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
三十七 鲁问
鲁君谓子墨子曰:“吾恐齐之攻我也,可救乎?”
子墨子曰:“可。
昔者,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百里之诸侯也,说忠行义,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雠怨行暴,失天下。
吾愿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一爱一利百姓,厚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驱国而以事齐,患可救也。
非此,顾无可为者。”
齐将伐鲁,子墨子谓项子牛曰:“伐鲁,齐之大过也。
昔者,吴王东伐越,栖诸会稽;西伐楚,葆昭王于随(2);北伐齐,取国子以归于吴。
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
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也。
昔者智伯伐范氏与中行氏,兼三晋之地。
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
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用是也。
故大国之攻小国也,是交相贼也,过必反于国。”
子墨子见齐大王曰:“今有刀于此,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
大王曰:“利。”
子墨子曰:“多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
大王曰:“利。”
子墨子曰:“刀则利矣,孰将受其不祥?”
大王曰:“刀受其利,试者受其不祥。”
子墨子曰:“并国覆军,贼敖百姓(3),就将受其不祥?”
大王俯仰而思之,曰:“我受其不祥。”
鲁陽文君将攻郑,子墨子闻而止之,谓陽文君曰:“今使鲁四境之内,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杀其人民,取其牛马、狗豕、布帛、米粟、货财,则何若?”
鲁陽文君曰:“鲁四境之内,皆寡人之臣也。
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夺之货财,则寡人必将厚罚之。”
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犹君之有四境之内也。
今举兵将以攻郑,天诛其不至乎?”
鲁陽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郑也?我攻郑,顺于天之志。
郑人三世杀其父(4),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我将助天诛也。”
子墨子曰:“郑人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天诛足矣。
今又举兵,将以攻郑,曰吾攻郑也,顺于天之志。
譬有人于此,其子强梁不材(5),故其父笞之,其邻家之父,举木而击之,曰:吾击之也,顺于其父之志。
则岂不悖哉!”
子墨子谓鲁陽文君曰:“攻其邻国,杀其民人,取其牛马、粟米、货财,则书之于竹帛,镂之于金石,以为铭于钟鼎,传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今贱人也,亦攻其邻家,杀其人民,取其狗豕、食粮、衣裘,亦书之竹帛,以为铭于席豆,以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其可乎?”
鲁陽文君曰:“然。
吾以子之言观之,则天下之所谓可者,未必然也。”
子墨子为鲁陽文君曰(6):“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
今有人于此,窃一犬一彘,则谓之不仁,窃一国一都,则以为义。
譬犹小视白谓之白,大视白则谓之黑。
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谓也。”
鲁陽文君语子墨子曰:“楚之南,有啖人之国者桥,其国之长子生,则鲜而食之(7),谓之宜弟,美则以遗其君,君喜则赏其父。
岂不恶俗哉?”
子墨子曰:“虽中国之俗,亦犹是也。
杀其父而赏其子,何以异食其子而赏其父者哉?苟不用仁义,何以非夷人食其子也?”
鲁君之嬖人死,鲁君为之诔,鲁人因说而用之(8)。
子墨子闻之曰:“诔者,道死人之志也。
今因说而用之,是犹以来首从服也。”
(9)
鲁陽文君谓子墨子曰:“有语我以忠臣者,令之俯则俯,令之仰则仰,处则静,呼则应,可谓忠臣乎?”
子墨子曰:“令之俯则俯,令之仰则仰,
是似景也(10);处则静,呼则应,是似响也。
君将何得于景与响哉?若以翟之所谓忠臣者,上有过,则微之以谏(11);己有善,则访之上,而无敢以告。
外匡其邪,而入其善。
尚同而无下比,是以美善在上,而怨雠在下;安乐在上,而忧戚在臣。
此翟之所谓忠臣者也。”
鲁君谓子墨子曰:“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学,一人者好分人财,孰以为太子而可?”
