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第二十九回 起死回生伯芳学艺 难中得救盟嫂戏叔
胜英大战林士佩,打到一百个回合没分出上下。
毕竟是年轻人气血方刚,林士佩逐渐地占了上风,胜英年近六十,气血衰败,在力量方面抵不住人家,只累得浑身是汗,眼看不及呀!正在这危险关头,天罗网上出现一人,这人抖丹田喊了一声:
“唗!肖金台的贼寇,休要猖狂,莫要撒野,某家到了。”
这一嗓子就好像金钟一样震惊全场,林士佩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胜三爷压宝刀仰面观瞧:
“什么人?”
全场的人都把头仰起来往上看,就见一人从天网破的那地方飞身形跳进天井当院,一看这个小伙子太英俊了,平顶身高七尺左右,细一腰梁,宽宽的膀扇,面似银盆,五官清秀,两道黑铮铮利剑眉飞通入鬓,好像明漆一般,一对大豹子眼皂白分明,白眼珠是真白,黑眼仁是真黑,瞳孔放光,鼻似玉一柱,方海阔口,通红的嘴唇,元宝耳朵,在脑门正中长了一个红色的竖纹,更给这人增添了英俊,头戴八棱月白缎壮中,上安二十四朵黄绒球,吐吐乱颤,鬓插八卦太极图的英雄胆。
上身穿月白色缎的短靠,寸排骨头纽,纳领,纳袖,纳边,纳扣,排扣到底,金线盘花上绣万字不到头,勒着黄色的英雄丝绦,在胸前打着英雄结,灯笼穗飘摆于背后,腰中系一巴掌宽丝銮壮带,在前边挽了个猫耳朵,长短穗子在前头一当郎,下一身穿月白缎十三飞的蹲裆滚裤,蹬一双莺哥绿抓地虎双皮脸的快靴,英雄大氅早已甩掉,打了个麻花扣斜背于身后,斜挎百宝囊,在手中擎着一条亮银盘龙棍,再看此人手中擎棍往院中一站,真好比鸡群中的凤凰,乱草之中的灵芝,身前背后百步的威风,盛气凌人,压倒一切!所有的人无不挑大拇指称赞,这小伙子长得可太威风了,这是谁呢?大伙都不认识他,唯独老剑客夏侯商元对他很熟。
老剑客手捻须髯哈哈大笑:
“五弟,你这厢来。”
那位说来的这个人是谁呀?他就是三侠剑这套书主要的书胆,飞天玉虎蒋伯芳蒋五爷,这是最厉害的一个了。
前文书咱们说过,老剑客艾莲池收了六名弟子,掌门的大徒弟就是震三山挟五岳赶一浪一无丝鬼见愁大头剑客夏侯商元,二徒弟就是铁牌道人诸葛山真,三徒弟是胜英、四徒弟是红莲罗汉弼昆,五徒弟就是蒋伯芳,老六就是斩怪蟒的叶成龙,咱单说今天来的这个蒋伯芳蒋五爷。
他是云南人氏,父亲是云南省的总兵叫蒋天章,母亲是万氏夫人。
要说起蒋伯芳年岁不大,但是走过的路是十分坎坷。
为了叙述蒋五爷的身世,不得不多费点笔墨。
蒋伯芳的父亲蒋天章,扶保明朝最末一个皇帝崇祯。
受崇祯的皇封镇守昆明府当了总兵大人,手下有三千军队。
蒋天章乃是一忠臣,自从到任之后两袖清风,明镜高悬,治军甚严,他到了云南老百姓无不欢迎,真是有口皆碑,因此蒋天章虽然当了那么大的官,手中并不富裕。
那时蒋伯芳刚刚七岁,社会就发生了变化,李自成兵进北京,崇祯皇帝吊死煤山,义军就掌握了政权。
但是由于吴三桂出卖山海关投靠了清兵,清兵这才开进山海关,李自成大败一片石,没有办法放弃北京败走长安。
后来由于内部不一团一结,矛盾重重,这次起义宣告失败,李自成兵退九宫山,生死不明,从那以后清军就占领了全国,当时吴三桂封为镇南王领着前头部队攻占各省,最后打到云南,又当了云南王。
这个吴三桂人不怎么样,臭名昭著,老百姓对他十分反感,他到了云南以后为了收买人心,不惜重金拉拢蒋天章,仍然让他当昆明府的总兵,被蒋天章拒绝了,假说有病,挂印封金,率领一家人离开昆明府,老头就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以度晚年,谁也不保了。
两口子一商量,干脆回到浙江万氏夫人的家里去,买几间房子置点地,春种秋收就当个农夫算了,二人商议已定,择日启程,雇了几只船顺流而下赶奔浙江金华府。
但是刚走到长江三峡就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忽听得两岸锣声响亮,水面上出现了一支水寇,这些水寇全用黑灰抹脸,分乘二十几只小船,把三只官船给拦住了。
船家吓得抖衣而颤,赶快禀报了蒋天章。
蒋天章是武将出身,在军队呆了多少年,而且蒋大爷善使一条亮银盘龙棍,那也是勇冠三军哪。
蒋天章一伸手从门后把大棍抄起来,让夫人看着儿子蒋伯芳。
他拎棍赶奔船头。
蒋天章来到船头之上大喝一声:
“呔!杀不尽的一毛一贼草寇,尔还不把道路闪开,蒋大章在此!”
