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初刻拍案惊奇》卷之七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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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 卷之七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

初刻拍案惊奇

卷之七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

诗曰:

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

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

这一首诗,乃是唐朝玄宗皇帝时节一个道人李遐周所题。

那李遐周是一个有道术的,开元年间,玄宗召入禁中,后来出住玄都观内。

天宝末年,安禄山豪横,远近忧之:玄宗不悟,一宠一 信反深。

一日,遐周隐遁而去,不知所往,但见所居壁上,题诗如此如此。

时人莫晓其意,直至禄山反叛,玄宗幸蜀,六军变乱,贵妃缢死,乃有应验。

后人方解云:“燕市人皆去”者,说禄山尽起燕蓟之人为兵也。

“函关马不归”者,大将哥舒潼关大败,匹马不还也。

“若逢山下鬼”者,“山下鬼”是“嵬”字,蜀中有“马嵬驿”也。

“环上系罗衣”者,贵妃小字玉环,马嵬驿时,高力士以罗巾缢之也。

道家能前知如此。

盖因玄宗是孔升真一人转世,所以一心好道,一时有道术的,如张果、叶法善、罗公远诸仙众异人皆来聚会。

往来禁内,各显神通,不一而足。

那李遐周区区算术小数,不在话下。

且说张果,是帝尧时一个侍中。

得了胎息之道,可以累日不食,不知多少年岁。

直到唐玄宗朝,隐于恒州中条山中。

出入常乘一个白驴,日行数万里。

到了所在,住了脚,便把这驴似纸一般折叠起来,其厚也只比张纸,放在巾箱里面。

若要骑时,把水一噀,即便成驴。

至今人说八仙有张果老骑驴,正谓此也。

开元二十三年,玄宗闻其名,差一个通事舍人,姓裴名晤,驰驿到恒州来迎。

那裴晤到得中条山中,看见张果齿落发白,一个掐搜老叟,有些嫌他,末免气质傲慢。

张果早已知道,与裴晤行礼方毕,忽然一一交一 跌去,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已自命绝了。

裴晤看了忙道:“不争你死了,我这圣旨却如何回话?”

又转想道:“闻道神仙专要试人,或者不是真死也不见得,我有道理。”

便焚起一炉香来,对着死一尸一跪了,致心念诵,把天子特差求道之意,宣扬一遍。

只见张果渐渐醒转来,那裴晤被他这一惊,晓得有些古怪,不敢相逼十,星夜驰驿,把上项事奏过天子。

玄宗愈加奇异,道裴晤不了事,另命中书舍人徐峤赍了玺书,安车奉迎。

那徐峤小心谨慎,张果便随峤到东都,于集贤院安置行李,乘轿入宫。

见玄宗。

玄宗见是个老者,便问道:“先生既已得道,何故齿发哀朽如此?”

张果道:“衰朽之年,学道未得,故见此形相。

可羞!可羞!今陛下见问,莫若把齿发尽去了还好。”

说罢,就御前把须发一顿捋拔干净。

又捏了拳头,把口里乱敲,将几个半残不完的零星牙齿,逐个敲落,满口血出。

玄宗大惊道:“先生何故如此?且出去歇息一会。”

张果出来了,玄宗想道:“这老儿古怪。”

即时传命召来。

只见张果摇摇摆摆走将来,面貌虽是先前的,却是一头纯黑头发,须髯如漆,雪白一口好牙齿,比少年的还好看些。

玄宗大喜,留在内殿赐酒。

饮过数杯,张果辞道:“老臣量浅,饮不过二升。

有一弟子,可吃得一斗。”

玄宗命召来。

张果口中不知说些甚的,只见一个小道士在殿檐上飞下来,约有十五六年纪,且是生得标致。

上前叩头,礼毕,走到张果面前打个稽首,言词清爽,礼貌周备。

玄宗命坐。

张果道:“不可,不可。

弟子当侍立。”

小道士遵师言,鞠躬旁站。

玄宗愈看愈喜,便叫斟酒赐他,杯杯满,盏盏干,饮勾一斗,弟子并不推辞。

张果便起身替他辞道:“不可更赐,他加不得了。

若过了度,必有失处,惹得龙颜一笑。”

玄宗道:“便大醉何妨?恕卿无罪。”

