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公案
第五十二则 玉面猫
话说清河县有一秀士施俊,娶妻何氏赛花,容貌秀丽,女工精通。
施俊一日闻得东京开科取士,辞别妻室而行。
与家童小二途中晓行夜住,饥餐渴饮,行了数日,已到山前,将晚,遇店投宿。
原来那山盘旋六百余里,后面接西京地界,幽林深谷,崖石嵯峨,人迹不到,多出一精一灵怪异。
有一起西天走下五个老鼠,神通变化,往来莫测。
或时变老人出来,脱骗客商财物;或时变化女子,迷人家子弟;或时变男子,惑富家之美一女 。
其怪以大小呼名,有鼠一、鼠二等称,聚穴在瞰海岩下。
那日,其怪鼠五等正待寻人迷惑,化一店主人,在山前迎接过客,恰遇施俊生得清秀,便问其乡贯来历,施俊告以其实要往东京赴考的事。
其怪暗喜。
是夕,备酒款待之,与施俊对席而饮,酒中论及古今,那怪对答如流。
施俊大惊,忖道:此只是一客家,怎博学如此?因问:“足下亦通学否?”
其怪笑道:“不瞒秀士说,三四年前曾赴试,时运不济,科场没份,故弃了诗书开了小店,于本处随时度日。”
施俊与他同饮到更深,那怪生一计较,呵一口毒气入酒中,递与施秀士饮之。
施俊不饮那酒便罢,饮下去即刻昏闷,倒于座上。
小二连忙扶起,引入客房安歇,腹中疼痛难忍。
小二慌张,又没有寻医人处,延至天明,已不知昨夜店主人往哪里去了,勉强扶了主人再行几里,寻一个店住下,方知中了妖毒。
却说当下那妖怪径脱身变做施俊模样,便走归来。
何氏正在房中梳妆,听得丈夫回家,连忙出来看时,果是笑容可掬。
因问道:”才离家二十余日,缘何便回?”
那妖怪答道:“将近东京,途遇赴试秀土说道,科场已罢,士子都散,我闻得此语,遂不入城,抽身回来。”
何氏道:“小二为何不同回?”
妖怪道:“小二不会走路,我将行李寄托朋友带回,着他随在后。”
何氏信之。
遂整早饭与妖食毕,亲朋来往都当是真的。
自是妖与何氏取乐,岂知真夫在店中受苦。
又过了半月,施俊在店中求得董真一人丹药,调汤饮之,果获安全。
比及要上东京,闻说科场已散,即与小二回来,缓缓归到家中,将有二十余日。
小二先入门,恰值何氏与妖一精一在厅后饮酒。
何氏听见小二回来,便起身出来问道:“你为何来得这迟?”
小二道:“休说归迟,险些主人性命难保。”
何氏问:“是哪个主人?”
小二道:“同我赴京去的,还问哪个主人?”
何氏笑道:“你在路上躲懒不行,主人先回二十余日了。”
小二惊道:“说哪里话,主人与我日则同行,夜则同歇,寸步不离,何得说他先回?”
何氏听了,疑惑不定。
忽施俊走入门来,见了何氏,相抱而哭。
那妖怪听得,走出厅前,喝声:“是谁敢戏我妻?”
施俊大怒,近前与妖相斗一番,被妖逐赶而出。
邻里闻知,无不吃惊。
施俊没奈何,只得投见岳丈诉知其情。
岳丈甚忧,令具状告于王丞相。
王丞相看状,大异其事,即差公牌拘妖怪、何氏来问。
王丞相视之,果是两个施俊。
左右见者皆言除非是包大尹能明此事,惜在边庭未回。
王丞相唤何氏近前细审之,何氏一一道知前情。
丞相道:“你可曾知真夫身上有甚形迹为证否?”
