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新志
卷三
高公轩者,宣仁之疏族也。
政和末,为沧州仪曹,考满,哀鸣于外台,及将曰:自惟孤寒,无从求知于当路,但各乞一改官照牒,障面而归,以张乡闾,足矣!人皆怜而与之。
既至京师,乃诣部自陈荐状已足,乞以照牒为用,先次放散。
适有主之者,从其说而施行之,遂冒改秩。
蔡元长时当国,闻之,遂下令今后不得妄发照牒。
公轩中兴后为检正诸房文字。
外祖曾空青,政和中假守京口,举送贡士张彦正纲;宣和末,守秀水,举送沈元用晦;绍兴间,牧上饶,举送汪圣锡应辰,三人皆以廷试第一。
其后舅氏曾宏父知台州,鹿鸣燕坐上,作诗以饯之,末句云:三郡看魁天下士,丹丘未必坠家声。
是岁,天台全军尽覆,事有不同如此者。
沈元用,文通孙也,初名杰,家于秀之崇德县。
坐为人假手,奏案至祐陵榻前,上阅之云:名见《梁四公子传》,此人必不凡,可从阔略。
时方崇道教故也。
遂降旨,止令今后不得入科场而已。
彷徨无所往。
时外祖守秀城,舅氏宏父为湖州司录,来省侍。
十妓十长杨丽者,才色冠一时,舅氏悦之。
席间忽云:有士人沈念六者,其人文艺绝伦,不幸坐累,遂无试所,奈何!宏父云:审如若言,吾合牒门客一人,尚未有人。
翌日,访舅氏,一见契合,易其名曰晦。
是岁,漕司首送,明年,为大魁,才数月即入馆为郎,奉使二浙,经由嘉禾。
丽张其徒曰:我今日乃往庭参门生耶!
张子韶、凌季文俱武林人,少长同肄业乡里。
宣和末,居清湖中,时东西两岸居民稀少,白地居多。
二人夜同步河之西,见一妇人在前,衣妆楚楚。
因纵步觇之,常不及焉。
至空迥处,忽回顾二人而笑,真绝色也。
方欲询之,乃缓步自水面而东。
二公惊骇而退。
王磐安国,合肥人。
政和中,为郎京师,其子妇免身,访十乳十婢,女侩云:有一人夫死未久,自求售身。
安国以三万得之。
又三年,安国自国子司业丐外,得守宛陵。
挈家之官,舟次泗州,一男子喏于轿前,云十乳十婢之夫也,求索其妻。
安国惊骇,欲究其详,忽不见。
归语十乳十婢,亦愕然无说。
至夜,十乳十婢忽窜去,遍索不可得。
诘旦,舟尾乃见十十尸十十浮于水面。
元符末,巨公为太学博士,轮对,建言:比因行十事太庙,冠冕皆前俯后仰,不合古制。
诏行下太常寺。
寺中奏云:自来前仰后俯,必是本官行礼之时倒戴之误。
哲宗顾宰臣笑云:如此,岂可作学官,可与一闲散去处。
改端王府记室参军。
未几,端邸龙飞,风云感会,至登宰席,十宠十禄光大,震耀一时。
绍兴中,亦有为馆职者,于言路有宿憾,欲露章以论。
既闻之,愬于当路,乞易地以避焉。
改普安郡王府教授。
已而,孝宗正储位,以潜邸旧恩,位极人臣,荣冠今古。
二公之事绝相似,祸福倚伏,有如此者。
李汉老邴少年日,作汉宫春词,脍炙人口,所谓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者是也。
政和间,自书省丁忧归山东,服终造朝,举国无与立谈者。
方怅怅无计,时王黼为首相,忽遣人招至东阁,开宴延之上坐。
出其家姬数十人,皆绝色也。
汉老惘然莫晓。
酒半,群唱是词以侑觞,汉老私窃自欣,除目可无虑矣。
喜甚,大醉而归。
又数日,有馆阁之命。
不数年,遂入翰苑。
十江十纬字彦文,三衢人。
元符中,为太学生。
徽宗登极,应诏上书,陈大中至正之道,言颇剴切。
上大喜。
召对称旨,赐进士及第,除太学正,自此声名籍甚。
陆农师为左丞,以其子妻之。
政和末,为太常少卿。
蒙上之知,将有礼簉之命。
时陆氏己亡,再娶钱氏,秦鲁大主女也。
偶因对扬,奏毕,上忽问云:闻卿近纳钱景臻女为室,亦好亲情。
言讫微笑。
是晚批出,改除宗正少卿。
彦文知非美意,即丐外出知处州,由是遂摈不复用。
明清《挥麈余话》载马伸首陈乞立赵氏事,后询之游诚之,凡言与前说各有异同者,今重录其所记于后。
靖康初,秦桧为中丞,马伸为殿中侍御史。
一日,有人持文字至台云:金军前令推立异姓。
秦未及应语之间,马遽云:此天位也,逆金安得而易!今舍赵氏其谁立?”
