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三侠五义第六十九回∨雍课读侍妾调奸 秦昌赔罪
且说静修和尚打开对联一看,见写的笔法雄健,字体遒媚,不由的连声赞道:“好书法,好书法!”又往儒者脸上一望,见他虽然穷苦,颇含秀气,而且气度不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动,便叫儒者将字放下,吩咐小和尚带到后面,梳洗净面,款待斋饭。
儒者听了,深深一揖,随着和尚后面去了。
北侠道:“我见此人,颇颇有些正气,决非假冒斯文。”
静修道:“正是。
老僧方才看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
说罢,复又下棋。
刚然终局,只见进来一人,年约四旬以外。
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昌,连忙让坐,道:“施主何来?这等高兴。”
秦员外道:“无事不敢擅造宝刹,只因我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安,特来恳求吾师测一个字。”
静修起初不肯,后来推辞不掉,只得说道:“既如此,这倒容易。
员外就说一个字,待老僧测测看。
说的是了,员外别喜欢;说的不是了,员外也别恼。”
秦昌道:“君子问祸不问福。
方才吾师说‘容易’,就是这个‘容’字吧。”
静修写出来,端详了多时,道:“此字无偏无奇,却是个端正字体。
按字意说来,‘有容德乃大’,‘无欺心自安’。
员外作事光明,毫无欺心,这是好处。
然凡事须有涵容,不可急躁,未免急则生变,与事就不相宜了。
员外以后总要涵容,遇事存在心里,管保转祸为福。
老僧为何说这个话呢?只因此字拆开看,有些不妙。
员外请看,此字若拆开看,是个一穴一下有人口。
若要不涵容,惟恐人口不利。
这也是老僧妄说,员外体要见怪。”
员外道:“多承吾师指教,焉有见怪之理。”
说话间,秦昌屡盼桌上的对联。
见静修将字测完,方立起身来,把对联拉开一看,连声夸赞:“好字,好字!这是吾师的大笔么?”
静修道:“老憎如何写的来。
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
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静修道:“现在后面。
他原是求资助的,并未问他姓名。”
秦昌道:“如此说来,是个寒儒了。
我为小儿,屡欲延师训诲,未得其人。
如今既有儒者,吾师何不代为聘请,岂不两便么?”
静修笑道:“延师之道,理宣恭敬,不可因他是寒士,便藐视于他。
似如此草率,非待读书人之礼。”
秦昌立起身来,道:“吾师责备的甚是。
但弟子惟恐错过机会,不得其人,故此觉得草率了。”
连忙将外面家童唤进来,吩咐道:“你速速到家,将衣衫帽靴取来,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
静修见他延师心盛,只得将儒者请来。
谁知儒者到了后面,用热水洗去尘垢,更觉满面光华,秀色可餐。
秦昌一见,欢喜非常,连忙延至上座,自己在下面相陪。
原来此人姓杜名雍,是个饱学儒流,一生一性一气刚直,又是个落落寡合之人。
静修便将秦昌延请之意说了。
杜雍却甚愿意,秦昌乐不可言。
少时家童将衣衫帽靴取来,秦昌恭恭敬敬奉与杜雍。
杜雍却不推辞,将通身换了,更觉落落大方。
秦昌别了静修北侠,便与杜雍同行。
出了山门,秦昌便要坠镫,杜雍不肯,谦让多时,二人乘马,来到庄前下马。
家童引路,来到书房,献茶已毕,即叫家人将学生唤出。
原来秦昌之子名叫国璧,年方十一岁。
安人郑氏,三旬以外年纪。
有一妾,名叫碧蟾。
丫环仆妇不少。
其中有个大丫环名叫彩凤,服侍郑氏的;小丫环名叫彩霞,服侍碧蟾的。
外面有执事四人:进宝、进财、进禄、进喜。
秦昌虽然四旬年纪,还有自小儿的一乳一母白氏,年已七旬。
算来人丁也有三四十口。
家道饶余。
员外因一生未能读书,深以为憾,故此为国壁谆谆延师,也为改换门庭之意。
自拜了先生之后,一切肴撰,甚是一精一美。
秦昌虽未读过书,却深知敬先生,也就难为他。
往往有那不读书的人,以为先生的饭食随便俱可,漫不经心的很多。
那似这秦员外拿着先生当天神敬的一般。
每逢自己讨取帐目之时,便嘱咐郑氏安人,先生饭食要紧,不可草率,务要小心。
即或安人不得暇,就叫彩凤照料,习以为常。
谁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来了。
一日,员外又去讨帐,临行嘱咐安人与大丫头,先生处务要留神,好好款待。
员外去后,彩凤照料了饭食,叫人送到书房。
碧蟾也便悄悄随到书房,在窗外偷看,见先生眉清目秀,三旬年纪,儒雅之甚,不看则己,看了时邪心顿起。
也是活该有事。
这日偏偏员外与国壁告了半天假,带他去探亲。
碧蟾听了此信,暗道:“许他们给先生做菜,难道我就不许么?”
便亲手做了几样菜,用个小盒盛了,叫小丫头彩霞送到书房。
不多时,回来了。
他便问:“先生做什么呢?”
