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义
第五十六回 番僧授术天子宣淫 嬖侍擅权丞相受祸
却说哈麻兄弟,得脱脱荐引,复召回重用,适顺帝厌心国事,寻乐解忧,哈麻遂引进一个番僧,日侍左右;这番僧无他技能,只有一种演揲儿法,独得秘传。
什么叫做演揲儿?译作华文,乃是大喜乐的意义。
大喜乐三字,尚是含糊,小子从《元史》上考查,实是一种运气的房术。
顺帝正考究此道,得了番僧,如获圣师,当即授职司徒,令他在宫讲授,悉心练习,到了实地试行的时候,果然比前不同,就是六宫三院的妃嫔,也暗中欣慰。
哈麻有一妹婿,名叫秃鲁帖木儿,曾为集贤院学士,出入宫禁,甚得帝一宠一,至是亦密奏顺帝道:“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其实不过一保存现世罢了。
臣闻黄帝以御女成仙,彭祖以采一陰一致寿,陛下若熟习此术,温柔乡里,乐趣无穷,并且上可飞升,下足永年。”
顺帝不待说毕,便道:“你难道不闻演揲儿么?朕已粗得此诀了。”
秃鲁帖木儿道:“尚有一双修法,比演揲儿尤妙,演揲儿仅属男子,双修法并及妇女,陛下试想房一中行乐,一陽一盛一陰一不应,上行下不交,还是没甚趣味。”
双修法得此解释,足补元史音注之阙。
顺帝喜道:“卿善此术否?”
前称汝,后即称卿,其意可知。
秃鲁帖木儿道:“臣且不能,现有西僧伽璘真,一作结琳沁。
颇善此术。”
郎舅俱能荐贤,好算是顺帝功臣。
顺帝道:“卿速为朕宣召,朕当拜他为师。”
可谓屈尊尽礼。
秃鲁帖木儿奉旨,立召伽璘真入宫。
顺帝接见毕,敬礼有加,便命他传授秘诀。
伽璘真道:“这须龙凤交修,方期完美。”
顺帝道:“朕的正后,素一性一迂拘,不便学习,忽都皇后,史称其贤,所以借顺帝口中代为解免。
其他后妃,或可勉学,但一时也恐为难呢。”
伽璘真道:“普天下的子女,何一非陛下的臣妾,陛下何必拘定后妃,但教采选良家女子,入宫演习,自多多益善了。”
顺帝大喜,便面授为大元国师。
一面亲受秘传,一面命秃鲁帖木儿督率宦官,广选美一女入宫,演习种种秘术。
伽璘真一一团一和气,蔼然可亲,入宫数日,宫娥彩女们,无不欢迎。
是谓无量欢喜佛。
就是前次入宫的西番僧,也与他往来莫逆,联为知交。
顺帝各赐他宫女三、四人,令供服役,称作供养。
二僧日授秘密法,夜参欢喜禅,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他又想出一法,令宫女学为天魔舞。
每舞必集宫女十六人,列成一队,各宫女垂发结辫,首戴象牙佛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锦带凤鞋,手中各执乐器,带舞带敲,逸韵悠扬,仿佛月宫雅奏;霓裳荡漾,浑疑天女散花。
临舞时先宣佛号,已舞后再唱曼歌,乐得顺帝心花怒开,趁着兴酣的时候,就随抱宫女数人,入秘密室,为云为雨,亲试这演揲儿法及双修法。
佛法无边,乐何如之。
两僧也乐得随缘,左一拥一右一抱,肉一身说法,还有一个亲王八郎,是顺帝兄弟行,乘这机会,也来窃玉偷一香。
又由秃鲁帖木儿联结少年官僚八九人,入宫伺候,分尝禁脔。
秃鲁帖木儿也来偷一香,不怕哈麻妹一子吃醋么?顺帝赐他美号,叫作“倚纳”。
倚纳共有十人,连八郎在内。
得入秘密室。
秘密室的别名,叫作“色济克乌格”。
一作皆即几该。
色济克乌格五字,依华文译解,系事事无碍的意思。
后来愈加放恣,不论君臣上下,统在一处宣一婬一,甚至男一女一裸一体,公然相对,艳话一婬一声,时达户外。
两僧又私引徒侣,出入禁中,除正宫皇后外,统是一塌糊涂,不明不白。
佛经所谓“皆大欢喜”者意在斯乎?