他认为这些贼都是攒鸡一毛一凑掸子,乌合之众,我这一喊他们不就跑了吗?结果他可想错了,这帮贼都是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那!为首的船上站个小子,这小子挺大个儿,有点罗锅腰,脸上有一道横疤,面如黑紫色,在左腮之下长着一撮红一毛一,他就是长江一带最著名的水寇叫穆世宏,这帮贼都归他指挥。
穆世宏专门在这截杀过往的行人旅客。
他一看蒋天章口出狂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姓蒋的,你甭耍威风,你现在不是总兵了,你是解任的官员,跟普通的百姓没什么区别,大爷我为了做这份买卖,早就派弟兄探听清楚,知道你今天路过此地。
姓蒋的,你要明白事赶紧把东西给我留下,还能保住你一家人的一性一命,如若不然,我是刀刀斩尽,刃刃诛绝,一个不给你留!”
蒋天章听罢火往上撞,抡棍就砸。
穆世宏突然发现这条大棍不错,他心里就是一动,我若能把姓蒋的整死,得了这条兵刃可真不错,所以他心生了一计,喝令手下的弟兄群殴,一霎之时群贼全上来了,十八般兵刃样样皆有,把蒋天章困在当中。
弄得蒋天章手忙脚乱。
虽然他挺勇,但他是马上的将官,必须顶盔挂甲骑马,可是今天全然不同了,身着便装,战马也没有,怎么能抵住这些凶恶的敌寇呢、一开始左肋受伤,后来腿受重伤,紧接着头上挨了一鞭,蒋天章惨叫一声摔倒在船头,结果落了个乱刃分一尸一呀!这时候穆世宏把棍拣起来了,看了一看,真是一爱一不释手,然后吩咐一声:“给我上!”一阵抢夺。
三船东西都被抢劫一空,人都被惨遭杀害。
万氏夫人一看不好哇,抱着七岁的儿子蒋伯芳一娘一俩投江自尽。
贼寇们走了咱不说。
单说这一娘一俩,跳到长江水中,叫一浪一头这一打,一娘一俩就分开了,万氏死在水中,就剩下这蒋伯芳,顺水漂流,一泻千里,后来把他冲到浅滩之上,蒋伯芳还真没死,在浅滩上缓醒了多半天,后来明白过来了,睁眼一看,爹没了,一娘一没了,亲人们都不见了,蒋伯芳放声痛哭。
试想,一个七岁的孩子,从没离开过爹一娘一,现在落得光身一个人怎么办呢?一开始他就是哭,把嗓子都哭哑了,哭乏了就睡,醒了接着儿哭,一直哭到天黑。
这七岁的小孩儿,脑子里头也能分析点事,他一想,我亲人没了,我也不能这么饿死呀?听母亲说过,实在不行还可以讨饭,干脆我要饭吧!从此以后蒋伯芳就沿街乞讨,一边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一边要饭为生,饥一顿,饱一顿,所受的痛苦是一言难尽呐!
