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演义
第三十二卷 魏孝武计灭晋阳 高渤海兵临京洛
话说高王当日原非志在篡魏,即扶立孝武,大权在握亦不过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其心已足。
斛斯椿心怀反覆,惧祸及己,日夕劝帝除之,遂成祸阶。
一日,椿语帝曰:“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皆欢一党一羽,各据要害之地,宜先去之。”
帝乃改置都督,革除建州刺史缺以去贤。
又使御史举俊罪,罢其职,以汝一陽一王叔昭代之。
欢闻俊罢,上言:“蔡俊勋重,不可废黜。
若以汝一陽一有德,当受大藩,臣弟高琛猥任定州,妄叨禄位,宜以汝一陽一代之,使避贤路。”
帝不听。
欢大怒,乃命俊据济州,勿受朝命。
又华山王鸷在徐州,欢令大都督邸珍夺其管钥逐之。
中外皆知欢必反矣。
五月丙子,帝增置勋府将六百人,又增骑官将二百人。
尽发河南诸州兵数十万,悉赴京师,大阅于洛一陽一城外。
南临洛水,北际邙山,军容甚盛。
帝与斛斯椿戎服观之。
辛未戒严,云欲伐梁。
又虑欢觉其伪,赐欢密诏,言“宇文黑獭、贺拔破胡各据形势之地,颇蓄异心,故假称南伐,潜为之备。
王亦宜共形援”。
欢得诏,大笑曰:“朝廷为掩耳盗铃之计,吾岂受其愚乎?”
乃即上表,以为“荆、雍既有逆谋,臣今潜勒兵马三万,自河东渡”。
遣恒州刺史厍狄干等将兵四万,自来违津渡;领军将军娄昭等将兵五万,以讨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将山东兵七万、突骑五万,以讨江左。
皆勒所部,伏听处分。
帝出表示群臣,皆曰:“欢兵一动,必直抵洛一陽一。
其意叵测,宜急止之。”
帝于是大惧。
且说高王自得诏后,以帝为椿一党一蒙蔽,异日定有北伐之举。
不如先发制人,引兵入朝,除君侧之恶,奉迎大驾,迁都邺城,方可上下相安。
筹画已定,乃发一精一骑三千,镇守建州。
又发兵三千,去助蔡俊守济。
再遣娄昭引三万人马,镇守河东一路,以防帝驾西行。
又遣将把住白沟河,将一应地方粮储皆运入邺,不许载往京师。
乃上表言:臣为嬖佞所间,陛下一旦见疑。
臣若敢负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
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黜。
斛斯椿见欢表,一陽一请退位。
帝不许,曰:“欢言何可信也。”
乃使大都督源子恭守一陽一湖,汝一陽一王暹守石济,又以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
显智至济,见城门紧闭,先使人到城下,高叫道:“朝廷有旨到来,速即开门。”
俊使人城上答云:“奉高王之命,不许开门纳人,有甚圣旨便当晓谕。”
使云:“朝廷遣贾仪同来代行济州事,如何违旨?”
