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知者能将义命安,营谋岂可透天关《梼杌闲评》第一十回 洪济闸显圣斥奸 峄山村射妖获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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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杌闲评 - 第一十回 洪济闸显圣斥奸 峄山村射妖获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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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回 洪济闸显圣斥奸 峄山村射妖获偶

诗曰:

知者能将义命安,营谋岂可透天关。

神明显处威灵赫,奸一党一 闻时心胆寒。

事向机缘寻凑合,人从捷径妄跻攀。

赤绳已系氤氲使,吴越应教巧结欢。

却说陈少愚次日备了礼物,领着女婿到监院衙门前来。

班上并巡捕各役都用到了钱,传进帖子到椽房内。

刘?禺出来相见,领了文焕,带着礼物到书房里与众人相见。

那倪文焕却也好一表人材,只见他:

丰神秀雅,气度雍容。

胸罗锦绣焕文章,眉丽一江一 山含秀气。

虎头燕额,功名唾手可前期;鼠顾狼行,奸险存心真叵测。

不于盛世为麟凤,甘向权门作犬鹰。

文焕与众人一一见过礼,换了青衣等候。

少顷,里面传点,众人齐上堂伺候。

鲁太监出来坐下,众椽房叩头参谒过,进忠走上去禀过,才领文焕至檐前跪下。

门子接上手本,起来禀拜见,鲁太监道:“只行常礼罢。”

文焕拜了四拜,将礼单呈上。

进忠接了,摆在公案上。

鲁太监道:“请换了衣巾看座儿来。”

文焕不敢坐,鲁太监道:“就是师生也该坐的,坐下来好说话。

前日也有几个门生,都是坐着谈的。”

文焕才换了衣巾告坐,呈上府考未取的文章。

鲁太监揭开卷子看了,道:“字迹很好,文章自然也是好的。

府官儿没眼睛,怎么就不取?我这里就写书子荐你去,定要他取的。”

拿过礼单来道:“秀才钱儿艰难,不收罢。”

刘?禺道:“贽仪是该收的,就是孔夫子也是受束◆的。”

鲁太监道:“将就收个手卷儿罢。”

进忠取上来看时,乃唐六如《汉宫春晓图》,笔墨甚工。

门子捧上茶来吃了,倪文焕谢了。

鲁太监命取书仪出来,递与文焕道:“些须薄敬,拿回去买个纸笔儿罢。”

文焕拜谢了。

走至堂口,文焕候鲁太监回进去,才出了衙门,回到岳家,细细对少愚说了。

看那书仪,却是十两,陈少愚十分欢喜。

过了两日,果然府里续取出二十名来,文焕取在第一。

不日学院按临,一江一 都县进了三十五名,文焕是第十。

送学之日,鲁太监也有贺礼,各缎铺并运司,盐政府两处房科都来代他插花挂红,彩旗锦帐,极其华丽。

一应请酒谢客,俱是陈少愚一力备办。

又备齐整酒席请进忠同衙门的人酬谢。

文焕出来奉酒,不论长幼,一概称为老伯,甚是恭敬。

正是:

志大言高狂者俦,独全浩气是儒流。

堪嗟矫矫黉门彦,折节阉人实可羞。

众人饮至更深,各留姊妹宿了。

次日辰牌方起,只听得店门外人声乱嚷,刘?禺走出来看,却是府里的差人。

见他来,便站起身来道:“刘大爷来得早呀。”

刘?禺道:“诸位有甚事?”

差人道:“还是为织造的事。

如今将近三个月来,府里日日催逼,拿过两三次的违限了。

昨日又发在厅里比,他们连睬也不睬,这是瞒不过爷的,苏杭已拆号了,将近起身,这里还没些影响哩。”

刘?禺道:“本是急了,略宽一日罢。”

差人道:“一刻也难宽。”

刘?禺叫陈少愚取出二十两银子与他们,他们那里肯受?众人出来,做好做歹的把他们撮弄去了,复人来同吃了早饭。

刘?禺道:“事甚紧急,须早作法,不要空使了瞎钱,到没用哩。”

众人散去,少愚留下进忠、刘?禺来,道:“外日小婿的事,承二位盛情提拔,感激不尽,如今这差事还望计较。”

刘?禺道:“奈刻下监主又在安东未回,怎处?”

