处安足。
权借广陵、谯州,须征得寿春、钟离,即以奉还朝廷。”
初,彭城刘邈说景曰:“大将军顿兵已久,攻城不拔,今援众云集,未易而破;如闻军粮不支一月,运漕路绝,野无所掠,婴儿掌上,信在于今。
未若乞和,全师而返,此计之上者。”
景然其言,故请和。
后知援军号令不一,终无勤王之效;又闻城中死疾转多,必当有应之者。
景谋臣王伟又说曰:“王以人臣举兵背叛,围守宫阙,已盈十旬,一逼一辱妃主,凌秽宗庙,今日持此,何处容身?愿王且观其变。”
景然之,乃抗表曰:
臣闻“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然则意非言不宣,言非笔不尽,臣所以含愤蓄积,不能默已者也。
窃惟陛下睿智在躬,多才多艺。
昔因世季,龙翔汉、沔,夷凶剪乱,克雪家怨,然后踵武前王,光宅江表,宪章文、武,祖述尧、舜。
兼属魏国凌迟,外无勍敌,故能西取华陵,北封淮、泗,结好高氏,輶轩相属,疆埸无虞,十有余载。
躬览万机,劬劳治道。
刊正周、孔之遗文,训释真如之秘奥。
享年长久,本枝盘石。
人君艺业,莫之与京。
臣所以踊跃一隅,望南风而叹息也,岂图名与实爽,闻见不同?臣自委质策名,前后事迹,从来表奏,已具之矣。
不胜愤懑,复为陛下陈之:
陛下与高氏通和,岁逾一纪,舟车往复,相望道路,必将分灾恤患,同休等戚;宁可纳臣一介之服,贪臣汝、颍之地,便绝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归,陷之虎口,扬兵击鼓,侵一逼一彭、宋。
夫敌国相伐,闻丧则止,匹夫之交,托孤寄命。
岂有万乘之主,见利忘义若此者哉!其失一也。
臣与高澄,既有仇憾,义不同国,归身有道。
陛下授以上将,任以专征,歌钟女乐,车服弓矢。
臣受命不辞,实思报效。
方欲挂旆嵩、华,悬旌冀、赵,刘夷荡涤,一匡宇内;陛下朝服济江,告成东岳,使大梁与轩黄等盛,臣与伊、吕比功,垂裕后昆,流名竹帛,此实生平之志也。
而陛下欲分其功,不能赐任,使臣击河北,欲自举徐方,遣庸懦之贞一陽一,任骄贪之胡、赵,裁见旗鼓,鸟散鱼溃,慕容绍宗乘胜席卷,涡一陽一诸镇一靡一不弃甲。
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狈失据,妻子为戮,斯实陛下负臣之深。
其失二也。
韦黯之守寿一陽一,众无一旅,慕容凶锐,欲饮马长江,非臣退保淮南,其势未之可测。
既而逃遁,边境获宁,令臣作牧此州,以为蕃捍。
方欲收合余烬,劳来安集,励兵秣马,克申后战,封韩山之一尸一,雪涡一陽一之耻。
陛下丧其一精一魄,无复守气,便信贞一陽一谬启,复请通和。
臣频陈执,疑闭不听。
翻覆若此,童子犹且羞之;况在人君,二三其德。
其失三也。
夫畏懦逗留,军有常法。
子玉小败,见诛于楚;王恢失律,受戮于汉。
贞一陽一精一甲数万,器械山积,慕容轻兵,众无百乘,不能拒抗,身受囚执。
以帝之犹子,而面缚敌庭,实宜绝其属籍,以衅征鼓。
陛下曾无追责,怜其苟存,欲以微臣,规相贸易。
人君之法,当如是哉?其失四也。
悬瓠大籓,古称汝、颍。
臣举州内附,羊鸦仁固不肯入;既入之后,无故弃之,陛下曾无嫌责,使还居北司。
鸦仁弃之,既不为罪,臣得之不以为功。
其失五也。
臣涡一陽一退衄,非战之罪,实由陛下君臣相与见误。
乃还寿春,曾无悔色,祗奉朝廷,掩恶扬善。
鸦仁自知弃州,切齿叹恨,内怀惭惧,遂启臣欲反。
欲反当有形迹,何所征验?诬陷顿尔,陛下曾无辩究,默而信纳。
岂有诬人莫大之罪,而可并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
赵伯超拔自无能,任居方伯,惟渔猎百姓,多蓄士马,非欲为国立功,直是自为富贵,行货权幸,徼买声名。
硃异之徒,积受金贝,遂使咸称胡、赵,比昔关、张,诬掩天听,谓为真实。
韩山之役,女一妓一自随,裁闻敌鼓,与妾俱逝,不待贞一陽一,故只轮莫返。