城上答道:“奉高王之命,不得受代。
甚么贾仪同,教他早早去罢。”
使人回报显智,显智只得回京,以俊拒命奏帝。
帝大怒,知由欢使,乃使舍人温子升为敕赐欢。
其略云:朕前持心血,远示于王,深计彼此共相体恤,而不一良之徒坐生间二。
近者孙腾仓猝来北,闻者疑有异谋,故遣御史中尉綦母俊具申朕怀。
今得王启,言词恳恻,反复思之,犹有未解。
以朕眇身遇王,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
今若无故背王,自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
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近虑宇文为乱,贺拔应之,故戒严誓师,欲与王相为声援。
宇文今日使者相望,观其所为,更无异迹。
贺拔在南,开拓边境,为国立功,念无可责。
王欲分讨,何以为辞?东南不宾,为日已久,先朝以来,置之度外。
今天下减半,不宜穷兵黩武。
朕以暗昧,不知佞人为谁?可具列姓名,令朕知之。
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乃对其弟敖曹言朕枉杀之,人之耳目何可轻易?闻厍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何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驭。
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余者。
如此议论,皆王间勋人言之,岂出佞人之口。
去年封隆之叛,今年孙腾逃去,不罪不送,谁不怪王?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以伸国法?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
或欲南渡洛一陽一,或欲东临江左,言者犹应自怪,闻者宁能不疑?王若守诚不贰,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相图之意。
王若举旗南指,问鼎轻重,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死。
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咸谓实可。
或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使还为王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
何者?王之立朕以德建,以义举,一朝背德害义,便是过有所归。
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
古人云:越人射我,笑而道之;我兄射我,泣而随之。
朕与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笔抚膺,不禁欷歔欲绝。
帝诏去后,欢不受命。
京师粮粟不至,军食无出。
帝甚忧之,乃复降敕于欢。
其略云:王若压伏人情,杜绝物议,惟有罢河东之兵,彻建兴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济州之军,使蔡俊受代,邸珍出徐,止戈散马,守境息民,则谗人之口舌不行,宵小之交构不作。
王可高枕太原,朕亦垂拱京洛矣。
王若马首向南,朕虽不武,为宗庙社稷之计,不能束手受制。
决在于王,非朕能定。
其是非逆顺,天下后世必有能辨之者。
为山止篑,相与惜之。
帝虽屡降明诏,欢不应如故。
王思政言于帝曰:“观高欢之意,非口舌所能喻,兵必南来。
洛一陽一非用武之地,难与争锋,不如迁驾长安,以关中为根本。
地险而势阻,资粮富足,兵革有余。
况宇文泰乃心王室,智力又足敌欢,可恃以无恐。
再整师旅,克复旧京,殓除凶逆。
欢虽强,可坐而诛也。”
帝虽然之,而犹恋旧都,怀疑不决。
时广宁太守任祥在洛,帝厚抚之,命兼尚书左仆射,加开府仪同三司。
祥故欢一党一,弃官走,渡河据郡待欢。
帝乃敕文武官北来者任其去留,遂下制书,数欢咎恶。
又遣使荆州,召贺拔胜赴行在所。
胜接帝诏,问计于太保掾卢柔。
柔曰:“高欢悖逆,公席卷赴都,与决胜负,死生以之,上策也。
北阻鲁一陽一,南并旧楚,东连兖、豫,西引关中,带甲百万,观衅而动,中策也。
举三荆之地,庇身于梁,功名皆去,下策也。”
胜笑而不应。
一日,帝坐朝,黄门奏关西行台宇文泰,遣帐下都督杨荐入朝,面陈忠悃。
帝大喜,召荐殿下问之。
荐曰:“泰本卷甲赴京,特以欢兵西指,深恐关中有失,故兵发中止。
遣臣来者,恭请圣驾入关,以图后举。
如合上旨,躬率将士出关候迎。”
帝曰:“行台既忠于朝廷,朕亦何辞跋涉。”
时平一陽一公主驸马都尉宇文测在侧,亦劝帝西幸。
帝即命测与荐同往,谓之曰:“去语行台,朕至长安,当以冯翊长宫主妻之。
速遣骑士前来迎我。”
测受命而出。
于是中外咸知帝将西去,王侯贵戚无不忧危。
测至家,语平一陽一公主曰:“帝将西幸,命我先见宇文。
此后未识有相见日否。”
公主曰:“何不相携同去,免使室家离散?”
测曰:“帝命严迫,何能同往?”
夫妇相对泣下。
只见阶前走过一人,跪下道:“驸马勿忧,倘有祸乱,小人情愿保护公主西归。”
公主问测曰:“此人有何才干,能保护吾家?”
测曰:“此人姓张名吉,为人忠直,勇敢当先。
三年前曾犯死罪,吾救之,故愿为我仆。
作事大有胆略。
得其保护,公主可以无忧。”
但恐家中人不服,因以亲佩宝剑一口赐之,吩咐众仆曰:“若遇危难,凡事皆由吉主。”
吉同众仆皆叩头受命。
遂别公主而去。
先是帝广征州郡兵,东郡太守裴侠帅所部诣洛一陽一。
思政问之曰:“今权臣擅命,王室日卑,奈何?”
侠曰:“闻天子为西幸之谋,诚有之乎?”
思政曰:“有之。
君以为可否?”