子墨子曰:“未可知也。
或所为赏与为是也。
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饵鼠以虫,非一爱一之也。
吾愿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观焉。”
鲁人有因子墨子而学其子者(12),其子战而死,其父让子墨子(13)。
子墨子曰:“子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而犹欲粜籴,雠则愠也。
岂不费哉(14)!”
鲁之南鄙人有吴虑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
子墨子闻而见之。
吴虑谓子墨子:“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
子墨子曰:“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劳人,有财以分人乎?”
吴虑曰:“有。”
子墨子曰:“翟尝计之矣。
翟虑耕而食天下之人矣。
盛,然后当一农之耕,分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
籍而以为得一升粟(15),其不能饱天下之饥者,既可睹矣。
翟虑织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妇人之织,分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
籍而以为得尺布,其不能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
翟虑被坚执锐(16),救诸侯之患,盛,然后当一夫之战,一夫之战,其不御三军,既可睹矣。
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而求其说,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上说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
王公大人用吾言,国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
故翟以为虽不耕而食饥,不织而衣寒,功贤于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也。
故翟以为虽不耕织乎,而功贤于耕织也。”
吴虑谓子墨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
子墨子曰:“籍设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与不教人耕而独耕者,其功孰多?”
吴虑曰:“教人耕者,其功多。”
子墨子曰:“籍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进战者,其功孰多?”
吴虑曰:“鼓而进众者,其功多。”
子墨子曰:“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义,而教天下以义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进于义,则吾义岂不益进哉!”
子墨子游公尚过于越。
公尚过说越王,越王大说,谓公尚过曰:“先生苟能使子墨子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17),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
公尚过许诺。
遂为公尚过束车五十乘,以迎子墨子于鲁。
曰:“吾以夫子之道说越王,越王大说,谓过曰:‘苟能使子墨子至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
’”子墨子谓公尚过曰:“子观越王之志何若?意越王将听吾言,用吾道,则翟将往,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于群臣(18),奚能以封为哉!抑越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吾往焉,则是我以义粜也。
钧之粜,亦于中国耳,何必于越哉!”
子墨子游,魏越曰:“既得见四方之君,子则将先语(19)?”
子墨子曰:“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
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20),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一婬一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一爱一、非攻。
故曰:择务而从事焉。”
子墨子出曹公子而于宋。
三年而反,睹子墨子曰:“始吾游于子之门,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祭祀鬼神。
今而以夫子之教,家厚于始也。
有家厚,谨祭祀鬼神。
然而人徒多死,六畜不蕃,身湛于病,吾未知夫子之道之可用也。”
子墨子曰:“不然。
夫鬼神之所欲于人者多:欲人之处高爵禄,则以让贤也;多财,则以分贫也。
夫鬼神,岂唯擢季拑肺之为
欲哉?(21)今子处高爵禄而不以让贤,一不祥也;多财而不以分贫,二不祥也。
今子事鬼神,唯祭而已矣,而曰‘病何自至哉’,是犹百门而闭一门焉,曰‘盗何从入’。
若是而求福于有怪之鬼,岂可哉?”
鲁祝以一豚祭(22),而求百福于鬼神。
子墨子闻之曰:“是不可。
今施人薄而望人厚,则人唯恐其有赐于己也。
今以一豚祭,而求百福于鬼神,唯恐其以牛羊祀也。
古者圣王事鬼神,祭而已矣。
今以豚祭而求百福,则其富不如其贫也。”
彭轻生子曰:“往者可知,来者不可知。”
子墨子曰:“籍设而亲在百里之外,则遇难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则生,不及则死。
今有固车良马于此,又有奴马四隅之轮于此(23),使子择焉,子将何乘?”
对曰:“乘良马固车,可以速至。”
子墨子曰:“焉在矣来(24)!”
孟山誉王子闾曰:“昔白公之祸,执王子闾,斧钺钩要(25),直兵当心,谓之曰:‘为王则生,不为王则死/王子闾曰:‘何其侮我也!杀我亲,而喜我以楚国(26)。
我得天下而不义,不为也,又况于楚国乎?’遂而不为。
王子闾岂不仁哉?”
