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人心不同,尽道有如其面。假饶容貌无差,毕竟心肠《初刻拍案惊奇》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郑月娥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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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 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郑月娥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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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郑月娥将错

自古人心不同,尽道有如其面。

假饶容貌无差,毕竟心肠难变。

话说人生只有面貌最是不同,盖因各父母所生,千支万派,那能勾一模一样的?就是同父合母的兄弟,同胞双生的儿子 ,道是相象得紧,毕竟仔细看来,自有些少不同去处。

却又作怪,尽有途路各别、毫无干涉的人,蓦地有人生得一般无二、假充得真的。

从来正书上面说,孔子貌似陽虎以致匡人之围,是恶人象了圣人。

传奇上边说,周坚死替赵朔以解下宫之难,是贱人象了贵人。

是个解不得的道理。

按《西湖志余》上面,宋时有一事,也为面貌相象,骗了一时富贵,享用十余年,后来事败了的。

却是靖康年间,金人围困汴梁,徽、钦二帝蒙尘北狩,一时后妃公主被虏去的甚多。

内中有一公主名曰柔福,乃是钦宗之女,当时也被掳去。

后来高宗南渡称帝,改号建炎。

四年,忽有一女子诣阙自陈,称是柔福公主,自虏中逃归,特来见驾。

高宗心疑道:“许多随驾去的臣宰尚不能逃,公主鞋弓袜小,如何脱离得归来?”

颁诏令旧时宫人看验,个个说道:“是真的,一些不差,”及问他宫中旧事,对答来皆合。

几个旧时的人,他都叫得姓名出来。

只是众人看见一双足,却大得不象样,都道:“公主当时何等小足,今却这等,止有此不同处。”

以此回复圣旨。

高宗临轩亲认,却也认得,诘问他道:“你为何恁般一双脚了?”

女子听得,啼哭起来,道:“这些臊羯一奴一聚逐便如牛马一般。

今乘间脱逃,赤脚奔走,到此将有万里。

岂能尚保得一双纤足,如旧时模梓耶?”

高宗听得,甚是惨然。

颁诏特加号福国长公主,下降高世綮,做了附马都尉。

其时一江一 龙溪草制,词曰:

“彭城方急,鲁元尝困于面驰;一江一 左既兴,益寿宜充于禁脔。”

那鲁元是汉高帝的公主,在彭城失散,后来复还的。

益寿是晋驸马谢混的小名,一江一 左中兴,元帝公主下降的。

故把来比他两人甚为初当。

自后夫荣妻贵,恩赍无算。

其时高宗为母韦贤妃在虏中,年年费尽金珠求赎,遥尊为显仁太后。

和议既成,直到绍兴十二年自虏中回銮,听见说道:“柔福公主进来相见。”

太后大惊道:“那有此话?柔福在虏中受不得苦楚,死已多年,是我亲看见的。

那得又有一个柔福?是何人假出来的?”

发下旨意,着法司严刑究问。

法司奉旨,提到人犯,用起刑来。

那女子熬不得,只得将真情招出道:“小的每本是汴梁一个女巫。

靖康之乱,有官中女婢逃出民间,见了小的每,误认做了柔福娘娘,口中厮唤。

小的每惊问,他便说小的每实与娘娘面貌一般无二。

因此小的每有了心,日逐将宫中旧事问他,他日日衍说得心下一习一 熟了,故大胆冒名自陈,贪享这几时富贵,道是永无对证的了。

谁知太后回銮,也是小的每福尽灾生,一死也不在了。”

问成罪名。

高宗见了招伏,大骂:“欺君贼婢!”立时押付市曹处决,抄没家私入官。

总计前后锡赍之数,也有四十六万缗钱。

虽然没结果,却是十余年间,也受用得勾了。

只为一个客颜厮象,一时骨肉旧人都认不出来,若非太后复还,到底被他瞒过,那个再有疑心的?就是死在太后未还之先,也是他便宜多了。

天理不容,自然败露。

今日再说一个容貌厮象弄出好些奸巧希奇的一场辟司来。

正是:

自古唯传伯仲偕,谁知异地巧安排。

试看一样滴珠面,惟有人心再不谐。

话说国朝万历年间,徽州府休宁县荪田乡姚氏有一女,名唤滴珠。

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

父母俱在,家道殷富,宝惜异常,娇养过度。

凭媒说合,嫁与屯溪潘甲为妻。

看来世间听不得的最是媒人的口。

他要说了穷,石崇也无立锥之地。

他要说了富,范丹也有万顷之财。

正是:富贵随口定,美丑趁心生。

再无一句实话的。

那屯溪潘氏虽是个旧姓人家,却是个破落户,家道艰难,外靠男子出外营生,内要女人亲操井臼,吃不得闲饭过日的了。

这个潘甲虽是人物也有几分象样,已自弃儒为商。

况且公婆甚是狠戾,动不动出口骂詈,毫没些好歹。

滴珠父母误听媒人之言,道他是好人家,把一块心头的肉嫁了过来。

少年夫妻却也过得恩爱,只是看了许多光景,心下好生不然,如常偷掩泪眼。

潘甲晓得意思,把些好话偎他过日子。

却早成亲两月,潘父就发作儿子道:“如此你贪我爱,夫妻相对,白白过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