彩霞道:“在那里看书呢。”
碧蟾道:“说什么没有?”
丫环道:“他说:‘往日俱是家童送饭,今日为何你来?快回去吧!’将盒放在那里,我就回来了。”
碧蟾暗道:“奇怪!为何不吃呢?”
便叫彩霞看了屋子,他就三步两步来到书房,撕一破窗纸,往里窥看,见盒子依然未动。
他便轻轻咳嗽。
杜先生听了,抬头看时,见窗上撕了一个窟窿,有人往里偷看,却是年轻妇女,连忙问道:“什么人?”
窗外答道:“你猜是谁?”
杜先生听这声音有些不雅,忙说道:“这是书房,还不退了!”窗外答道:“谅你也猜不着。
我告诉你,我比安人小,比丫环大。
今日因员外出门,家下无人,特来相会。”
先生听了,发话道:“不要唠叨,快回避了!”外面说道:“你为何如此不知趣?莫要辜负我一片好心。
这里有表记送你。”
杜雍听了,顿时紫涨面一皮,气往上冲,嚷道:“满口胡说!再不退,我就要喊叫起来。”
一壁嚷,一壁拍案大叫。
正在愤怒,忽见窗外影儿不见了,先生仍气忿忿的坐在椅子上面,暗想道:“这是何说!可借秦公待我这番光景,竟被这贱人带累坏了。
我须得便点醒他,庶不负他待我之知遇。”
你道碧蟾为何退了?原来他听见员外回来,故此急忙退去。
且言秦昌进内更换衣服,便来到书房,见先生气忿忿坐在那里,也不为礼。
回头见那边放着一个小小元盒,里面酒菜极一精一,纹丝儿没动。
刚要坐下问话,见地下黄澄澄一物,连忙一毛一腰捡起,却是妇女戴的戒指。
一声儿没言语,转身出了书房。
仔细一看,却是安人之物,不由的气冲霄汉,直奔卧室去了。
你道这戒指从何而来?正是碧蟾隔窗抛入的表记。
杜雍正在气忿喊叫之时,不但没看见,连听见也没有。
秦昌来到卧室之内,见郑氏与一乳一母正在叙话,不容分说,开口大骂道:“你这贱人,干的好事!”一乳一母不知为何,连忙上前解劝,彩凤也上来拦阻。
郑氏安人看此光景,不知是那一葫芦药。
秦昌坐在椅上,半晌,方说道:“我叫你款待先生,不过是饮馔一精一心。
谁叫你跑到书房,叫先生瞧不起我,连理也不理。
这还有个闺范么?”
安人道:“那个上书房来?是谁说的?”
秦昌道:“现有对证。”
便把戒指一扔,郑氏看时果是自己之物,连忙说道:“此物虽是我的。
却是两个,一个留着自戴,一个赏了碧蟾了。”
秦昌听毕,立刻叫彩凤去唤碧蟾。
不多时,只见碧蟾披头散发,彩凤哭哭啼啼,一同来见员外。
一个说:“彩凤偷了我的戒指,去到书房,陷害于我。”
一个说:“我何尝到姨一娘一屋内。
这明是姨一娘一去到书房,如今反来讹我。”
两个你言我语,分争不休。
秦昌反倒不得主意,竟自分解不清。
自己却后悔,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安人辱骂一顿,忒莽撞了。
倒是郑氏有主意,将彩凤吓唬住了,叫一乳一母把碧蟾劝回屋内。
秦昌不能分析此事,坐在那里发呆,生暗气。
少时,一乳一母过来,安人与一乳一母悄悄商议,此事须如此如此,方能明白。
一乳一母道:“此计甚妙。
如此行来,也可试出先生心地如何了。”
一乳一母便一一告诉秦昌,秦昌深以为是。
到了晚间,天到二鼓之后,秦昌同了一乳一母来到书房。
只见里面尚有灯光,杜雍业已安歇。
一乳一母叩门,道:“先生睡了么?”
杜雍答道:“睡了。
做什么?”
一乳一母道:“我是姨一娘一房内的婆子。
因员外已在上房安歇了,姨一娘一派我前来请先生到里面,有话说。”
杜雍道:“这是什么道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怪道他说比安人小,比丫环大,原来是个姨一娘一。
你回去告诉他,若要如此的闹法,我是要辞馆的了。
岂有此理呀,岂有此理!”外面秦昌听了心下明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一抽一身回到卧室。
秦昌道:“再也不消说了,也不用再往下问。
只这‘比安人小,比丫环大’一语,却是碧蟾贱人无疑了。
我还留他何用!若不及早杀却他,难去心头之火。”
一乳一母道:“凡事不可急躁。
你若将他杀死,一来人命关天,二来丑声传扬,反为不美。”
员外道:“似此如之奈何呢?”
一乳一母道:“莫若将他锁禁在花园空房之内,或将他饿死,或将他国死,也就完一事了。”
秦昌深以为是。
次日黎明,便吩咐进宝将后花园收拾出了三间空房,就把碧蟾锁禁,吩咐不准给他饭食,要将他活活饿死。
不知碧蟾一性一命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