子墨子曰:“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
若以王为无道,则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为不义,何故不受王,诛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
子墨子使胜绰事项子牛。
项子牛三侵鲁地,而胜绰三从。
子墨子闻之,使高孙子请而退之,曰:“我使绰也,将以济骄而正嬖也(27)。
今绰也禄厚而谲夫子,夫子三侵鲁而绰三从,是鼓鞭于马靳也(28)。
翟闻之,言义而弗行,是犯明也。
绰非弗之知也,禄胜义也。”
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
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速。
越人因此若势,亟败楚人(29)。
公输子自鲁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30),退者钩之,进者强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
楚之兵节(31),越之兵不节,楚人因此若势,亟败越人。
公输子善其巧,以语子墨子曰:“我舟战有钩强,不知子之义亦有钩强乎?”
子墨子曰:“我义之钩强,贤于子舟战之钩强。
我钩强我(32),钩之以一爱一,揣之以恭(33)。
弗钩以一爱一则不亲,弗揣以恭则速狎,狎而不亲则速离。
故交相一爱一,交相恭,犹若相利也。
今子钩而止人,人亦钩而止子,子强而距人,人亦强而距子,交相钩,交相强,犹若相害也。
故我义之钩强,贤子舟战之钩强。”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
公输子自以为至巧。
子墨子谓公输子曰:“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须臾刘三寸之木(34),而任五十石之重。
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公输子谓子墨子曰:“吾未得见之时,我欲得宋。
自我得见之后,予我宋而不义,我不为。”
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见之时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见子之后,予子宋而不义,子弗为,是我予子宋也。
子务为义,翟又将予子天下。”
[注释]
(1)本篇各段记载了墨子与诸侯、弟子等人的一些谈话,其中比较重要的内容,有墨子提出的游说诸侯,“必择务而从事”的原则;文中多处申明“兼一爱一”、“非攻”的主张;也有几处专门申说“义”的重要一性一。
所有这些内容,体现出墨子向往国家富强、天下安宁、人民安居乐业的理想。
(2)葆:通“保”。
(3)敖:古“杀”字。
(4)三世:数代,言其多。
(5)强梁:凶暴,强横。
(6)为:通“谓”。
(7)鲜:“解”字之形误。
(8)这二句当作:“鲁人为之诔,鲁君因说而用之。”
说:通“悦”。
(9)来:即氂,牦牛。
(10)景:通“影”。
(11)微:伺察。
(12)学:读作“敩”,教的意思。
(13)让:责备。
(14)费:为“悖”之借字。
(15)籍:通“藉”,假使。
(16)被:通“披”。
(17)裂:分。
(18)比:列。
(19)先:“奚”之讹。
(20)憙:同“喜”。
(21)擢:“攫”之形误,攫:用手取;季:“黍”之形误;拑:“拑”之形误,抯:龋(22)祝:司祭人。
(23)奴马:驽马。
(24)此句应作“焉在不知来”。
(25)要:古“腰”字。
(26)喜:“嬉”之假借字,作弄。
(27)济:止;嬖:同“僻”。
(28)靳:马当胸的皮带,这里代指马胸。
(29)亟:屡次。
(30)钩强:即钩、镶,古兵器。
(31)节:义同“适”。
(32)后一个“我”字,为“义”之假借字。
(33)揣:推拒之意。
(34)刘“斵”之形误。
[白话]
鲁国国君对墨子说:“我害怕齐国攻打我国,可以解救吗?”