潘甲无奈,与妻滴珠说了,两个哭一个不住,说了一夜 话。

次日潘父就逼十儿子出外去了。

滴珠独自一个,越越凄惺,有情无绪。

况且是个娇美的女儿,新来的媳妇,摸头路不着,没个是处,终日闷闷过了。

潘父潘母看见媳妇这般模样,时常急聒,骂道:“这婆娘想甚情人 ?害相思病了!”滴珠生来在父母身边如珠似玉,何曾听得这般声气?不敢回言,只得忍着气,背地哽哽咽咽,哭了一会罢了。

一日,因滴珠起得迟了些个,公婆朝饭要紧,粹地答应不迭。

潘公开口骂道:“这样好吃懒做的一婬一十妇,睡到这等一同才起来!看这自一由 自在的模样,除非去做娼妓,倚门卖俏,掩哄子弟,方得这样快活象意。

若要做人家,是这等不得!”滴珠听了,便道:“我是好人家儿女,便做道有些不是,直得如此作贱说我!”大哭一场,没分诉处。

到得夜里睡不着,越思量越恼,道:“老无知!这样说话,须是公道上去不得。

我忍耐不过,且跑回家去告诉爹娘。

明明与他执论,看这话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亦且借此为名,赖在家多住几时,也省了好些气恼。”

算计定了。

侵晨未及梳洗,将一个罗帕兜头扎了,一口气跑到渡口来。

说话的,若是同时生、并年长晓得他这去不尴尬,拦腰抱住,僻胸扯回,也不见得后边若干事件来。

只因此去,天气却早,虽是已有行动的了,人踪尚稀,渡口悄然。

这地方有一个专一做不好事的光棍,名唤汪锡,绰号“雪里蛆”,是个冻饿不怕的意思。

也是姚滴珠合当悔气。

撞着他独自个溪中乘了竹筏,未到渡口,望见了个花朵般后生妇人,独立岸边。

又且头不梳裹,满面泪痕,晓得有些古怪。

在筏上问道:“娘子要渡溪么?”

滴珠道:“正要过去。”

汪锡道:“这等,上我筏来。”

一口叫:“放仔细些!”一手去接他下来。

上得筏,一篙撑开,撑到一个僻静去处,问道:“娘子,你是何等人家?独自一个要到那里去?”

滴珠道:“我自要到苏田娘家去。

你只送我到溪一上岸,我自认得路,管我别管做甚?”

汪锡道:“我看娘子头不梳,面不洗,泪眼汪汪,独身自走,必有跷蹊作怪的事。

说得明白,才好渡你。”

滴珠在个水中央了,又且心里急要回去,只得把丈夫不在家了、如何受气的上项事,一头说,一头哭,告诉了一遍。

汪锡听了,便心下一想,转身道:“这等说,却渡你去不得。

你起得没好意了,放你上岸,你或是逃去,或是寻死,或是被别人拐了去,后来查出是我渡你的,我却替你吃没头官司。”

滴珠道:“胡说!我自是娘家去,如何是逃去?若我寻死路,何不投水,却过了渡去自尽不成?我又认得娘家路,没得怕人拐我!”汪锡道:“却是信你不过,既要娘家去,我舍下甚近,你且上去我家中坐了。

等我走去对你家说了,叫人来接收去,却不两边放心得下?”

滴珠道:“如此也好。”

正是女流之辈,无大见识,亦且一时无奈,拗他不过。

还只道好心,随了他来。

上得岸时,转弯抹角,到了一个去处。

引进几重门户,里头房室甚是幽静清雅。

但见:

明窗净几,锦帐文茵。

庭前有数种盒花,座内有几张素椅。

壁间纸画周之冕,桌上砂壶时大彬。

窄小蜗居,虽非富贵王侯宅;清闲螺径,也异寻常百姓家。

元来这个所有是这汪锡一个囤子,专一设法良家妇女到此,认作亲戚,拐那一等浮浪子弟、好扑花行径的,引他到此,勾搭上了,或是片时取乐,或是迷了的,便做个外宅居住,赚他银子无数。

若是这妇女无根蒂的,他等有贩水客人到,肯出一注大钱,就卖了去为娼。

已非一日。

今见滴珠行径,就起了个不良 之心,骗他到此。

那滴珠是个好人家儿女,心里尽爱清闲,只因公婆凶悍,不要说日逐做烧火、煮饭、熬锅、打水的事,只是油盐酱醋,他也拌得头疼了。

见了这个干净一精一致所在,不知一个好歹,心下到有几分喜欢。

那汪锡见人无有慌意,反添喜状,便觉动火。

走到跟前,双膝跪下求欢。

滴珠就变了脸起来:“这如何使得?我是好人家儿女,你元说留我到此坐着,报我家中。

青天白日,怎地拐人来家,要行局骗?若逼十得我紧,我如今真要自尽了!”说罢,看见桌上有点灯铁签,捉起来望喉间就刺。

汪锡慌了手脚,道:“再从容说话,小人不敢了。”

元来汪锡只是拐人骗财,利心为重,色上也不十分要紧,恐怕真个做出事来,没了一场好买卖。

吃这一惊,把那一点勃勃的春兴,丢在爪哇国去了。

他走到后头去好些时,叫出一个老婆子来,道:“王奶奶,你陪这里娘子坐坐,我到他家去报一声就来。”

滴珠叫他转来,说明了地方及父母名姓,叮嘱道:“千万早些叫他们来,我自有重谢。”

汪锡去了,那老奶奶去掇盒脸水,拿些梳头家火出来,叫滴珠梳洗。

立在旁边呆看,插一问道:“娘子何家宅眷?因何到此?”

