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史记》【张仪列传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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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列传第十】

张仪者,魏人也。

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张仪已学游说诸侯。

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

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醳之。

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

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

其妻笑曰:“舌在也。”

仪曰:“足矣。”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後负,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原?”

张仪於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

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

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

因而数让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

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

谢去之。

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

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一柄一者,独张仪可耳。

然贫,无因以进。

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

子为我陰奉之。”

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傍,而弗告。

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

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

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

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

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一柄一,故感怒君,使臣陰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

今君已用,请归报。”

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

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苴蜀相攻击,各来告急於秦。

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後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

犹豫未能决。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於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陽,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陽,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

据九鼎,案图籍,挟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

臣闻争名者於朝,争利者於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於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

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彊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地小民贫,故臣原先从事於易。

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

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

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谓危也。

不如伐蜀完。”

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秦以益彊,富厚,轻诸侯。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与张仪围蒲陽,降之。

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於魏。

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

魏因入上郡、少梁,谢秦惠王。

惠王乃以张仪为相,更名少梁曰夏陽。

仪相秦四岁,立惠王为王。

居一岁,为秦将,取陕。

筑上郡塞。

其後二年,使与齐、楚之相会齧桑。

东还而免相,相魏以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

魏王不肯听仪。

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复陰厚张仪益甚。

张仪惭,无以归报。

留魏四岁而魏襄王卒,哀王立。

张仪复说哀王,哀王不听。

於是张仪陰令秦伐魏。

魏与秦战,败。

明年,齐又来败魏於观津。

秦复欲攻魏,先败韩申差军,斩首八万,诸侯震恐。

而张仪复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

地四平,诸侯四通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

从郑至梁二百馀里,车驰人走,不待力而至。

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万。

梁之地势,固战场也。

梁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於韩,则韩攻其西;不亲於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彊兵显名也。

今从者一天下,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

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陽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

秦折韩而攻梁,韩怯於秦,秦韩为一,梁之亡可立而须也。

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

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

楚虽有富大之名而实空虚;其卒虽多,然而轻走易北,不能坚战。

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胜之必矣。

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適秦,嫁祸安国,此善事也。

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说一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

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岂得无眩哉。

“臣闻之,积羽沈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故原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鼻辟魏。”

哀王於是乃倍从约而因仪请成於秦。

张仪归,复相秦。

三岁而魏复背秦为从。

秦攻魏,取曲沃。

明年,魏复事秦。

秦欲伐齐,齐楚从亲,於是张仪往相楚。

楚怀王闻张仪来,虚上舍而自馆之。

曰:“此僻陋之国,子何以教之?”

仪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於齐,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

此北弱齐而西益秦也,计无便此者。”

楚王大说而许之。

群臣皆贺,陈轸独吊之。

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贺,子独吊,何也?”

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

楚王曰:“有说乎?”

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

今闭关绝约於齐,则楚孤。

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北绝齐交,西生患於秦也,而两国之兵必俱至。

善为王计者,不若陰合而陽绝於齐,使人随张仪。

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陰合谋计也。”

楚王曰:“原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赂之。

於是遂闭关绝约於齐,使一将军随张仪。

张仪至秦,详失绥堕车,不朝三月。

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

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骂齐王。

齐王大怒,折节而下秦。

秦齐之交一合,张仪乃朝,谓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原以献大王左右。”

楚使者曰:“臣受令於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闻六里。”

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

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赂秦,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出地於秦,取偿於齐也,王国尚可存。”

楚王不听,卒发兵而使将军屈匄击秦。

秦齐共攻楚,斩首八万,杀屈匄,遂取丹陽、汉中之地。

楚又复益发兵而袭秦,至蓝田,大战,楚大败,於是楚割两城以与秦平。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关外易之。

楚王曰:“不原易地,原得张仪而献黔中地。”

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

张仪乃请行。

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负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

张仪曰:“秦彊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郑袖,袖所言皆从。

且臣奉王之节使楚,楚何敢加诛。

假令诛臣而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原。”

遂使楚。

楚怀王至则囚张仪,将杀之。

靳尚谓郑袖曰:“子亦知子之贱於王乎?”

郑袖曰:“何也?”