立起身来,手持一玉觥,满斟了,将到口边逼十他。

刚下口,只见酒从头顶涌出,把一个小道士冠儿涌得歪在头上,跌了下来。

道士去拾时,脚步跟跄,连身子也跌倒了,玄宗及在旁嫔御,一齐笑将起来。

仔细一看,不见了小道士,止有一个金榼在地,满盛着酒。

细验这榼,却是集贤院中之物,一榼止盛一斗。

玄宗大奇。

明日要出咸陽打猎,就请张果同去一看。

合围既罢,前驱擒得大角鹿一只,将忖庖厨烹宰。

张果见了道:“不可杀!不可杀!此是仙鹿,已满千岁。

昔时汉武帝元狩五年,在上林游猎,臣曾侍从,生获此鹿。

后来不忍杀,舍放了。”

玄宗笑道:“鹿甚多矣,焉知即此鹿?且时迁代变,前鹿岂能保猎人不擒过,留到今日?”

张果道:“武帝舍鹿之时,将铜牌一片,扎在左角下为记,试看有此否?”

玄宗命人验看,在左角下果得铜牌,有二寸长短,两行小字,已模糊黑暗,辨不出了。

玄宗才信。

就问道:“元狩五年,是何甲子?到今多少年代了?”

张果道:“元狩五年,岁在癸亥。

武帝始开昆明池,到今甲戌岁,八百五十二年矣。”

玄宗命宣太史官相推长历,果然不差。

于是晓得张果是千来岁的人,群臣无不钦服。

一日,秘书监王回质、太常少卿萧华两人同往集贤院拜访,张果迎着坐下,忽然笑对二人道:“人生娶妇,娶了个公主,好不怕人!”两人见他说得没头脑,两两相看,不解其意。

正说之间,只见外边传呼:“有诏书到!”张果命人忙排香案等着。

原来玄宗有个女儿,叫做玉真公主,从小好道,不曾下降于人。

盖婚姻之事,民间谓之“嫁”,皇家谓之“降”;民间谓之“娶”,皇家谓之“尚”。

玄宗见张果是个真仙出世,又见女儿好道,意思要把女儿下降张果,等张果尚了公主,结了仙姻仙眷,又好等女儿学他道术,可以双修成仙。

计议已定,颁下诏书。

中使赍了到集贤院张果处,开读已毕,张果只是哈哈大笑,不肯谢恩。

中使看见王、萧二公在旁,因与他说天子要降公主的意思,叫他两个撺掇。

二公方悟起初所说,便道:“仙翁早已得知,在此说过了的。”

中使与二公大家相劝一番,张果只是笑不止,中使料道不成,只得去回复圣

玄宗见张果不允亲事,心下不悦。

便与高力士商量道:“我闻堇汁最毒,饮之立死。

若非真仙,必是下不得口。

好歹把这老头儿试一试。”

时值天大雪,寒冷异常。

玄宗召张果进宫,把堇汁下在酒里,叫宫人满斟暖酒,与仙翁敌寒。

张果举觞便饮,立尽三卮,醇然有醉色。

四顾左右,咂咂舌道:“此酒不是佳味!”打个呵欠,倒头睡下。

玄宗只是瞧着不作声。

过了一会,醒起来道:“古怪古怪!”袖中取出小镜子一照,只见一口牙齿都焦黑了。

看见御案上有铁如意,命左右取来,将黑齿逐一击下,随收在衣带内了。

取出药一包来,将少许擦在口中齿穴上,又倒头睡了。

这一觉不比先前,且是睡得安稳,有一个多时辰才爬起来,满口牙齿多已生完,比先前更坚且白。

玄宗越加敬异,赐号通玄先生,却是疑心他来历。

其时有个归夜光,善能视鬼。

玄宗召他来,把张果一看,夜光并不见甚么动静。

又有一个邢和璞,善算。

有人问他,他把算子一动,便晓得这人姓名,穷通寿夭,万不失一。

玄宗一向奇他,便教道:“把张果来算算。”

和璞拿了算子,拨上拨下,拨个不耐烦,竭尽心力,耳根通红,不要说算他别的,只是个寿数也算他不出。

其时又有一个道士叫法善,也多奇术。

玄宗便把张果来私问他。

法善道:“张果出处,只有臣晓得,却说不得。”

玄宗道:“何故?”

