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时节日偏长,处处笙歌入醉乡《今古奇观》三十八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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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 三十八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今古奇观

三十八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太平时节日偏长,处处笙歌入醉乡。

闻说鸾舆且临幸,大家拭目待君王。

这四句诗乃咏御驾临幸之事。

从来天子建都之处,人杰地灵,自然名山胜水,凑着赏心乐事。

如唐朝便有个曲十江十池,宋朝便有个金明池,都有四时美景,倾城士女王孙,佳人才子,往来游玩。

天子也不时驾临,与民同乐。

如今且说那大宋徽宗朝年东京金明池边,有座酒楼,唤作樊楼。

这酒楼有个开酒肆的范大郎。

兄弟范二郎,未曾有妻室。

时值春末夏初,金明池游人赏玩作乐。

那范二郎因去游赏,见佳人才子如蚁。

行到了茶坊里来,看见一个女孩儿,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

这范二郎立地多时,细看那女子,生得:

色,色,易迷,难拆。

隐深闺,藏柳陌。

足步金莲点。

宣传无神论和幸福主义伦理学。

也最早提出社会契约论,腰肢一捻。

嫩十脸映桃红,香十肌晕玉白。

娇姿恨惹狂童,情态愁牵艳客。

芙蓉帐里作鸾凰,云雨此时何处觅?

原来十情十色都不由你。

那女子在茶坊里,四目相视,俱各有情。

这女孩儿心里暗暗地喜欢,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一个似这般子弟,可知好哩。

今日当面挫过,再来那里去讨?”

正思量道:“如何着个道理和他说话?问他曾娶妻也不曾?”

那跟来女子和十奶十子,都不知许多事。

你道好巧!只听得外面水桶响。

女孩儿眉头一纵,计上心来,便叫:“卖水的,你倾些甜蜜蜜的糖水来。”

那人倾一盏糖水在铜盂儿里,递与那女子。

那女子接得在手,才上口一呷,便把那个铜盂儿望空打一丢,便叫:“好好!你却来暗算我!你道我是兀谁?”

那范二听得道:“我且听那女子说。”

那女孩儿道:“我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

我的小名叫作胜仙小十娘十子,年一十八岁和渗透的一门十十交十十叉学科。

德国教育学家罗森克兰茨(Karl,不曾吃人暗算。

你今却来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

这范二自思量道:

“这言语跷蹊,分明是说与我听。”

这卖水的道:“告小十娘十子!

小人怎敢暗算!”女孩儿道:“如何不是暗算我?盏子里有条草。”

卖水的道:“也不为利害。”

女孩儿道:“你待算我喉咙,却恨我爹爹不在家里。

我爹若在家,与你打官司。”

十奶十子在旁边道:“却也鍼耐这厮!”茶博士见里面闹吵,走入来道:“卖水的,你去把那水好好挑出来。”

对面范二郎道:“他既暗递与我,我如何不回他?”

随即也叫:“卖水的,倾一盏甜蜜蜜糖水来。”

卖水的便倾一盏糖水在手,递与范二郎。

二郎接着盏子,吃一口水,也把盏子望空一丢,大叫起来道:“好好!

你这个人真个要暗算人!你道我是兀谁?我哥哥是樊楼开酒店的,唤作范大郎,我便唤作范二郎,年登一十九岁,未曾吃人暗算。

我射得好弩思想。

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的不断革命的思想,论证了从,打得好弹,兼我不曾娶浑家。”

卖水的道:“你不是风!是甚意思,说与我知道!指望我与你作媒?

你便告到官司,我是卖水,怎敢暗算人!”范二郎道:“你如何不暗算?我的盂儿里,也有一根草叶。”

女孩儿听得,心里好欢喜。

茶博士入来,推那卖水的出去。

女孩儿起身来道:

“俺们回去休。”

看着那卖水的道:“你敢随我去?”

这子弟思量道:“这话分明是教我随他去。”

只因这一去,惹出一场没头脑官司。

正是:

言可省时休便说,步宜留处莫十胡十行。

女孩儿约莫去得远了,范二郎也出茶坊,远远地望着女孩儿去。

只见那女子转步,那范二郎好喜欢,直到女子住处。

女孩儿入门去,又推起帘子出来望。

范二郎心中越喜欢。

女孩儿自入去了。

范二郎在门前一似失心风的人,盘旋走来走去,直到晚方才归家。

且说女孩儿自那日归家,点心也不吃,饭也不吃,觉得身十体不快。

做十娘十的慌问迎儿道:“小十娘十子不曾吃甚生冷?”