滴珠把上项事,是长是短,说了一遍。

那婆子就故意跌跌脚道:“这样老杀才不识人!有这样好标致娘子做了媳妇,折杀了你,不羞?还舍得出毒口骂他,也是个没人气的!如何与他一日相处?”

滴珠说着心事,眼中滴泪。

婆子便问道:“今欲何往?”

滴珠道:“今要到家里告诉爹娘一番,就在家里权避几时,待丈夫回家再处。”

婆子就道:“官人几时回家?”

滴珠又垂泪道:“做亲两月,就骂着逼十出去了,知他几时回来?没个定期。”

婆子道:“好没天理!花枝般一个娘子,叫地独守,又要骂他。

娘子,你莫怪我说。

你而今就回去得几时,少不得要到公婆家去的。

你难道躲得在娘家一世不成?这腌臜烦恼是日长岁久的,如何是了?”

滴珠道:“命该如此,也没奈何了。”

婆子道:“依老身愚见,只教娘子快活享福,终身受用。”

滴珠道:“有何高见?”

婆子道:“老身往来的是富家大户公子王孙,有的是斯文俊俏少年子弟。

娘子,你不消问得的,只是看得中意的,拣上一个。

等我对他说成了,他把你象珍宝一般看待,十分爱惜。

吃自在食,着自在衣,纤手不动呼一奴一使婢,也不枉了这一个花枝模样。

强如守空房、做粗作、淘闲气万万倍了。”

那滴珠是受苦不过的人,况且小小年纪,妇人水性,又想了夫家许多不好处,听了这一片活,心里动了,便道:“使不得,有人知道了,怎好?”

婆子道:“这个所在,外人不敢上门,神不知,鬼不觉,是个极密的所在。

你住两日起来,天上也不要去了。”

滴珠道:“适间已叫那撑筏的,报家里去了。”

婆子庄“那是我的干儿,恁地不晓事,去报这个冷信。”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人在外走进来,一手揪住王婆道:“好!好!青天白日,要哄人养汉,我出首去。”

滴珠吃了一惊,仔细看来,却就是撑筏的那一个汪锡。

滴珠见了道:“曾到我家去报不曾?”

汪锡道:“报你家的鸟!我听得多时了也。

王奶奶的言语是娘子下半世的受用,万全之策,凭娘子斟酌。”

滴珠叹口气道:“我落难之人,走入圈套,没奈何了。

只不要误了我的事。”

婆子道:“方才说过的,凭娘子自拣,两相情愿,如何误得你?”

滴珠一时没主意,听了哄语,又且房室一精一致,床 帐齐整,恰便似:“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放心的悄悄住下。

那婆子与汪锡两个殷殷勤勤,代替伏侍,要茶就茶,要水就水,惟恐一些不到处。

那滴珠一发喜欢忘怀了。

过得一日,汪锡走出去,撞见本县商山地方一个大财主,叫得吴大郎。

那大郎有百万家私,极是个好风月的人。

因为平日肯养闲汉,认得汪锡,便问道:“这几时有甚好乐地么?”

汪锡道:“好教朝奉得知,我家有个表侄女新寡,且是生得娇媚,尚未有个配头,这却是朝奉店里货,只是价钱重哩。”

大郎道:“可肯等我一看否?”

汪锡道:“不难,只是好人家害羞,待我先到家与他堂中说话,你劈面撞进来,看个停当便是。”

吴大郎会意了。

汪锡先回来,见滴珠坐在房中,默默呆想。

汪锡便道:“小娘子便到堂中走走,如何闷坐在房里?”

王婆子在后面听得了,也走出来道:“正是。

娘子外头来坐。”

滴珠依言,走在外边来。

汪锡就把房门带上了,滴珠坐了道:“奶奶,还不如等我归去休。”

奶奶道:“娘子不要性急,我们只是爱惜娘子人材,不割舍得你吃苦,所以劝你。

你再耐烦些,包你有好缘分到也。

正说之间,只见外面闻进一个人来。

你道他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前一片后一片的竹简中儿,旁缝一对左一块右一块的蜜蜡金儿,身上穿一件细领大袖青绒道袍儿,脚下着一双低跟浅面红绫僧鞋儿。

若非宋玉墙边过,定是潘安车上来。

一直走进堂中道:“小汪在家么?”

滴珠慌了,急掣身起,已打了个照面,急奔房门边来,不想那门先前出来时已被汪锡暗拴了,急没躲处。

那王婆笑庄“是吴朝奉,便不先开个声!”对滴珠道:“是我家老主顾,不妨。”

又对吴大郎道:“可相见这位娘子。”

吴大郎深深唱个喏下去,滴珠只得回了礼。

偷眼看时,恰是个俊俏可喜的少年郎君,心里早看上了几分了。

吴大郎上下一看,只见不施脂粉,淡雅梳壮,自然内家气象,与那胭花队里的迥别。

他是个在行的,知轻识重,如何不晓得?也自酥了半边,道:“娘子请坐。”

滴珠终究是好人家出来的,有些羞耻,只叫王奶奶道:“我们进去则个。”

奶奶道:“慌做甚么?”