法善道:“臣说了必死,故不敢说。”

玄宗定要他说。

法善道:“除非陛下免冠跣足救臣,臣方得活。”

玄宗许诺。

法善才说道:“此是混沌初分时一个白蝙蝠一精一。”

刚说得罢,七窍流血,未知性命如何,已见四肢不举。

玄宗急到张果面前,免冠跣足,自称有罪。

张果看见皇帝如此,也不放在心上,慢慢的说道:“此儿多口过,不谪治他,怕败坏了天地间事。”

玄宗哀请道:“此朕之意,非法善之罪,望仙翁饶恕则个。”

张果方才回心转意,叫取水来,把法善一喷,法善即时复一活。

而今且说这叶法善,表字道元,先居处州松陽县,四代修道。

法善弱冠时,曾游括苍、白马山,石室内遇三神人,锦衣宝冠,授以太上密旨。

自是诛荡一精一怪,扫馘凶妖,所在救人。

入京师时,武三思擅权,法善时常察听妖祥,保护中宗、相王及玄宗,大为三思所忌,流窜南海。

玄宗即位,法善在海上乘白鹿,一夜 到京。

在玄宗朝,凡有吉凶动静,法善必预先奏闻。

一日吐番遣使进宝,函封甚固。

奏称:“内有机密,请陛下自开,勿使他人知之。”

廷臣不知来息真伪,是何缘故,面面相觑,不敢开言。

惟有法善密奏道:“此是凶函,宣令番使自开。”

玄宗依奏降旨。

番使领旨,不知好歹,扯起函盖,函中驽发,番使中箭而死。

乃是番家见识,要害中华天子,设此暗机于函中,连番使也不知道,却被法善参透,不中暗算,反叫番使自着了道儿。

开元初,正月元宵之夜,玄宗在上陽宫观灯。

尚方匠人毛顺心,巧用心机,施逞技艺,结构彩楼三十余间,楼高一百五十尺,多是金翠珠玉镶嵌。

楼下坐着,望去楼上,满楼都是些龙凤螭豹百般鸟兽之灯。

一点了火,那龙凤螭豹百般鸟兽,盘旋的盘旋,跳脚的跳脚,飞舞的飞舞,千巧万怪,似是神工,不象人力。

玄宗看毕大悦,传旨:“速召叶尊师来同赏。”

去了一会,才召得个叶法善楼下朝见。

玄宗称夸道:“好灯!”法善道:“灯盛无比。

依臣看将起来,西凉府今夜之灯也差不多如此。”

玄宗道:“尊师几时曾见过来?”

法善道:“适才在彼,因蒙急召,所以来了。”

玄宗怪他说得诧异,故意问道:“朕如今即要往彼看灯,去得否?”

法善道:“不难。”

就叫玄宗闭了双目,叮嘱道:“不可妄开。

开时有失。”

玄宗依从。

法善喝声道:“疾!”玄宗足下,云冉冉而起,已同法善在霄汉之中。

须臾之间,足已及地。

法善道:“而今可以开眼看了。”

玄宗闪开龙目,只见灯影连亘数十里,车马骄阗,士女纷杂,果然与京师无异。

玄宗拍拿称盛,猛想道:“如此良宵,恨无酒吃。”

法善道:“陛下随身带有何物?”

玄宗道:“止有镂铁如意在手。”

法善便持往酒家,当了一壶酒、几个碟来,与玄宗对吃完了,还了酒家家火。

玄宗道:“回去罢。”

法善复令闭目,腾空而起。

少顷,已在楼下御前。

去时歌曲尚未终篇,已行千里有余。

玄宗疑是道家幻术障眼法儿,未必真到得西凉。

猛可思量道:“却才把如意当酒,这是实事可验。”

明日差个中使,托名他事到凉州密访镂铁如意,果然在酒家。

说道:“正月十五夜有个道人,拿了当酒吃了。”

始信看灯是真。

是年八月中秋之夜,月色如银,万里一碧。

玄宗在宫中赏月,笙歌进酒。

凭着白玉栏杆,仰面看着,浩然长想。

有词为证: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风泛须眉透骨寒,人在水晶宫里。

蛇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

霜华遍地,欲跨彩云飞起。

调寄《醉一江一 月》

玄宗不觉襟怀旷荡,便道:“此月普照万方,如此光灿,其中必有非常好处。

见说嫦娥窃药,奔在月宫,既有宫殿,定可游观。

只是如何得上去?”