秦始入议状,连名书之。
已而,二帝北狩,秦亦陷金,独马公主台事,排日以状申张邦昌云:伏睹大金以太宰相公权主国事,未审何日复辟?谨具申太宰相公,伏乞指挥施行。
至康王即位日乃止。
有门弟子何兑者,邵武人,字太和,嘉王榜登第,少师事马公。
其后,秦桧南归,擅立赵氏之功归己,尽掠其美名取富贵,位极公槐,势冠今古,何公常太息其师之事湮没,欲辩明其忠。
每引纸将书,辄为其子所谏,以谓秦方势焰震主,岂可自蹈危机,掇家族之祸。
然何公私自为《马公行状》一通,常在也。
绍兴甲戌,以左朝奉郎任辰州通判将满,一夕,忽梦马公衣冠相见,与语如平生亲。
既寤,喻其子曰:马先生英灵不没,赍恨九京,如此有意属我乎?挂其遗像,哭之。
其子镐哀劝不从,因告其父曰:俟斯人死,上之未晚。
太和曰:不然,万一我先死,瞑目有余恨。
后日当受代。
即手书一状闻于朝,其词尤委曲回互,但云自太师公相陷金之后,独殿中侍御史马伸,排日以复辟事申邦昌云云。
且以所作《行状》缴纳,乞付史馆立传,以旌其忠。
入马递驰达,然后解组以归。
秦得之,怒,凡一路铺兵悉遭痛治,仍下廷尉,追捕何公甚急。
狱吏持文移至邵武,而太守张姓者,惊愕罔措,就坐得疾,越翌日始甦,扶掖至厅事,才启封视牒,则所追者左朝奉郎何兑也。
方遣吏往村落追赴以行。
既对吏,而柏台老吏已先在棘寺,但谓靖康虽有马伸为殿院,未尝闻有此状也。
令台吏勒军令状,棘寺以上书不实,拟降一官,罢前任。
思陵重违桧意,圣语曰:所拟太轻,特追两官,羁置英州。
盖绍兴甲戌岁也。
后一年乙亥,桧死日,御批何兑所犯,委是冤枉,令有司别定,遂复元官,放逐便,仍理元来磨勘,为左朝散郎。
何在贬所皆无恙。
归至里门,遇亲戚相见,喜马公之事明白,一笑病发。
朝廷虽欲用之弗果,仅能食祠官之禄一年而已。
镐乃诚之姨夫,是以知其详。
及建宁诸乡长搢绅之与何太和相厚者,皆能言其事。
明清近又得伸上邦昌全文,用列于后,云:伸伏见金人犯顺,劫二圣北行,且十逼十太宰相公使主国事,相公所以忍死就尊位者,自信敌兵之退,必能复辟也。
忠臣义士,不即就死;城中之人,不即生变者,亦以相公必立赵孤也。
今敌退多日,吾君之子,已知所在,狱讼讴歌,又皆归往。
相公尚处禁中,不反初服,未就臣列。
道路传言,以谓相公外挟强敌之威,使人游说康王,自令南遁,然后据有中原,为久假不归之计。
伸知相公必无是心,但为金人所迫,未能邃改。
虽然如此,亦大不便。
盖人心未孚,一旦喧鬨,虽有忠义之心,相公必不能自明。
满城生灵,必遭涂炭,孤负相公初心矣。
伏望相公速行改正,易服归省,庶事稟取太后命而后行,仍亟迎奉康王归京,日下开门拊劳四方勤王之师,以示无间内外。
赦书施行恩惠,收人心等事,权行拘收,候立赵氏日,然后施行。
庶几中外释疑,转祸为福。
伊、周再出,无以复加。
倘以伸言为不然,即先次就戮,伸有死而已,必不敢附相公为叛臣也。
邦昌于是始下令一切改正。
明清《挥麈后录》载周郔所记陈尧臣决伐燕之策,盖出于天下公论,而尧臣之子倚以财雄行都。