咱们单说这一天,蒋伯芳就来到四川和贵州的交界,眼前出现一个大村镇。
小伯芳觉着腹中饥饿,准备进镇子讨口饭吃,等进了镇子一看这还挺繁华。
由于这里的交通闭塞,大型的战争打不到这,所以比较而言,这块儿也比较太平,因此镇子上挺热闹。
蒋伯芳伸着小手管别人求钱讨饭,可是,这儿的人都挺狠,打过来,骂过去,没有一个人给饭的。
小伯芳从早晨起来要到天黑,一口饭也没讨着,实在饿得没办法,只好把裤腰带紧了一紧,东张西望,眼瞅着集市上的人没了,他一想找个避风的地方睡一宿吧,遛达来,遛达去,发现靠路南有座广亮的大门,蒋伯芳一看这家可够气派的,上马石、下马石、两溜桩橛,上边有门灯,下边摆着凳,大门对面是八字照壁,门前白沙石铺的路。
心说我就住到这吧,靠着门墩把衣服一掩,就睡了。
他睡到定更天左右,门前来辆车。
这辆车是红油漆的车一床一,上头盖着五彩的车棚,车老板一精一明强干,拿着大鞭子,牲口都挂着威武铃,一直来到这家门前。
“吁——”车站往了,车老板下来,把鞭子插好,准备个板凳,然后把车帘撩一开,接主人下车。
借灯光一瞅这主人长得挺气派,白脸,三绺胡,五十多岁,后边的小伙子还给拿着药箱子,这主人稳稳当当从车上下来。
有人叩打门环。
“老爷回来了,快开门。”
“嗳,来啦!”
大门开放。
本宅主人迈步往里一走,发现门旁坐着个小孩儿,低着脑袋,正打瞌睡。
主人就问:
“这是怎么回事?”
仆人一看:“呀,小要饭的,跑到这避风来了。”
过来给小伯芳一巴掌:
“起来,哪来个小要饭花子,滚!你跟谁打招呼跑这睡觉来了!”
小伯芳一抬头,正好跟这主人打对眼光。
这主人这么一看,这小孩儿长得不错呀。
平头正脸,五官清秀,特别是他这对眼睛非常讨人喜欢,因此就动了怜悯之心。
主人冲家人一摆手:
“别吓唬他。”
迈步过来摸一摸蒋伯芳的头顶。
“孩子,你是哪的人哪?你爹一娘一哪去了?”
这一问,蒋伯芳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了。
“我爹一娘一都叫水寇给杀死了,我是从云南逃难逃到这来的。”
“哎呀,你几岁了?”
“我七岁。”
这个人心里头如同刀绞一般哪,为什么?他今年五十二了,没孩子。
虽然家值万贯,膝下无有子女,他觉着前途无望,因此尽做好事,冬舍棉,夏舍单,二八月开粥场,有时到庙里去布施,希望能积个儿女。
出于这种心情,他对小孩儿就格外的喜欢,听蒋伯芳这一说,他好悬没哭了。
“孩子,你在本地有什么亲戚?”
“没有,我是要饭要到这来的。”
“唉!真够可怜的,跟我到家里吧。
伙计,好好伺候着,先给他换套衣服,弄点吃的,洗个澡,然后带到我的房一中。”
“嗳,是!”
主人发话谁敢不听,两个仆人把蒋伯芳领到里边,先用木盆打了热水,取来牛油肥皂,一边给小伯芳洗着澡,一边说:
“小孩呀,该着你时来运转,你怎么就遇着我们好心的主人了?今后你甭发愁了,吃饭不成问题。
只要我们主人一高兴,你要什么有什么。”
小伯芳就问:
“你家主人贵姓?”
“我家主人姓艾,名字叫艾连堂,是本地有名的善人哪,凡是求着他的,就没有拒绝过。”
蒋伯芳心里这才明白,洗完了澡,换了套衣服,蒋伯芳又吃点东西,一精一神头也来了。
管事的领着他,来到后院的书房去见主人艾连堂。
人佩衣服,马佩鞍哪,蒋伯芳经过沐浴更衣,领进来再一看,简直跟仙童一样,又好像个银娃娃,艾连堂一见,喜欢得不得了哇!把蒋伯芳抱在怀里细问经过。
蒋伯芳就把以往的事情讲了一遍。
艾连堂这才知道,他父亲就是云南总兵蒋天章,那是个清官哪,这是名门之后。
艾连堂一想,他在我这呆着吃几顿饭,不成问题,怕的是把这孩子就耽误了。
他告诉蒋伯芳:
“孩子,你先住到我这,过两天我领你出趟门,给你找个老师,让他教你能耐,你看如何呀?”
“哎呀,我谢谢恩人!”