靳尚曰:“秦王甚一爱一张仪而不欲出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美人聘楚,以宫中善歌讴者为媵。

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

不若为言而出之。”

於是郑袖日夜言怀王曰:“人臣各为其主用。

今地未入秦,秦使张仪来,至重王。

王未有礼而杀张仪,秦必大怒攻楚。

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

怀王後悔,赦张仪,厚礼之如故。

张仪既出,未去,闻苏秦死,乃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险带河,四塞以为固。

虎贲之士百馀万,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山。

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天下有後服者先亡。

且夫为从者,无以异於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

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

“凡天下彊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

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陽,韩之上地不通。

下河东,取成皋,韩必入臣,梁则从风而动。

秦攻楚之西,韩、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且夫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彊,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数举兵,危亡之术也。

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

夫从人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祸,无及为已。

是故原大王之孰计之。

“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

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关。

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

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

夫弱国之救,忘彊秦之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

臣闻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

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彊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齐、赵者,陰谋有合天下之心。

楚尝与秦构难,战於汉中,楚人不胜,列侯执珪死者七十馀人,遂亡汉中。

楚王大怒,兴兵袭秦,战於蓝田。

此所谓两虎相搏者也。

夫秦楚相敝而韩魏以全制其後,计无危於此者矣。

原大王孰计之。

“秦下甲攻卫陽晋,必大关天下之匈。

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尽王之有也。

“凡天下而以信约从亲相坚者苏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与燕王谋伐破齐而分其地;乃详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於市。

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与楚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於楚,楚太子入质於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伐。

臣以为计无便於此者。”

於是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与秦,欲许之。

屈原曰:“前大王见欺於张仪,张仪至,臣以为大王烹之;今纵弗忍杀之,又听其邪说,不可。”

怀王曰:“许仪而得黔中,美利也。

後而倍之,不可。”

故卒许张仪,与秦亲。

张仪去楚,因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麦,民之食大抵菽藿羹。

一岁不收,收不餍糟?。

地不过九百里,无二岁之食。

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

除守徼亭鄣塞,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

秦带甲百馀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簉科头贯颐奋戟者,至不可胜计。

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後蹄间三寻腾者,不可胜数。

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兒。

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於鸟一卵一之上,必无幸矣。

“夫群臣诸侯不料地之寡,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也,皆奋曰『听吾计可以彊霸天下』。

夫不顾社稷之长利而听须臾之说,诖误人主,无过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陽,断韩之上地,东取成皋、荥陽,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

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

先事秦则安,不事秦则危。

夫造祸而求其福报,计浅而怨深,逆秦而顺楚,虽欲毋亡,不可得也。

“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

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如韩。

非以韩能彊於楚也,其地势然也。

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

夫攻楚以利其地,转祸而说秦,计无便於此者。”

韩王听仪计。

张仪归报,秦惠王封仪五邑,号曰武信君。

使张仪东说齐湣王曰:“天下彊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

然而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不顾百世之利。

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彊赵,南有韩与梁。

齐,负海之国也,地广民众,兵彊士勇,虽有百秦,将无柰齐何』。

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

夫从人朋一党一比周,莫不以从为可。

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後,虽有战胜之名,而有亡国之实。

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

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

秦赵战於河漳之上,再战而赵再胜秦;战於番吾之下,再战又胜秦。

四战之後,赵之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虽有战胜之名而国已破矣。

是何也?秦彊而赵弱。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

韩献宜陽;梁效河外;赵入朝渑池,割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

是故原大王孰计之也。”

齐王曰:“齐僻陋,隐居东海之上,未尝闻社稷之长利也。”

乃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计於大王。

大王收率天下以宾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大王之威行於山东,敝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

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

今秦有敝甲凋兵,军於渑池,原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原以甲子合战,以正殷纣之事,敬使使臣先闻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

苏秦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齐国,而自令车裂於市。

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

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籓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

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一党一而孤居,求欲毋危,岂可得乎?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於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於河外;一军军於渑池。

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必四分其地。

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於左右。

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於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结,请案兵无攻。

原大王之定计。”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陽君专权擅势,蔽欺先王,独擅绾事,寡人居属师傅,不与国谋计。

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

乃且原变心易虑,割地谢前过以事秦。

方将约车趋行,適闻使者之明诏。”

赵王许张仪,张仪乃去。

北之燕,说燕昭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

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於句注之塞。

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令可以击人。

与代王饮,陰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反斗以击之。

』於是酒酣乐,进热啜,厨人进斟,因反斗以击代王,杀之,王脑涂地。

其姊闻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

代王之亡,天下莫不闻。

“夫赵王之很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王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

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

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时赵之於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

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是西有彊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原大王孰计之。”

燕王曰:“寡人蛮夷僻处,虽大男子裁如婴兒,言不足以采正计。

今上客幸教之,请西面而事秦,献恆山之尾五城。”

燕王听仪。

仪归报,未至咸陽而秦惠王卒,武王立。

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

秦必复用之,恐为天下笑。”

诸侯闻张仪有卻武王,皆畔衡,复合从。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恶张仪未已,而齐让又至。

张仪惧诛,乃因谓秦武王曰:“仪有愚计,原效之。”

王曰:“柰何?”