张全真参政日,载真伪作一帧,可以但作全真文字。
近览李仁甫《长编》云:绍兴元年正月十四日辛丑,中书舍人十胡十十十交十十修言:‘人臣之罪,莫大于误国,自古误国之祸,莫大于燕云之役者。
燕山议首与夫用事之臣,大者诛戮,小者流放。
而陈尧臣者,独仍旧故秩,廪食县官,置而不治,岂所以上慰宗社之神灵,下泄四方之痛愤哉?尧臣为国召乱,不知罪恶之重,乃敢自引矜,乞为郡守。
今虽为宫祠,叨窃食禄。
臣愚伏望睿旨削夺尧臣在身官爵,投窜遐方,以惩其恶,以谢生灵,为后世臣子误国之戒。
诏:‘尧臣主管临安府洞霄宫指挥,更不施行。
’书之于编,盖知周郔之言不厚诬,且非明清之私意。
事见《长编》第一百五十九之注。
后阅《中兴日历》,宰执奏乞行迁责,高宗云:岂可以因乞差遣,反遭贬邪?止罢祠焉。
王彦国献臣,招信人〔原“招”作“昭”。
宋史地理志淮南东路泗州有招信县,据改〕,居县之近郊。
建炎初,金人将渡淮。
献臣坐于所居小楼,望见一老士大夫彷徨阡陌间,携一小仆,负一匣,埋于空迥之所。
献臣默识之。
事定,往掘其地,宛然尚存。
启匣乃白乐天手书诗一纸,云:石榴枝上花千朵,荷叶杯中酒十分。
满院弟兄皆痛饮,就中大户不如君。
献臣后南渡,寓居余姚,尝出以示余,真奇物也。
闻后以归刘纲公举矣。
献臣又云:建炎间,避地至奉化境上,一二仆隶偕行。
尝夜过渡,月色微明,有数人先往焉。
忽问云:非王献臣解元行李否?但见其躯干长大,语声雄厉,心窃疑之。
方欲复询之,忽迳自划水而渡彼岸,波涛汹涌久之。
献臣惶怖几溺,竟不知为何怪,后亦无他。
十胡十伟元迈,新安人也。
携其父舜申所述《乙巳泗州录》、《己酉避乱录》二书相示,叙俶扰时事,文虽不工,颇得其实,今列于后:
《乙巳泗州录》云:宣和乙巳,子家寓居泗州之教授厅,适在宝积门,出门即淮河。
有友一二人在南山,如郑况仰荀,其父为发运司属官,廨宇在焉。
以故无三五日予不至南山。
常时至彼讲论文字,谈说时事。
是时,朱勔父子正得志,势位炎炎。
每上下京浙,则称往来降御香,其实欲所过州县将迎之勤也。
是年秋,朱汝贤自浙中来,以降御香,泗州官吏迎于(阝歨)山。
(阝歨)山,出城四里许,在淮南西岸,过是无路可行,故止于此邀迎其船。
汝贤传指挥,到城中亭子上相见,官吏皆迴候于亭。
及船至亭,通名,典谒者曰:承宣歇息矣。
候久之,令再通,曰:睡著矣。
抵暮,方见守倅而已。
傍观者见其骄傲,皆为之不平。
予辈时谈此事于南山,曰:我辈恐未死,且看朱勔父子终竟如何。
其冬,金人入寇抵都城,上皇避位,日闻京师事不一。
未几,朱勔首以小(舟刃)子东下,曰勔已放归田里矣。
不敢出见人,人亦不顾之。
日有京师权贵与中官下来者颇多,皆著皂衫而系皂绦,行于街市。
又几日,曰上皇已在发运司行衙矣。
人初不信,及往观,但见座船一只,泊于河步,以结徼壁矢张于船前。
问之,上皇果在,衙中侍卫萧然。
又数日,军马才到,市上皂衫贵人益多。
凡前此闻所贵倖宦侍之用事者,问之,往往在焉。
俄又闻童贯亦至,或有见坐帷帐中,黑肥,躯干极大者,问之。