就同滴珠一面进去了。

出来为对吴大郎道:“朝奉看得中意否?”

吴大郎道:“奶奶作成作成,不敢有忘。”

王婆道:“朝奉有的是银子,兑出千把来,娶了回去就是。”

大郎道:“又不是行院人家,如何要得许多?”

奶奶道:“不多。

你看了这个标致模样,今与你做个小娘子,难道消不得千金?”

大郎道:“果要千金,也不打紧。

只是我大孺人狠,专会作贱人,我虽不怕他,怕难为这小娘子,有些不便,取回去不得。”

婆子道:“这个何难?另租一所房子住了,两头做大可不是好?前日一江一 家有一所花园空着,要典与人,老身替你问问看,如何?”

大郎道:“好便好,只是另住了,要家人使唤,丫鬟伏侍,另起烟鬓,这还小事。

少不得瞒不过家里了,终日厮闹,赶来要同住,却了不得。”

婆子道:“老身更有个见识,朝奉拿出聘礼娶下了,就在此间成了亲。

每月出几两盘缠,替你养着,自有老身伏侍陪伴。

朝奉在家,推个别事出外,时时到此来住,密不通风,有何不好?”

大郎笑道:“这个却妙,这个却妙!”议定了财礼银八百两,衣服首饰办了送来,自不必说,也合着千金。

每月盘缠连房钱银十两,逐月支付。

大郎都应允,慌忙去拿银子了。

王婆转进房里来,对滴珠道:“适才这个官人,生得如何?”

元来滴珠先前虽然怕羞,走了进去,心中却还舍不得,躲在黑影里张来张去,看得分明。

吴大郎与王婆一头说话,一眼觑着门里,有时露出半面,若非是有人在面前,又非是一面不曾识,两下里就做起光来了。

滴珠见王婆问他,他就随口问庄“这是那一家?”

王婆道:“是徽州府有名的商山吴家,他又是吴家第一个财主‘吴百万’吴大朝奉。

他看见你,好不喜欢哩!他要娶你回去,有些不便处。

他就要娶你在此间住下,你心下如何?”

滴珠一了喜欢这个干净房卧,又看上了吴大郎人物。

听见说就在此间住,就象是他家里一般的,心下到有十分中意了。

道:“既到这里,但凭妈妈,只要方便些,不露风声便好。”

婆子庄“如何得露风声?只是你久后相处,不可把真情与他说,看得低了。

只认我表亲,暗地快活便了。

只见吴大郎抬了一乘轿,随着两个俊俏小厮,捧了两个拜匣,竟到汪锡家来。

把银子支付停当了,就问道:“几时成亲?”

婆子道:“但凭朝奉尊便,或是拣个好日,或是不必拣日,就是今夜也好。”

吴大郎道:“今日我家里不曾做得工夫,不好造次住得。

明日我推说到杭州进香取帐,过来住起罢了。

拣甚么日子?”

吴大郎只是色心为重,等不得拣日。

若论婚姻大事,还该寻一个好日辰。

今卤莽乱做,不知犯何凶煞,以致一两年内,就拆散了。

这是后话。

却说吴大郎支付停当,自去了,只等明日快活。

婆子又与汪锡计较定了,来对滴珠说:“恭喜娘子,你事已成了。”

就拿了吴家银子四百两,笑嘻嘻的道:“银八百两,你取一半,我两人分一半做媒钱。”

摆将出来,摆得桌上白晃晃的,滴珠可也喜欢。

说话的,你说错了,这光棍牙婆见了银子,如苍蝇见血,怎还肯人心天理分这一半与他?看官,有个缘故。

他一者要在滴珠面前夸耀富贵,买下他心。

二者总是在他家里,东西不怕他走趱那里去了,少不得逐渐哄的出来,仍旧还在。

若不与滴珠些东西,后来吴大郎相处了,怕他说出真情,要倒他们的出来,反为不美。

这正是老虔婆神机妙算。

吴大郎次日果然打扮得一发一精一致,来汪锡家成亲。

他怕人知道,也不用傧相,也不动乐人。

只托汪锡办下两桌酒,请滴珠出来同坐,吃了进房。

滴珠起初害羞,不肯出来。

后来被强不过,勉强略坐得一坐,推个事故走进房去,扑地把灯吹息,先自睡了,却不关门。

婆子道:“还是女儿家的心性,害羞,须是我们凑他趣则个。”