少愚道:“此事须是求你监主计较才好,不知几时才回来?”

刘?禺道:“有些时哩!令婿进了学,也该去谢谢他,或可乘机与他谈谈。

老头儿是个好奉承的人,见令婿远去,自然依允。”

进忠道:“此话也是,须内里有个人提拨他才好,老头儿有些不拨不动哩1刘?禺道:“到是李融还有些灵窍。”

进忠道:“那孩子有些走滚,恐拿他不定。”

刘?禺道:“他与陆士南厚,我们与他商议去。”

三人起身到仓巷里陆士南家来,小厮进去说了,出来说:“请爷少坐,家爷就出来。”

茶罢,士南出来相见,又向少愚谢道:“夜来多扰,酒吃多了,此刻头还疼哩1对小厮道:“快泡苦茶来吃。”

进忠道:“有件事来与兄相商。

少愚老丈的差事紧急,要叫他女婿往安东去走走,一则谢荐,二者求免差事,特来请教。”

士南道:“好虽好,只是内里无人提拨老头儿。”

刘?禺道:“正为此,故来求老兄一字与尊可。”

士南道:“与那个?”

进忠道:“李三儿。”

士南笑道:“多承抬举,摸也没摸着,好不决裂的孩子,虽是心肠热,却也拿他不定。”

少愚道:“否则,另求一位也好。”

士南道:“别人都不中用,还是他有些用处,须寻他个降手去才得妥贴。

如今他与徽州吴家的个小郎并卞三儿三人拜为姊妹,三人厚的狠哩!等我先去寻他个引头来。”

遂叫小厮去寻做媒的高疯子。

三人坐着闲谈。

士南便去取出几串钱来,道:“我们何不掷个新快顽顽。”

进忠道:“好。”

遂铺下毡条来,四人下场掷了一会,刘?禺赢了十六两。

只见小厮领了高疯子,一路嘻嘻呵呵笑了进来,道:“爷们得了彩了,赏我个头儿。”

刘?禺取了一百文与他,道:“拿去买酒助兴,有好私窠子弄个来顽顽。”

高疯子笑道:“大路不走,到去钻一陰一沟。”

士南道:“你家新媳妇是个好的。”

高疯子呵呵笑道:“丫头子到还顺手,只是小伙子有些吃醋。”

士南道:“你家老爬灰也未必放得过。”

高疯子道:“我家老一奴一才转是循规蹈矩的,不敢罗唣的哩。”

刘?禺道:“我送你两锭雪白的银子,把他与我略搂搂儿。”

那疯婆子笑嘻嘻的只是抢钱。

士南又把打头的钱抓了些与他,道:“你不要疯,且干正经事去,我们要到卞三儿家耍耍去,你先去对他说声。

你先拿一两银子去与他做东道,天热,叫他不要费事,就是桌盒酒儿罢,若吴家安儿在他家,叫他留住他,莫放他去。”

那疯婆子接了银子,又抢些钱才去。

小厮摆上饭来吃了,又下场掷了一会,刘?禺只赢了七两。

至申牌时,士南道:“我们去罢。”

少愚道:“这事不可骤说,慢慢的引他为妙,我却不好去得。”

四人出来,少愚回去,三人进旧城到牛禄巷,将近城边,高疯子早站在巷口等。

三人到了,高疯子开了门,三人进去,把门关上。

卞三儿下阶来,迎进房内相见,果然面若娇花,身如弱柳,十分标致。

丫头献茶,士南道:“昨日安东有人来,三儿,可曾有信寄你?”

卞三儿道:“没有。”

刘?禺道:“再无没信的。”

卞三儿笑道:“花子哄你。”

士南道:“他有信与我,说想你得很哩,眼都哭肿了,你还笑哩。”

卞三儿道:“淡得很,好好哭怎的。

你是他心上人,故此有信与你。”

少刻摆上酒来,卞三儿各各奉过一巡,士南道:“安儿可曾来?”