书说简短,蒋伯芳在艾家住了十天,体力也恢复了,艾连堂命人套辆车,让伯芳上车,他也跟上去,让车老板儿把车一直赶到对青山松竹观。
松竹观是什么地方?就是胜英学艺的地方,来见老剑客艾莲池。
原来这艾莲堂跟艾莲池还是本家。
松竹观所有的花销,全由艾连堂提一供,两个人处得不分彼此,艾连堂把蒋伯芳领到庙了,见着老剑客艾莲池,把伯芳叫过来,把他的身世做了介绍,最后说:
“道兄,您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干脆您再多收个徒弟吧。”
艾莲池一咧嘴:“贤弟呀,不是我不收,这孩子太小了。
像我门户之中有的徒弟八九十岁,我的徒孙都六七十岁,你说我收这么个小孩,将来叫我徒弟们质问我,我有何话说呀!”
艾莲堂说:“那怎么办呢?情况特殊您就大开山门吧,无论如何把他收下看在我的分上。”
艾莲池情面难却:“这么办吧兄弟,你先把这孩子给我留下,我看看他有没有天分,要行呢,我教他武术,要不行呢,对不起,我还得把他给你送回去。”
“行行行。”
两人一言为定,艾连堂给留下五十两银子,让蒋伯芳好好在这学能耐,他告辞回家。
此后蒋伯芳住到庙上了。
艾莲池有时候高兴,把蒋伯芳叫过来,让他弯腰、折腿,蹲小架。
可蒋伯芳天资聪明,一教就会,教他一趟拳,没几天练出来了,怎么教怎么会,艾莲池这心就动了。
一瞅这孩子可真聪明啊,我再教他点繁琐的。
最后教给他一趟大洪拳三十六路,没用一个月,会了。
练的还挺出众,从这之后,艾莲池才下定决心,收这徒弟。
这样的人不收我收准呢?蒋伯芳才正式拜艾莲池为师,排列老五,要不怎么叫蒋五爷呢?
在十八般兵刃当中,蒋伯芳不一爱一别的,就一爱一练棍,因为他爹就是使棍的,他从小就看。
艾莲池投其所好,在棍上就给他下了功夫了。
教给他行者棒,又教给他天宫棒,地宫棒,翻天三百六十路九宫八卦连环棍。
蒋伯芳是样样都学到身上了,而且高来高去,陆地飞腾,样样本领一精一通。
艾莲池一看,我这么多徒弟,将来就数伯芳露脸哪!连胜英也不行。
人老了也喜欢孩子,老剑客哪也不去,爷两个就摽在一处了,蒋伯芳到了十八岁,上山这十年把功夫都学成了。
小伙儿个头也长起来了,五官相貌也长开了,简直是英俊无比。
艾莲池更高兴了,有一次艾老剑客出门办事,把庙上的事就托付给蒋伯芳,告诉他好好看家,另外练习功夫,别耽误,为师回来要检查你的功课,蒋伯芳点头。
艾连池走后,伯芳照样练功,正赶上数九寒冬,伯芳这天早上练武,就发现鹅一毛一大雪铺天盖地呀。
伯芳练完了之后用扫帚清扫门前的雪,突然在雪地里发现一个人。
这个人已经冻得半死了,蒋伯芳一看这人岁数也不大,穿的衣裳也比较好,这是怎么回事呢?蒋伯芳马上把这人背到庙里,找来两个小老道,三个人忙活着进行抢救,到掌灯时候把这人救活了。
被救的这人明白过来朝眼前看看,站着个小道士,还有个漂亮小伙,再看看屋里的环境,闭上眼睛一琢磨。
明白了,一定是我在雪地之中昏厥过去,是人家把我给救了。
这个人急忙下地施礼:
“恩公在上,我给恩公磕头了。”
“别别别。”
蒋五爷把他拦住,让小道士给他做碗面汤,热一乎一乎地吃下去,这个人才彻底复原。
蒋伯芳一看这人顶多二十五六岁,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赶紧抱拳就问他:
“贵姓啊,朋友。”
“免贵我姓董,双名士兴。”
“嚄。
请问董老兄您这是从哪来?因何昏迷在雪地之中?”
董士兴口打唉声:
“唉,一言难尽哪!”
