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三侠五义第四十七回 错递呈权奸施毒计 巧结案公子辨
且说赵虎暗道:“我家相爷赤心为国,谁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
我何不将他指引到开封府,看我们相爷怎么办理?是秉公呵,还是徇私呢?”
想罢,道:“你正该写个呈子分析。”
赵庆道:“小老儿上京投亲,正为递呈分诉。”
赵虎道:“不知你想在何处去告呢?”
赵庆道:“小老儿闻得大理寺文大人那里颇好。”
赵爷道:“文大人虽好,总不如开封府包太师那里好。”
赵庆道:“包太师虽好,惟恐这是他本家之人,未免要有些袒护,于事反为不美。”
赵虎道:“你不知道,包太师办事极其公道,无论亲疏,总要秉正除一奸一。
若在别人手里告了,他倒可托人情,或者官府作个人情,那倒有的。
你要在他本人手里告了,他便得秉公办理,再也不能偏向的。”
赵庆听了有理,便道:“既承指教,明日就在太师跟前告就是了。”
赵虎道:“你且不要忙。
如今相爷现在场内,约于十五日后,你再进城,拦轿呈诉。”
当下叫他吃饱了。
却又在兜肚里摸出半锭银子来,道:“这还有五六天工夫呢。
莫不成饿着么?拿去做盘费用罢。”
赵庆道:“小老儿既蒙赏吃点心,如何还敢受赐银两?”
赵虎道:“这有甚么要紧?你只管拿去。
你若不要,俺就恼了。”
赵庆只得接过来,千恩万谢的去了。
赵虎见赵庆去后,自己又饮了几杯,才出了饭铺。
也不访查了,便往旧路归来。
心中暗暗盘算,倒替相爷为难。
此事若接了呈子,生气是不消说了。
只是如何办法呢?自己又嘱咐:“赵虎呀,赵虎!你今日回开封府,可千万莫露风声。
这是要紧的呀。”
他虽如此想,那里知道凡事不可预料。
他若是将赵庆带到开封府,倒不能错,谁知他又细心来了,这才闹得错大发了呢。
赵虎在开封府等了几天,却不见赵庆鸣冤,心中暗暗辗转道:“那老儿说是必来,如何总未到呢?难道他是个诓嘴吃的?若是如此,我那半锭银子,花的才冤呢。”
你道赵庆为何不来?只因他过了五日,这日一早赶进城来。
正走在热闹丛中,忽见两旁人一分,嚷道:“闪开,闪开。
太师爷来了,太师爷来了。”
赵庆听见“太师”两字,便煞住脚步,等着轿子临近,便高举呈词,双膝跪倒,口中喊道:“冤枉呀,冤枉!”只见轿子打杵,有人下马接过呈子,递入轿内。
不多时,只听轿内说道:“将这人带到府中问去。”
左右答应一声,轿夫抬起轿来,如飞的竟奔庞府去了。
你道这轿内是谁?却是太师庞吉。
这老一奸一贼得了这张呈子,如拾珍宝一般,立刻派人请女婿孙荣与门生廖天成。
及至二人来到,老贼将呈子与他等看了,只乐得手舞足蹈,屎滚尿流,以为这次可将包黑参倒了。
又将赵庆叫到书房,好言好语,细细的审问了一番。
便大家商议,缮起奏折,预备明日呈递,又暗暗定计,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银两,又如何到了临期,使他再不能更改。
洋洋得意,乐不可言。
至次日,圣上临殿。
庞吉出班,将折子谨呈御览。
圣上看了,心中有些不悦,立刻宣包公上殿。
便问道:“卿有几个侄儿?”
包公不知圣意,只得奏道:“臣有三个侄男。
长次俱务农,惟有第三个却是生员,名叫包世荣。”
圣上又问道:“你这侄儿,可曾见过没有?”
包公奏道:“微臣自在京供职以来,并未回家。
惟有臣的大侄儿见过,其余二侄三侄俱未见过。”
仁宗点了点头,便叫陈伴伴将此折递与包卿看。
包公敬捧过一看,连忙跪倒,奏道:“臣子侄不肖,理应严拿,押解来京,严加审讯。
臣有家教不严之罪,也当从重究治。
仰恳天恩,依律施行。”
奏罢,便匐匍在地。
圣上见包公毫无遮饰之词,又见他惶愧至甚,圣心反觉不安,道:“卿家日夜勤劳王事,并未回家,如何能彀知道家中事体?卿且平身。
俟押解来京时,朕自有道理。”
包公叩头,平身归班。
圣上即传旨意,立刻行文,着该府州县无论包世荣行至何方,立即押解,驰驿来京。
此钞一发,如星飞电转,迅速之极。
不一日,便将包三公子押解来京。
刚到城中热闹丛中,见壁厢一骑马飞也似跑来,相离不远,将马收住,滚鞍下来,便在旁边屈膝道:“小人包兴奉相爷钧谕,求众押解老爷略留情面,容小人与公子微述一言,再不能久停。”
押解的官员听是包太师差人前来,谁也不好意思的,只得将马勒住,道:“你就是包兴么?既是相爷有命,容你与公子见面就是了。
但你主仆在那里说话呢?”
