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零雁记
第二章
余既辞海云寺,即驻荒村静室,经行侍师而外,日以泪珠拭面耳。
吾师视余年幼,固已怜之。
顾吾师虽慈蔼,不足以杀吾悲。
读者试思,余殆极人世之至戚者矣!
一日,余以师命下乡化米,量之可十余斤,负之行,思觅投宿之所,忽有强者自远而来,将余米囊夺去。
余付之一叹。
尔时天已薄暮,彳亍独行,至海边,已不辨道路。
徘徊久之,就沙滩小憩,而骇浪遽起,四顾昏黑。
余踌躇间,遥见海面火光如豆,知有渔舟经此,遂疾声呼曰:“请渔翁来,余欲渡耳。”
已而火光渐大,知舟已迎面至,余心殊慰。
未几,舟果傍岸,渔人询余何往。
曰:“余为波罗村寺僧,今失道至此,幸翁助我。”
渔人摇手曰:“乌,是何言!余舟将以捕鱼易利,安能载尔贫僧?”
言毕,登舟驶去。
余莫审所适,怅然涕下。
忽耳畔微闻犬吠声,余念是间殆有村落,遂循草径行。
渐前,有古庙,就之,中悬渔灯,余入,蜷卧石上。
俄闻户外足音,余整衣起,瞥见一童子匆匆入。
余曰:“小子何之?”
童子手持竹笼数事示余曰:“吾躁业至劳,夜已深矣,吾犹匿颓垣败壁,或幽岩密菁间,类偷儿行径者,盖为此唧唧者耳,不亦大可哀耶?”
余曰:“少年英俊,一胡一 为业此屑小事?”
童子太息曰:“吾家固有花圃,吾日间挑花以售富人,富人倍吝,故所入滋微,不足以养吾慈母。
慈母老矣,试思吾为人子,安可勿尽心以娱其晚景?此吾所以不避艰辛,而兼业此。
虽然,吾母尚不之知,否则亦必尼吾如是。
吾前日见庙侧有蟋蟀跨蜈蚣者,候此已两夜,尚未得也。
天乎!使此微虫早落吾手,待邻村墟期,必得善价,当为慈母市羊裘一领,使老母虽于冬深之日,犹在春一温一 。
小子之心,如是慰矣。
吾岂荒伧市侩,尽日孳孳爱钱而不爱命者耶?”
余聆小子言,不禁有所感触,泣然泪下。
童子相余顶,从容曰:“敢问师奚为露宿于是?”
余视童貌甚庄肃,一一告以所遇。
童子慨然曰:“师苦矣。
寒舍尚有空闼,去此不远,请从我归,否则村人固凶恣,诬师为贼,且不堪也。”
余感此童诚实,诺之,遂行。
俄入村,至一宅。
童子辟扉,复自阖之,导余曲折度回廊。
苑内百花,暗香沁鼻。
既忽微闻老人语曰:“潮儿今日归何晚?”
余谛听之,奇哉,奇哉,此人声音也。
乃至厅事,则赫然余侞媪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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