论其此罪,应诛九族;而纳贿中人,还处州任。
伯超无罪,臣功何论?赏罚无章,何以为国?其失七也。
臣御下素严,无所侵物,关市征税,咸悉停原,寿一陽一之民,颇怀优复。
裴之悌等助戍在彼,惮臣检制,遂无故遁归;又启臣欲反。
陛下不责违命离局,方受其浸润之谮。
处臣如此,使何地自安?其失八也。
臣虽才谢古人,实颇更事,抚民率众,自幼至长,少来运动,多无遗策。
及归身有道,罄竭忠规,每有陈奏,恒被抑遏。
硃异专断军旅,周石珍总一尸一兵杖,陆验、徐膋典司谷帛,皆明言求货,非令不行。
境外虚实,定计于舍人之省;举将出师,责奏于主者之命。
臣无贿于中,故恒被抑折。
其失九也。
鄱一陽一之镇合肥,与臣邻接。
臣推以皇枝,每相祗敬;而嗣王庸怯,虚见备御,臣有使命,必加弹射,或声言臣反,或启臣纤介。
招携当须以礼,忠烈何以堪于此哉!其失十也。
其余条目,不可具陈。
进退惟谷,频有表疏。
言直辞强,有忤龙鳞,遂发严诏,便见讨袭。
重华纯孝,犹逃凶父之杖;赵盾忠贤,不讨杀君之贼。
臣何亲何罪,而能坐受歼夷?韩信雄桀,亡项霸汉,末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说。
臣每览书传,心常笑之。
岂容遵彼覆车,而快陛下佞臣之手?是以兴晋一陽一之甲,乱长江而直济,愿得升赤墀,践文石,口陈枉直,指画臧否,诛君侧之恶臣,清国朝之粃政,然后还守籓翰,以保忠节,实臣之至愿也。
三月朔旦,城内以景违盟,举烽鼓噪,于是羊鸦仁、柳敬礼、鄱一陽一世子嗣进军于东府城北。
栅垒未立,为景将宋子仙所袭,败绩,赴淮死者数千人。
贼送首级于阙下。
景又遣于子悦至,更请和。
遣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无去意,浚固责之。
景大怒,即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城遂陷。
于是悉卤掠乘舆服玩、后宫嫔妾,收王侯朝士送永福省,撤二宫侍卫。
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矫诏大赦天下,自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其侍中、使持节、大丞相、王如故。
初,城中积一尸一不暇埋瘗,又有已死而未敛,或将死而未绝,景悉聚而烧之,臭气闻十余里。
尚书外兵郎鲍正疾笃,贼曳出焚之,宛转火中,久而方绝。
于是援兵并散。
景矫诏曰:“日者,一奸一臣擅命,几危社稷,赖丞相英发,入辅朕躬,征镇牧守可各复本任。”
降萧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其职。
景遣董绍先率兵袭广陵,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会理以城降之。
景以绍先为南兗州刺史。
初,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与湘潭侯退,及前潼州刺史郭凤同起兵,将赴援。
至是,凤谋以淮一陰一应景,祗等力不能制,并奔于魏。
景以萧弄璋为北兗州刺史,州民发兵拒之,景遣厢公丘子英、直阁将军羊海率众赴援,海斩子英,率其军降于魏,魏遂据其淮一陰一。
景又遣仪同于子悦、张大黑率兵入吴,吴郡太守袁君正迎降。
子悦等既至,破掠吴中,多自调发,一逼一掠子女,毒虐百姓,吴人莫不怨愤,于是各立城栅拒守。
是月,景移屯西州,遣仪同任约为南道行台,镇姑孰。
五月,高祖崩于文德殿。
初,台城既陷,景先遣王伟、陈庆入谒高祖,高祖曰:“景今安在?卿可召来。”
时高祖坐文德殿,景乃入朝,以甲士五百人自卫,带剑升殿。
拜讫,高祖问曰:“卿在戎日久,无乃为劳?”
