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全传
第二十八回 郑恩无心擒猎鸟 天禄有意抢龙驹
诗曰:
春风从何来?吹彼芳树枝。
客心多惆怅,日夕千里思。
出门异南北,偕往任所之。
愿言絷白驹,已见西日驰。
于心徒欲速,出没成参差。
徘徊一室中,恍惚始来时。
沉沉西林路,光暗从此辞。
右节录竹诧古体
话说赵匡胤与郑恩在饭店之中,遇了玉石琵琶、粉面狐狸两个妖怪扮了走唱妇人,前来迷惑,反被郑恩识破机关,兄弟二人同心并力,把二妖尽都打死,复了原形。
匡胤正欲收拾行囊,出门上路,只见郑恩叫道:“二哥且慢,这两个妖怪虽被咱们打死,但留下这个形象,不是好处;咱们有心除害,何不将他一齐收拾,免得又有后患。”
匡胤道:“贤弟言之有理。”
遂叫两个伙家进来,把狐狸抬出店外,就在空地上取火焚烧,只觉得阵阵风飘,焦一毛一烂臭。
须臾煨烬,便把这枯骨捣碎,抛弃于野。
那郑恩又把那玉石琵琶取将出来,仍放在空地之上,扬起了酸枣棍,猛力一下,打做了七八块,块块都有血痕。
匡胤见了,也自高兴,执了神煞棍棒,弟兄两个,一顿乱打,顷刻间打成齑粉,叫那伙家把来扫去。
两个一齐回进店房,只见房一中排设一席酒筵,那店家在旁等候。
匡胤动问其故。
店家道:“蒙二位好汉力除妖孽,免了民害,小店无以为报,只得薄治一杯蔬酒,少添二位的豪兴,望勿推辞。”
匡胤道:“既承老店主厚意,俺们只得领情便了。”
那店家便请二人入席,自己执壶相敬,劝了多时,告辞出去。
弟兄两个,对饮谈心,各各尽量而散。
看看天色将晚,出门不及,只得住下,又过了一宵。
次日清晨起来,弟兄二人各自收拾行李,出房辞谢了店家上路。
匡胤乘马,郑恩步行,两个取路望西而走。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正见草根透绿,树木萌芽。
趟赶程途,非止一日,早见前面有座村镇,匡胤道:“兄弟,俺们连日行路,有些辛苦,何不进这镇市,寻下店家,歇息数日,再行何如?”
郑恩道:“二哥说得不差。
乐子也走得不耐烦,也要歇息歇息。”
说罢,二人进了镇口,看见人烟凑集,闹热喧哗。
当时寻下了招商店,把马匹交与当槽的喂着,拣了一间洁净的客房住下,安顿行李。
须臾酒保送上酒食,二人用毕。
看看天色已晚,二人各自安寝。
次日,用过了早饭,匡胤便叫店小二问道:“此处叫什么地名?”
小二道:“客官,我们这个去处,乃是东西要路,名唤平陽镇,极是热闹的。”
匡胤谓郑恩道:“三弟,我们东奔西驰,只为访寻大哥而来,不道连走几处,并无下落。
今到平陽镇,久闻是个通衢大路,来往人多,我们左右闲住在此,何不到外面走走,或者遇着大哥,亦未可知,贤弟你道何如?”
郑恩道:“二哥说得不差,只是咱们莫要白走,带着马去遛遛缰,放放青,也是好的。”
匡胤依允。
郑恩遂到槽头解了马,牵将出来。
匡胤锁上房门,一齐出店而走。
到那大街之上,真的店铺相连,往来不绝。
两个鱼贯而行,来至三岔路口,不道行人阻住,挨挤不开,众人你推我攘,哄的一冲,竟把弟兄二人冲为两处。
匡胤不见了郑恩,分开众人,四望找寻,不见踪迹,心下想道:“这鲁夫不知挤到那里去了?或者不见了我,牵马先回下处不成?”
心下疑惑,转身便回店家去了。
那郑恩因不见了匡胤,也在那里寻觅,心下疑是先往前行,因而牵了马,望前奔走。
约走一箭之地,只见那边一簇人,一团一团一围裹在那里看耍傀儡的,心中想道:“敢是二哥在内观看,也不可知,待乐子瞧这一瞧。”
遂带住了马,挨身在众人背后观看,见那扮演傀儡,玲珑尽致。
郑恩看到快乐之际,不觉哈哈大笑,把手拍将起来,侧耳摇头,十分欢喜。
谁知一拍手时,把缰绳松了下来,那马儿脱了缰绳,便舒开四蹄,望前驰骤。
郑恩正看得高兴,耳边忽听马蹄之一声,回头一看,那马己是去远了,慌忙跋步去赶。
不知不觉,赶出了平陽镇,离镇已有二里之遥,赶到一座大树林中,方才把马拿住。
郑恩赶得怒发,使着一性一儿,把马连打了几拳,牵住疆绳,将身席地而坐,见那树林茂密,倒也幽雅。
正在抬头瞧看,忽听得一声铃响,只见一只带脚线的黄鹰飞来,落在地下,尾上还带着铃儿,那身上的一毛一色,生得齐整可一爱一。
郑恩本是粗一鲁之人,焉能识得?当时见了黄鹰,心中大喜道:“乐子正在烦恼,不知那里来的这只野鸡儿,倒也肥壮。
待乐子拿回店去,配与二哥下酒,也不枉白走一场。”
遂把马拴在树上,踅将过去,将鹰儿拿住。
那鹰见人捉他,也掉过头来,把郑恩手上狠命的一啄,再也不放。
郑恩大怒,慌把那鹰一手挤住,往地下只一摔,将脚踏住了,把身上的一毛一片登时挦得干净。
那鹰满身负痛,只在地上打滚儿乱叫。
郑恩看了,大笑道:“你这驴球入的,如今还啄得乐子么?停会儿还叫你热汤里去洗澡哩。”
正在说着,只见那边来了一伙人,牵了小犬,拿着哨棒,一齐跑到林子里来寻获黄鹰,但见地上堆下鹰一毛一,那鹰赤着身儿,在地死命的乱挣。
众人见了,各各惊讶道:“是谁把俺家的鹰儿弄死了?”