童大王也。
军马至,皆渡淮,驻于南山后。
闻高俅于南山把隘。
高俅之弟伸亦同在彼。
因普照觉老请斋于南山,始知之。
是时也,把隘南山,即已弃淮之北矣,实今日之先兆,亦自东京来至南山,无控扼之所也。
俄又闻上皇登发运衙城上之亭,观渔人取鱼于淮。
又旬日,上皇移幸而南。
自是京师士民来者日夕继踵,益知金兵叩城之事。
以上皇益南,侍卫自京师而至益盛。
一槖驼踏浮桥倾倒,遂入淮中,以负物之重,恐必不救也。
又阅岁时,上皇驾还,皆亲至塔下烧香。
每入寺,寺中人皆驱出。
施僧伽钵孟、袈裟,至亲与著于身。
先是,以普照寺大半为神霄玉清宫,至是,御笔画图,以半还寺。
寺僧送驾出城,得御笔,欢喜。
上皇初至寺时,寺之紧要屋宇还之益多。
始所还,道流尽拆去门窗;及再还,即并所拆门窗得之,道流禠气矣。
明年秋,余同弟汝士往国学赴试,汝士预荐,而余遭黜,独还泗州侍亲。
时伯兄汝明再为监察御史,汝士寓南台公廨,以待省试,因再遭围,闷病几死。
盖国学诸生例患脚气,故染是病也。
使予是年预荐,必死于京师。
及闻太原失守,知淮泗不可居,借船于发运方孟卿,遂侍亲来湖州,船才过闸即潮落,不可复开,而泗州寻亦乱矣。
呜呼!金敌凭陵,国家颠危,实上之人为权倖诱十惑,造成此祸,而勔一人亦在数。
盖勔乃姑苏市井人,始以高资十十交十十结近十习十,进奉花石,造御前什物,积二十年,职以充进奉监司。
守令或忤其意,以故违御笔绳之。
应造什物,皆科于州县,所献才及万分之一,余皆窃以自润及分遗权倖,以徼恩十宠十。
故勔建节旄,子姪官承宣观察使,下逮廝役,日为横行。
媵妾亦有封号。
勔与其子汝贤、汝功各立门户,招权鬻爵,上至侍从,下至省寺,外则监司,以至州县长吏官属,由其父子以进者甚众,货赂公行,其门如市。
于是勔之田产跨连郡邑,岁收租课十余万石。
甲第名园,几半吴郡,皆夺士庶而有之者。
居处园地悉拟宫禁,服食器用上僭乘舆,建御容殿于私家。
在京则以养种园为名,徙居民以为宅所。
占官舟兵级月费钱粮,供其私用。
及上皇禅位,放勔归田里,其假道泗州也,遮蔽船门,惟恐人知之,亦无面以见人。
未几,渊圣以台谏论勔,安置广南,籍没财产。
既而取首级,家属悉窜。
以此观之,宜乎召金人之祸,而致国家之颠危焉。
然所以造祸者,岂止勔之一人耶?因思宣和间,京师奢侈正盛,一相识言曰:《书》云‘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彫墙。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古人法度之严如此。
是数者有一则必亡,岂有兼是数者,而复有逾于此者,安得无祸乎?靖康果有其应。
或曰:若如此而无祸,则古人之言必妄,《诗》、《书》皆不足信者,而喋喋颇费辞说。
自念老矣,切虑遗忘,遂追思所见,笔之于册云。
《避乱录》:建炎己酉,先兄待制讳舜陟,字汝明,帅建康,与右丞杜充不相能。
充时领兵驻建康,充自遣将来夺取经制司钱物。