景默然。
又问:“卿何州人,而敢至此乎?”
景又不能对,从者代对。
及出,谓厢公王僧贵曰:“吾常据鞍对敌,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
今日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再见之。”
高祖虽外迹已屈,而意犹忿愤,时有事奏闻,多所谴却。
景深敬惮,亦不敢一逼一。
景遣军人直殿省内,高祖问制局监周石珍曰:“是何物人?”
对曰:“丞相。”
高祖乃谬曰:“何物丞相?”
对曰:“是侯丞相。”
高祖怒曰:“是名景,何谓丞相!”是后,每所征求,多不称旨,至于御膳亦被裁抑,遂忧愤感疾而崩。
景乃密不发丧,权殡于昭一陽一殿,自外文武咸莫知之。
二十余日,升梓宫于太极前殿,迎皇太子即皇帝位。
于是矫诏赦北人为奴婢者,冀收其力用焉。
又遣仪同来亮率兵攻宣城,宣城内史杨华诱亮斩之;景复遣其将李贤明讨华,华以郡降。
景遣仪同宋子仙等率众东次钱塘,新城戍主戴僧易据县拒之。
是月,景遣中军侯子鉴入吴军,收于子悦、张大黑,还京诛之。
时东扬州刺史临成公大连据州,吴兴太守张嵊据郡,自南陵以上,皆各据守。
景制命所行,惟吴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景以仪同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新秦。
郡人陆缉、戴文举等起兵万余人,杀景太守苏单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宁为主,以拒景。
宋子仙闻而击之,缉等弃城走。
景乃分吴郡海盐、胥浦二县为武原郡。
至是,景杀萧正德于永福省。
封元罗为西秦王,元景龙为陈留王,诸元子弟封王者十余人。
以柳敬礼为使持节、大都督,隶大丞相,参戎事。
景遣其中军侯子鉴监行台刘神茂等军东讨,破吴兴,执太守张嵊父子送京师,景并杀之。
景以宋子仙为司徒,任约为领军将军,尔硃季伯、叱罗子通、彭俊、董绍先、张化仁、于庆、鲁伯和、纥奚斤、史安和、时灵护、刘归义,并为开府仪同三司。
是月,鄱一陽一嗣王范率兵次栅口,江州刺史寻一陽一王大心要之西上。
景出顿姑孰,范将裴之悌、夏侯威生以众降景。
十一月,宋子仙攻钱塘,戴僧易降。
景以钱塘为临江郡,富一陽一为富春郡。
又王伟、元罗并为仪同三司。
十二月,宋子仙、赵伯超、刘神茂进攻会稽,东扬州刺史临成公大连弃城走,遣刘神茂追擒之。
景以裴之悌为使持节、平西将军、合州刺史,以夏侯威生为使持节、平北将军、南豫州刺史。
是月,百济使至,见城邑丘墟,于端门外号泣,行路见者莫不洒泪。
景闻之大怒,送小庄严寺禁止,不听出入。
大宝元年正月,景矫诏自加班剑四十人,给前后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长史、从事中郎四人。
前江都令祖皓起兵于广陵,斩景刺史董绍先,推前太子舍人萧勔为刺史;又结魏人为援,驰檄远近,将以讨景。
景闻之大惧,即日率侯子鉴等出自京口,水陆并集。
皓婴城拒守,景攻城,陷之。
景车裂皓以徇,城中无少长皆斩之。
以侯子鉴监南兗州事。
是月,景召宋子仙还京口。
四月,景以元思虔为东道行台,镇钱塘。
以侯子鉴为南兗州刺史。
文成侯宁于吴西乡起兵,旬日之间,众至一万,率以西上。
景厢公孟振、侯子荣击破之,斩宁,传首于景。
七月,景以秦郡为西兗州,一陽一平郡为北兗州。
任约、卢晖略攻晋熙郡,杀鄱一陽一世子嗣。
景以王伟为中书监。
任约进军袭江州,江州刺史寻一陽一王大心降之。
世祖时闻江州失守,遣卫军将军徐文盛率众军下武昌,拒约。
景又矫诏自进位为相国,封泰山等二十郡为汉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景以柳敬礼为护军将军,姜询义为相国左长史,徐洪为左司马,陆约为右长史,沈众为右司马。