那包兴道:“就在这边饭铺罢。
不过三言两语而已。”
这官员便吩咐将闲人逐开。
此时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谁不知包相爷的人情到了。
又见这包三公子人品却也不俗,同定包兴进铺。
自有差役暗暗跟随。
不多会,便见出来。
包兴又见了那位老爷,屈膝跪倒,道:“多承老爷厚情,容小子与公子一见。
小人回去必对相爷细禀。”
那官儿也只得说:“给相爷请安。”
包兴连声答应,退下来,抓鬃上马,如飞的去了。
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马司挂号,然后到大理寺听候纶音。
谁知此时庞吉已奏明圣上,就交大理寺,额外添派兵马司都察院三堂会审。
圣上准奏。
你道此贼又添此二处为何?只因兵马司是他女婿孙荣,都察院是他门生廖天成,全是老贼心腹。
惟恐交文彦博审的袒护,故此添派二处。
他那里知道文老大人忠正办事,毫无徇私呢。
不多时,孙荣廖天成来到大理寺与文大人相见。
皆系钦命,难分主客。
仍是文大人居了正位,孙廖二人两旁侧坐。
喊了堂威,便将包世荣带上堂来。
便问他如何进香,如何勒索州县银两。
包三公子因在饭铺听了包兴之言,说相爷已在各处托嘱明白,审讯之时不必推诿,只管实说,相爷自有救公子之法;因此三公子便道:“生员奉祖母一之命太原进香,闻得苏杭名山秀水极多,莫若趁此进香就便游玩。
只因路上盘川缺少,先前原是在州县借用。
谁知后来他们俱送程仪,并非有意勒索。”
文大人道:“既无勒索,那赵显谟如何休致?”
包世荣道:“生员乃一介儒生,何敢妄干国政。
他休致不休致,生员不得而知。
想来是他才力不佳。”
孙荣便道:“你一路逢州遇县,到底勒索了多少银两?”
包世荣道:“随来随用,也不记得了。”
正问至此,只见进来一个虞候,却是庞太师寄了一封字儿,叫面交孙姑老爷的。
孙荣接来看了,道:“这还了得!竟有如此之多。”
文大人便问道:“孙大人,却是何事?”
孙荣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数目。
家岳已令人暗暗查来。”
文大人道:“请借一观。”
孙荣便道:“请看。”
递将过去。
文大人见上面有各州县的消耗数目,后面又见有庞吉嘱托孙荣极力参奏包公的话头。
看完了也不递给孙荣,便笼入袖内。
望着来人说道:“此系公堂之上,你如何擅敢妄传书信,是何道理?本当按搅乱公堂办理,念你是太师的虞候,权且饶恕。
左右与我用棍打出去!”虞候吓了个心惊胆怕。
左右一喊,连忙逐下堂去。
文大人将孙荣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
此乃法堂,竟敢遣人送书,于理说不过去罢?”
孙荣连连称“是”,字柬儿也不敢往回要了。
廖天成见孙荣理曲,他却搭讪着问包世荣道:“方才押解回禀,包太师曾命人拦住马头要见你说话,可是有的?”
包世荣道:“有的。
无非告诉生员不必推诿,总要实说,求众位大人庇佑之意。”
廖天成道:“那人叫甚么名字?”
包世荣道:“叫包兴。”
廖天成立刻吩咐差役,传包兴到案,暂将包世荣带下去。
不多时,包兴传到。
孙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挥,如今见了包兴,却做起威来,道:“好狗才!你如何擅敢拦住钦犯,传说信息!该当何罪?讲!”包兴道:“小人只知伺候相爷,不离左右,何尝拦住钦犯,又胆敢私传信息?此事包兴实实不知。”
孙荣一声断喝,道:“好狗才!还敢强辩!拉下去,重打二十。”
可怜包兴无故遭此惨毒,二十板打得死而复苏。
心中想道:“我跟了相爷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等重责。
相爷审过多少案件,也从来没有这般的蛮打。
今日活该,我包兴遇见对头了。”
早已横了心,再不招认此事。
孙荣又问道:“包兴,快快招上来。”
包兴道:“实实没有此事,小人一概不知。”
孙荣听了,怒上加怒。
吩咐:“左右,请大刑。”
只见左右将三根木往堂上一撂。
包兴虽是懦弱身躯,他却是雄心豪气,早已把死付于度外。
何况这样刑具,他是看惯的了,全然不惧,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动怒。
大人既说小人拦住钦犯,私传信息,似乎也该把我家公子带上堂来,质对质对才是。”
孙荣道:“那有工夫与你闲讲。
左右与我夹起来。”
文大人在上实实看不过,听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荣带上,当面对证。
包世荣上了堂,见了包兴,看了半天,道:“生员见的那人,虽与他相仿,只是黑瘦些,却不是这等白胖。”
孙荣听了自觉有些不妥。
忽见差役禀道:“开封府差主簿公孙策赍有文书,当堂投递。”
文大人不知何事,便叫领进来。
公孙策当下投了文书,在一旁站立。
文大人当堂开封,将来文一看,笑容满面,对公孙策道:“他三个俱在此么?”