卞三儿道:“他往南京去了有二十多日,昨日才回来,说今日要来看我哩1

正饮酒菜,只听得外面叩门,摇摇摆摆走进一个小抠来,只见他:

桃花衬脸粉妆腮,时样纱衣着体裁。

鼠耳獐头狼虎性,破家害主恶一奴一才。

这小抠乃徽州吴守礼家一个老家人之子。

那老家人名唤吴得,在扬州管总,也撰了好几万银子。

止生了这个儿子,取名保安,年方十六岁,教他读书,希图冒主人的籍贯赴考。

原来徽州人家家法极严,主人不准冒籍,恐乱宗支。

这老儿遂叫他儿子一交一 结盐院里的人,图代他帮衬。

谁知吴保安逐日同这班人在一处,遂一习一 成了个流史浪子,拿着主人没疼热的钱任意挥洒。

打听得主人到杨州来,他便躲往南京去,恐事发觉,只等主人回去他才回来,故此来看卞三儿。

走进来一一相见,坐下。

卞三儿道:“昨日多承。”

保安道:“为了几匹纱,故此多担阁了两日。

拜匣没好的,已托人家去带了。”

又问士南道:“李哥可曾有信来?”

士南道:“前日有信的,说还有些时才得回来。

如今有件事正要着人去问他。”

保安道:“几时有人去?我也要寄个信去。”

士南道:“因舍亲有件事托他,把他礼也收了,如今还不见下来,事已急了。”

卞三儿道:“他却是个极好的,只是懒得很,把事不放在心上。”

保安道:“他在这里还有你陆三爷提拔他,如今在那里没人说,想是忘记了。”

士南道:“自然是忘记了,你二人是他至一交一 ,就烦你们写封信与他,事成时,叫我舍亲送几匹好尺头与老三做衣服穿。”

进忠道:“甚么尺头,折干的好。”

向袖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事成之后再谢十方。”

卞三儿道:“陆三爷是他至好,到叫我们写信去。”

士南道:“到底朋友不如兄妹。”

保安道:“甚么事?”

进忠遂将陈少愚的事说了。

保安道:“这事不难,我写信去。”

遂走到房里,拿个柬帖写了,送与众人看。

士南道:“好详细,老三也写上一笔。”

卞三儿笑道:“我不会写。”

向手上除下个戒指来,道:“把这戒指封在信内,他就知道了。”

刘?禺道:“好,就套在他心坎儿上。”

保安把信封了着上押,一交一 与陆士南,同入席饮酒,至更深方散。

进忠就在卞三家宿了。

士南将信一交一 与少愚,次日收拾礼物,同倪文焕起身往淮安来,一路无辞。

来到淮安西门,上岸问时,鲁公公已回在淮安府察院衙门住着。

少愚遂将书子带到院前打听,见院门紧闭,悄寂无人,只有几个巡风的。

等了半日,才见个老头儿挑了一担水歇在门外。

少愚走上前问道:“你这水挑进院去的?”

老儿道:“正是。”

少愚道:“可走椽房过?”

老儿道:“我直到厨房,走书房过哩。

你有甚话说?”

少愚便扯他到僻静处,道:“我有个信,烦你送与椽房里姓李的。”

取出三钱银子与他,那老儿道:“门子是老爷贴身的人,恐一时不得见。”

少愚见他推却,只得又与了二钱。

老儿接了道:“午后来讨信。”

少愚去了。

少顷,等小开门进供给,老儿才挑水进去。

少愚领着文焕到总漕衙门前玩了一会,回下处吃了午饭,再来院前等信,只见那老儿挑着空桶往一条小巷内走,少愚跟他走到个菜园内。

老儿见没人,才歇下桶,拿出一个小纸条儿来,递与少愚,竟自挑上桶去了。

少愚打开一看,上写道:“知道了,明日清晨来见。”

少愚看过,把纸条儿嚼烂,同文焕往酒馆内饮酒。

次早,将礼物抬到院前,门上各人俱用到了钱,通报少刻开门,鲁太监升常。

倪文焕报门进去,当堂跪下,接上手本。

鲁太监道:“请起。”

拉着手儿同到后堂,作揖,又呈上礼单。

鲁太监道:“远劳已够了,又费这心做甚么?收了罢,坐下拿饭来吃。”

少刻摆下两席,文焕东道,鲁太监下陪。

文焕告坐,鲁太监道:“礼多必诈,老实些好。

请坐,我也不安席了。”

遂大碗大盘的摆上肴馔来,烹炮俱是内府制造,极其香美。

鲁太监道:“天暑远劳,又费了盘缠,须寻件事儿处处才好。”