对曰:“为秦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

今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

故仪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而伐梁。

梁齐之兵连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祭器必出。

挟天子,按图籍,此王业也。”

秦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入仪之梁。

齐果兴师伐之。

梁哀王恐。

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罢齐兵。”

乃使其舍人冯喜之楚,借使之齐,谓齐王曰:“王甚憎张仪;虽然,亦厚矣王之讬仪於秦也!”齐王曰:“寡人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何以讬仪?”

对曰:“是乃王之讬仪也。

夫仪之出也,固与秦王约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

今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

故仪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伐之。

齐梁之兵连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

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

』秦王以为然,故具革车三十乘而入之梁也。

今仪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广邻敌以内自临,而信仪於秦王也。

此臣之所谓『讬仪』也。”

齐王曰:“善。”

乃使解兵。

张仪相魏一岁,卒於魏也。

陈轸者,游说之士。

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一宠一。

张仪恶陈轸於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

今楚不加善於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

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

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

轸曰:“然。”

王曰:“仪之言果信矣。”

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

昔子胥忠於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曾参孝於其亲而天下原以为子。

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於乡曲者,良妇也。

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

王以其言为然,遂善待之。

居秦期年,秦惠王终相张仪,而陈轸奔楚。

楚未之重也,而使陈轸使於秦。

过梁,欲见犀首。

犀首谢弗见。

轸曰:“吾为事来,公不见轸,轸将行,不得待异日。”

犀首见之。

陈轸曰:“公何好饮也?”

犀首曰:“无事也。”

曰:“吾请令公厌事可乎?”

曰:“柰何?”

曰:“田需约诸侯从亲,楚王疑之,未信也。

公谓於王曰:『臣与燕、赵之王有故,数使人来,曰:“无事何不相见”,原谒行於王。

』王虽许公,公请毋多车,以车三十乘,可陈之於庭,明言之燕、赵。”

燕、赵客闻之,驰车告其王,使人迎犀首。

楚王闻之大怒,曰:“田需与寡人约,而犀首之燕、赵,是欺我也。”

怒而不听其事。

齐闻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

犀首遂行,三国相事皆断於犀首。

轸遂至秦。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

秦惠王欲救之,问於左右。

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为之决。

陈轸適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

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

王曰:“不闻。”

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

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贵富矣,亦思越不?』中谢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

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

』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

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惠王曰:“善。

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谓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原子为子主计之馀,为寡人计之。”

陈轸对曰:“亦尝有以夫卞庄子刺虎闻於王者乎?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

』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

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

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

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一柄一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

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

臣主与王何异也。”

惠王曰:“善。”

卒弗救。

大国果伤,小一柄一亡,秦兴兵而伐,大剋之。

此陈轸之计也。

犀首者,魏之陰晋人也,名衍,姓公孙氏。

与张仪不善。

张仪为秦之魏,魏王相张仪。

犀首弗利,故令人谓韩公叔曰:“张仪已合秦魏矣,其言曰『魏攻南陽,秦攻三川』。

魏王所以贵张子者,欲得韩地也。

且韩之南陽已举矣,子何不少委焉以为衍功,则秦魏之交可错矣。

然则魏必图秦而弃仪,收韩而相衍。”

公叔以为便,因委之犀首以为功。

果相魏。

张仪去。

义渠君朝於魏。

犀首闻张仪复相秦,害之。

犀首乃谓义渠君曰:“道远不得复过,请谒事情。”

曰:“中国无事,秦得烧掇焚?于君之国;有事,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

其後五国伐秦。

会陈轸谓秦王曰:“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也,不如赂之以抚其志。”

秦王曰:“善。”

乃以文绣千纯,妇女百人遗义渠君。

义渠君致群臣而谋曰:“此公孙衍所谓邪?”

乃起兵袭秦,大败秦人李伯之下。

张仪已卒之後,犀首入相秦。

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衡彊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

夫张仪之行一事甚於苏秦,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其短以扶其说,成其衡道。

要之,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哉!

仪未遭时,频被困辱。

及相秦惠,先韩後蜀。

连衡齐魏,倾危诳惑。

陈轸挟权,犀首骋欲。

如何三晋,继有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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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史记》【张仪列传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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