公孙策道:“是。
现在外面。”
文大人道:“着他们进来。”
公孙策转身出去。
文大人方将来文与孙廖二人看了,两个贼登时就目瞪痴呆,面目更色,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只见公孙策领进了三个少年,俱是英俊非常,独有第三个尤觉清秀。
三个人向上打恭。
文大人立起身来,道:“三位公子免礼。”
大公子包世恩,二公子包世勋却不言语。
独有三公子包世荣道:“家叔多多上覆文老伯。
叫晚生亲至公堂,与假冒名的当堂质对。
此事关系生员的名分,故敢冒昧直陈,望乞宽宥。”
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见当堂跪的那人,便问道:“你不是武吉祥么?”
谁知那人见了三位公子到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又听大爷一问,不觉抖衣而战,那里还答应的出来呢。
文大人听了,问道:“怎么,你认得此人么?”
大公子道:“他是弟兄两个,他叫武吉祥,他兄弟叫武平安。
原是晚生家的仆从,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因此将他二人撵出去了。
不知他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来?”
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面貌果与三公子有些相仿,心中早已明白,便道:“三位公子请回衙署。”
又向公孙策道:“主簿回去,多多上覆阁台,就说我这里即刻具本覆奏,并将包兴带回,且听纶音便了。”
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退下堂来,公孙策扶着包兴,一同回开封府去了。
且说包公自那日被庞吉参了一本,始知三公子在外胡为。
回到衙中,又气又恨又惭愧。
气的是大老爷养子不教;恨的是三公子年少无知,在外闯此大祸,恨不能自己把他拿住,依法处治;所愧者自己励一精一图治为国忘家,不想后辈子侄不能恪守家训,以致生出事来,使他在大廷之上碰头请罪,真真令人羞死。
从此后,有何面目忝居相位呢?越想越烦恼。
这些日子连饮食俱各减了。
后来又听得三公子解到,圣上派了三堂会审,便觉心上难安。
偏偏又把包兴传去,不知为着何事。
正在局蹐不安之时,忽见差役带进一人,包公虽然认得,一时想不起来。
只见那人朝上跪倒,道:“小人包旺,与老爷叩头。”
包公听了,方想起果是包旺。
心中暗道,他必是为三公子之事而来。
暂且按住心头之火,问道:“你来此何事?”
包旺道:“小人奉了太老爷太夫人之命,带领三位公子前来与相爷庆寿。”
包公听了,不觉诧异,道:“三位公子在那里?”
包旺道:“少刻就到。”
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立等:“三位公子到了,急刻领来。”
二人领命去了。
包公此时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跷了。
少时,只见李才领定三位公子进来。
包公一见,满心欢喜。
三位公子参见已毕。
包公搀扶起来,请了父母的安好,候了兄嫂的起居。
又见三人中,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更觉喜一爱一。
便叫李才带领三位公子进内,给夫人请安。
包公既见到了三公子,便料定那个是假冒的了。
立刻请公孙先生来,告诉了此事,急办文书,带领三位公子到大理寺当面质对。
此时展爷与三义士四勇士俱各听见了。
惟有赵虎暗暗更加欢喜。
展南侠便带领三义四勇来到书房,与相爷称贺。
包公此时把连日闷气登时消尽,见了众人进来,更觉欢喜畅快,便命大家坐了。
就此将此事测度了一番。
然后又问了问这几日访查的光景,俱各回言并无下落。
还是卢方忠厚的心肠,立了个主意,道:“恩相为此事甚是焦心,而且钦限又紧,莫若恩相再遇圣上追问之时,且先将卢方等三人奏知圣上;一来且安圣心,二来理当请罪。
如能彀讨下限来,岂不又缓一步么?”
包公道:“卢义士说的也是,且看机会便了。”
正说间,公孙策带领三位公子回来,到了书房参见。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