顺帝复敕造清宁殿,及前山、子月宫诸殿宇,令宦官留守也速迭儿,及都少水监陈阿木哥等监工。
日夕赶造,穷极奢华。
工竣后,遂于内苑增设龙舟,自制样式,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上有五殿,龙身并殿宇俱五采金装,用水手二十四人,皆衣金紫,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
舟一移椗,龙首及口眼爪尾,无不活动,栩栩如生。
又制宫漏高六七尺,阔三四尺,造木为匮。
藏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设玉女,捧腰刻筹,时至辄浮水上升,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间由神人司更,自能按更而击,不爽毫厘。
鸣钟钲时,左狮右凤,自能翔舞。
匮东西又有日月宫,设飞仙六人,序立宫前,遇子午时,又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逾时复退立如前,真是穷工极巧,异想天开。
目今西人虽巧,尚不能有此奇制,不知顺帝从何处学来?岂西僧所教如演揲儿法及双修法中亦有此秘传耶?皇子一爱一猷识理达腊,日渐长成,见宫中如此荒一婬一,恨不将这班妖僧一婬一贼,立加诛逐,可奈权未到手,力不从心,整日间忐忑不定,乃潜出东宫,往访太师脱脱。
适脱脱自保定还京,得与皇子相见,叙过寒暄,即由皇子谈及宫闱近况。
脱脱叹息道:“某为屯田足食起见,往来督察,已无暇晷;近且寇氛不靖,汝、颍、江、淮,日见糜烂,每日调遣将士,分守各处,尚且警报频来,日夜焦烦,五中如焚,所以并宫禁事情,无心过问了。”
皇子道:“现在乱事如何?”
脱脱道:“刘福通出没汝颖,徐寿辉扰乱江淮,方国珍剽掠温台,张士诚盘踞高邮,剧盗如一毛一,剿抚两难。
近闻池州、太平诸郡,又被贼一党一赵普胜等陷没,江西平章星吉,与战湖口,兵败身死。
赵普胜作乱,星吉殉节事,从脱脱叙出,亦为省文计耳。
某正拟上奏,再出督师,如何宫禁中闹得这般情形,难道哈麻等日侍皇上,竟不去规谏么?”
皇子道:“太师休提起哈麻,他便是祸魁乱首哩。”
脱脱大为惊异,复由皇子申述一婬一乱原因。
脱脱道:“哈麻如此为恶,不特负皇上,并且负某,某当即日进谏,格正君心。”
皇子道:“全仗太师!”脱脱道:“食君禄,尽君事,这是人臣本分呢。”
脱脱著元史,恃有此心。
皇子申谢而别。
脱脱还未免怀疑,再去私问汝中柏。
汝中柏极陈哈麻不法,恼动了脱脱太师,立即命驾入朝。
原来汝中柏得脱脱信用,由左司郎中,入为中书省参议。
应五十三回。
他仗着脱脱权力,遇事专断,平章以下,莫敢与抗,独哈麻不为之下,屡与龃龉。
一恃相权,一恃主一宠一,安能协和?汝中柏衔恨已久,遂乘机发泄,极力指斥哈麻,这且不必絮述。
且说脱脱盛气入朝,至殿门下舆,大着步趋入内廷,不料被司阍的宦官,出来阻祝脱脱怒叱道:“我有要事奏闻皇上,你为何阻我进去?”
宦官道:“万岁有旨,不准外人擅入!”脱脱道:“我非外人,不妨入内。”
宦官再欲有言,被脱脱扯开一旁,竟自闯入。
这时候的元顺帝,正在秘密室演法,忽由秃鲁帖木儿报道:“不好了!丞相脱脱来了!”顺帝喘着道:用一喘字妙。
“我句我无暇见他!司阍句司阍何在?如何令他擅入!”顺帝行一婬一,秃鲁帖木得以入报,是回应事事无碍语。
秃鲁帖木儿道:“他是当朝首相,威焰熏天,何人敢来拦阻?”
只此三语,脱脱已是死了。
顺帝道:“罢了!罢了!我便出来,你速去阻住,教他在外候着!”秃鲁帖木儿出去,顺帝方收了云雨,着了冠裳,慢腾腾的出来。
只见脱脱怒目立着,所有秃鲁帖木儿以下,俱垂头丧气,想已受脱脱训责,所以致此。
当下出问脱脱道:“丞相何事到此?”