移了灯,照吴大郎进房去。

仍旧把房中灯点起了,自家走了出去,把门拽上。

吴大郎是个一精一细的人,把门拴了,移灯到床 边,揭帐一看,只见兜头睡着,不敢惊动他。

轻轻的脱了衣服,吹息了灯,衬进被窝里来。

滴珠叹了一口气,缩做一一团一 。

被吴大郎甜言媚语,轻轻款款,板将过来,腾的跨上去,滴珠颤笃笃的承受了。

高高下下,往往来来,弄得滴珠浑身快畅,遍体酥麻。

元来滴珠虽然嫁了丈夫两月,那是不在行的新郎,不曾得知这样趣味。

吴大郎风月场中接讨使,被窝里事多曾占过先头的。

一温一 柔软款,自不必说。

滴珠只恨相见之晚。

两个千恩万爱,过了一夜 。

明日起来,王婆、汪锡都来叫喜,吴大郎各各赏赐了他。

自此与姚滴珠快乐,隔个把月才回家去走走,又来住宿,不题。

说话的,难道潘家不见了媳妇就罢了,凭他自在那里快活不成?看官,话有两头,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句。

如今且听说那潘家。

自从那日早起不见媳妇煮朝饭,潘婆只道又是晏起,走到房前厉声叫他,见不则声,走进房里,把窗推开了,床 里一看,并不见滴珠踪迹。

骂道:“这贱一婬一十妇那里去了?”

出来与潘公说了。

潘公道:“又来作怪!”料道是他娘家去,急忙走到渡口问人来。

有人说道:“绝大清早有一妇人渡河去,有认得的,道是潘家媳妇上筏去了。”

潘公道:“这妮子!昨日说了他几句,就待告诉他爹娘去。

恁般心性泼刺!且等他娘家住,不要去接他采他,看他待要怎的?”

忿忿地跑回去与潘婆说了。

将有十来日,姚家记挂女儿,办了几个盒子,做了些点心,差一男一妇,到潘家来问一个信。

潘公道:“他归你家十来日了,如何到来这里问信?”

那送礼的人吃了一惊,道:“说那里话?我家姐姐自到你家来,才得两月多,我家又不曾来接,他为何自归?因是放心不下,叫我们来望望。

如何反如此说?”

潘公道:“前日因有两句口面,他使个性子,跑了回家。

有人在渡口见他的。

他不到你家,到那里去?”

那男女道:“实实不曾回家,不要错认了。”

潘公炮燥道:“想是他来家说了甚么谎,您家要悔赖了别嫁人,故装出圈套,反来问信么?”

那男女道:“人在你家不见了,颠倒这样说,这事必定跷蹊。”

潘公听得“跷蹊”两字,大骂:“狗男女!我少不得当官告来,看你家赖了不成!”那男女见不是势头,盒盘也不出,仍旧挑了,走了回家,一五一十的对家主说了。

姚公姚妈大惊,啼哭起来道:“这等说,我那儿敢被这两个老杀才逼十死了?打点告状,替他要人去。”

一面来与个讼师商量告状。

那潘公、潘婆死认定了姚家藏了女儿,叫人去接了儿子来家。

两家都进状,都准了。

那休宁县李知县提一干人犯到官。

当堂审问时,你推我,我推你。

知县大怒,先把潘公夹起来。

潘公道:“现有人见他过渡的。

若是没河身死,须有一尸一首踪影,明白是他家藏了赖人。”

知县道:“说得是。

不见了人十多日,若是死了,岂无一尸一首?毕竟藏着的是。”

放了潘公,再把姚公夹起来。

姚公道:“人在他家,去了两月多,自不曾归家来。

若是果然当时走回家,这十来日间潘某何不着人来问一声,看一看下落?人长六尺,天下难藏。

小的若是藏过了,后来就别嫁人,也须有人知道,难道是瞒得过的?老爷详察则个。”

知县想了一想,道:“也说得是。

如何藏得过?便藏了,也成何用?多管是与人有奸,约的走了。”

潘公道:“小的媳妇虽是懒惰娇痴,小的闺门也严谨,却不曾有甚外情。”

知县道:“这等,敢是有人拐的去了,或是躲在亲眷家,也不见得。”

便对姚公说:“是你生得女儿不长进;况来踪去迹毕竟是你做爷的晓得,你推不得干净。

要你跟寻出来,同缉捕人役五日一比较。”

就把潘公父子讨了个保,姚公时押了出来。

姚公不见了女儿,心中已自苦楚,又经如此冤枉,叫天叫地,没个道理。

只得帖个寻人招子,许下赏钱,各处搜求,并无影响。

且是那个潘甲不见了妻子,没出气处,只是逢五逢十就来禀官比较捕人,未免连姚公陪打了好些板子。

此事闹动了一个休宁县,城郭乡村,无不传为奇谈。

亲戚之间,尽为姚公不平,却没个出豁。

却说姚家有个极密的内亲,叫做周少溪。

偶然在浙一江一 衢州做买卖,闲游柳陌化街。

只见一个娼妇,站在门首献笑,好生面染。

仔细一想,却与姚滴珠一般无二。

心下想道:“家里打了两年没头官司,他却在此!”要上前去问个的确,却又忖道:“不好,不好。

问他未必青说真情。

打破了网,娼家行径没根蒂的,连夜走了,那里去寻?不如报他家中知道,等他自来寻访。”

元来衢州与徽州虽是分个浙、直,却两府是联界的。

苦不多日到了,一一与姚公说知。

姚公道:“不消说得,必是遇着歹人,转贩为娼了。”

叫其子姚乙,密地拴了百来两银子,到衢州去赎身。

又商量道:“私下取赎,未必成事。”

又在休宁县告明缘由,使用些银子,给了一张广缉文书在身,倘有不谐,当官告理。

姚乙听命,姚公就央了周少溪作伴,一路往衢州来。

那周少溪自有旧主人,替姚乙另寻了一个店楼,安下行李。

周少溪指引他到这家门首来,正值他在门外。

姚乙看见果然是妹子,连呼他小名数声;那娼妇只是微微笑看,却不答应。

姚乙对周少溪道:“果然是我妹子。

只是连连叫他,并不答应,却象不认得我的。

难道在此快乐了,把个亲兄弟都不招揽了?”