是月,景率舟师上皖口。
十月,盗杀武林侯谘于广莫门。
谘常出入太宗卧内,景一党一不能平,故害之。
景又矫诏曰:“盖悬象在天,四时取则于辰头;群生育地,万物仰照于大明。
是以垂拱当扆,则八枿共辏;负图正位,则九域同归。
故乃云名水号之君,龙官人爵之后,莫不启符河、洛,封禅岱宗,奔走四夷,来朝万国。
逖听虞、夏,厥道弥新。
爰及商、周,未之或改。
逮幽、厉不竞,戎马生郊;惠、怀失御,胡尘犯跸。
遂使豺狼肆毒,侵一穴一伊、瀍;猃狁孔炽,巢栖咸、洛。
自晋鼎东迁,多历年代,周原不复,岁实永久。
虽宋祖经略,中息远图,齐号和亲,空劳冠盖。
我大梁膺符作帝,出震登皇。
浃珝归仁,绵区饮化。
开疆辟土,跨瀚海以扬镳;来庭入觐,等涂山而比辙。
玄龟出洛,白雉归豊。
鸟塞同文,胡天共轨。
不谓高澄跋扈,虔刘魏邦,扇动华夷,不供王职,遂乃狼顾北侵,马首南向。
值天厌昏伪,丑徒数尽,龙豹应期,风云会节。
相国汉王,上德英姿,盖惟天授;雄谟勇略,出自怀抱。
珠鱼表应,辰昴叶晖;剖析六韬,锱铢四履。
腾文豹变,凤集虬翔;奋翼来仪,负图而降。
爰初秉律,实先启行;奉兹庙算,克除獯丑。
直以鼎湖上征,六龙晏驾;干戈暂止,九伐未申。
而恶稔贯盈,元凶殒毙;弟洋继逆,续长乱阶。
异彼洋音,同兹荐食;偷窃伪号,心希举斧。
豊水君臣,奉图乞援;关河百姓,泣血请师。
咸愿承奉国灵,思睹王化。
朕以寡昧,纂戎下武,庶拯尧黎,冀康禹迹。
且夫车服以庸,名因事著。
周师克殷,鹰扬创自尚父;汉征戎狄,明友实始度辽。
况乃神规睿算,眇乎难测,大功懋绩,事绝言象,安可以习彼常名,保兹守固。
相国可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余悉如故。”
以诏文呈太宗,太宗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齐遣其将辛术围一陽一平,景行台郭元建率兵赴援,术退。
徐文盛入资矶,任约率水军逆战,文盛大破之,仍进军大举口。
时景屯于皖口,京师虚弱,南康王会理及北兗州司马成钦等将袭之。
建安侯贲知其谋,以告景,景遣收会理与其弟祈一陽一侯通理、柳敬礼、成钦等,并害之。
十二月,景矫诏封贲为竟陵王,赏发南康之谋也。
是月,张彪起义于会稽,攻破上虞,景太守蔡台乐讨之,不能禁。
至是,彪又破诸暨、永兴等诸县,景遣仪同田迁、赵伯超、谢答仁等东伐彪。
二年正月,彪遣别将寇钱塘、富春,田迁进军与战,破之。
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张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于庆为太子太师,时灵护为太子太保,纥奚斤为太子太傅,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尚书右仆射。
北兗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事泄,景诛之。
是月,世祖遣巴州刺史王珣等率众下武昌助徐文盛。
任约以西台益兵,告急于景。
三月,景自率众二万,西上援约。
四月,景次西一陽一,徐文盛率水军邀战,大破之。
景访知郢州无备,兵少,又遣宋子仙率轻骑三百袭陷之,执刺史方诸、行一事鲍泉,尽获武昌军人家口。
徐文盛等闻之,大溃,奔归江陵,景乘胜西上。
初,世祖遣领军王僧辩率众东下代徐文盛,军次巴陵,会景至,僧辩因坚壁拒之。
景设长围,筑土山,昼夜攻击,不克。
军中疾疫,死伤太半。
世祖遣平北将军胡僧祐率兵二千人救巴陵,景闻,遣任约以一精一卒数千逆击僧祐,僧祐与居士陆法和退据赤亭以待之,约至与战,大破之,生擒约。
景闻之,夜遁。
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时灵护等助和守,以张化仁、阎洪庆守鲁山城,景还京师。