把眼一团一团一一看,见了郑恩坐在那边,一齐道:“莫不是那边这黑汉不成?我们去套问他,便知是否。”
说罢,一齐走上前去,叫一声:“汉子,方才我们有只黄鹰儿飞了过来,你可也见么?”
郑恩道:“乐子正在坐地,只见一只野鸡飞来,乐子已把一毛一衣去掉,要带回去配来下酒,却不曾见有什么黄鹰儿。”
众人听了,一齐乱嚷道:“好大胆的一毛一贼!原来就是你把我家的鹰儿弄死了,这是怎的?快快赔了我们,饶你的打骂。”
郑恩听了,睁圆双眼,回言骂道:“驴球入的,这是咱乐子拾得的野鸡,与你们什么相干?怎么你们说是黄鹰儿,在这里冒要?休想乐子把来与你?”
那众人听了,亦是大骂道:“该死的狗头!这是我家公子养的,这一架鹰儿,如同至宝。
方才拿了兔,被一拳儿打冒了,飞来这林子里歇息。
你这狗头却认做了野鸡,把来害了一性一命。
如今总无别说,你只好好的赔了便罢,若没得赔还,须跟我们去见公子,当面与你说话,或者公子不要你赔,也是你的造化,我们也脱了干系。
你若指望安稳的回去,这却万万不能的。”
郑恩听了,便问道:“我且问你,这公子是何等样人?叫什么名儿?”
众人道:“原来你是野外的狗头,那里知道?俺们实对你说,你便晓得公子的利害哩。
我这公子不是别人,就是本镇一团一练教师韩老爷的公子,他一性一如烈火,动手就要打人。
你这狗头快快跟我们去,若再迟延,便要打断你的狗筋,莫要后悔。”
内中有几个道:“你们也不必与他费舌,只消拿这狗头去见公子就是了。”
众人说声:“有理。”
一齐动手,来拿郑恩。
郑恩大怒,提起拳头就打。
那众人见郑恩发手,就便各举哨棒,乱打将来。
郑恩那里惧怕,抡开拳头,如流星赶月一般,四面挥打,须臾打倒了数人。
那众人见无好势,恐怕他走脱了,只得一齐发喊,远远的围住,把郑恩困在中间。
正在攻打之际,只见韩公子带了几个乡兵,随后到来,见众人围住厮打,便叫过一个来问道:“你们为何厮打?”
那人答道:“这黑汉因把我们的黄鹰弄死了,我们要他赔,他却不肯,所以在此厮打。”
那韩公子听言,把眼望围中一看,心中暗自想道:“好一条梢长大汉,看他赤手光拳,敌住众人的哨棒,谅他也是个不善魔头。”
又见那边树上拴着一匹好马,好生齐整,体段调良,心中甚是一爱一羡,谅着必是此人之物,一时起了念头道:“这匹马难道不值我的鹰么?”
想定主意,趁这厮闹之中,便叫手下人暗暗去解下缰绳,牵到跟前,将身跳上,令人高声叫道:“尔等听着:这黑汉既坏了我家鹰,公子已把他马牵回去了。
他若要马,自然赔鹰;他若没有鹰赔,就把这马折算了。
尔等各自回去,也不必与他厮闹了。”
说完,跟了韩公子,一直奔回庄上去了。
那些打围的众人听了分付,脱了赔鹰的干系,谁肯又来作恶,也就一哄的跑散去了。
郑恩瞧看不见了马,连忙跑出林子来,东张西望,不但马无踪迹,连人影儿也不见一些了。
心中气发,暴跳如雷,只在林子里跑出跑迸,往回了数次,没做理会。
只得高声大骂了一回,见没处追寻,使着一性一子,跋步就走。
一口气跑回平陽镇,进了招商店,到着房一中,已见匡胤在内坐着。
郑恩走得吃力,坐下一身躯,闭了口,只是喘一息。
匡胤见了这等模样,便叫:“兄弟,你方才怎么挤开了,在那里耽搁多时?如今这马可拴在槽上不曾?为甚这般光景?”