急传旨宣召叶尊师,法善应召而至。

玄宗问道:“尊师道术可使朕到月宫一游否?”

法善道:“这有何难?就请御驾启行。”

说罢,将手中板笏一掷,现出一条雪链也似的银桥来,那头直接着月内。

法善就扶着玄宗,踱上桥去,且是平稳好走,随走过处,桥便随灭。

走得不上一里多路,到了一个所在,露下沾衣,寒气逼十人,面前有座玲拢四柱牌楼。

抬头看时,上面有个大匾额,乃是六个大金字。

玄宗认着是“广寒清虚之府”六字。

便同法善从大门走进来。

看时,庭前是一株大桂树,扶疏遮荫,不知覆着多少里数。

桂树之下,有无数白衣仙女,乘着白鸾在那里舞。

这边庭阶上,又有一伙仙女,也如此打扮,各执乐器一件在那里奏乐,与舞的仙女相应。

看见玄宗与法善走进来,也不惊异,也不招接,吹的自吹,舞的自舞。

玄宗呆呆看着,法善指道:“这些仙女,名为‘素娥’,身上所穿白衣,叫做‘霓裳羽衣’,所奏之曲,名曰《紫云曲》。”

玄宗素晓音律,将两手按节,把乐声一一默记了。

后来到宫中,传与杨太真,就名《霓裳羽衣曲》,流于乐府,为唐家希有之音,这是后话。

玄宗听罢仙曲,怕冷欲还。

法善驾起两片彩云,稳如平地,不劳举步,已到人间。

路过潞州城上,细听谯楼更鼓,已打三点。

那月色一发明朗如昼,照得潞州城中纤毫皆见。

但只夜深入静,四顾悄然。

法善道:“臣侍陛下夜临于此,此间人如何知道?适来陛下一习一 听仙乐,何不于此试演一曲?”

玄宗道:“甚妙,甚妙。

只方才不带得所用玉笛来。”

法善道:“玉笛何在?”

玄宗庄“在寝殿中。”

法善道:“这个不难。”

将手指了一指,玉笛自云中坠下。

玄宗大喜,接过手来,想着月中拍数,照依吹了一曲;又在袖中模出数个金钱,洒将下去了,乘月回宫。

至今传说唐明皇游月宫,正此故事。

那潞州城中,有睡不着的,听得笛声嘹亮,似觉非凡。

有爬起来听的,却在半空中吹响,没做理会。

次日,又有街上抬得金钱的,报知府里。

府里官员道是非常祥瑞,上表奏闻。

十来日,表到御前。

玄宗看表道:“八月望夜,有天乐临城,兼获金钱,此乃国家瑞儿,万千之喜。”

玄宗心下明白,不宽大笑。

自此敬重法善,与张果一般,时常留他两人在宫中,或下棋,或斗小法,赌胜负为戏。

一日,二人在宫中下棋。

玄宗接得鄂州刺史表文一道,奏称:“本州有仙童罗公远,广有道术。”

盖因刺史迎春之日,有个白衣人身长丈余,形容怪异,杂在人丛之中观看,见者多骇走。

旁有小童喝他道:“业畜!何乃擅离本处,惊动官司?还不速去!”其人并不敢则声,提起一把衣服,乡飞走了。

府吏看见小童作怪,一把擒住。

来到公燕之所,具白刺史。

刺史问他姓名,小童答应“姓罗,名公远。

适见守一江一 龙上岸看春,某喝令回去。”

刺史不信道:“怎见得是龙?须得吾见真形方可信。”

小童道:“请待后日。”

至期,于水边作一小坑,深才一尺,去一江一 岸丈余,引一江一 水入来。

刺史与郡人毕集,见有一白鱼,长五六寸,随流至坑中,跳跃两遍,渐渐大了。

有一道青烟如线,在坑中起,一霎时,黑云满空,天色昏暗。

小童道:“快都请上了津亭。”

正走间,电光闪烁,大雨如泻。

须臾少定,见一大白龙起于一江一 心,头与云连,有顿饭时方灭。

刺史看得真实,随即具表奏闻,就叫罗公远随表来朝见帝。

玄宗把此段话与张、叶二人说了,就叫公远与二人相见。

二人见了大笑道:“村童晓得些甚么?”