文焕出席,打一躬,将袖内手本缓缓取出呈上道:“他事也不敢干渎老师,只有妻父陈少愚缎行差事,求老师青目。”

鲁太监便叫传管事的来。

只见两个穿青衣的上来,鲁太监将手本与他看,那人道:“这是府里的差,老爷这里只挂得个号儿,要免差,还要到扬州府里去,老爷这里不好免得。”

鲁太监道:“这事怎处?你须到府里去求,我不好管。”

只见旁边走过一个门子来,道:“倪相公既冒暑远来,老爷若不允他,未免不近情了,如今只有将这缎店留在本衙门听用,扬州府自不敢派他,必别派别铺去。”

鲁太监道:“这也有理,叫椽房写个条儿,用上印与倪相公。”

椽房答应。

少刻写了来,上写道:“陈少愚缎铺,本院取用缎匹,各衙门毋得擅自派差。

特示。”

鲁太监看过,递与文焕。

文焕起身禀谢,告别道:“天暑就回,容日再请老师安。”

鲁太监送到月台下就别了。

倪文焕来到门外,少愚已在院前等候。

文焕将示条与他看了,少愚十分欢喜,即刻收拾下船回来。

此时正值六月天气,但见: 赤日当正午,一陰一云半片无。

一江一 河疑欲沸,草木势将枯。

毒郁天何厉,炎蒸气不舒。

征鞍挥汗雨,小艇煅人炉。

舟中热不可当,到了午后,西山酷日,晒得船板都烙人难坐。

至宝应市门洪济闸下,文焕道:“热得难受,走不得了,上岸寻个宿店乘乘凉再走。”

翁婿二人上岸,饭店俱不洁净。

见闸前有座庙,二人进来看时,却是座关帝庙,殿宇宽敞,高大凉荫,便与道士借殿上歇宿。

道士道:“本庙老爷最灵,天热恐相公们赤身露体,触犯神圣不便,竟请到小道房里宿罢。”

文焕道:“因为热极,殿上才得凉快,若到你房里住,又不如到饭店里宿了。”

文焕不容分说,便叫水手取了行李,就在殿旁挂起帐子来睡了。

水手也在廊上膝地乘凉,都睡着了。

至三更时,水手醒来,忽听得人呵马嘶之一声 。

坐起来看时,见庙门大开,一簇人马自空而下,竟奔庙中来。

只见: 旌旗蔽月,戈戟凝霜。

绛纱笼遍地散明星,黄罗盖半空擎紫雾。

黄巾力士,肩担令字听传宣;金甲神人,手捧圭璋尝拥护。

赤兔马嘶风蹀躞,青龙刀偃月光明。

玉简金书,威振三天称护法;白旄黄钺,灵通九地号降魔。

双双玉女傍龙车,对对金童扶宝辇。

那仪从一对对摆进庙来,吓得那水手挥身抖颤,没处躲,便挤到栅栏内,一一团一 儿蹲在马夫脚下偷看。

只见那神圣才进门来,只见一人跪下禀道:“殿上有生人困卧,请天尊驻驾。”

旁边侍从道:“甚么人?速去查来。”

少顷,一个黄巾力士押着个老头儿跪下道:“是一江一 都县生员倪文焕,拜与鲁太监做门生,进了学谢荐回来,在此借宿乘凉。”

神圣道:“既为圣门弟子,乃拜太监做荐主,也是个不安分的,查他后禄如何。”

力士押了那老儿去了。

神圣下车走上殿坐下,真个神威赫奕。

但见:

蓝靛包巾光赫赫,翡翠征袍花一簇。

辉煌抹额凤穿金,玲珑宝带龙吞玉。

虬髦飘拂意舒徐,凤眼光芒威整肃。

浩然正气塞乾坤,千古英雄关壮穆。

关帝坐在殿前,力士又引那老儿跪下,道:“倪文焕后日身登黄甲,位列乌台。

乃赤练村降来的一起混世妖魔。”

帝君闻言,勃然大怒道:“此等孽畜,不即诛戮,遗害不浅。”

遂拔剑下座。

旁边一员小将跪下禀道:“请天尊息怒,此人虽系奸一党一 ,亦由天命使然,天尊岂可违天擅杀?望天尊暂宥。”

帝君忿忿纳剑坐下:“叫狗庙祝来1两个力士去将道士提来跪下,帝君道:“你既为庙祝,不守清规,怎么容奸邪在此赤身裸一体,污触殿廷,是何道理?扯下去打。”