墨子说:“可以。
从前三代的圣王禹、汤、文、武,只不过是百里见方土地的首领,喜欢忠诚,实行仁义,终于取得了天下;三代的暴王桀、纣、幽、厉,把怨者当作仇人,实行暴政,最终失去了天下。
我希望君主您对上尊重上天、敬事鬼神,对下一爱一护、有利于百姓,准备丰厚的皮一毛一、钱币,辞令要谦恭,赶快礼交遍四邻的诸侯,驱使一国的人民,抵御齐国的侵略,这样,祸患就可以解救。
不这样,看来就毫无其他办法了。”
齐国将要攻打鲁国,墨子对项子牛说:“攻伐鲁国,是齐国的大错。
从前吴王夫差向东攻打越国,越王勾践困居在会稽;向西攻打楚国,楚国人在随地保卫楚昭王;向北攻打齐国,俘虏齐将押回吴国。
后来诸侯来报仇,百姓苦于疲惫,不肯为吴王效力,因此国家灭亡了,吴王自身也成为刑戮之人。
从前智伯攻伐范氏与中行氏的封地,兼有三晋卿的土地。
诸侯来报仇,百姓苦于疲惫而不肯效力,国家灭亡了,他自己也成为刑戮之人,也由于这个缘故。
所以大国攻打小国,是互相残害,灾祸必定反及于本国。”
墨子对齐太公说:“现在这里有一把刀,试着用它来砍人头,一下子就砍断了,可以说是锋利吧?”
太公说:“锋利。”
墨子又说:“试着用它砍好多个人的头,一下子就砍断了,可以说是锋利吧?”
太公说:“锋利。”
墨子说:“刀确实锋利,谁将遭受那种不幸呢?”
太公说:“刀承受它的锋利,试验的人遭受他的不幸。”
墨子说:“兼并别国领土,覆灭它的军队,残杀它的百姓,谁将会遭受不幸呢?”
太公头低下又抬起,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将遭受不幸。”
鲁陽文君将要攻打郑国,墨子听到了就阻止他,对鲁陽文君说:“现在让鲁四境之内的大都攻打小都,大家族攻打小家族,杀害人民,掠取牛、马、狗、猪、布、帛、米、粟、货、财,那怎么办?”
鲁陽文君说:“鲁四境之内都是我的臣民。
现在大都攻打小都,大家族攻打小家族,掠夺他们的货、财,那么我将重重惩罚攻打的人。”
墨子说:“上天兼有天下,也就象您具有鲁四境之内一样。
现在您举兵将要攻打郑国,上天的诛伐难道就不会到来吗?”
鲁陽文君说:“先生为什么阻止我进攻郑国呢?我进攻郑国,是顺应了上天的意志。
郑国人数代残杀他们的君主,上天降给他们惩罚,使三年不顺利。
我将要帮助上天加以诛伐。”
墨子说:“郑国人数代残杀他们的君主,上天已经给了惩罚,使它三年不顺利,上天的诛伐已经够了!现在您又举兵将要攻打郑国,说:‘我进攻郑国,是顺应上天的意志。
’好比这里有一个人,他的儿子凶暴、强横,不成器,所以他父亲鞭打他。
邻居家的父亲,也举起木棒击打他,说:‘我打他,是顺应了他父亲的意志。
’这难道还不荒谬吗!”是!
墨子对鲁陽文君说:“进攻邻国,杀害它的人民,掠取它的牛、马、粟、米、货、财,把这些事书写在竹、帛上,镂刻在金、石上,铭记在钟、鼎上,传给后世子孙,说:‘战果没有人比我多/现在下贱的人,也进攻他的邻家,杀害邻家的人口,掠取邻家的狗、猪、食、粮、衣服、被子,也书写在竹、帛上,铭记在席子、食器上,传给后世子孙,说:‘战果没有人比我多/难道可以吗?”
