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白话文
虞寄传
虞寄字次安,年少时聪慧敏捷。
他几岁时,有一客人登门拜访其父,在门口遇见虞寄,便讥嘲他说:“郎君姓虞,必当无智。”
虞寄随声答道:“你连文字都分辨不清,岂能不愚呢?”
其客非常惭愧。
入见对其父说:“令郎乃是非凡之人,孔融小时候酬对李文通之语也不及他。”
等到长大,虞寄好学,擅长于写文章。
他一性一情谦和恬静,有避世隐居之志。
弱冠之年荐举为秀才,策试金榜题名。
初任梁宣城王国左常侍。
大同年间,曾下骤雨,宫殿前常常出现多色宝珠,梁武帝看后很是高兴,虞寄便上奏《瑞雨颂》。
武帝对虞寄兄虞荔说:“此颂文采典雅清丽,实为卿家之士龙。
打算如何擢用?”
虞寄听说,叹息道:“赞美盛世之德,以表达安居乐业的情怀。
吾岂是沽名钓誉以求入仕之人呢?”
便闭门称病,只以读书自乐。
岳一陽一王任会稽太守,招引虞寄为行参军,迁任记室参军,领郡五官掾。
后又调任中记室,掾职不变。
虞寄在任期间删去烦苛以从简略,力求从大局着眼,终日安安静静。
侯景之乱,虞寄随兄虞荔住进台城,授官镇南湘东王谘议参军,加任贞威将军。
京城陷落后,他逃回乡里。
张彪前往临川时,强迫虞寄随他同行,虞寄同张彪的将领郑玮同乘一舟,郑玮违背张彪旨意,劫持虞寄逃奔晋安。
当时陈宝应据守闽中,得到虞寄特别高兴。
高祖平定侯景之乱后,虞寄规劝陈宝应自首,宝应答应了,便遣使禀告归附之诚心。
承圣元年(552)授任和戎将军、中书侍郎。
宝应惜一爱一其才,假托道路不通不遣。
宝应总想招引虞寄,任命为手下官吏,把文翰一类的事委托他,虞寄坚决推辞,因而获免。
陈宝应与留异结亲之后,秘密谋反,虞寄暗知其意图,每次交谈时,虞寄总是陈述逆顺之理,暗加劝谏,宝应就说其他事来拒绝他。
虞寄又曾令左右诵读《汉书》给宝应听,他躺着聆听,读到蒯通劝说韩信说“我看你背相,贵不可言”。
宝应急忙坐起说:“可谓智士。”
虞寄严肃地说:“让郦寄背反,让韩信骄狂,不足以称智士;那里比得上班彪作《王命》,知天命之所归呢?”
虞寄知道宝应不会听从劝谏,考虑到祸已及身,便制居士服来拒绝他。
常住东山寺,假称脚疾,不行走,宝应认为他是借口,让人烧虞寄的卧室,他安卧不动。
身边的人想扶他出去,虞寄说:“吾命无所依傍,想要避难何处可逃?”