王僧辩乃率众东下,次汉口,攻鲁山及郢城,皆陷之。
自是众军所至皆捷。
景乃废太宗,幽于永福省。
作诏草成,一逼一太宗写之,至“先皇念神器之重,思社稷之固”,歔欷呜咽,不能自止。
是日,景迎豫章王栋即皇帝位,升太极前殿,大赦天下,改元为天正元年。
有回风自永福省吹其文物,皆倒折,见者莫不惊骇。
初,景既平京邑,便有篡夺之志,以四方须定,且未自立;既巴陵失律,江、郢丧师,猛将外歼,雄心内沮,便欲伪僭大号,遂其一奸一心。
其谋臣王伟云“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故景从之。
其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谏景曰:“四方之师所以不至者,政为二宫万福;若遂行弑逆,结怨海内,事几一去,虽悔无及。”
王伟固执不从。
景乃矫栋诏,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皇后,豫章国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以刘神茂为司空,徐洪为平南将军,秦晃之、王晔、李贤明、徐永、徐珍国、宋长宝、尹思合并为仪同三司。
景以哀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而降为人妾?”
竟不与相见。
十月壬寅夜,景遣其卫尉彭俊、王修纂奉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处忧既久,故令臣等奉进一觞。”
太宗知其将弑,乃大酣饮酒,既醉还寝,修纂以帊盛土加于腹,因崩焉。
敛用法服,以薄弊密瘗于城北酒库。
初,太宗久见幽絷,朝士莫得接觐,虑祸将及,常不自安;惟舍人殷不害后稍得入,太宗指所居殿谓之曰:“庞涓当死此下。”
又曰:“吾昨夜梦吞土,卿试为思之。”
不害曰:“昔重耳馈塊,卒反晋国。
陛下所梦,将符是乎?”
太宗曰:“傥幽冥有征,冀斯言不妄耳。”
至是见弑,实以土焉。
是月,景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仪同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桑乾王元頵等据东一陽一归顺,仍遣元頵及别将李占、赵惠朗下据建德江口。
尹思合收景新安太守元义,夺其兵。
张彪攻永嘉,永嘉太守秦远降彪。
十一月,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镇钱塘,遣仪同田迁、谢答仁等将兵东征神茂。
景矫萧栋诏,自加九锡之礼,置丞相以下百官。
陈备物于庭,忽有野鸟翔于景上,赤足丹觜,形似山鹊,贼徒悉骇,竞射之不能中。
景以刘劝、戚霸、硃安王为开府仪同三司,索九升为护军将军。
南兗州刺史侯子鉴献白麞,建康获白鼠以献,萧栋归之于景。
景以郭元建为南兗州刺史,太尉、北行台如故。
景又矫萧栋诏,追崇其祖为大将军,考为丞相。
自加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儛八佾,钟虡宫悬之乐,一如旧仪。
景又矫萧栋诏,禅位于己。
于是南郊,柴燎于天,升坛受禅文物,并依旧仪。
以轜车一床一载鼓吹,橐驼负牺牲,辇上置筌蹄、垂脚坐。
景所带剑水一精一标无故堕一落,手自拾之。
将登坛,有兔自前而走,俄失所在;又白虹贯日。
景还升太极前殿,大赦,改元为太始元年。
封萧栋为淮一陰一王,幽于监省。
伪有司奏改“警跸”为“永跸”,避景名也。
改梁律为汉律,改左民尚书为殿中尚书,五兵尚书为七兵尚书,直殿主帅为直寝。
景三公之官动置十数,仪同尤多,或匹马孤行,自执羁绊。
其左仆射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为七庙?”