鲁陽文君说:“对。
我用您的言论观察,那么天下人所说的可以的事,就不一定正确了。”
墨子对鲁陽文君说:“世俗的君子,知道小事却不知道大事。
现在这里有一个人,假如偷了人家的一只狗一只猪,就被称作不仁;如果窃取了一个国家一个都城,就被称作义。
这就如同看一小点白说是白,看一大片白则说是黑。
因此,世俗的君子只知道小事却不知道大事的情况,如同这句话所讲的。”
鲁陽文君告诉墨子说:“楚国的南面有一个吃人的国家,名叫‘桥’,在这个国家里,长子出生了,就被杀死吃掉,叫做‘宜弟’。
味美就献给国君,国君喜欢了就奖赏他的父亲。
这难道不是恶俗吗?”
墨子说:“即使中国的风俗也象这样,父亲因攻战而死,就奖赏他的儿子,这与吃儿子奖赏他的父亲有何不同呢?如果不实行仁义,凭什么去指责夷人吃他们的儿子呢?”
鲁国国君的一爱一妾死了,鲁国人阿谀国君,为她写了诔文,鲁国国君看了很高兴,就采用了。
墨子听到这件事,说:“诔文,说明死人的心志。
现在因为高兴采用了它,这就象用牦牛的头来做衣服一样。”
鲁陽文君对墨子说:“有人把‘忠臣’的样子告诉我:叫他低下头就低下头,叫他抬起来就抬起来;日常居住很平静,呼叫他才答应,这可以叫做忠臣吗?”
墨子答道:“叫他低下头就低下头,叫他抬起来就抬起来,这好象影子;日常居住很平常,呼叫他才答应,这就好象回声,你将从象影子和回声那样的臣子那里得到什么呢?我所说的忠臣却象这样:国君有过错,则伺察机会加以劝谏;自己有好的见解,则上告国君,不敢告诉别人。
匡正国君的偏邪,使他纳入正道,崇尚同一,不在下面结一党一营私。
因此,美善存在于上级,怨仇存在于下面,安乐归于国君,忧戚归于臣下。
这才是我所说的忠臣。”
鲁国国君对墨子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一爱一好学习,一个喜欢将财物分给人家,谁可以作为太子?”
墨子答道:“这还不能知道。
二子也许是为着赏赐和名誉而这样做的。
钓鱼人躬着身一子,并不是对鱼表示恭敬;用虫子作为捕鼠的诱饵,并不是喜一爱一老鼠。
我希望主君把他们的动机和效果结合起来进行观察。”
鲁国有一人因与墨子有关系,而使墨子教学他的儿子。
他儿子战死了,父亲就责备墨子。
墨子说:“你要让我教你的儿子,现在学成了,因战而死,你却怨恨我;这就象卖出买进粮食,粮食卖出去了却怨恨一样,难道不荒谬吗!”
鲁国的南郊有一个叫吴虑的人,冬天制陶夏天耕作,拿自己与舜相比。
墨子听说了就去见他。
吴虑对墨子说:“义啊义啊,责在切实之行,何必空言!”墨子说:“你所谓的义,也有以力量给人效劳,以财物分配给人的方面吗?”
吴虑回答说:“有。”
墨子说:“我曾经思考过:我想自己耕作给天下人饭吃,十分努力,这才相当于一个农民的耕作,把收获分配给天下人,
每一个人得不到一升粟。
假设一个人能得一升粟,这不足以喂饱天下饥饿的人,是显而易见的。
我想自己纺织给天下的人衣服穿,十分努力,这才相当于一名妇人的纺织,把布匹分配给天下人,每一个人得不到一尺布。
假设一个人能得一尺布,这不足以温暖天下寒冷的人,是显而易见的。
我想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执锐利的武器,解救诸侯的患难,十分努力,这才相当于一位战士作战。
一位战士的作战,不能抵挡三军的进攻,是显而易见的。
我认为不如诵读与研究先王的学说,通晓与考察圣人的言辞,在上劝说王公大人,在下劝说平民百姓。
王公大人采用了我的学说,国家一定能得到治理;平民百姓采用了我的学说,品行必有修养。
所以我认为即使不耕作,这样也可以给饥饿的人饭吃,不纺织也可以给寒冷的人衣服穿,功劳胜过耕作了才给人饭吃、纺织了才给人衣穿的人。
所以,我认为即使不耕作、不纺织,而功劳胜过耕作与纺织。”
吴虑对墨子说:“义啊义啊,贵在切实之行,何必空言!”墨子问道:“假设天下的人不知道耕作,教人耕作的人与不教人耕作却独自耕作的人,他们功劳谁的多?”