脱脱听着,便收了怒容,上前叩谒。
顺帝命他立谈,脱脱起身,谢过了恩,遂启奏道:“乞陛下传旨,革哈麻职,逐西番僧及秃鲁帖木儿等,以杜一婬一乱!”顺帝道:“哈麻等有何罪名?”
脱脱道:“古时所说的暴君,莫如桀纣,桀一宠一妹喜,祸由赵梁,纣一宠一妲己,祸由费仲,今哈麻等导主为非,也与赵梁、费仲相类,若陛下还要信任,不加诛逐,恐后世将比陛下为桀纣哩。”
顺帝道:“哈麻系卿所举荐,如何今日反来纠劾?”
此语颇问得厉害。
脱脱道:“臣一时不明,误荐匪人,乞陛下一律加罪!”顺帝道:“这却不必!朕思人生几何,不妨及时行乐,况军国重事,有卿主持,朕可无虞,卿且让朕一乐罢!”脱脱道:“变异迭兴,妖寇日炽,非陛下行乐之时,陛下亟宜任贤去邪,崇德远色,方可拨乱致治,易危为安,否则为祸不远了!”顺帝道:“丞相且退,容朕细思。”
脱脱乃趋出内廷,守候数日,并不见有甚么诏旨。
只各省警报,复陆续到来。
先是张士诚据高邮,脱脱命平章政事福寿,发兵招讨,嗣得福寿禀报,士诚负固不服,且转寇扬州,杀败达什帖木儿军。
于是脱脱上疏自请出兵,并再劾宫中嬖幸,冀清君侧。
顺帝只左调哈麻为宣政使,余人不问。
一面下诏命脱脱总制各路军马,克日南征。
脱脱奉命即行,途次会齐各路来兵,次第南下。
这番出师,比前番还要烜赫,所有省台院部诸司听选抠属,一律随行,禀受节制。
还有西域西番,亦发兵来助,旌旗蔽天,金鼓震野,数百里卷云扫雾,十万众掣电追风,真个是无威不扬,无武不耀。
全为下文反射。
脱脱到了济宁,遣官诣阙里祀孔子,过邹县又祀孟子。
及达高邮,张士诚已遣兵抵御,两下不及答话,便即开仗,脱脱的兵将,仿佛如虎豹出山,蛟龙搅海,任你百战耐劳的强寇,也是抵挡不住,战了数合,士诚兵已是败退。
脱脱率军进一逼一,直抵城下,士诚复自行出战,奋斗半日,也不能支持,退守城中。
脱脱一面攻城,一面分兵西出,规复六一合,绝他援应。
士诚恐城孤援绝,如入阱中,千方百计的谋解重围,或率锐出斗,或缒师夜袭,都被脱脱麾兵杀退,急得士诚惊惶万状,无法可施。
脱脱正拟策励将士,指日破城,忽闻京中颁下诏敕,命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雪,代统脱脱所部兵。
脱脱正在惊异,帐外守卒,又报宣诏使到来,军中参议龚伯遂,料知此诏必加罪脱脱,忙向脱脱密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只管一意进讨,休要开读诏书:若诏书一开,大事去了!”脱脱道:“天子有诏,我若不从,便是抗命;我只知有君臣大义,生死利害,在所不计。”
言毕,遂延入宣诏使,跪听诏命。
与宋时之岳忠武大致相同。
诏中略称丞相脱脱,劳师费财,不胜重任,着即削去官爵,安置淮安。
将吏闻诏皆惊,独脱脱面不改色,且顿首道:“臣本至愚,荷天子一宠一灵,委臣军国重事,早夜兢兢,惧弗能胜,今得释此重负,皇恩所及,也算深重了!”言毕而起,送归宣诏使。
当下召集将士,令各率所部,听后任统帅节制。
又命出兵甲及名马三千,作为分赐。
各将士一律垂泪,客省颈使哈剌答,奋身跃起道:“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他人手中,今日宁死相公前,借报知遇。”
言至此,即拔剑在手,向颈上一横。
脱脱忙出座拦阻,已是不及,只见颈血四溅,倒仆地上。
脱脱抚一尸一大恸,众将亦不胜悲感,哭声如雷。
读至此我亦泪下。
嗣命将一尸一首安葬,并把军符封固,遣送太不花,自率数十骑径赴淮安。
