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汤公
名聘,辛丑进士。
抱病弥留,忽觉下部热气,渐升而上:至股则足死;至腹则股又死;至心,心之死最难。
凡自童稚以及琐屑久忘之事,都随心血来,一一潮过。
如一善,则心中清净宁帖;一恶,则懊憹烦燥,似油沸鼎中,其难堪之状,口不能肖似之。
犹忆七八岁时,曾探雀雏而毙之,只此一事,心头热血潮涌,食顷方过。
直待平生所为,一一潮尽,乃觉热气缕缕然,穿喉入脑,自顶颠出,腾上如炊,逾数十刻期,魂乃离窍,忘躯壳矣。
而渺渺无归,漂泊郊路间。
一巨人来,高几盈寻,掇拾之,纳诸袖中。
入袖,则迭肩压股,其人甚伙,薅恼闷气,殆不可过。
公顿思惟佛能解厄,因宣佛号,才三四声,飘堕袖外。
巨人复纳之。
三纳三堕,巨人乃去之。
公独立彷徨,未知何往之善。
忆佛在西土,乃遂西。
无何,见路侧一僧趺坐,趋拜问途。
僧曰:“凡士子生死录,文昌及孔圣司之,必两处销名,乃可他适。”
公问其居,僧示以途,奔赴。
无几,至圣庙,见宣圣南面坐,拜祷如前。
宣圣言:“名籍之落,仍得帝君。”
因指以路。
公又趋之。
见一殿阁,如王者居。
俯身入,果有神人,如世所传帝君像。
伏祝之。
帝君检名曰:“汝心诚正,宜复有生理。
但皮囊腐矣,非菩萨莫能为力。”
因指示令急往。
公从其教。
俄见茂林修竹,殿宇华好。
入,见螺髻庄严,金容满月;瓶浸杨柳,翠碧垂烟。
公肃然稽首,拜述帝君言。
菩萨难之。
公哀祷不已。
旁有尊者白言:“菩萨施大法力,撮土可以为肉,折柳可以为骨。”
菩萨即如所请,手断柳枝,倾瓶中水,合净土为泥,拍附公体。
使童子携送灵所,推而合之。
棺中呻动,家人骇集。
扶而出之,霍然病已。
计气绝已断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