闹了半天这个姓董的是从杭州来。
杭州有十八家大买卖,他是个总领班,家产人丁,是杭州的首户。
这次出门办事没想到在前边不远也遇上强盗了,把他的随从两个家人杀了,东西被抢劫一空,董士兴为了逃避杀路,这才跑进深山,冻饿、惊吓,再赶上大雪,故此才昏迷。
董士兴把经过说完了,蒋五爷心中很不是滋味,因为两个人命运相同。
蒋伯芳把自己的身世跟这董士兴说了一遍,董士兴也哭了。
“恩公啊,看来咱俩的命运差不多少哇,您把我救了,我无以为报,我打算提个要求,与恩公八拜结交,冲北磕头,不知恩公肯赏脸否?”
蒋伯芳正是十七八岁,一爱一交朋友的时候,一看这人挺一实在,点头答应了。
就在松竹院设摆香案,两个人冲北磕头。
董士兴做了盟兄,蒋伯芳当了盟弟,磕头之后哥俩亲一热得不得了,这个董士兴在松竹观住了十天,想要回杭州了,都是蒋伯芳给他准备的衣服,拿的路费,董士兴这才告辞,临走之时拉住蒋伯芳的手:
“贤弟呀,哥哥我回杭州了,你记住将来有一天要到杭州,你千万找我去。
你到了杭州只要一提姓董的,董百万,没有不知道的,一定有人把你领到我家。”
蒋伯芳牢牢记住,哥俩洒泪分别。
单表蒋五爷继续在这练功,到了月底老师回来了。
蒋伯芳也没隐瞒,把这件事情跟老师讲了一遍。
艾莲池挺高兴:
“孩子,这就对了,我们练武之人就是扶困济危,看来为师没白教你呀!”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到了蒋伯芳二十岁这一年,艾莲池把他叫到身边:
“伯芳,你上山多少年啦?”
“师父,十三年了。”
“啊,功夫也学得差不多了,为师想叫你下山闯荡江湖,不知你可愿意否?”
蒋伯芳马上跪下了:
“师父,怎么您撵我走,是不是弟子有不孝顺的地方,惹着您老人家生气了?”
“哈哈哈,孩子,非也。
在我这几个徒弟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呀!不过你也不算小了,不能总守在我的身边哪!你应当闯荡江湖,做一番事业,将来你发达了、有出息了,为师的脸上也好看哪!”
“师父,我什么时候走?”
“最近几天你就可以下山。”
“师父,那我去投奔谁呢?”
“听为师道来。
你有几位师兄都在江湖上,你大师兄夏侯商元,你还记得吗?”
“师父,我记得,就是挺大脑袋那个。”
“对。
听说他现在在台湾和澎湖,此人一性一情古怪,行踪飘渺,究竟在哪,为师也摸不清。
你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他们都在南京水西门外十三省总镖局,为师打发你下山就投奔你三师兄胜英啊!将来在镖局子谋一份差事,你要跟胜英在一起,前途不可限量。
孩子你记住,你三师兄就是咱们上三门的掌门人,就代替为师,我不在眼前他就好像你师父一样,你对他也要尊敬,要听他的话,记住了吗?”
“师父,弟子记住了。”
“伯芳,还有一事为师要嘱咐你。
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恐怕你要惹祸,古往今来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相貌太出众就会引来麻烦。
我可警告你,咱们上三门谨记一个一婬一字,倘若你走了邪道,做出这种坏事,为师是绝不容饶!”
蒋伯芳脸一红:
“师父,弟子牢记不忘。”
长话短说,三天以后蒋伯芳下山,艾道爷送给他一套衣服,另外赠送他一把单刀,给了路费十两。
蒋五爷肩头扛着哨棒,腰里挎着刀,怀里揣着十两路费洒泪下山,到十三省总镖局去找胜英。
因为他对中原一带地理不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花钱又不会算计,结果走的日子不多,把这十两银子花光了。
蒋五爷一看这怎么办哪,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哪!跟人们一打听,离着南京还很远哪,这怎么办?老师说的清楚,我们上三门门规甚严,一不准把武术放到地上换钱花,二不准偷盗摸取,又没有朋友,岂不把我难死!
后来他省吃俭用把外边衣服卖了,这才勉强维持到了杭州。
到了杭州一进城门他看旁边有个当铺,上边是金字牌匾。
蒋伯芳一想没有什么可当的了,我把这口刀当了吧,哪怕当个一吊半吊的,我吃饱了肚子再说。
他把刀解下来,进了当铺,往柜台上一放:
“掌柜的,当。”
这个掌柜的是位山西人,有点酒糟鼻子,把这口刀拿过来,拽出来看了看,晃晃头,又给退回来了。
“不要。”
“怎么,这刀成色不好?”