途次闻母弟也先帖木儿也削职出都,安置宁夏,虽是意料所及,究不免愁上加愁,况复时当岁暮,四野萧条,寒风惨惨,雨雪霏霏,百忙中叙入景色,殊有关系,不应作闲文看。
脱脱被贬在至正十四年十二月中,故特书以揭之。
人孰无情,谁能遣此!驿馆中过了除夕,至正月初始到淮安,才阅数日,又接到廷寄,命徙甘肃行省亦集乃路。
脱脱又不能不行,甫启程,复来了一道严厉的诏敕,不但命他转徙云南,并将他弟也先帖木儿移徙四川,他长子哈剌章,充戍肃州,次子三宝奴,充戍兰州,所有家产,尽籍没入官。
脱脱闻命太息道:“罢罢!傀麻,哈麻!你也太恶毒了。”
就脱脱口中叙出哈麻,是行文过脉处。
原来哈麻左迁,闻系由脱脱劾奏,气得三一尸一暴跳,七窍生烟,暗思脱脱如此可恶,定要将他处死,才肯干休。
于是一面联结一宠一后奇氏,一面嘱托台官袁赛因不花,教他内外交谮,构陷脱脱全家,顺帝沉湎酒色,已是昏迷得很,且因前次脱脱强谏,暗怀忿怒。
打断欢情,宜乎动气。
至此内惑女盅,外信儉言,如火添油,越加沸烈,遂不问是非,迭下乱命。
补叙情由,言简而赅。
脱脱转徙云南,行次大理腾冲,遇着知府高惠,殷勤接见,盛筵款待,酒过数巡,高惠启口道:“公系国家柱石,偶遭晦塞,转瞬间就要光明,还请勿忧。”
脱脱道:“某无状,已负国恩,皇上不赐某死,令某安置此方,尚称万幸。”
高惠道:
“这是太谦了。”
正谈话间,忽屏后有一妙年丽姝,冉冉出来,柳眉半蹙,杏脸微酡,此八字含有无数情绪,阅者接读下文,自知妙处。
缩缩捏一捏的,至高惠座旁站祝高惠命拜见脱脱,惊得脱脱连忙离座,答了半礼,一面忙问高惠道:“这是公家何人?”
高惠道:“就是小女;因公不是常人,所以令小女拜谒。”
脱脱愈觉怀疑,口中只连称不敢。
高惠乃令女入内,复请脱脱就座,再行斟酒道:“公此来不挈眷属,一切起居,诸多不便,小女蓬门陋质,虽不值一盼,然奉侍巾栉,倒还可以使用,鄙意拟即献纳,望勿却为幸!”脱脱惊答道:“某一罪人,何敢有屈名媛!”高惠不待说毕,便道:“公今日到此,明日即当起复,此后鸿一毛一遇顺,无可限量,鄙人等俱要托庇哩。”
原来为此,不然,一知府女儿,何必下嫁罪人耶!
脱脱摇首道“某自知得罪当道,区区生命,尚恐难保,还望甚么显荣?”
高惠道:“不妨!当为公筑一密室,就使有人加害,有我在此,定可无虞。”
脱脱只是固辞。
教他金屋藏娇,尚不肯允,毋乃太愚。
高惠不禁愤愤,俟脱脱别后,竟派铁甲军监察行踪,至阿轻乞地方,竟将他驿舍围祝是不中抬举之故。
脱脱心中已横一死字,倒也没甚惊慌,怎禁得都中密诏又飞驿递到云南,这一番有分教:
巨栋自摧元室覆;大星陡落滇地寒。
欲知密诏内容,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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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僧进,房术行,上下宣一婬一,恬不知耻,脱脱在朝,宁无闻知,而《元史·脱脱列传》中,不闻其有进谏之举,是脱脱固未足道者,何以死后留名,即乡曲妇孺,亦啧啧称道之?且《列传》言脱脱信汝中柏之谮,改哈麻为宣政使,若仅缘此生隙,哈麻虽恶,度亦不过排挤出外,至于安置远方而止,胡心置诸死地,且敢冒大不韪之举,竟传矫诏乎?本回演述史事,已觉渲染生妍,至插一入脱脱进谏一段,尤足补史之阙。
揆情度理,应有此文,不得以虚伪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