周少溪道:“你不晓得,凡娼家龟鸨,必是生狠的。

你妹子既来历不明,他家必紧防漏泄,训戒在先,所以他怕人知道,不敢当面认帐。”

姚乙道:“而今却怎么通得个信?”

周少溪道:“这有何难?你做个要嫖他的,设了酒,将银一两送去,外加轿钱一包,抬他到下处来,看个备细。

是你妹子,密地相认了,再做道理。

不是妹子,睡他娘一晚,放他去罢!”姚乙道:“有理,有理。”

周少溪在衢州久做客人,都是熟路,去寻一个小闲来,拿银子去,霎时一乘轿抬到下处。

那周少溪忖道:“果是他妹子,不好在此陪得。”

推个事故,走了出去。

姚乙也道是他妹子,有些不便,却也不来留周少溪。

只见那轿里袅袅婷婷,走出一个娼妓来。

但见:

一个道是妹子来,双眸注望;一个道是客官到,满面生春。

一个疑道:“何不见他走近身,急认哥哥?”

一个疑道:“何不见他迎着轿,忙呼姐姐?”

却说那姚乙向前看看,分明是妹子。

那娼妓却笑容可掏,佯佯地道了个万福。

姚乙只得坐了,不敢就认,问道:“姐姐,尊姓大名,何处人氏?”

那娼妓答应“姓郑,小字月娥,是本处人氏。”

姚乙看他说出话来一口衢音,声气也不似滴珠,已自疑心了。

那郑月娥就问姚乙道:“客官何来?”

姚乙庄“在下是徽州府休宁县苏田姚某,父某人,母某人。”

恰象那查他的脚色,三代籍贯都报将来。

也还只道果是妹子,他必然承认,所以如此。

那郑月娥见他说话牢叨,笑了一笑道:“又不曾盘问客官出身,何故通三代脚色?”

姚乙满面通红,情知不是滴珠了。

摆上酒来,三杯两盏,两个对吃。

郑月娥看见姚乙,只管相他面庞一会,又自言自语一会,心里好生疑惑。

开口问道:“一奴一自不曾与客官相会,只是前口门前见客官走来走去,见了我指手点脚的,我背地同妹妹暗笑。

今承一宠一 召过来,却又屡屡机觑,却象有些委决不下的事,是什么缘故?”

姚乙把言语支吾,不说明白。

那月娥是个久惯接客,乖巧不过的人,看此光景,晓得有些尴尬,只管盘问。

姚乙道:“这话也长,且到床 上再说。”

两个人各自收拾上床 睡了,兔不得云情雨意,做了一番的事。

那月娥又把前话提起,姚乙只得告诉他:家里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因见你厮象,故此假做请你,认个明白,那知不是。”

月娥道:“果然象否?”

姚乙道:“举止外像一些不差,就是神色里边,有些微不象处。

除是至亲骨肉终日在面前的,用意体察才看得出来,也算是十分象的了。

若非是声音各别,连我方才也要认错起来。”

月娥道:“既是这等厮象,我就做你妹子罢。”

姚乙道:“又来取笑。”

月娥道:“不是取笑,我与你熟商量。

你家不见了妹子,如此打官司不得了结,毕竟得妹子到了官方住。

我是此间良人家儿女,在姜秀才家为妾,大娘不容,后来连姜秀才贪利忘恩,竟把来卖与这郑妈妈家了。

那龟儿、鸨儿,不管好歹,动不动非刑拷打。

我被他摆布不过,正要想个讨策脱身。

你如今认定我是你失去的妹子,我认定你是哥哥,两一同声当官去告理,一定断还归宗。

我身既得脱,仇亦可雪。

到得你家,当了你妹子,官事也好完了,岂非万全之算?”

姚乙道:“是到是,只是声音大不相同。

且既到吾家,认做妹子,必是亲戚族属逐处明白,方象真的,这却不便。”

月娥道:“人只怕面貌不象,那个声音随他改换,如何做得谁?你妹子相失两年,假如真在衢州,未必不与我一般乡语了。

亲戚族属,你可教导得我的。

况你做起事来,还等待官司发落,日子长远,有得与你相处,乡音也学得你些。

家里事务,日逐教我熟了,有甚难处?”

姚乙心理先只要家里息讼要紧,细思月娥说话尽可行得,便对月娥道:“吾随身带有广缉文书,当官一告,断还不难。

只是要你一口坚认到底,却差池不得的。”

月娥道:“我也为自身要脱离此处,趁此机会,如何好改得口?只是一件,你家妹夫是何等样人?我可跟得他否?”