迎儿道:“告十妈十妈十,不曾吃甚。”

十娘十见女儿几日只在十床十上不起,走到十床十边问道:“我儿害甚的病?”

女孩儿道:

“我觉有些浑身痛,头疼,有一两声咳嗽。”

周十妈十妈十欲请医人来看女儿;争奈员外出去未归,又无男子汉在家,不敢去请。

迎儿道:“隔一家有个王婆,何不请来看小十娘十子?他唤作王百会,与人收生,作针线,作媒人,又会与人看脉,知人病轻重。

邻里家有些些事都浼他。”

周十妈十妈十便令迎儿去请得王婆来。

见了十妈十妈十,十妈十妈十说女儿从金明池走了一遍,回来就病倒的因由。

王婆道:“十妈十妈十不须说得,待老媳妇与小十娘十子看脉自知。”

周十妈十妈十道:“好好!”迎儿引将王婆进女儿房里。

小十娘十子正睡哩,开眼叫十声“少礼。”

王婆道:“稳便!老媳妇与小十娘十子看脉则个。”

小十娘十子伸出手臂来,教王婆看了脉。

道:“十娘十子害的是头疼浑身痛,觉得恹恹地恶心。”

小十娘十子道:“是也。”

王婆道:“是否?”

小十娘十子道:“又有两声咳嗽。”

王婆不听得万事皆休,听了道:“这病跷蹊!如何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却便害这般病!”王婆看着迎儿、十奶十子道:“你们且出去,我自问小十娘十子则个。”

迎儿和十奶十子自出去。

王婆对着女孩儿道:“老媳妇却理会得这病。”

女孩儿道:“婆婆,你如何理会得?”

王婆道:“你的病唤作心病。”

女孩儿道:“如何是心病?”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莫不见了甚么人,欢喜了,却害出这病来?是也不是?”

女孩儿答道:“这却没有。”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实对我说。

我与你作个道理,救了你十性十命。”

那女孩儿听得说话投机,便说出上件事来,“那子弟唤作范二郎。”

王婆听了道:

“莫不是樊楼开酒店的范二郎?”

那女孩儿道:“便是。”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休要烦恼,别人时老身便不认得。

若说范二郎,老身认得他的哥哥嫂嫂,不可得的好人。

范二郎好个伶俐子弟。

他哥哥见教我与他说亲。

小十娘十子,我教你嫁范二郎,你要也不要?”

女孩儿笑道:“可知好哩。

只怕我十妈十妈十不肯。”

王婆道:“小十娘十子放心,老身自有个道理,不须烦恼。”

女孩儿道:“若是恁地时,重谢婆婆。”

王婆出房来,叫十妈十妈十道:“老媳妇知得小十娘十子病了。”

十妈十妈十道:“我儿害甚么病?”

王婆道:

“要老身说,且告三杯酒吃了却说。”

十妈十妈十道:“迎儿,安排酒来请王婆。”

十妈十妈十一头请他吃酒,一头问婆婆:“我女儿害甚么病?”

王婆把小十娘十子说的话一一说了一遍。

十妈十妈十道:“如今却是如何?”

王婆道:“只得把小十娘十子嫁与范二郎。

若还不肯嫁与他,这小十娘十子就难医。”

十妈十妈十道:“我大郎不在家,须使不得。”

王婆道:“告十妈十妈十,不若与十娘十子下了定,等大郎归后,却作亲。

且眼下救小十娘十子十性十命。”

十妈十妈十允了道:“好好,怎地作个道理?”

王婆道:“老媳妇就去说,回来便有消息。”

王婆离了周十妈十妈十家,取路径到樊楼,来见范大郎,正在柜身里坐。

王婆叫十声万福。

大郎还了礼道:“王婆婆,你来得正好。

我却待使人来请你。”

王婆道:“不知大郎唤老媳妇作甚么?”

大郎道:“二郎前日出去归来,晚饭也不吃,道:‘身十体不快。

’我问他那里去来?他道:‘我去看金明池。

’直至今日不起,害在十床十上,饮食不进。

我待来请你看脉。”

范大十娘十子出来与王婆相见了,大十娘十子道:“请婆婆看叔叔则个。”

王婆道:“大郎,大十娘十子,不要入来,老身自问二郎,这病是甚的样起?”