何氏道:“妾夫右臂有黑痣可验。”
王丞相先唤假的近前,今其脱去上身衣服,验右臂上没有黑痣。
丞相看罢忖道:这个是妖怪。
再唤真的验之,果有黑痣在臂。
丞相便令真施俊跪于左边,假施俊跪于右边。
着公牌取长枷靠前吩咐道:“你等验一人右臂有黑痣者是真施俊;无者是妖怪,即用长枷监起。”
比及公牌向前验之,二人臂上皆有黑痣,不能辨其真伪。
王丞相惊道:“好不作怪,适间只一个有,此时都有了。”
且令俱收监中,明日再审。
妖怪在狱中不忿,取难香呵起,那瞰海岩下四个鼠一精一商议便来救之。
乃变作王丞相形体,次日清早坐堂,取出施俊一干人阶下审问,将真的重责一番。
施俊含冤无地,叫屈连天。
忽真的王丞相入堂,见上面先坐一个,遂大惊,即令公人捉下假的;假的亦发作起来,着公吏捉下真的。
霎时间混作一堂,公人亦辨不得真假,那个敢动手?当下两个王丞相争辩公堂,看者各痴呆了。
有老吏见识明敏者,近前禀道:“两丞相不知真假,辩论连日亦是徒然,除非朝见仁宗。”
仁宗遂降敕宣两丞相入朝。
比及两丞相朝见,妖怪作法神通,喷一口气,仁宗眼目遂昏,不能明视,传旨命将二人监起通天牢里,候在今夜北斗上时,定要审出真假。
原来仁宗是赤脚大仙降世,每到半夜,天宫亦能见之,故如此云。
真假两丞相既收牢中,那妖怪恐被参出,即将难香呵起,瞰海岩下三个鼠一精一闻得,商量着第三个来救。
那第三鼠灵通亦显,变作仁宗面貌,未及五更,已占坐了朝元殿,大会百官,勘问其事。
真仁宗平明出殿,文武官员见有二天子,各各失色,遂会同众官入内见国母奏知此事。
国母大惊,便取过玉印,随百官出殿审视端的。
国母道:“你众官休慌,真天子掌中左有山河右有社稷的纹,看是哪个没有,便是假的。”
众官验之,果然只有真仁宗有此纹。
国母传旨,将假的监于通天牢中根勘去了。
那假的惊慌,便呵起难香,鼠一、鼠二闻知烦恼,商量道:“鼠五好没分晓,生出这等大狱,事干朝廷,怎得脱逃?”
鼠二道:“只得前去救他们回来。”
鼠二作起神通,变成假母升殿,要取牢中一干人放了。
忽宫中国母传旨,命监禁者不得走透妖怪。
比及文武知两国母一之 命,一要放脱;一要监禁。
正不知哪是真国母。
仁宗因是不快,忧思数日,寝食俱废。
众臣奏道:“陛下可差使命往边庭宣包公回朝,方得明白。”
天子允奏,亲书诏旨,差使臣往边庭宣读。
包公接旨回朗,拜见圣上。
退朝入开封府衙,唤过二十四名无情汉,取出三十六般法物,摆到堂下,于狱中取出一干罪犯来问,端的有二位王丞相,两个施秀才,一国母,一仁宗。
包公笑道:“内中丞相、施俊未审哪个是真假,国母与圣上是假必矣。”
且今监起,明日牒知城隍,然后判问。
四鼠一精一被监一狱,面面相觑,暗相约道:“包公说牒知城隍,必证出我等本相。
虽是动作我们不得,争奈上干天怒,岂能久遁?可请鼠一来议。”
众妖遂呵起难香,是时鼠一正来开封打探消息,闻得包丞相勘问,笑道:“待我作个包丞相,看你如何判理。”
即显神通变作假包公,坐于府堂上判事。
恰遇真包公出牒告城隍转衙,忽报堂上有一包公在座,包公道:“这孽畜如此欺诳。”
径入堂,着令公牌拿下,那妖怪走下堂来,混在一处,众公牌正不知是哪个为真的,如何敢动手?堂下包公怒从心上起,抽身自忖,吩咐公牌:“你众人谨守衙门,不得走漏消息,待我出堂方来听候。”
公牌领诺。
包公退入后堂,假的还在堂上理事,只是公牌疑惑,不依呼召。
且说包公入见李氏夫人道:“怪异难明,我当诉之上帝,除此恶怪。
你将我一尸一用被紧盖床 上,休得举动,多则二昼夜便转。”
遂取领边所涂孔雀血漫嚼几口,卧赴一陰床 上,直到天门。
天使引见玉帝奏知其事。
玉帝闻奏,命检察司曹查究何孽为祸。
司曹奏道:“是西方雷音寺五鼠一精一走落中界作闹。”
玉帝闻奏,欲召天兵收之。
司曹奏道:“天兵不能收,若赶得紧急,此怪必走入海,为害尤猛。
除非雷音寺尊殿前宝盖笼中一个玉面猫能伏之,若求得来,可灭此怪,胜如十万天兵。”
玉帝即差天使往雷音寺求取玉面猫。
天使领玉牒到得西方雷音寺,参见了世尊,奉上玉牒。
世尊开读,与众佛徒议之。
有广大师进言:“世尊殿上离此猫不得,经卷甚多,恐易鼠耗,若借此猫去,恐误其事。”
世尊道:“玉帝旨意焉敢不从?”