姚乙道:“我妹夫是个做客的人,也还少年老实,你跟了他也好。”

月娥道:“凭他怎么,毕竟还好似为娼。

况且一夫一妻,又不似先前做妾,也不误了我事了。”

姚乙又与他两个赌一个誓信,说:“两个同心做此事,各不相负。

如有破泄者,神明诛之!”两人说得着,已觉道快活,又弄了一火,搂抱了睡到天明。

姚乙起来,不梳头就走去寻周少溪,连他都瞒了,对他说道:“果是吾妹子,如今怎处?”

周少溪道:“这行院人家不长进,替他私赎,必定不肯。

待我去纠合本乡人在此处的十来个,做张呈子到太守处呈了,人众则公,亦且你有本县广缉滴珠文书可验,怕不立刻断还?只是你再送几两银子过去,与他说道:“还要留在下处几日。

’使他不疑,我们好做事。”

姚乙一一依言停当了。

周少溪就合着一伙徽州人同姚乙到府堂,把前情说了一遍。

姚乙又将县间广缉文书当堂验了。

太守立刻签了牌,将郑家乌龟、老妈都拘将来。

郑月娥也到公庭,一个认哥哥,一个认妹子。

那众徽州人除周少溪外,也还有个把认得滴珠的,齐声说道:“是。”

那乌龟分毫不知一个情由,劈地价来,没做理会,口里乱嚷。

太守只叫:“拿嘴!”又研问他是那里拐来的。

乌龟不敢隐讳,招道:“是姜秀才家的妾,小的八十两银子讨的是实,并非拐的。”

太守又去拿姜秀才。

姜秀才情知理亏,躲了不出见官。

太守断姚乙出银四十两还他乌龟身价,领妹子归宗。

那乌龟买良为娼,问了应得罪名,连姜秀才前程都问革了。

郑月娥一口怨气先发泄尽了。

姚乙欣然领回下处,等衙门文卷叠成,银子一交一 库给主,及零星使用,多完备了,然后起程。

这几时落得与月娥同一眠 同起,见人说是兄妹,背地自做夫妻。

枕边絮絮叨叨,把说话见识都教道得停停当当了。

在路不则一日,将到荪田,有人见他兄妹一路来了,拍手道:“好了,好了,这官司有结局了。”

有的先到他家里报了的,父母俱迎出门来。

那月娥装做个认得的模样,大刺刺走进门来,呼爷叫娘,都是姚乙教熟的。

况且娼家行径,机巧灵变,一些不错。

姚公道:“我的儿!那里去了这两年?累煞你爹也!”月娥假作硬咽痛哭,免不得说道:“爹妈这几时平安么?”

姚公见他说出话来,便道:“去了两年,声音都变了。”

姚妈伸手过来,拽他的手出来,抢了两抢道:“养得一手好长指甲了,去时没有的。”

大家哭了一会,只有姚乙与月娥心里自明白。

姚公是两年间官司累怕了,他见说女儿来了,心里放下了一个大疙瘩,那里还辨仔细?况且十分相象,分毫不疑。

至于来踪去迹,他已晓得在娼家赎归,不好细问得。

巴到天明,就叫儿子姚乙同了妹子到县里来见。

知县升堂,众人把上项事,说了一遍。

知县缠了两年,已自明白,问滴珠道:“那个拐你去的,是何等人?”

假滴珠道:“是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子,不由分说,逼十卖与衢州姜秀才家。

姜秀才转卖了出来,这先前人不知去向。”

知县晓得事在衢州,隔省难以追求,只要完事,不去根究了。

就抽签去唤潘甲并父母来领。

那潘公。

潘婆到官来,见了假滴珠道:“好媳妇呵!就去了这些时。”

潘甲见了道:“惭愧!也还有相见的日子。”

各各认明了,领了回去。

出得县门,两亲家两亲妈,各自请罪,认个悔气。

都道一桩事完了。

隔了一晚,次日,李知县升堂,正待把潘甲这宗文卷注销立案,只见潘甲又来告道:“昨日领回去的,不是真妻子。”

那知县大怒道:“刁一奴一才!你累得丈人家也勾了,如何还不肯休歇?”

喝令扯下去打了十板。

那潘甲只叫冤屈。

知县道:“那衢州公文明白,你舅子亲自领回,你丈人、丈母认了不必说,你父母与你也当堂认了领去的,如何又有说话?”

潘甲道:“小人争论,只要争小人的妻,不曾要别人的妻。

今明明不是小人的妻,小人也不好要得,老爷也不好强小人要得。

若必要小人将假作真,小人情愿不要妻子了。”

知县庄“怎见得不是?”