纵火之人,旋即自己救火。
宝应从此信以为真。
留异起兵后,宝应以属下人马相资助,虞寄便写信极力劝谏说:
东山虞寄致信于明将军使君节下:我身逢乱世,寄居他乡,将军以上宾之礼待我,把我看作国中才能出众的人加以一宠一信,恩情感人之深,永记在心。
而寄现病至弥留之际,气数将尽,总担心死后填塞沟壑,没有半点回报,所以斗胆披露心迹,冒味表达自己的赤诚之心,希望将军花一点点时间考虑,稍稍陈书明察我说的,那么瞑目之日,我别无挂恋。
国家安危之兆征,祸福之关键,并不只是天命,也靠人谋事。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所以明智之士,居高位而不谋反,执大节而不失偏颇。
岂能被浮夸之辞迷惑呢?将军文武兼备,英才威武举世无双,过去身逢乱世,举兵起事兴师征讨,威振千里,怎么不因国家面临危机,与国君协同谋略,匡正时弊酬报君主,让国家安宁,让百姓得到恩惠呢?这就是五尺少年,都愿充军随将军征战的原因。
高祖武皇帝创业之初,出来救济艰难之世。
那时天下百姓悠悠忽忽,民无定主,凶恶之人横行霸道,冲杀掠夺,天下之人惶恐不安,不知所从。
将军运用洞察秋毫之鉴识,鼓动纵横捭阖之舌锋,追随高祖为官,结成同盟,此乃将军宏图大略,心中感动而诚心归服。
主上承继帝业后,钦明睿圣,选用贤士能人,群臣谦恭和睦,委任将军以连城卫国的重位。
崇奉将军以裂土封邑,难道只是朝廷的宏图伟略,对他人赤诚之心相待吗?屡次颁发明诏,情真意切,君臣之名分已定,如骨之于肉那样恩深义重。
不料将军被一奸一邪之说迷惑,突出非分之想,寄所以痛心疾首,泪尽而继之以血,万全之策,窃为将军痛惜。
寄虽年老多病,所言不值得纳用,但千虑一得,请求让我陈述意见。
望将军稍稍收敛声威,一浪一费一点时间,让我尽妄言之说,披露诚挚之心,那么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自从上天厌倦梁德,灾难接踵而至,天下分崩离析,英雄豪杰蜂起,不可胜数,人人自以为能得天下。
然而平定凶乱,拯救危难,天下拥戴,神灵眷顾,受禅让而得居帝位者,陈氏也。
岂只是历数有在,惟天所赐,顺应大运立为天子?其事很明了了,此其一。
主上承继帝业,以明德治天下,法律之天网再张,国家安定,以王琳之强,侯王真之力,进攻足以撼动中原,取胜天下,退守足以屈尊江南,炽盛江南一隅。
然而王琳依赖自己有军,侯王真信赖一士之言,王琳则分崩离析,投身异域,侯王真则稽首请罪,效命朝廷。
这又是借天之威,而除去其患。
其事很明了了,此其二。
今将军为皇戚中镇守一方的重臣,拥有东南之众,若能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功比窦融高,一宠一遇胜过吴芮,授爵封地,南面独尊?其事很明了了,此其三。
况且圣朝不计前嫌,宽厚待人,只要改过自新,都加以擢用。
至于余孝顷、潘纯..、李孝钦、欧一陽一危页等人,全都视为亲信,委以重任,胸襟豁达,未曾有介心。
何况将军肇乱非比张绣,获罪有异毕谌,又何必担心危亡,又哪里会失去富贵呢?其事甚明,此其四。
方今与邻邦周、齐和睦相处,境外无忧患,合兵一致,已非一朝一夕,已不是刘邦、项羽相争之时,楚、赵合纵之势,怎么能从容自在,高坐朝堂而论文王之事呢?其事很明白了,此其五。
况且留将军畏畏缩缩蜇据一隅之地,一经受挫败北,名利俱丧,胆量和勇气衰退沮丧。
高王襄、向文政、留瑜、黄子玉这些人,将军了解,他们都首鼠两端,惟利是图;其他将帅,也可想而知了。
谁能披坚执锐,长一驱一直一入,坚守阵地,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呢?此事很明了了,此其六。
况且将军兵力之强,哪比得上侯景?将军兵众之多,哪比得上王琳?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主上摧毁王琳在其后,这是天意,并不只是人的力量。
且战乱以后,老百姓都厌恶乱世,哪个愿意去死,离开妻儿,出生入死,随将军战于刀光剑影的沙场呢?此事很明了了,此其七。
纵观前古,以往事为借鉴,子一陽一、季孟,相继倾覆,馀善、右渠,先后灭亡,天命可畏,山川之险难以倚仗。