大师道:“可将金睛狮子借之。
玉帝若究,可说要留猫护经,玉帝亦不见罪。”
世尊依其言,将金睛狮子付予天使,前去回奏玉帝。
司曹见之奏道:“文曲星为东京大难来,此兽不是玉面猫,枉费其劲,望圣上怜之,取真的与他去。”
玉帝复差天使同包公来雷音寺走一遭,见世尊参拜恳求。
世尊不允,有大乘罗汉进道:“文曲星亦为生民之计,千辛万苦到此,世尊以救生为重,当借之去。”
世尊依言,令童子将宝盖笼中取出灵猫,诵偈一遍,那猫遂伏身短小,付包公藏于袖中,又教以捉鼠之法。
包公拜辞世尊,同天使回见玉帝,奏知借得玉猫来。
玉帝大悦,命太乙天尊以杨柳水与包公饮了,其毒即解。
及天使送出天门,包公于赴一陰床 上醒来,以去五日矣。
李夫人甚喜,即取汤来饮了,包公对夫人说知,到西天世尊处借得除怪之物来,休泄此机。
夫人道:“于今怎生处置?”
包公密道:“你明日入宫中见国母道知,择定某日,南郊筑起高台,方断此事。”
夫人依命。
次日乘轿进宫中见国母奏知,国母依奏。
即宣狄枢密吩咐南郊筑台,不宜失误。
狄青领旨,带领本部军兵向南郊筑起高台完备。
包公在府衙里吩咐二十四名雄汉,择定是日前赴台上审问。
轰动东京城军民,哪个不来看。
当日真仁宗、假仁宗、真国母、假国母与两丞相、两施俊,都立台下,文武官排列两厢,独真包公在台上坐,那假包公尚在台下争辩。
将近午时,包公于袖中先取世尊经偈念了一遍,那玉面猫伸出一只脚,似猛虎之威,眼内一射出两道金光,飞身下台来,先将第三鼠咬倒,却是假仁宗。
鼠二露形要走,神猫伸出左脚抓住,又伸出右脚抓住了那鼠一,放开口一连咬倒,台下军民见者齐声呐喊。
那假丞相、假施俊变身走下云宵,神猫飞上,咬下一个是第五鼠,单走了第四鼠,那玉面猫不舍,一直随金光赶去。
台下文武百官见除了此怪,无不喝彩。
包公下台来,见四个大鼠,约长一丈,被咬伤处尽出白膏。
包公奏道:“此吸人一精一血所成,可令各军卫宰烹食之,能助筋力。”
仁宗允奏,敕令军卒拾得去了。
起驾入宫,文武各朝贺。
仁宗大悦,宣包公上殿面慰之,设宴待文武,命史臣略记其异。
包公饮罢,退回府衙,发放施俊带何氏回家,仍得一团一 圆。
向后,何氏只因与怪一交一 一媾,受其恶毒更深,腹痛。
施俊取所得董真一人丸药饮之,何氏乃吐出毒气而愈。
后来施俊得中进士,官至吏部,生二子亦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