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故置七庙。”
并请七世之讳,敕太常具祭祀之礼。
景曰:“前世吾不复忆,惟阿爷名标。”
众闻咸窃笑之。
景一党一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伟制其名位,以汉司徒侯霸为始祖,晋征士侯瑾为七世祖。
于是追尊其祖周为大丞相,父标为元皇帝。
十二月,谢答仁、李庆等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栅,大破之,执頵、占送景。
景截其手足徇之,经日乃死。
景二年正月朔,临轩朝会。
景自巴丘挫衄,军兵略尽,恐齐人乘衅与西师掎角,乃遣郭元建率步军趣小岘,侯子鉴率舟师向濡须,曜兵肥水,以示武威。
子鉴至合肥,攻罗城,克之。
郭元建、侯子鉴俄闻王师既近,烧合肥百姓邑居,引军退,子鉴保姑孰,元建还广陵。
时谢答仁攻刘神茂,神茂别将王华、丽通并据外营降答仁。
刘归义、尹思合等惧,各弃城走。
神茂孤危,复降答仁。
王僧辩军至芜湖,芜湖城主宵遁。
景遣史安和、宋长贵等率兵二千,助子鉴守姑孰,追田迁等还京师。
是月,景一党一郭长献马驹生角。
三月,景往姑孰,巡视垒栅,又诫子鉴曰:“西人善水战,不可与争锋,往年任约败绩,良为此也。
若得马步一交,必当可破,汝但坚壁以观其变。”
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
僧辩等遂停军十余日,贼一党一大喜,告景曰:“西师惧吾之强,必欲遁逸,不击,将失之。”
景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子鉴乃率步骑万余人渡洲,并引水军俱进,僧辩逆击,大破之,子鉴仅以身免。
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以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僧辩进军,次张公洲。
景以卢晖略守石头,纥奚斤守捍国城,悉一逼一百姓及军士家累入台城内。
僧辩焚景水栅,入淮,至祥灵寺渚。
景大惊,乃缘淮立栅,自石头至硃雀航。
僧辩及诸将遂于石头城西步上连营立栅,至于落星墩。
景大恐,自率侯子鉴、于庆、史安和、王僧贵等,于石头东北立栅拒守。
使王伟、索超世、吕季略守台城,宋长贵守延祚寺。
遣掘王僧辩父墓,剖棺焚一尸一。
王僧辩等进营于石头城北,景列阵挑战。
僧辩率众军奋击,大破之,侯子鉴、史安和、王僧贵各弃栅走,卢晖略、纥奚斤并以城降。
景既退败,不入宫,敛其散兵,屯于阙下,遂将逃窜。
王伟揽辔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今宫中卫士,尚足一战,宁可便走,弃此欲何所之?”