待制闻于朝,充往往亦知而后奏。
朝廷知二公不合,十月,移待制两浙宣司参谋。
时周望自枢府出为宣抚。
望老缪,本由八行举,与论军事率不合。
先有旨,令坚守平十江十,所措置初无可守之计,待制有奇谋,皆不用。
金人自广德由安吉抵钱塘,渡十江十破明越,北还,假道平十江十,所措置初无守御者,皆知必败矣。
待制谓望,本司金帛既尽为敌人所得,曷若为携往昆山而北,庶可存也。
望既遣金帛来吾家,始以船附鲁玨辎重中,舣平十江十齐门。
翌日,到昆山,依李阎、罗贵,泊于梅里,寻移许浦。
未几,金兵犯平十江十,望走青龙,平十江十城不战而破。
诸将如郭仲威辈,先敌未至,已劫略城中几无遗。
望尝不快于韩世忠。
是时,世忠兵盛权重,驻镇十江十,闻望窜,遣将董旻邀虏之。
旻至许浦,以为望在,适吾家老小在彼,旻来见待制,遂邀以行。
始旻将至,兵稍遥,望皆以为敌舟,率弃船而走。
吾家船亦留十江十口,命使臣十温十宏等守之。
老小系道。
弟舜举、姪仔,径走吴兴。
唯予侍家君朝散,同待制及令人等,茫无所之,第漫去而已。
夜宿野人家,旻遣使臣来追,坚欲吾家还船。
予谓:若金人则不可从,若世忠军则中国兵,且此投戈散地之时,往其军中亦自有所托,何为不可?”
待制以为然,因举家从以还。
时已行三二十里,连夜从其使臣以还,偶天晴,及晓才到,船皆无恙,一簪不失。
旻乃率待制入其军于镇十江十。
盖旻之意,虏望不及,且取参谋以塞其责。
而旻欲虏望未已也。
始船未行,旻军阵船到于十江十,唯吾家一船在许浦港口未出十江十。
旻乃率吾家船入其军,趋水而下往青龙,必欲得望。
及至青龙十江十口,闻望已还军而西。
旻遂泝十江十而上之镇十江十,吾家船同行。
及至镇十江十,待制欲见世忠,旻遮之不使见。
未几,遣一船来换,意欲取吾船中之米。
其所谓金帛者,未至梅里,望已追回矣。
以诸将不欲令金帛离军去,殆有谋焉。
有言于望故也。
得所换之船,吾家移过,自留少米,余皆与之,本有百余石。
所换之船,通川船也,亦能行十江十海,有篷帆二,物亦足用。
小泊于焦山,杂于韩军杂物船中。
既至焦山,船中隘不可居。
入寺中占其方丈,老幼悉安堵,但日游戏于焦山而已。
时金已破镇十江十,日见十胡十骑驰逐于十江十岸。
坐见其焚甘露寺,但留双铁塔。
世忠以十江十船凿沉于闸口,拒金人之出,敌船实不可出,以闸口沉船纵横也。
世忠军皆海船,阵于十江十中,中军船最大,处于中,余四军皆分列以簇之,甚可观。
辎重船皆列于山后。
予日登焦山顶观之,山前但见作院等船耳。
工人为兵器于寺前,又有镇十江十见任官及寺中之船,皆于寺前,太守李汝为亦在焉。
汝为亦韩军中人,世忠命为太守者也。
三月十七日晚,东北风作,至夜益甚,十江十中飘水皆成冰。
予尝夜独宿船中守行李,时吾家复有一小船同泊,以行李载不尽故也。
是晚,予上船遣人提空笼相随,欲入船搬移衣物,又携钱百千入大船,已昏黑,风大,船荡不可卧。
梢工姓朱,通州人。
夜将半,叩问朱梢:船如何?朱曰:风大甚。
夜益深,但闻朱梢焚香于神前,有祷祈护卫者。