道士禀道:“他是扬州的相公。

因天气炎热,来此乘凉,弟子再三哀告,他竟不依,实是不能与他争竞。”

帝君道:“且恕你初次,可对他说:‘既读圣贤书,当知义路礼门之戒,奈何屈身庵宦以求进身。

自此改行从善,保他前程远大;若仍旧不端,必遭天谴。

’去罢。”

侍从喝退道士,帝君下殿上辇,仪从依旧一对对摆出庙门而去。

水手忙钻出栅栏,开了庙门看时,四顾无人。

他也等不得天明,便来船上告诉,船家道:“可是见鬼!我们一些也没有听见。”

到天明,少愚翁婿二人起来,道士便来埋怨道:“小道昨日原劝相公们不要在殿上睡,夜来神圣发怒,要责罚小道。”

便把帝君言语含糊说了一遍。

文焕只道他说谎,及上船来,见水手说得甚是详细,才心中骇然。

正是:

劝君切莫把心欺,湛湛青天先已知。

若使当年能悔过,免教合族受诛夷。

陈少愚同女婿回到家中,正值差人在店中吵闹。

少愚拿出盐政府的示条与众人看了,同到府里当堂验过,府里只得另派别家。

少愚置酒在卞三儿家酬谢进忠、刘?禺等,又送了卞三儿十两银子。

吴保安已与进忠结为知己,日日在一处顽耍。

一日正在卞三家赌钱,忽衙门内差人来唤他星夜至淮安听差。

即忙收拾登程。

赶至淮安,进府参见毕,鲁太监道:“今有中书汪老爷进京覆命,我没有送得礼,你可速赶往北去送礼。”

遂将礼物批文一一一交一 与他,发了马牌,差了四个箭手伴送。

进忠将礼物包扎停当,上了背包,辞了出来。

到山一陽一县要了四匹驿马,结束做承差打扮,上了马,竟奔山东来。

一路打探得汪中书。

过了徐州,在东阿县养病,竟奔东阿来寻客店,安下行李,到院打听。

只见院门紧闭,静悄无人,门上贴着中书科的封条,柱子上挂着面牌,上写道:“本科抱疴未痊,凡一应公文俱于东阿县收贮,俟病痊日汇送。

其余私书等一概不许混渎。

特示。”

进忠只得回寓,见县里甚是荒凉,遂到东平州里寻客店住下。

终日闲坐无事,只得同两个箭手郊外学箭。

看看有一个多月,不见开门。

一日,射了一会箭,向村店中饮酒,吃至天晚,信步而回。

正值仲冬天气,山骨眯*:,木叶尽脱,满地皆茸茸荒草。

忽见一群獐从草中窜出, 呆呆木木的站在路旁。

进忠便乘着酒兴,拈弓搭箭,拽满了扯起一箭,正中一只大獐腿上,回来就跑。

那两个箭手一齐放箭,也中了两只。

三人趁势赶来,獐子便四散跑去。

三人分头赶去,进忠因跑急了,酒涌上来,走到个大林子内,獐也不见了,遂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便倒在石上睡着了。

直至更深醒来,见月色明亮,起身带了弓箭,再往前走,走到一座寺院前,进了二门,见上面有座宝塔。

但只见:

五色云中耸七层,不知何代法门兴。

归来远客时凝望,老去山僧已倦登。

金铎无声风未起,宝瓶有影月初升。

忽闻梵语横空下,疑是檀那夜看灯。

进忠走到殿上,见香火俱无,人烟寂静,月台上光洁可爱,就如人打扫过的,映着月色,极其光洁。

忠进因贪看月色,坐了一回。

忽听得有人言语,心中甚是疑惑。

再细听,却是从塔内出来,想道:“四外无人,如何塔内有人说话?必是歹人。”

没处躲避,见月台旁有棵大柏树,忠进便从殿角的大柱爬上去,伏在树枝上望下。

只见塔内走出三个人来,上了月台,席地而坐,一个清躯瘦骨,身穿白袷;一个高视阔步,白衣元裳;一个长面多髯,梅花黄服。

三人谈笑了一会,那瘦者道:“有客无酒,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黄衣者道:“何不联句以消清况。”