侠曰:“未见其可也。
宇文泰为三军所推,居河山百二之地。
所谓已一操一戈矛,宁肯受人以一柄一。
虽欲投之,恐无异避汤而入火也。”
思政曰:“然则若何而可?”
侠曰:“图欢有立至之忧,西巡有将来之虑。
且至关右,徐思其宜。”
思政然之,乃进侠于帝,授左中郎将。
当是时欢虽四道进兵,大军未发。
乃召其弟高琛于定州,以长史崔暹佐之,镇守并州。
亲自勒兵南出,告其众曰:“孤以尔朱擅命,建大义于海内,奉戴主上,诚贯幽明。
横为斛斯椿谗构,以忠为逆。
今者南行,诛椿而已。
明日五鼓,尔将士俱集辕门听令。”
当夜,入宫语娄妃曰:“孤将入除君侧之恶,起行在即,来与卿别。”
妃大惊曰:“大王身居王爵,儿受显职,弟为驸马,女为皇后,尊荣极矣,何复作此举动?”
盖王作事深密,朝廷事娄妃全未知之,故不乐王行。
王曰:“我能容人,人不容我。
须得入朝整顿一番。”
妃曰:“帝与后若何处之?”
王曰:“迁驾邺城,仍扶为帝。
彼虽以尔朱比我,我决不学万仁所为。”
妃恐有妨于后,终不怿。
少顷,诸夫人闻王出兵,皆来拜送。
王命宫内事悉听妃主处分,又谓妃曰:“东府因他一性一刚,我不去辞别。
五儿周岁,你须同诸夫人往贺,莫冷落他。”
妃应诺。
是夜,王宿营中,带高澄同往。
五更勒兵齐出,马步一十三万,将帅三千余人。
以敖曹为先锋,刘贵、封隆之为左右翼,彭乐、窦泰辅之,高隆之押后。
其余能征惯战之将,皆聚于中军,临时调用。
军声所至,无不望风畏惧。
其时宇文测亦至长安,召泰迎驾。
泰接旨后,便点上将王贤,领人马一万,据住华州,以防晋一陽一兵至。
遣都督骆超引兵一千,直抵洛一陽一接驾。
又遣杨荐同了宇文测引兵一千,前出潼关,沿途候接。
自领大军屯于弘农,以为声援。
乃历数高欢之罪,移檄四方。
其略曰:高欢出自舆皂,罕闻礼义。
一介鹰犬,效力戎行。
靦冒恩私,遂阶荣一宠一。
不能竭诚尽节,专挟一奸一回,乃劝尔朱荣行滋篡逆。
及荣以专一政伏诛,世隆以凶一党一外叛,欢乘其间,暂立建明,以慰天下,亦可勋垂不朽。
孰意假推普泰,欲窃威权,称兵河北。
以讨尔朱为名,黜陟自一由,迹同谋逆。
幸而人望未改,天命有归,魏祚方隆,群情翼戴。
欢因阻兵安忍,镇守边隅。
然广布腹心,跨州连郡,禁闼侍从,悉伊亲一党一。
而旧将名贤,正臣直士,横生疮痏,动挂网罗。
故武卫将军伊琳、直阁将军鲜于康仁,忠良素著,天子爪牙,欢皆收而戮之,曾无闻奏。
孙腾、任祥,欢之心膂,并使入居枢近,知欢逆谋将发,相继逃归。
欢益加重待,亦无陈白。
故关西大都督贺拔岳,勋德隆重,兴亡攸寄,欢忌其功,乃与候莫陈悦等私相图害,以致大军星陨。
幕府受律专征,便即讨戮。
欢知逆状已露,惧罪见责,遂遣蔡俊拒代,窦泰佐之。
又使侯景等阻绝粮粟,以弱王室。
恶难屈指,罪等滔天。
其州镇郡县,率土黎民,或为乡邑冠冕,或为勋戚世裔,并宜同心翼戴,共效勤王之举,毋贻从逆之诛。
封赏之科,已有别格。
檄到须知。
高王见檄大笑道:“彼欲以言语耸一动天下乎?此何足为吾害?”
乃令军士倍道进发,限在七月十三俱集黄河渡口,以便进取,毋失时刻。
正是:喑呜山岳尽崩颓,叱咤风云皆变色。
闻者寒心,见者丧胆。
但未识朝廷若何相拒,且听后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