“不是,我说小伙子,这刀是武器,又叫凶器。
谁知它杀过人没杀过人哪,方才我一看这刀都开过刃了,这种东西我们当铺不收。”
“掌柜的,您高高手吧,我是从外地来的,连店饭钱都没了。
您看我身上实在没有可当的了,先把这刀押到这,说实在的,我有钱还得来赎来,因为这是我老师赠送的纪念,你花多少钱我也不卖,就因为实在困难,迫不得已才来当刀,您高高手就收下吧。”
“不行,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收。”
蒋伯芳一看他不收,把自己气得够戗。
正在这时,当铺里头往外送客人,一大帮好像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个人往外走。
蒋伯芳抬头一看,哟!这人这么眼熟啊,后来才看出来,正是雪地之中救的那个盟兄董士兴。
伯芳就叫了一声:
“盟兄!”
董士兴一看:
“哎哟,兄弟,你这是从哪里来?”
不顾一切过来就把伯芳手给抓住了。
“贤弟,难道这是在梦中相遇?”
蒋伯芳苦笑一下:
“盟兄,大晴天的哪里是梦中。”
“哎呀,兄弟你怎不到家呀?临别之时我怎样说的,到了杭州你来找我呀,这这,哎,你怎么到当铺来了?”
伯芳脸一红:
“盟兄因为我没钱花了,打算把刀当了。”
“哎呀,你这人真不听话。
众位,这是我的恩公,又是我磕头的兄弟,大伙都见一见,认识认识。
他姓蒋。”
当铺这掌柜的觉着挺不好意思,从栏柜里出来,一个劲儿赔礼:
“我说这位蒋爷实在对不起,方才我不知道,多有得罪,”
蒋五爷一笑:
“不知者不怪,这不算什么。”
董士兴点手唤车,把蒋五爷接到家里。
蒋伯芳到他家一看真了不起,太阔气了,光他家这院套方圆也有一里地,里边的房子都有上百间,前出一廊,后出一厦,后院带花园,两边带抱角楼,四个墙角有高大的更夫楼,简直跟一座大寨子相似呀。
董士兴一直把他让到里边,问寒问暖。
“贤弟,你这是从哪来?”
“从松竹观。”
“嚄,满徒了?”
“嗯,奉师之命闯荡江湖。”
“太好了,兄弟你等着,我把你嫂子请出来给你介绍介绍。
去去去,请夫人。”
在那个社会,一般的朋友,不给介绍夫人,救过命的朋友,才把夫人请出来相见,可见董士兴拿蒋伯芳不当外人了。
然后命令,全家人都祝贺,祝贺我兄弟来了,杀牛宰羊,准备酒席。
全家人都忙开了。
蒋伯芳正在这跟盟兄谈话,就听外边娇滴滴女子的声音,丫环、婆子一大帮,正中央闪出一位夫人。
蒋五爷赶紧站起来了,一看这夫人长得是如花似玉,比董士兴小得多呀,衣着打扮,光彩照人。
董士兴赶紧给介绍:
“夫人哪,这就是我经常跟你叨念的我的救命恩公,最好的朋友蒋伯芳。
贤弟这是你嫂子。”
蒋伯芳赶紧一躬到地:
“小弟参见嫂夫人。”
这位夫人抿嘴一笑:
“哟,不敢当,兄弟请起。”
董士兴大喜:
“今天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两盅。
夫人那你也别见外,好好陪着兄弟。”
时间不大,酒菜成席,在屋里头摆开桌椅。
蒋伯芳坐在客人的位置上,董士兴在下垂首相陪,旁边就是他夫人,丫环婆子在两旁恃奉。
从谈话当中蒋伯芳才知道,这位嫂夫人姓高,高氏,比盟兄小八岁,今年正好二十,与自己同岁。
这位高氏夫人一点也不腼腆,一边给蒋伯芳敬酒一边说:
“兄弟,我听你哥哥跟我说了,他被土匪抢了,好悬没丢一了命,几乎冻死在雪地之中,要不是兄弟把他救了,哪有他的命在呀,是兄弟救他的一性一命,赠他的路费,才得以回家一团一聚,我们把你就当做神人啦!兄弟你别走了,就留到我们家好好住些日子,将来跟着你哥哥一同执掌买卖,也不是嫂嫂自己夸口,咱们在杭州什么样的买卖都有。