范大郎道:“好好!婆婆自去看,我不陪了。”

王婆走到二郎房里,见二郎睡在十床十上。

叫十声:“二郎,老媳妇在这里。”

范二郎闪开眼道:“王婆婆,多时不见,我十性十命休也。”

王婆婆:“害甚病便休?”

二郎道:“觉头疼恶心,有一两声咳嗽。”

王婆笑将起来。

二郎道:“我有病,你却笑我!”王婆道:“我不笑别的,我得知你的病了。

不害别病,你害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是也不是?”

二郎被王婆道着了,跳起来道:“你如何得知?”

王婆道:“他家来教我说亲事。”

范二郎不听得说万事皆休,听得说好喜欢。

正是:

人逢喜信十精十神爽,话合心机意气投。

当下同王婆厮赶着出来,见哥哥嫂嫂。

哥哥见兄弟出来,道:“你害病却便出来?”

二郎道:“告哥哥,无事了也。”

哥嫂好快活。

王婆对范大郎道:“曹门里周大郎家,特使我来说二郎亲事。”

大郎欢喜。

话休烦絮。

两下说成了,下了定礼,都无别事。

范二郎闲时不着家,从下了定,便不出门,与哥哥照管店里。

且说那女孩儿闲时不作针线,从下了定,也肯作活。

两个心安意乐,只等周大郎归来作亲。

三月间下定,直等到十一月间,等得周大郎归家。

邻里亲戚都来置酒洗尘,不在话下。

到次日,周十妈十妈十与周大郎说知上件事。

周大郎问了。

十妈十妈十道:“定了也。”

周大郎听说,双眼圆睁,看着十妈十妈十骂道:

“打脊老贱人得谁言语,擅便说亲!他高杀也只是个开酒店。

我女儿怕没大户人家对亲,却许着他。

你倒了志气,干出这等事,也不怕人笑话。”

正恁的骂十妈十妈十,只见迎儿叫:“十妈十妈十,且进来救小十娘十子。”

十妈十妈十道:“作甚?”

迎儿道:“小十娘十子在屏风后,不知怎地气倒在地。”

慌得十妈十妈十一步一跌,走上前来,看那女孩儿。

倒在地下:

未知十性十命如何,先见四肢不十举。

从来四肢百病,惟气最重。

原来女孩儿在屏风后听得作爷的骂十娘十,不肯教他嫁范二郎,一口气塞上来,气倒在地。

十妈十妈十慌忙来救,被周大郎住,不得他救。

骂道:“打脊贼十娘十!

辱门败户的小贱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

迎儿见十妈十妈十被大郎住,自去向前,却被大郎一个漏风掌打在一壁厢。

即时气倒十妈十妈十。

迎儿向前救得十妈十妈十苏醒,十妈十妈十大哭起来。

邻舍听得周十妈十妈十哭,都走来看。

张嫂、鲍嫂、十毛十嫂、刁嫂,挤上一屋子。

原来周大郎平昔为人不近道理,这十妈十妈十甚是和气,邻舍都喜他。

周大郎看见多人,便道:“家间私事,不必相劝。”

邻舍见如此说,都归去了。

十妈十妈十看女儿时,四肢冰冷。

十妈十妈十抱着女儿哭。

本是不死,因没人救,却死了。

周十妈十妈十骂周大郎:“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舍得三五千贯房奁,故意把我女儿坏了十性十命!”周大郎听得,大怒道:“你道我‘不舍得三五千贯房奁’,这等奚落我!”周大郎走将出去。

周十妈十妈十如何不烦恼。

一个观音也似女儿,又伶俐,又好针线,诸般都好,如何教他不烦恼!离不得周大郎买具棺木,八个人抬来。

周十妈十妈十见棺材进门,哭得好苦!周大郎看着十妈十妈十道:“你道我割舍不得三五千贯房奁,你那女儿房里,但有的细十软,都搬在棺材里。”

只就当时,叫仵作人等入了殓,即时使人吩咐管坟园张一郎、兄弟二郎:“你两个便与我砌坑子。”

吩咐了毕,话休絮烦,功德水陆也不作,停留也不停留,只就来日便出丧;

周十妈十妈十教留几日,那里拗得过来。

早出了丧,埋葬已了,各人自归。

可怜三尺无情土,盖却多情年少人。

话分两头。

且说当日一个后生的,年三十余岁,姓朱名真,是个暗行人,日常惯与仵作约做帮手,也会与人打坑子。

那女孩儿入殓及砌坑,都用着他。

这日葬了女儿回来,对着十娘十道:“一天好事投奔我。

我来日就富贵了。”

十娘十道:“我儿有甚好事?”