况且将军想以数郡之地,抵挡天下之兵,以诸侯之位,抗拒天子之命,弱强逆顺,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此事很明了了,此其八。
且不是我族我类者,其心必异。
不一爱一护自己的亲人,岂能一爱一他人呢?留将军身居国爵,其子娶王姬为妇,尚且背弃血亲而不顾,背叛明君而孤立,危急之时,怎么能同忧共患,不背弃将军呢?至于兵师老弱力量处于劣势,害怕被杀贪图赏赐,必然有韩氏、智氏在晋一陽一反目,张耳、陈余在井陉相争之势,此事又很明了了,此其九。
且北军万里远征,锐不可挡,将军在本地作战,人多有顾忌。
梁安得人心之背,修日午以匹夫之力,众寡悬殊太大,将帅不齐心,师出而无名,没有测准时机而起事,像这样起兵,毫无益处。
汉朝吴、楚,晋室..、..,都连城数十,拥有百万大兵,背叛朝廷,企图自行立国,他们成功了吗?此事很明了了,此其十。
我为将军打算,不如赶快归服,与留氏断绝亲戚关系,子秦郎、快郎,随即遣送作人质,偃甲息兵,一概遵从诏命。
况且朝廷赐给将军享受铁券的特权,立过宰马歃血的盟誓,皇上用社稷立誓,是不会食言的。
寄听说英明者防微杜渐,明智者不再图谋不轨,这是成功的经验,将军不要有疑虑。
吉凶之差,间不容发。
方今皇族藩篱尚少,皇子年幼,凡为王室同宗,皆蒙恩受一宠一。
何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有能力治理好边远之地,北面称臣,宁愿与刘泽以同年之辈而称道其功业?岂不是身一体如山河一样安稳,名声如金石一般远扬?愿将军三思而行,慎重考虑。
寄气力虚弱,剩下的光一陰一不多了,感恩戴德不自觉地狂言乱语,即使受铁钺之戮刑,如食甘荠。
宝应看信大怒。
有人劝宝应说:“虞公病情愈来愈重,说话多谬误。”
宝应的怀疑之心才稍稍缓解。
也因虞寄民望甚高,便宽容了他。
等到宝应败逃,夜至蒲田,对其子扌干秦说:“早从虞公计,不至于像今日。”
扌干秦只哭不语。
宝应被擒拿后,凡与他有交往的宾客,一概诛杀,惟虞寄因有先见之明而免遭杀身之祸。
当初,僧徒慧扌票博览群书才思敏捷,宝应起兵后,他作五言诗赠送宝应,曰:“我送你的战马,终于到了水滨,远征之战旗顺风飘动,好好看看今夜的月,它必当升上那高高的紫微宫。”
宝应得诗甚喜,慧扌票送给虞寄,虞寄一看便止,表情严肃默默无语。
慧扌票退下,虞寄便对左右说:“扌票公既以此始,必以此终。”
后终被杀。
文帝不久敕令都督章昭达按理发落放遂,令虞寄回朝,章昭达到后,即日引见,对虞寄说:“管宁平安无事。”
其慰劳的心情如此。
不久,文帝对到仲举说:“衡一陽一王已出京做藩王,虽然还没置设府僚,但必须得一人早晚相随,兼掌书记,应找老成之士中品行功业兼备者。”
仲举还不知如何应答,文帝说:“吾已得此人。”
接着亲自下诏起用虞寄。
寄入宫致谢,文帝说:“之所以暂时委屈卿仕于衡一陽一王府,不只是以文翰之类的事相托,而是让你做他的老师。”
不久兼散骑常侍,出使北齐,虞寄以年老多病推辞不行,授任国子博士。
不久,虞寄又上表请求解职归乡,文帝宽旨答复,允许他东归。
接着授任东扬州别驾,寄又称疾推辞。
高宗即位,召任扬州治中及尚书左丞,一概不就任。
于是授官东中郎建安王谘议,加任戎昭将军,又称疾推辞,不愿早晚相陪伴。
建安王王于是特令他停止王府公事,如有疑议,才请他决断,他的任务只是朔望朝谒时修书致意而已。
太建八年(576),加任太中大夫,将军职务不变。
十一年去世,时年七十岁。
虞寄年少时行为淳厚,举止仁慈厚道,即使家中童仆也未曾声色俱厉,至于临危执节,则义正言辞正气凛然,刀山火海都毫无畏惧。
虞寄自从流落南隅,与其兄虞荔隔绝,便因伤感犯病,每收到兄信,病气便在体内奔窜,多次危险。
他前后任官,都未曾服官任满,才一年数月,便自己要求解职。
他常说:“知足者不受辱,吾知足矣。”
他因病引退住进私宅后,每次诸王任州将,到任时必登门拜访致以敬意,命家人放下鞭板,以几杖陪坐。
他常到附近寺庙,乡里人相互传告,便携老带幼成群结队,站在道之东边叩拜,有时立誓定约,只要说像虞寄那样便认为不欺,其超常德行感人至深如此。
他所写的文稿,因遭乱多没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