吴虑答道:“教人耕作的人功劳多。”
墨子又问:“假设进攻不义的国家,击鼓使大家作战的人与不击鼓使大家作战、却独自作战的人。
他们的功劳谁的多?”
吴虑答道:“击鼓使大家作战的人功劳多。”
墨子说:“天下平民百姓少有人知道仁义,用仁义教天下人的人功劳也多,为什么不劝说呢?假若我能鼓动大家达到仁义的要求,那么,我的仁义岂不是更加发扬光大了吗!”
墨子使公尚过前往越国出仕做官。
公尚过劝说越王。
越王非常高兴,对公尚过说:“先生假如能让墨子到越国教导我,我愿意分出过去吴国的地方五百里封给墨子。”
公尚过答应了。
于是给公尚过套了五十辆车,到鲁国迎取墨子。
公尚过对墨子说:“我用老师的学说劝说越王,越王非常高兴,对我说:‘假如你能让墨子到越国教导我,我愿意分出来过去吴国的地方五百里封给墨子。
’”墨子对公尚过说:“你观察越王的心志怎么样?假如越王将听我的言论,采纳我的学说,那么我将前往。
或者越国不听我的言论,不采纳我的学说,如果我去了,那是我把‘义’出卖了。
同样是出卖‘义’,在中原国家好了,何必跑到越国呢!”
墨子出外游历,魏越问他:“如果能见各地的诸侯,您将说什么呢?”
墨子说:“到了一个国家,选择最重要的事情进行劝导:假如一个国家昏乱,就告诉他们尚贤尚同的道理;假如一个国家贫穷,就告诉他们节用节葬;假如一个国家喜好声乐、沉迷于酒,就告诉他们非乐非命的好处;假如一个国家荒一婬一、怪僻、不讲究礼节,就告诉他们尊天事鬼;假如一个国家以欺侮、掠夺、侵略、凌一辱别国为事,就告诉他们兼一爱一、非攻的益处。
所以说‘选择最重要的事情进行劝导。
’”
墨子让曹公子到宋国做国,三年后返了回来,见了墨子说:“开始我在您门下学习的时候,穿着粗布短衣,吃着野菜一类粗劣的食物,早晨吃了,晚上可能就没有了,不能够祭祀鬼神。
现在因为你的教育培养,家比当初富多了。
家富有了,就谨慎祭祀鬼神。
象这样反而家里人多死亡,六畜不繁盛众多,自身困于病患之中。
我还不知道老师的学说是不是可以用。”
墨子说:“不对。
鬼神希望人的东西很多:希望人处高官厚禄时可以让贤,财物多了可以分给穷人。
鬼神难道仅仅是想取食祭品吗?现在你处在高官厚禄的位置上却不让贤,这是第一种不吉祥;财物多不分给穷人,这是第二种不吉祥。
现在你侍奉鬼神,只有祭祀罢了,却说:病从那里来?这就象百门只闭了一
门一样,却问:盗贼从哪里进来?象这样向对你有责怪的鬼神求福,难道可以吗?”
鲁国的司祭人用一头小猪祭祀,向鬼神求百福。
墨子听到了说:“这不行。
现在施给人的少,希望人的多,那么,别人就只怕你有东西赐给他们了。
现在用一头小猪祭祀,向鬼神求百福,鬼神就只怕你用牛羊祭祀了。
从前圣王侍奉鬼神,祭祀罢了。
现在用小猪祭祀向鬼神求百福,与其祭品丰富,还不如贫乏的好。”
彭轻生子说:“过去的事情可以知道,未来的事情不可以知道。”
墨子说:“假设你的父母亲在百里之外的地方,即将遇到灾难,以一日的期限,到达那里他们就活下来了,不到就死了。
现在有坚固的车子和骏马在这里,同时这里又有驽马和四方形轮子的车,使你选择,你将选择哪一种呢?”