那后生道:“好笑,今日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死了,夫妻两个争竞道:‘女孩儿是爷气死了。

’斗别气,约莫有三五千贯房奁,都安在棺材里。

有恁的富贵,如何不去取之?”

那作十娘十的道:“这个事却不是耍的事。

又不是八棒十三的罪过,又兼你爷有样子。

二十年前时,你爷去掘一家坟园,揭开棺材盖,十十尸十十首觑着你爷笑起来。

你爷吃了那一惊,归来过得四五日,你爷便死了。

孩儿,你不可去。

不是耍的事!”朱真道:

“十娘十,你不得劝我。”

去十床十底下拖出一件物事来把与十娘十看。

十娘十道:“休把出去罢!原先你爷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

朱真道:“各人命运不同。

我今年算了几次命,都说我该发财。

你不要阻挡我。”

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来是一个皮袋,里面盛着些挑刀斧头,一个皮灯盏,和那盛油的罐儿。

又有一领蓑衣,十娘十都看了,道:“这蓑衣要他作甚?”

朱真道:“半夜使得着。”

当日是十一月中旬,却恨雪下得大。

那厮将蓑衣穿起,却又带一片,是十来条竹皮编成的一行,带在蓑衣后面。

原来雪里有脚迹,走一步,后面竹片扒得平,不见脚迹。

当晚约莫也是二更左侧,吩咐十娘十道:“我回来时,敲门响,你便开门。”

虽则京城热闹,城外空阔去处,依然冷静。

况且二更时分,雪又下得大,兀谁出来。

朱真离了家。

回身看后面时,没有脚迹。

迤姮到周大郎坟边,到萧墙矮处,把脚跨过去。

你道好巧,原来管坟的养只狗子。

那狗子见个生人跳过墙来,从草窠里爬出来便叫。

朱真日间备下一个油糕,里面藏了些药在内。

见狗子来叫,便将油糕丢将去。

那狗子见丢甚物过来,闻一闻见香便吃了。

只叫得一声,狗子倒了。

朱真却走近坟边。

那看坟的张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声,便不叫了,却不作怪!莫不有甚作不是的在这里?起去看一看。”

哥哥道:“那作不是的来偷我甚么?”

兄弟道:“却才狗子大叫一声便不叫了,莫不有贼?

你不起去,我自起去看一看。”

那兄弟爬起来,披了衣服,执着槍在手里,出门去看。

朱真听得有人声,他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脚步走到一株杨柳树边。

那树好大,遮得正好。

却把斗笠掩着身十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边。

望见里面开门,张二走出门外,好冷,叫十声道:“畜生,做甚么叫?”

那张二是睡梦里起来,被雪雹风吹,吃一惊,连忙把门关了。

走入房去,叫:“哥哥,真个没人。”

连忙脱了衣服,把被匹头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我说没人!”约莫也是三更前后,两个说了半晌,不听得则声了。

朱真道:“不将辛苦意,难近世间财。”

抬起身来,再把斗笠戴了,着了蓑衣,捉脚步到坟边,把刀拨十开雪地。

俱是日间安排下脚手,下刀挑开石板下去,到侧边端正了,除下头上斗笠,脱了蓑衣,在一壁厢去皮袋里取两个长针,插在砖缝里,放上一个皮灯盏,竹筒里取出火种吹着了,油罐儿取油,点起那灯,把刀挑开命钉,把那盖天板丢在一壁,叫:“小十娘十子莫怪,暂借你些个富贵,却与你作功德。”

道罢,去女孩儿头上便除头面。

有许多金珠首饰,尽皆取下了。

只有女孩儿身上衣服,却难脱。

那厮好会,去腰间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儿膊项上阁起,一头系在自膊项上,将那女孩儿衣服脱得赤条条地,小衣也不着。

那厮可霎鍼耐处,见那女孩儿白净身十体,十婬十心顿起,按禁不住,十奸十了女孩儿。

你道好怪!只见女孩儿睁开眼,双手把朱真抱住。

怎地出豁?正是:

曾观《前定录》,万事不由人。

原来那女儿一心牵挂着范二郎,见爷的骂十娘十,斗别气死了。

死不多日,今番得了十陽十和之气,一灵儿又醒将转来。

朱真吃了一惊。

见那女孩儿叫十声:“哥哥,你是兀谁?”