二人各取棋子一把,捏着拳头,问道:“此有何物?”

公远笑道:“都是空手。”

及开拳,两人果无一物,棋子多在公远手中。

两人方晓得这童儿有些来历。

玄宗就叫他坐在法善之下,天气寒冷,一团一 一团一 围炉而坐。

此时剑南出一种果子,叫作“日熟子”,一日一熟,到京都是不鲜的了。

张、叶两人每日用仙法,遣使取来,过午必至,所以玄宗常有新鲜的到口。

是日至夜不来,二人心下疑惑,商量道:“莫非罗君有缘故?”

尽注目看公远。

元来公远起初一到炉边,便把火箸插在灰中。

见他们疑心了,才笑嘻嘻的把火箸提了起来。

不多时使者即到,法善诘问:“为何今日偏迟?”

使者道:“方欲到京,火焰连天,无路可过。

适才火息了,然后来得。”

众人多惊伏公远之法。

却说当时杨妃未入宫之时,有个武惠妃专一宠一 。

玄宗虽崇奉道流,那惠妃却笃及佛教,各有所好。

惠妃信的释子,叫做金刚三藏,也是个奇人,道术与叶、罗诸人算得敌手。

玄宗驾幸功德院,忽然背痒。

罗公远折取竹枝,化作七宝如意,进上爬背。

玄宗大悦,转身对三藏道:“上人也能如此否?”

三藏道:“公远的幻化之术,臣为陛下取真物。”

袖中模出一个六宝如意来献上。

玄宗一手去接得来,手中先所执公远的如意,登时仍化作竹枝。

玄宗回宫与武惠妃说了,惠妃大喜。

玄宗要幸东洛,就对惠妃说道:“朕与卿同行,却叫叶罗二尊师、金刚三藏从去,试他斗法,以决两家胜负,何如?”

武惠妃喜道:“臣妄愿随往观。”

传旨排鉴驾。

不则一日,到了东洛。

时方修麟趾殿,有大方梁一根,长四五丈,径头六七尺,眠在庭中。

玄宗对法善道:“尊师试为朕举起来。”

法善受诏作法,方木一头揭起数尺,一头不起。

玄宗道:“尊师神力,何乃只举得一头?”

法善奏道:“三藏使金刚神众押住一头,故举不起。”

原来法善故意如此说,要武妃面上好看,等三藏自逞其能,然后胜他。

果然武妃见说,暗道佛法广大,不胜之喜。

三藏也只道实话,自觉有些快活。

惟罗公远低着头,只是笑。

玄宗有些不服气,又对三藏道:“法师既有神力,叶尊师不能及。

今有个操瓶在此,法师能咒得叶尊师入此瓶否?”

三藏受诏置瓶,叫叶法善依禅门法,敷坐起来,念动咒语,未及念完,法善身体敛敛就瓶。

念得两遍,法善已至瓶嘴边,翕然而入。

玄宗心下好生不悦。

过了一会,不见法善出来,又对三藏道:“法师既使其人瓶,能使他出否?”

三藏道:“进去烦难,出来是本等法。”

就念起咒来,咒完不出,三藏急了,不住口一气数遍,并无动静。

玄宗惊道:“莫不尊师没了?”

变起脸来。

武妃大惊失色,三藏也慌了,只有罗公远扯开口一味笑。

玄宗问他道:“而今怎么处?”

公远笑道:“不消陛下费心,法善不远。”

三藏又念咒一会,不见出来。

正无计较,外边高力士报道:“叶尊师进。”

玄宗大惊道:“铜瓶在此,却在那里来?”