复问朱云:如何?朱曰:风大了不得也。
问:吾小船安在?曰:不见久矣,随风以去也。
是日昼,余观大船之矴索,其外似已旧烂,其中一截斩新。
予尝语朱:此船藉此索为命,何不倒索而用之,卷其旧者于,出其新者于外,庶可恃以牢乎?朱曰:此当然。
予曰:明日潮来水满,可令近岸,倒其索。
朱许之。
至是风作之甚,又思其索旧且朽,愈不遑安。
是时,金兵在南岸,矴索若断,必随北风至彼,当碎身与船于敌手矣。
船为风震,不得睡,思之惶恐无限。
及晓,幸吾船无恙,但不能举头,以噁心故也。
朱梢寻以麵汤来,亦不能用。
及伸首船外,视焦山之前,唯吾一船而已,余皆不知所在。
遥视赵都监者,步履于山上,如神仙中人。
点心时,待制以予在船中,遣小舟来,因得登焦山之岸,其去死亡一发耳。
予寻登山顶望世忠军,极目十江十中,无一船之存,辎重在山后者,亦略不见其一。
又一二日,山前之船稍集。
先是,世忠既塞闸口之河,金人乃别开一河,出十江十焦山,初不知之。
至是,早饭时,有敌船二只出在十江十,但望见其船上黑且光耳,必是其人衣铁甲也。
此间船皆起矴以走。
是日,世忠家私忌,予入方丈,见诸方为佛事。
未几,诸僧皆在船中,盖凡在山之人皆已登舟。
府官之属亦然。
予家亦皆登舟,随例起矴以下,至垂山风适顺,乃令朱梢张帆顺流而下。
韩军望见吾家船去,有呼住者,予令勿应。
时船中有韩军二卒,亦令船住,复勿听,二卒盖世忠令守吾家者也。
行稍远,始语二卒:待吾家至苏湖,却以金帛遣汝回,否则,无好到汝也。
二卒顾势不可住,乃俯首从之。
船过圌山,风正顺。
夜过十江十十陰十,晓抵福山,不知其几里。
福山别得船,又正北风作,抵常熟,过平十江十,至平望入平十江十城。
市并无一屋存者,但见人家宅后林木而己。
菜园中间有屋,亦止半间许。
河岸倒十十尸十十则无数。
出城,河中更无水可饮,以水皆浮十十尸十十。
至吴十江十,止存屋三间,其下横十十尸十十无数。
垂虹亭、横桥皆已无,止于亭下取得少水堪饮。
自吴十江十而南,有浮十十尸十十益多,有桥皆己断,其处十十尸十十最多。
后问之,云:敌骑推人过,皆死于水。
时燕子已来,无屋可巢,吾船用帆,乃衔泥作巢于帆。
缘岸皆为灶圈,云金人缘岸泊故也。
所杀牛频频有之,其骨与头足并存,但并无角,必金人取以去。
陈思恭所击敌船沉陷者,尚有数只于第四桥之南。
思恭,周望军统制官也。
待制尝语望云:枢密必欲守平十江十,莫若移军吴十江十,据太湖天险,吾辈以中军扼其前,使诸将以小舟自太湖旁击之,可必胜。
望不主其议,但令召诸将议之。
及诸将毕集,望命待制语方略,诸将不从。
盖诸将如郭仲威辈皆贼魁,喜乱,志在为贼而已。
思恭兵最少,居下,闻此谋跃而前曰:待制之言甚善,思恭愿为先锋。
自余不从,竟已。
及敌过吴十江十,思恭不稟望,自以兵出太湖,横击其尾。
乃中军系虏之民,闻兵至,皆为内应,纵火焚舟,几获四太子者。
思恭虽胜,望怒其不白,然竟不迁官。
所沉敌舟,凡半年许尚在河中。
吾家船至平望,方欲首西以行,东风又发,又一帆至吴兴。