朱真那厮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来救你。”

女孩儿抬起身来,便理会得了。

一来见身上衣服脱在一壁,二来见斧头刀仗在身边,如何不理会得。

朱真欲待要杀了,却又舍不得。

那女孩儿道:“哥哥,你救我去见樊楼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谢你。”

朱真心中自思:“别人兀自坏钱取浑家,不能得恁的一个好女儿。

救将归去,却是兀谁得之。”

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带你家去,教你见范二郎则个。”

女孩儿道:“若见得范二郎,我便随你去。”

当下朱真把些衣服与女孩儿着了,收拾了金银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灯吹灭,倾那油入那油罐儿里,收了行头,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来。

朱真也爬上来,把石头来盖得没缝,又捧些雪铺上。

却教女孩儿上脊背来,把蓑衣着了,一手挽着皮袋,一手绾着金珠物事,把头笠戴了,迤姮取路,到自家门前,把手去门上敲了两三下。

那十娘十的知是儿子回来,放开了门。

朱真进家中,十娘十的吃一惊道:“我儿,如何十十尸十十首都驮回来?”

朱真道:“十娘十不要高声。”

放下物件行头,将女孩儿入到自己卧房里面。

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觑着女孩儿道:“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你若依得我时,我便将你去见范二郎。

你若依不得我时,你见我这刀么?砍你作两段。”

女孩儿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

朱真道:“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则声;第二,不要出房门。

依得我时,两三日内,说与范二郎。

若不依我,杀了你。”

女孩儿道:“依得,依得。”

朱真吩咐罢,出房去与十娘十说了一遍。

话休絮烦。

夜间离不得伴那厮睡。

一日两日,不得女孩儿出房门。

那女孩儿问道:“你曾见范二郎么?”

朱真道:“见来。

范二郎为你害在家里,等病好了,却来取你。”

自十一月二十日,投至次年正月十五日,不曾去看。

今日去看则个。

到五更前后,便归。”

朱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灯。

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老十娘十的家,只听得叫“有火!”急开门看时,是隔四五家酒店里火起,慌杀十娘十的,急走入来收拾。

女孩儿听得,自思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门首,叫婆婆来收拾。

十娘十的不知是计,入房收拾。

女孩儿从热闹里便走,却不认得路,见走过的人,问道:“曹门里在那里?”

人指道:“前面便是。”

迤姮入了门,又问人:“樊楼酒店在那里?”

人说道:“只在前面。”

女孩儿好慌。

若还前面遇见朱真,也没许多话。

女孩儿迤姮走到樊楼酒店,见酒博士在门前招呼。

女孩儿深深地道个万福。

酒博士还了喏道:“小十娘十子没甚事?”

女孩儿道:“这里莫是樊楼?”

酒博士道:“这里便是。”

女孩儿道:“借问则个,范二郎在那里么?”

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得光景上门。”

酒博士道:“在酒店里的便是。”

女孩儿移身直到柜边,叫道:“二郎万福!”范二郎不听得都休,听得叫,慌忙走下柜来,近前看时,吃了一惊,连声叫:“灭,灭!”女孩儿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

范二郎如何肯信。

一头叫“灭,灭!”一只手扶着凳子。

却恨凳子上有许多汤桶儿,慌忙用手提起一支汤桶儿来,觑着女子脸上丢将过去。

你道好巧!却那女孩儿太十陽十上打着。

大叫一声,匹然倒地。

慌杀酒保,连忙走来看时,只见女孩儿倒在地下。

十性十命如何?正是:

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十江十梅就地横。

酒博士见那女孩儿时,血浸着死了。

范二郎口里兀自叫“灭,灭!”范大郎见外头闹吵,急走出来看了,只听得兄弟叫“灭,灭!”大郎问兄弟:“如何作此事?”

良久定醒。

问:

“做甚打死他?”

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门里贩海周大郎的女儿。”

大郎道:“他若是鬼,须没血出。

如何计结?”

去酒店门前哄动有二三十人看,即时地方便入来捉范二郎。

范大郎对众人道:“他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十一月已自死了。

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

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

你们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请他爷来看十十尸十十则个。”

众人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请他来。”

范大郎急奔到曹门里周大郎门前,见个十奶十子问道:“你是兀谁?”