彭轻生子回答说:“乘坐骏马拉的坚固的车子,可以很快到达。”
墨子说:“怎能断言未来的事不可知呢?”
孟山赞扬王子闾说:“从前白公在楚国作乱,抓住了王子闾,用斧钺钩着他的腰,用直兵器对着他的心窝,对他说:‘做楚王就让你活,不做楚王就让你死。
’王子闾回答道:‘怎么这样侮辱我呢!杀害我的亲人,却用给予楚国来作弄我。
用不义得到天下,我都不做;又何况一个楚国呢?’他终究不做楚王。
王子闾难道还不仁吗?”
墨子说:“王子闾守节不屈,难是够难的了,但还没有达到仁。
如果他认为楚王昏聩无道,那么为什么不接受王位治理国家呢?如果他认为白公不义,为什么不接受王位,诛杀了白公再把王位交还惠王呢?所以说:难是够难的了,但还没有达到仁。”
墨子让弟子胜绰去项子牛那里做官。
项子牛三次入侵鲁国的领土,胜绰三次都跟从了。
墨子听到了这件事,派高孙子请项子牛辞退胜绰,高孙子转告墨子的话说:“我派胜绰,将以他阻止骄气,纠正邪僻。
现在胜绰得了厚禄,却欺骗您,您三次入侵鲁国,胜绰三次跟从,这是在战马的当胸鼓鞭。
我听说:‘口称仁义却不实行,这是明知故犯。
’胜绰不是不知道,他把俸禄看得比仁义还重罢了。”
从前楚国人与越国人在长江上进行船战,楚国人顺流而进,逆流而退;见有利就进攻,见不利想要退却,这就难了。
越国人逆流而进,顺流而退;见有利就进攻,见不利想要退却,就能很快退却。
越国人凭着这种水势,屡次打败楚国人。
公输盘从鲁国南游到了楚国,于是开始制造船战用的武器,他造了钩、镶的设备,敌船后退就用钩钩住它,敌船进攻就用镶推拒它。
计算钩与镶的长度,制造了合适的兵器。
楚国人的兵器适用,越国人的兵器不适用。
楚国人凭着这种优势,又屡次打败了越国人。
公输盘夸赞他制造的钩、镶的灵巧,告诉墨子说:“我船战有自己制造的钩、镶,不知道您的义是不是也有钩、镶?”
墨子回答说:“我义的钩、镶,胜过你船战的钩、镶。
我以‘义’为钩、镶,以一爱一钩,以恭敬推拒。
不用一爱一钩就不会亲,不用恭敬推拒就容易轻慢,轻慢不亲近就会很快离散。
所以,互相一爱一,互相恭敬,如此互相利。
现在你用钩来阻止别人,别人也会用钩来阻止你;你用镶来推拒人,人也会用镶来推拒你。
互相钩,互相推拒,如此互相残害。
所以,我义的钩、镶,胜过你船战的钩、镶。”
公输盘削竹、木做成鹊,做成了就让它飞起来,三天不从天上落下来。
公输盘自己认为很一精一巧。
墨子对公输盘说:“你做的鹊,不如匠人做的车轴上的销子,一会儿削成一块三寸的木头,可以担当五十石重的东西。
所以,
平常所做的事,有利于人,可称作一精一巧;不利于人,就叫作拙劣了。”
公输盘对墨子说:“我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得到宋国。
自从我见了你之后,给我宋国,假如是不义的,我不会接受。”
墨子说:“我没有见你的时候,你想得到宋国。
自从我见了你之后,给你宋国,假如是不义的,你不会接受,这是我把宋国送给你了。
你努力维护义,我又将送给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