三人互相谦让,那白袷者道:“我先放肆抛砖,幸勿喷饭。”

遂先吟道: 曾向巴山啸月明,洞庭霜落汉一江一 清。

心神正处标仙籍,剑术传来有道经。

楚国加冠羞下士,唐家伐叛播忠名。

十年灵异称通臂,枯骨当时也著声。

黄衣者吟道:

碧水丹山日日游,苍松翠柏自为俦。

每衔芝草供灵药,常御云车列十洲。

名挂东华增上寿,身依南极驭千秋。

昏昏尘世皆蕉梦,高戴皮冠笑隐侯。

元裳者赞道:“二公高才杰作,难以续貂。

既聆珠玉,不得不乱谈请教。”

遂吟道:

南岳峰头振羽衣,每从胎息见天机。

翩翩赤壁横一江一 过,矫矫青城带箭飞。

雨后清溪看独步,月明华表羡双归。

云间昨夜笙箫响,尝伴王乔与令威。

三人吟毕,互相赞羡。

正自标榜,忽外面又走进十馀人来,各携酒肴,中间拥着一人,头戴唐巾,身穿黄裘,携着一个少年女子走上月台。

三人起身相迎,清躯者道:“令君何处获此佳偶?”

唐巾者道:“适过前村,见此女凭栏凝望,故邀来玩月,三公对此佳景,何事清淡?”

元裳者笑道:“因夜深无酒,聊联诗遣兴耳。”

唐巾者道:“高雅之至。

倘不吝珠玉,愿闻请教,或可续貂。”

三人遂将前作各诵一遍。

那人啧啧称赞道:“清新俊逸,一洗六朝。

赤壁青城,用典一精一确,且沉雄颇类老庄。”

遂命取酒共酌。

元裳者道:“令君深知诗髓,何不请教大作以压诸卷。”

那人笑道:“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遂吟道: 心宿凝一精一赋质全,化形尝礼月中仙。

修成大道传刚子,养得雄才难茂先。

九尾击时能出火,千年丹就可通天。

从来一液强多事,却笑维摩枯寂禅。

三人齐声赞道:“天工大匠,直压倒元、白矣。”

清躯者道:“明月满天,佳人在座,我辈何不联句以代催妆。”

众人齐声道好。

清躯者道:“我先放肆起。”

遂首倡道:

花月可联春,黄衣者道房栊映玉人。

动衣香满路,元裳者道移步袜生尘。

碧海悬金镜,唐巾者道凌波出洛神。

元浆颇合卺,清躯者道鸾凤日相亲。

联毕句,三人斟酒来奉道:“小弟们借花献佛,各饮双杯。”

一人来奉唐巾者,一人便持杯来劝那女子。

那女子只是俯首不接。

黄衣者来强之再三,渐至亵狎,遂挤到月台口,近他身边,双手捧面,那女子推开手要望下跳,四人忙上前将他抗祝唐巾者道:“我因你栏边独坐,若有所思,故相携至此,你若不好好依从,拿你洞中去,不怕你不成其事。”

那女子闻言,便啼哭不理他。

进忠在树上想道:“这几个男子逼一个女人,定非善类。”

一时激烈起来,取凯箭在手,将两腿夹定树枝,扣上箭,认定了,“嗖”的一箭,正中那戴唐巾的左臂。

那人一大叫一声道:“不好,有贼。”

进忠还未等他说完,“嗖”的又是一箭,射中那清躯的背上。

众人齐喊,一哄儿都跑出去了,只留下那女子在月台上啼哭。

进忠见人去了,便爬下树来,走到月台上。

那女子见了,吓了蹲做一一团一 。

进忠道:“不要怕,我不是歹人。

你是何处人?为何同这些男子来此?”

女子哭道:“一奴一是峄山村人,晚间独坐看月,被那个人拿来,昏昏沉沉,不知来到此处。

我并不认得这起人。”

进忠道:“你不要哭,我送你回去。”

说毕,扶了女子下了月台,出庙来走到路口。

等了天明,才见个赶脚的。

进忠道:“牲口来。

到峄山村多远?”