时望军已驻吴兴矣。
凡曲折得风,自垂山至吴兴,真天以相吾家也!老幼皆安然而归,始见弟妷,已抵吴兴旬日。
待制乃遣使臣以书与信寄谢世忠、董旻辈。
因送二卒往,仍取行李告敕之寄军中者。
既取以归,闻世忠舟师败于金人。
始敌在镇十江十,不可出,故即陆往建康,尝聚吾宋士大夫,令筹所以破世忠军,皆云:海船如遇风不可当,船大而止,且使风可四面,卒难制,如风使舟耳,卒难摇动。
敌然之,选舟载兵,舟橹七八,乘天晓风未动,急摇近世忠,以火箭射之。
船人救火不暇,又无风,船不可动,遂大败,陷前军十数舟,自余得遁。
盖世忠初知金人往建康,亦泝十江十以舟师与对垒,时议者固已非之,曰:《兵法》:‘勿迎于水内,半济而击之,利。
今乃迎之于水内,安有利也?初予在焦山,见世忠陈兵十江十中,而镇十江十十江十口山上,有兀立不动下视吾军者。
世忠船特大,早晚诸将来稟议,络绎不绝,皆用小舟。
明知大者为世忠,自余五军船,历历可数。
吾尝自念,吾军中事,金人莫不目见耳闻;而敌人军中事,吾军略不知之,亦可虑矣。
终抵于败,何智术之疏耶!于是金人安然渡十江十北归。
然世忠进官加恩,犹自若也。
不数月,待制守钱塘,世忠入觐,时车驾驻会稽,所待世忠良厚,乃大喜,却恨前此失于一见,且詈董旻为之障。
旻来谒,亦有惭色。
闻世忠将入钱塘界,谓旻曰:十胡十待制今却相见,如何?旻无语,但愧汗而已。
世忠所携杭十妓十吕小小,即时以去。
初,小小以有罪系于狱,其家欲脱之,投世忠。
世忠偶赴待制饭,因劝酒,启曰:某有少事告待制,若从所请,当饮巨觥。
待制请言之,即以此十妓十为恳。
待制为破械,世忠欣跃,连饮数觥。
会散,携十妓十以归。
十妓十后易姓茅。
明清尝于毕少董处,睹种明逸手书所作诗一首,殆五十年犹能全记。
今录于此:楼台缥缈路歧旁,共说祈真白玉堂。
珠树风高低绛节,灵台香冷醮虚皇。
名传六十合何昭晰,事隔三清恨渺茫。
欲识当年汉家意,竹宫梧殿更凄凉。
世传《太公家教》,其言极浅陋鄙俚。
然见之唐《李十习十之文集》,至以《文中子》为一律。
观其中犹引周汉以来事,当是有唐村落间老校书为之。
太公者犹曾、高祖之类,非渭滨之师臣明矣。
《文中子》,想亦是唐所录,其言未免疏略。
经本朝阮逸为之润色,所以辞达于理,学者宜熟究之焉。
如市井间所印百家姓,明清尝详考之,似是两浙钱氏有国时,小民所著。
何则?其首云赵钱孙李,盖钱氏奉正朔,赵乃本朝国姓,所以钱次之;孙乃忠懿之正妃,又其次,则十江十南李氏。
次句云周吴郑王,皆武肃而下后妃,无可疑者。
明清家旧有常子允元祐中在馆阁同舍诸公手状,如黄、秦、晁、张诸名人皆在焉。
后为龚养正颐正易去。
比观洪景卢《容斋三笔》,乃云见于王顺伯所,以为高子允者。
常名立,汝十陰十人,与家中有乡曲之旧,夷父秩之子。
熙宁初,父子俱以处士起家,子允为崇文馆校书郎。
元祐中,再入馆。
后坐十十党十十籍,谪永州监税以卒,石刻碑中可考。
此卷乃子允与大父者。
而景卢乃指以为高君,不知高子允又何人耶?