范大郎道:“樊楼酒店范大郎在这里,有些急事,说声则个。”

十奶十子即时入去请。

不多时,周大郎出来,相见罢。

范大郎说了上件事,道:“敢烦认十十尸十十则个,生死不忘。”

周大郎也说不肯信。

范大郎闲时不是说谎的人。

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看见,也呆了,道:

“我女儿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这等事!”那地方不容范大郎分说,当夜将一行人拘锁,到次早解入南衙开封府。

包大尹看了解状,也理会不下。

权将范二郎送狱司监候。

一面相十十尸十十,一面下文书行使臣房审实。

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坟上掘起看时,只有空棺材。

问管坟的张一、张二,说道:“十一月间,雪下时,夜间听得狗子叫。

次早开门看,只见狗子死在雪里,更不知别项因依。”

把文书呈大尹。

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贼人。

展个两三限,并无下落。

好似:

金十瓶落井全无信,铁槍磨针尚少功。

且说范二郎在狱司间想:“此事好怪!若说是人,他已死过了。

见有入殓的仵作及坟墓在彼可证。

若说是鬼,打时有血,死后有十十尸十十,棺材又是空的。”

展转寻思,委决不下。

又想道:“可惜好个花枝般的女儿!若是鬼,倒也罢了。

若不是鬼,可不枉害了他十性十命!”夜里翻来覆去,想一会,疑一会,转睡不着。

直想到茶坊里初会时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着迷哩!

四目相视,急切不能上手。

不论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十性十急,坏了他十性十命,好不罪过!如今陷于缧绁,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无及!”转悔转想,转想转悔。

捱了两个更次,不觉睡去。

梦见女子胜仙,浓妆而至。

范二郎大惊道:“小十娘十子原来不死。”

小十娘十子道:“打得偏些,虽然闷倒,不曾伤命。

十奴十两遍死去,都只为官人。

今日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寻,与官人了其心愿。

休得见拒。”

亦是冥数当然,范二郎忘其所以,就和他云雨起来。

枕席之间,欢情无限。

事毕,珍重而别。

醒来方知是梦。

越添了许多想悔。

次夜亦复如此。

到第三夜,又来,比前愈加眷恋。

临去告诉道:

“十奴十十陽十寿未绝。

今被五道将军收用。

十奴十一心只忆着官人,泣诉其情,蒙五道将军可怜,给假三日。

如今限期满了。

若再迟延,必遭呵斥。

十奴十从此与官人永别。

官人之事,十奴十已拜从五道将军。

但耐心,一月之后,必然无事。”

范二郎自觉伤感,啼哭起来。

醒了,记起梦中之言,似信不信。

刚刚一月三十个日头,只见狱卒奉大尹钧旨,取出范二郎赴狱司勘问。

原来开封府有一个常卖董贵,当日绾着一个篮儿,出城门外去。

只见一个婆子在门前叫常卖,把着一件物事递与董贵。

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

那一十夜朱真归家,失下这朵珠花。

婆婆私下检得在手,不理会得值几钱,要卖一两贯钱作私房。

董贵道:“要几钱?”

婆子道:“十胡十乱。”

董贵道:“还你两贯。”

婆子道:“好。”

董贵还了钱,径将来使臣房里,见了观察,说道恁地。

观察把这朵栀子花径来曹门里,教周大郎、周十妈十妈十看,认得是女儿临死带去的,即时差人捉婆子。

婆子说:“儿子朱真不在。”

当时搜捉朱真不见,却在桑家瓦里看耍,被作公的捉了,解上开封府。

包大尹送狱司勘问上件事情。

朱真抵赖不得,一一招伏。

当案薛孔目初拟朱真劫纹当斩;范二郎免死,刺配牢城营。

未曾呈案。

其夜梦见一神如五道将军之状,怒责薛孔目曰:“范二郎有何罪过,拟他刺配!快与他出脱了。”

薛孔目醒来,大惊,改拟范二郎打鬼,与人命不同,事属怪异,宜径行释放。

包大尹看了,都依拟。

范二郎欢天喜地回家,后来娶妻,不忘周胜仙之情,岁时到五道将军庙中烧纸祭奠。

有诗为证:

情郎情女等情痴,只为情奇事亦奇。

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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