郑恩摇手,只是乱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匡胤见了,愈加疑惑,复又问他端的。
郑恩只是不应。
喘了半日,方才说道:“二哥,你倒问起咱来,乐子好好的走,不见了你,偏偏你的马又溜了缰。”
匡胤听说,心中吃了一惊,慌忙问道:“因甚这马溜了缰?你可拿住也否?”
郑恩道:“一匹马,怎说拿他不住?被乐子一口气赶到一座树林里,把马拿住了。
只是可恨那个驴球入的贼子!”
匡胤忙问道:“既拿住了马,有甚的贼子可恨?”
郑恩道:“咱吃亏在一只弯嘴的野鸡儿,那时飞进林来,被乐子拿住了,把他的一毛一衣尽都揪去,指望带回来与二哥下酒。
谁知遇着一伙人,来寻什么鹰儿,要乐子赔他,乐子不肯,就和他厮打。
可恼这些娃子驴球入的多,趁着空儿,就把二哥的马牵去了。”
匡胤道:“怎么把马牵了去?你可曾追赶么?”
郑恩道:“乐子本是要追,怎奈他走得无影无踪,没处追寻,故此只得跑了回来,与你商量。”
匡胤听他失去了马,便道:“三弟,你忒也粗一鲁了些,既然闹市中挤散,就该回店才是,怎么又去招灾惹祸?如今坐骑被人抢了去,只看这沉重行李,没有脚力担负,怎好行程赶路?”
正在埋怨,郑恩忽然想起道:“二哥,你休埋怨,那个牵马的,是有名的人,如今咱们和这驴球入的要就是了。”
匡胤便问道:“既有名姓,这马就有着落了。
但不知他的姓名,你怎地知道?”
郑恩道:“那时未曾厮打,乐子也曾问他,他说是什么一团一练教师韩老爷的公子,岂不是个有名儿的人么?”
匡胤道:“既然有此实落,就好追寻,只消与店小二问明他的住处,和你前去取讨便了。”
正是:
得者何足喜?失者不为忧:
须知塞翁意,喜恐变成忧。
当下匡胤便唤店小二进来,问道:“这里有个一团一练教师,不知住在何处?”
店小二道:“客官问他有何事故?”
匡胤道:“我这个兄弟方才出去放马,不道溜了缰,被韩教师家的什么公子抢了去,我们要去取讨,所以问你。”
店小二道:“原来如此。
客官,我劝你把此事歇了罢,莫说一匹马,就是十匹,总也要不来的。”
匡胤道:“却是为何有这等势要?”
店小二道:“客官有所未知。
这个公子名叫韩天禄。
他的父亲名唤韩通,此人拳棒一精一熟,作恶多端,两年前从大名府带了家小,来到我们镇上,仗着惯使槍棒拳脚,横行无状,我们做买卖的,多要吃分门钱。
他把刘员外家偌大的一所庄子,硬强霸夺,做了住宅。
自己称为一团一练教师。
他手下有一二百个徒弟,又豢养些乡兵,唤奴使婢,雄踞此地。
每日到镇上科敛些许百姓们,要凑纳十两长税银子。
众人惧怕他的威势,谁敢违拗了他?以此,又是放纵儿子,常在外边一婬一人一妻女,诈人财帛。
这些恶款多端,横行不法。
我们本地之人,尚且惧怕,何况二位客官,乃是异乡之人,怎好与他做对?故此奉劝客官,把这事甘休了罢,保得个平安无事,就算万幸了。”
匡胤听毕,心中想道:“原来就是韩通这厮,又在这里不法害民,我怎肯饶他?”
便道:“小二哥,你也不须这等担惊受怕,我这马要不要尚在未定,你只说他的住处在于何方就是了。”
小二道:“既客官一定要去,我便说明这个住处,听从行止便了。
他的庄子,就在这平陽镇正南上,野鸡林过去,一座大树林内便是。
想是那马也在此地失的。
客官们到彼,须要仔细。”
那店小二说完,竟是出去了。
匡胤道:“兄弟,你道这抢马的是谁?原来就是我时常对你说的在大名府勾栏院被我打的韩通这厮。
他又在此地害民,我且再与他厮闹一场,看他此地住得也住不得?”
郑恩道:“乐子却认得野鸡林,咱们趁此日中天气,正好寻到他家,有本事讨马回来,便好了帐。”
说罢,提了酸枣棍,同匡胤出了店门,撒开脚步,赶到野鸡林,至那大树林尽头,寻着了庄子。
匡胤道:“兄弟,你且去引他出来,好待愚兄与他算帐。”
匡胤说罢,自己闪在密树林中,暗暗张望。
那郑恩执了酸枣棍,恶狠狠奔至广梁门首,放出那春雷般的声音,要把韩通叫骂出来。
有分教:狭路相逢,再教强梁失势;穷途发愤,才使棍恶从良。
正是:
徒知背理谋身计,怎识安民除暴风?
毕竟韩通肯出来否,再看下回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