急召进问之。

法善对道:“宁王邀臣吃饭,正在作法之际,面奏陛下,必不肯放,恰好借入瓶机会,到宁王家吃了饭来。

若不因法师一咒,须去不得。”

玄宗大笑。

武妃、三藏方放下心了。

法善道:“法师已咒过了,而今该贫道还礼。”

随取三藏紫铜钵盂,在围炉里面烧得内外都红。

法善捏在手里,弄来弄去,如同无物。

忽然双手捧起来,照着三藏光头扑地合上去,三藏失声而走。

玄宗大笑。

公远道:“陛下以为乐,不知此乃道家末技,叶师何必施逞!”玄宗道:“尊师何不也作一法,使朕一快?”

公远道:“请问三藏法师,要如何作法术?”

三藏道:“贫僧请收固袈裟,试令罗公取之。

不得,是罗公输;取得,是贫僧输。”

玄宗大喜,一齐同到道场院,看他们做作。

三藏结立法坛一所,焚起香来。

取袈裟贮在银盒内,又安数重木函,木函加了封锁,置于坛上。

三藏自在坛上打坐起来。

玄宗、武妃、叶师多看见坛中有一重菩萨,外有一重金甲神人,又外有一重金刚围着,圣贤比肩,环绕甚严。

三藏观守,目不暂舍。

公远坐绳床 上,言笑如常,不见他作甚行径。

众人都注目看公远,公远竟不在心上。

有好多一会,玄宗道:“何太迟迟?莫非难取?”

公远道:“臣不敢自夸其能,也未知取得取不得,只叫三藏开来看看便是。”

玄宗开言,便叫三藏开函取袈裟。

三藏看见重重封锁,一毫未动,心下喜欢,及开到银盒,叫一声:“苦!”已不知袈裟所向,只是个空盒。

三藏吓得面如土色,半响无言。

玄宗拍手大笑,公远奏道:“请令人在臣院内,开柜取来。”

中使领旨去取,须臾,袈裟取到了。

玄宗看了,问公远道:“朕见菩萨尊神,如此森严,却用何法取出?”

公远道:“菩萨力士,圣之中者。

甲兵诸神,道之小者。

至于太上至真之妙,非术士所知。

适来使玉清神女取之,虽有菩萨金刚,连形也不得见他的,取若坦途,有何所碍?”

玄宗大悦,赏赐公远无数。

叶公、三藏皆伏公远神通。

玄宗欲从他学隐形之术,公远不肯,道:“陛下乃真一人降化,保国安民,万乘之尊,学此小术何用?”

玄宗怒骂之,公远即走入殿柱中,极口数玄宗过失。

玄宗愈加怒发,叫破柱取他。

柱既破,又见他走入玉碣中。

就把玉碣破为数十片,片片有公远之形,却没奈他何。

玄宗谢了罪,忽然又立在面前。

玄宗恳求至切,公远只得许之。

别则传授,不肯尽情。

玄宗与公远同做隐形法时,果然无一人知觉。

若是公远不在,玄宗自试,就要露出些形来,或是衣带,或是幞头脚,宫中人定寻得出。

玄宗晓得他传授不尽,多将金帛赏赍,要他喜欢。

有时把威力吓他道:“不尽传,立刻诛死。”

公远只不作准。

玄宗怒极,喝令:“绑出斩首!”刀斧手得旨,推出市曹斩讫。

隔得十来月,有个内官叫做辅仙玉,奉差自蜀道回京,路上撞遇公远骑驴而来。

笑对内官道:“官家非戏,忒没道理!”袖中出书一封道:“可以此上闻!”又出药一包寄上,说道:“官家问时,但道是‘蜀当归’。”

语罢,忽然不见。

仙玉还京奏闻,玄宗取书览看,上面写是“姓维名厶這”,一时不解。

仙玉退出,公远已至。

玄宗方悟道:“先生为何改了名姓?”

公远道:“陛下曾去了臣头,所以改了。”

玄宗稽首谢罪,公远道:“作戏何妨?”

走出朝门,自此不知去向。

直到天宝未禄山之难,玄宗幸蜀,又于剑门奉迎銮驾。

护送至成都,拂衣而去。

后来肃宗即位灵武,玄宗自疑不能归长安,肃宗以太上皇奉迎,然后自蜀还京。

方悟“蜀当归”之寄,其应在此。

与李遐周之诗,总是道家前知妙处。

有诗为证:

好道秦王与汉王,岂知治道在经常?

纵然法术无穷幻,不救杨家一命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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