听你哥哥说,刚才你到当铺去当刀,那当铺也是咱家开的,西门里还有绸缎庄,西门外还有烧锅,永关里还有当铺,你就放心吧,咱们是吃喝不愁。”
“多谢嫂夫人。”
相比之下这个高氏挺能说,三个人当中就听她白话了。
蒋五爷心中不太痛快,认为在这个场合应该让董士兴多说话,一个女人家,何必多嘴多舌?但又一想,嫂嫂可能是个热心肠,人家就是这种门风,我是个客人,有什么挑剔的呢?所以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吃罢以后,残席撤下,高氏告辞回去休息。
董士兴让人给他告假。
“这些日子哪我也不去,我陪我兄弟玩玩。”
一句话简短,董士兴陪着蒋伯芳游览了杭州各处的名胜,游览了市容,晚上又陪着他听戏,没事看十样杂耍,回来就成席。
这还不说董士兴把杭州出名的人物全请到家里与蒋伯芳相见,让大家多多关照,这种热诚劲,那是比不了的。
本来蒋五爷想即奔十三省总镖局,但是被董士兴活活地给留住了,怎么的也不能够脱身。
一日两,两日三,蒋伯芳在他们家已住了两个月了。
在这两个月之中都处熟了。
这一天董士兴有事,非得他出门不可,他告诉蒋伯芳:
“兄弟,哥哥失陪了,今天十八家领班有个紧急会我得参加,恐怕这会得开个三天五日的,我要不回来你不用着急,用什么,缺什么,你都跟管事的说。”
“哥哥请便。”
董士兴说完上车走了,就剩下蒋五爷。
蒋伯芳觉着挺烦闷,来到庭院之中忽然想起来了,我自从离开松竹观,没练武术了,这功夫岂不荒废了吗?难得有这么个清闲的时候,我得好好复习复习功课。
想到这,五爷把外衣闪掉,把单刀拿过来,摁绷簧拽出来,刀鞘放到长椅上,走形门,迈过步,练了一趟六一合刀,把刀练完了,觉着身上挺松快,又把哨棒拿过来,练了一趟哨子棒。
练完之后鼻子尖见汗了,五爷一想我得洗个澡,让仆人拿过来大木盆打满水,把仆人打发走了,自己在屋里沐浴。
正这时有人砸他的门:“啪啪啪”,五爷这就擦身穿衣服:
“谁呀?”
“哟,兄弟是我,你嫂嫂来了。”
“哎哟,嫂子,等等,等一会儿。”
蒋伯芳心说多倒霉呀,洗澡的工夫她来了,赶紧把衣服穿好了,满头大汗把房门开开,就见高氏,满面笑容,也没等蒋伯芳让,她就进了屋了,丫环婆子一个都没带,坐到屋中之后,蒋伯芳赶紧把水倒了。
问道:
“嫂子,您今天怎么得闲到前屋来了?”
“嗯,兄弟我听丫环跟我说了,你哥哥今天出门开会去了,这个会挺紧急,非得他参加不可,大概你也知道他是杭州十八家的总领班,有些买卖上的事情,都得他决定。”
“嫂子,我知道。”
“你哥哥一走,撇下你一个人孤单单、冷清清,嫂嫂我觉着怪不忍的,因此一抽一时间到前屋来陪伴于你。”
“嫂子,不必,我一个人挺好,刚才我练练功夫,我打算趁我哥哥不在家这几天,好好把功夫复习复习。”
“看你说的,你把功夫学到身上还能忘得了吗?老练那玩意有什么意思。
兄弟咱可一言为定,今天我在后花园设摆一桌便宴请你吃饭。”
“嫂子,不必,我酒足饭饱什么也吃不下去。”
“哟,是这阵儿,晚上你能不饿吗?到时我叫李一妈一来接你。”
这位嫂夫人问短问长,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告辞,弄得蒋伯芳好不自在。
心想我想恢复恢复功课,她还请吃饭。
有心不去怕驳嫂子的面子;有心去男一女授受不亲,大哥又不在家里,哎呀,蒋五爷左右为难呐!