景曰:“我在北打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与高王一种人。
今来南渡大江,取台城如反掌,打邵陵王于北山,破柳仲礼于南岸,皆乃所亲见。
今日之事,恐是天亡。
乃好守城,我当复一决耳。”
仰观石阙,逡巡叹息。
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挂马鞍,与其仪同田迁、范希荣等百余骑东奔。
王伟委台城窜逸,侯子鉴等奔广陵。
王僧辩遣侯瑱率军追景。
景至晋陵,劫太守徐永东奔吴郡,进次嘉兴,赵伯超据钱塘拒之。
景退还吴郡,达松江,而侯瑱军掩至,景众未阵,皆举幡乞降。
景不能制,乃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自沪渎入海。
至壶豆洲,前太子舍人羊鲲杀之,送一尸一于王僧辩,传首西台,曝一尸一于建康市。
百姓争取屠脍啖食,焚骨扬灰。
曾罹其祸者,乃以灰和酒饮之。
及景首至江陵,世祖命枭之于市,然后煮而漆之,付武库。
景长不满七尺,而眉目疏秀。
一性一猜忍,好杀戮。
刑人或先斩手足,割舌劓鼻,经日方死。
曾于石头立大舂碓,有犯法者,皆捣杀之,其惨虐如此。
自篡立后,时著白纱帽,而尚披青袍,或以牙梳插髻。
一床一上常设胡一床一及筌蹄,著靴垂脚坐。
或匹马游戏于宫内,及华林园弹射乌鸟。
谋臣王伟不许轻出,于是郁怏,更成失志。
所居殿常有鸺鶹鸟鸣,景恶之,每使人穷山野讨捕焉。
普通中,童谣曰:“青丝白马寿一陽一来。”
后景果乘白马,兵皆青衣。
所乘马,每战将胜,辄踯躅嘶鸣,意气骏逸,其奔衄,必低头不前。
初,中大同中,高祖尝夜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举朝称庆,寤甚悦之。
旦见中书舍人硃异说所梦,异曰:“此岂宇内方一,天道前见其征乎?”
高祖曰:“吾为人少梦,昨夜感此,良足慰怀。”
及太清二年,景果归附,高祖欣然自悦,谓与神通,乃议纳之,而意犹未决。
曾夜出视事,至武德阁,独言:“我家国犹若金瓯,无一伤缺,今便受地,讵是事宜,脱致纷纭,非可悔也。”
硃异接声而对曰:“圣明御宇,上应苍玄,北土遗黎,谁不慕仰?为无机会,未达其心。
今侯景据河南十余州,分魏土之半,输诚送款,远归圣朝,岂非天诱其衷,人奖其计?原心审事,殊有可嘉。
今若拒而不容,恐绝后来之望,此诚易见,愿陛下无疑。”
高祖深纳异言,又信前梦,乃定议纳景。
及贞一陽一覆败,边镇恇扰,高祖固已忧之,曰:“吾今段如此,勿作晋家事乎?”
先是,丹一陽一陶弘景隐于华一陽一山,博学多识,尝为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谈空。
不意昭一陽一殿,化作单于宫。”
大同末,人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至是,景果居昭一陽一殿。
天监中,有释宝志曰:“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啮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汝一陰一死三湘。”
又曰:“山家小儿果攘臂,太极殿前作虎视。”
掘尾狗子、山家小儿,皆猴状。
景遂覆陷都邑,毒害皇室。
大同中,太医令硃耽尝直禁省,无何,夜梦犬羊各一在御坐,觉而恶之,告人曰:“犬羊者,非佳物也。
今据御坐,将有变乎?”
既而天子蒙尘,景登正殿焉。
及景将败,有僧通道人者,意一性一若狂,饮酒啖肉,不异凡等,世间游行已数十载,姓名乡里,人莫能知。
初言隐伏,久乃方验,人并呼为阇梨,景甚信敬之。
景尝于后堂与其徒共射,时僧通在坐,夺景弓射景一陽一山,大呼云“得奴已”。
景后又宴集其一党一,又召僧通。
僧通取肉揾盐以进景,问曰:“好不?”
景答:“所恨太咸。”
僧通曰:“不咸则烂臭。”
果以盐封其一尸一。
王伟,陈留人。
少有才学,景之表、启、书、檄,皆其所制。
景既得志,规摹篡夺,皆伟之谋。
及囚送江陵,烹于市,百姓有遭其毒者,并割炙食之。
史臣曰:夫道不恒夷,运无常泰,斯则穷通有数,盛衰相袭,时屯一陽一九,盖在兹焉。
若乃侯景小竖,叛换本国,识不周身,勇非出类,而王伟为其谋主,成此一奸一慝。
驱率丑徒,陵江直济,长戟强一弩一,沦覆宫阙,祸缠宸极,毒遍黎元,肆其恣睢之心,成其篡盗之祸。
呜呼!一柄一之将亡,必降妖孽。
虽曰人事,抑乃天时。
昔夷羿乱夏,犬戎厄周,汉则莽、卓流灾,晋则敦、玄构祸,方之羯贼,有逾其酷,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