潘甲道:“面貌颇相似,只是小人一妻 子相与之间,有好些不同处了。”

知县道:“你不要呆!耙是做过了娼妓一番,身分不比良家了。”

潘甲道:“老爷,不是这话。

不要说日常夫妻间私语一句也不对,至于肌体隐微,有好些不同。

小人心下自明白,怎好与老爷说得?若果然是妻子,小人与他才得两月夫妻,就分散了,巴不得见他,难道到说不是来混争闲非不成?老爷青天详察,主鉴不错。”

知县见他说这一篇有情有理,大加惊诧,又不好自从断错,密密分忖潘甲道:“你且从容,不要性急。

就是父母亲戚面前,俱且糊涂,不可说破,我自有处。”

李知县分忖该房写告示出去遍贴,说道:“姚滴珠已经某月某日追寻到官,两家各息词讼,无得再行告扰!”却自密地悬了重赏,着落应捕十余人,四下分缉,若看了告示,有些动静,即便体察,拿来回话。

不说这里探访。

且说姚滴珠与吴大郎相处两年,大郎家中看看有些知道,不肯放他等闲出来,踪迹渐来得稀了。

滴珠身伴要讨个丫鬟伏侍,曾对吴大郎说,转托汪锡。

汪锡拐带惯了的,那里想出银钱去讨?因思个便处,要弄将一个来。

日前见歙县汪汝鸾家有个丫头,时常到溪边洗东西,想在心里。

一日,汪锡在外行走,闻得县前出告示,道滴珠已寻见之说。

急忙里,来对王婆说:“不知那一个顶了缺,我们这个货,稳稳是自家的了。”

王婆不信,要看个的实。

一同来到县前,看了告示。

汪锡未免指手划脚,点了又点,念与王婆听。

早被旁边应捕看在眼里,尾了他去。

到了僻静处,只听得两个私下道:“好了,好了,而今睡也睡得安稳了。”

应捕魁地跳将出来道:“你们干得好事!今已败露了,还走那里去?”

汪锡慌了手脚道:“不要恐吓我!且到店中坐坐去。”

一同王婆,邀了应捕,走到酒楼上坐了吃酒。

汪锡推讨嘎饭,一道烟走了。

单剩个王婆与应捕处了多时,酒肴俱不见来,走下问时,汪锡已去久了。

应捕就把王婆拴将起来道:“我与你去见官。”

王婆跪下道:“上下饶恕,随老妇到家中取钱谢你。”

那应捕只是见他们行迹跷蹊,故把言语吓着,其实不知甚么根由。

怎当得虚心病的,露出马脚来。

应捕料得有些滋味,押了他不舍,随去,到得汪锡家里叩门。

一个妇人走将出来开了,那应捕一看,着惊道:“这是前日衢州解来的妇人!”猛然想道:“这个必是真姚滴珠了。”

也不说破,吃了茶,凭他送了些酒钱罢了。

王婆自道无事,放下心了。

应捕明日竟到县中出首。

知县添差应捕十来人,急命拘来。

公差如狼似虎,到汪锡家里门口,发声喊打将进去。

急得王婆悬梁高了。

把滴珠登时捉到公庭。

知县看了道:“便是前日这一个。”

又飞一签令唤潘甲与妻子同来。

那假的也来了,同在县堂,真个一般无二。

知县莫辨,因令潘甲自认。

潘甲自然明白,与真滴珠各说了些私语,知县唤起来研问明白。

真滴珠从头供称被汪锡骗哄情由,说了一遍。

知县又问:“曾引人奸骗你不?”

滴珠心上有吴大郎,只不说出,但道:“不知姓名。”

又叫那假滴珠上来,供称道:“身名郑月娥,自身要报私仇,姚乙要完家讼,因言貌象伊妹,商量做此一事。”

知县急拿汪锡,已此在逃了。

做个照提,叠成文卷,连人犯解府。

却说汪锡自酒店逃去之后,撞着同伙程金,一同作伴,走到歙县地方。

正见汪汝鸾家丫头在溪边洗裹脚,一手扯住他道:“你是我家使婢,逃了出来,却在此处!”便夺他裹脚,拴了就走。

要扯上竹筏,那丫头大喊起来。

汪锡将袖子掩住他口,丫头尚自呜哩呜喇的喊。

程金便一把又住喉胧,又得手重,口头又不得通气,一霎鸣呼哀哉了。

地方人走将拢来,两个都擒住了,送到县里。

那歙县方知县问了程金绞罪,汪锡充军,解上府来。

正值滴珠一起也解到。

一同过堂之时,真滴珠大喊道:“这个不是汪锡?”

那太守姓梁,极是个正气的,见了两宗文卷,都为汪锡,大怒道:“汪锡是首恶,如何只问充军?”

喝一交一 皂隶,重责六十板,当下绝气。

真滴珠给还原夫宁家,假滴珠官卖。

姚乙认假作真,倚官拐骗人口,也问了一个“太上老。”

只有吴大郎广有世情,闻知事发,上下使用,并无名字干涉,不致惹着,朦胧过了。

潘甲自领了姚滴珠仍旧完聚。

那姚乙定了卫所,发去充军。

拘妻签解,姚乙未曾娶妻。

只见那郑月娥晓得了,大哭道:“这是我自要脱身泄气,造成此谋,谁知反害了姚乙?今我生死跟了他去,也不枉了一场话把。”

姚公心下不舍得儿子,听得此话,即使买出人来,诡名纳价,赎了月娥,改了姓氏,随了儿子做军妻解去。

后来遇赦还乡,遂成夫妇。

这也是郑月娥一点良心不泯处。

姑嫂两个到底有些厮象,徽州至今传为笑谈。

有诗为证:

一样良家走歧路,又同歧路转良家。

面庞怪道能相似,相法看来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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