杜子美作《饮中八仙歌》,叙酒中之乐甚至。
由是观之,子美盖亦好饮者,不然,又焉得醉中诋严武,几至杀身耶?
宣和中,外祖曾空青公守山十陽十,有堂胥之子韩璡者,以御笔来为转运司勾当公事。
年未冠,而率略之甚。
一日,语外祖云:先丈尝为何处差遣?外祖答云:曾在中书。
复询云:何年耶?答云:建中靖国之初,自右府而过。
璡大笑云:岂有察院而过中书省乎?盖谓其侪类而然。
外祖即应之云:先公自知枢密院拜右仆射。”
璡默然,阖席为之哄堂绝倒。
雷轰荐福碑事,见楚僧惠洪《冷斋夜话》。
去岁,娄彦发机自饶州通判归,询之,云:荐福寺虽号番十陽十巨剎,元无此碑,乃惠洪伪为是说。
然东坡先生已有诗曰有客打碑来荐福,无人骑鹤上扬州之句矣。
按惠洪,初名德洪,政和元年,张天觉罢相,坐通关节,窜海外。
又数年回,僧始易名惠洪,字觉范。
考此书距坡下世已逾一纪,洪与坡盖未尝相接,恐是先已有妄及之者,则非洪之凿空矣。
洪本筠州高安人,尝为县小吏。
黄山谷喜其聪慧,教令读书,为浮屠氏,其后海内推为名僧。
韩驹作《寂音尊者塔铭》,即其人也。
韩子苍驹,本蜀人。
父为峡州夷陵令,老矣,有一妾,子苍不能奉之,父怒,逐出。
内侍贾祥者,先坐罪窜是郡,驹父事祥甚谨,祥不能忘。
子苍于父逐之后,走京师,祥已收召大用事。
子苍困甚倦游,漫往投之,祥不知得罪于其父也,献其所业。
偶祐陵忽问迁谪中有何人材,祥即出子苍诗文以进。
首篇太乙真人莲叶之句,上一览奇之,即批出赐进士及第,除祕书省正字。
不数年,遂掌外制。
绍圣中,有王毅者,文贞之孙,以滑稽得名。
除知泽州,不称其意,往别时宰章子厚,子厚曰:泽州油衣甚佳。
良久,又曰:出饧极妙。
毅曰:启相公,待到后,当终日坐地,披著油衣食饧也。
子厚亦为之启齿。
毅之子伦也。
石才叔苍舒,雍人也。
与山谷游从,尤妙于笔札,家蓄图书甚富。
文潞公帅长安,从其借所藏褚遂良《圣教序》墨迹一观。
潞公十爱十玩不已,因令子弟临一本。
休日宴僚属,出二本令坐客别之,客盛称公者为真,反以才叔所收为伪。
才叔不出一语以辨,但笑启潞公云:今日方知苍舒孤寒。
潞公大哂,坐客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