脚夫道:“三十里。”

进忠同那女子上了牲口,竟望东来。

少刻到了一所村庄,脚夫道:“是了。”

那女子道:“前面山口傅家庄才是哩。”

又走了一会,到一座靠山临水的庄子,女子道:“是了。”

二人下了牲口,还过钱,到庄上女子家去。

一刻,里面走出个婆子来,请进忠到草厅上。

那婆子拜谢了,备出早饭来与进忠吃。

女子梳洗毕,也出来拜了四拜,谢过。

进忠看了那女子,真个生得端正,迥不同夜间所见。

只见:

仪容俊秀,骨格端庄。

芙蓉面浅露微红,柳叶眉淡舒嫩绿。

轻盈翠袖,深笼着玉笋纤纤;摇曳湘裙,半露出金莲窄窄。

疑并落雁沉鱼,何用施朱傅粉。

进忠还过礼!便要起身,婆子道:“恩人说那里话,怎么就要去?”

进忠道:“你令嫒可曾告诉你?”

婆子道:“去的缘故,恩人还不知详细哩1进忠道:“令嫒已说过了,无非是山一精一野怪,不必说,亏令爱福大,遇见我;若在别处,也不得回来,妖一精一口里说要拿他到洞中去,此后须要未晚早关门,无事休出屋。

吃斋念佛真是再生的。”

婆子道:“女儿自小就敬佛。”

进忠坚辞要去,婆子苦留。

进忠道:“我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留。”

婆子道:“恩人不要慌,夜来女儿不见了,劳动了村前村后的人跑了一夜 。

今女儿承恩人救回,老身就今日草草备个酒儿酬谢恩人,并谢谢亲眷庄邻,望恩人竟坐坐。”

进忠道:“实系有紧要事,不得闲,非是推托,改日再来领罢1婆子那里肯放,那些来看的人也都来相劝,进忠只得坐下。

婆子欢天喜地的去办酒。

少刻,一个个来了,有五六十人赴席。

内中雅欲不等,都来问如何相救。

进忠又说了一遍。

众人称赞说道:“这傅婆婆寡居无子,止生此女;若再不见了,性命也难保全。

亏官人搭救,使他母女完聚,真是莫大的功德。”

说话间摆上酒来,众人都来与进忠把盏。

进忠首坐,众人各各坐下,到有十多席。

进忠也起身一一回敬。

坐下,饮过三巡,便起身要走。

内中一人道:“老兄请少坐,家姨母自然备牲口奉送。”

又上了一道汤,进忠坚意要去。

婆子出来正欲开言,进忠称谢道:“实不能再饮,因盛意不好固却,今已醉饱,就要告辞。”

那婆子扯住不放道:“还求恩人宽住一日,老身还有句话说哩。”

进忠道:“我是官身人,何能在此住,也无甚话说。”

婆子只是不放。

众人道:“老兄且请坐,自然他有甚话说。”

进忠只得坐下,问道:“有甚话说就请教罢。”

婆子道:“列位高领贤亲俱在此,老身已年将六十,并无子嗣,只有这个女儿。

母子相依,孤寡半世,许多人家来说亲,老身都不肯嫁到人家去,指望招个女婿养老。

不意昨晚坐在窗下看月,被一阵狂风刮了去,不知在个甚么庙内遇见这位官人救护,得全性命,真是重生我女儿之身。

老身今有句言语,只是唐突官人,就趁列位在此,借重作个保山,愿将女儿嫁与官人。”

众人齐声道:“好极!好极1正是:

姻缘有分逢珠丽,邂逅无端会大奸。

有分教:巧言悦耳,已占下他年第一座的干儿;令色留情,早结下个身后解群冤的种一子。

毕竟不知这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回 朱工部筑堤焚蛇穴 碧霞君显圣降灵签 第二回 魏丑驴迎春逞百技 侯一娘永夜引情郎 第三回 陈老店小魏偷情∩盖园妖蛇托孕 第四回 赖风月牛三使势∠吉凶跛老灼龟 第五回 魏丑驴露财招祸 侯一娘盗马逃生 第六回 客印月初会明珠 石林庄三孽聚义 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访旧 王夫人念故周贫 第八回 程中书湖广清矿税‰参政汉水溺群奸 第九回 魏云卿金牌认叔侄 倪文焕税监拜门生 第十一回 魏进忠旅次成亲 田尔耕窝赌受辱 第十二回 傅如玉义激劝夫 魏进忠他乡遇妹 第十三回 客印月怜旧分珠 侯秋鸿传春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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