到了掌灯之后,刘一妈一、李一妈一来接他来了。
“五爷,我们夫人在后花园等着哪,请您吃便饭。”
“好好好,我这就去。”
蒋伯芳换套衣服,两个老一妈一提灯引道,这才赶奔后花园。
其实伯芳打住到这之后,后花园他就来过一次,因为嫂子在后边住,多有不便。
那时是大哥陪着来的,从那以后一直没来过,今天是第二次。
等进了后花园,转过假山石,到了牡丹亭,再看此处灯光明亮。
在牡丹亭前头放一张桌案,桌上摞列杯盘,有各种水果,各种点心,还做了几样菜,摆着几瓶好酒。
就见这高氏夫人,浓粉艳装,满面含笑在这等着。
蒋五爷来到面前,深深一躬:
“参见嫂夫人。”
“兄弟,都是自家人,你怎么这么多礼呢?赶紧请坐吧!”
“多谢嫂嫂。”
蒋五爷在旁边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
高氏一笑,让刘一妈一给满上杯酒,递给蒋五爷。
她手里拿着一团一扇,一边扇着一边说:
“兄弟,你看我们家怎样?”
“嫂嫂,天上人间,真是人间的天堂!”
“哟,瞧你说的,是呀,家里边吃喝不愁,倒也自在。
可是人没有十全的。
嫂嫂我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啊,你猜猜是什么事?”
“小弟不知。”
“兄弟,今天把你请来,一方面是吃酒,一方面是向你诉说我这一肚子的委屈。”
说着话她看了丫环、老一妈一一眼,她们都明白,再看丫环、婆子全都退出后花园,这么大的后花园就剩下蒋五爷和高氏两个人。
高氏把自己的椅子往伯芳跟前靠了靠这才坐下,蒋伯芳提鼻子一闻,一股浓烈的胭粉味直刺鼻孔,五爷一皱眉,把自己的椅子又往旁边拽拽。
高氏笑呵呵把杯酒递给蒋伯芳:
“兄弟,你猜猜嫂嫂我为什么要诉苦?”
“小弟不明。”
“唉!要按理说呢,我跟你哥也算年貌相当,他家有钱,我家也有钱,称得起门当户对,可就有一样,我们俩一性一格合不来呀。
嫂嫂我是个一爱一说一爱一笑的人,你哥哥忙于事务整天不在家,这是你来了,你要不来呀,你哥哥很少在家过夜,就撇下嫂嫂我一个人,孤单单,冷清清好不凄凉,虽然吃的好、穿的好,那有什么用呢?人都是有感情的,希望有一知音,你说对吗?”
蒋五爷没言语。
高氏接着往下说:
“兄弟自从你来了之后,嫂嫂我觉着格外地高兴,我觉得有了依靠了,我见过兄弟一次面,兴奋得几夜都睡不着,我希望兄弟你不要走,就住到我们家,你我经常见面,就是你对嫂嫂我的最大安慰!”
蒋伯芳没念过多少书,听不透这话都是什么含义,但凭经验讲,好像不是正经话。
蒋五爷急忙站起来:
“嫂子天气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向嫂嫂告辞,多谢你今天的招待。”
蒋伯芳站起来就走,出乎意料的是,这高氏往前一扑把蒋伯芳给抱住了,脑袋扎在蒋五爷的怀里:
“兄弟你长得这么好,这么聪明,难道说嫂嫂的苦衷你全不理解吗?趁着你哥哥不在家,你我二人欢聚在一起该有多好。”
“哎哟!”把蒋五爷气得三刹神暴跳,往外一推,把高氏推了个跟斗,“咕呼”就摔了。
蒋伯芳正色道:
“嫂嫂我希望你自尊自贵,别忘了我是你盟弟,你是我嫂子,我跟我哥哥是过命的朋友,你做出此事,说出此话真是恬不知耻!”
一甩袖子蒋伯芳走了,就听到身后边传来娇滴滴女子的哭声。
蒋五爷回到屋里越想越有气,真是如坐针毡,蒋伯芳一想真是倒了霉了,我见她面那天就看她不是块好饼,可惜我哥哥人那么好,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呢,不行,不能呆了,马上就走。
蒋五爷收拾东西这就要走,但收拾收拾他这火就压下了,一想我哥哥对我不错呀,如果他回来发现我不在,他心中是什么滋味,我再不乐意呆也得等我哥哥回来的呀!哪怕回来我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地走,也不能不辞而别呀!哎呀,我哥哥得好几天才能回来,我这几天怎么个熬法呀?
蒋伯芳思前想后不住地叹气。
书说简短,三天过去了,董士兴还没回来,蒋伯芳一想,我走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