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六十八王敦桓温王敦,字处仲,司徒《晋书》卷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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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 - 卷九十八

晋书

卷九十八

列传第六十八

王敦桓温

王敦,字处仲,司徒导之从父兄也。

父基,治书侍御史。

敦少有奇人之目,尚武帝女襄城公主,拜驸马都尉,除太子舍人。

时王恺、石崇以豪侈相尚,恺尝置酒,敦与导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恺便驱杀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

他日,又造恺,恺使美人行酒,以客饮不尽,辄杀之。

酒至敦、导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视。

导素不能饮,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强尽觞。

导还,叹曰:“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

洗马潘滔见敦而目之曰:“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

及太子迁许昌,诏东宫官属不得送。

敦及洗马江统、潘滔,舍人杜蕤、鲁瑶等,冒禁于路侧望拜流涕,时论称之。

迁给事黄门侍郎。

赵王伦篡位,敦叔父彦为兗州刺史,伦遣敦慰劳之。

会诸王起义兵;彦被齐王冏檄,惧伦兵强,不敢应命,敦劝彦起兵应诸王,故彦遂立勋绩。

惠帝反正,敦迁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大鸿胪、侍中,出除广武将军、青州刺史。

永嘉初,征为中书监。

于时天下大乱,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金银宝物散之于众,单车还洛。

东海王越自荥一陽一来朝,敦谓所亲曰:“今威权悉在太傅,而选用表情,尚书犹以旧制裁之,太傅今至,必有诛罚。”

俄而越收中书令缪播等十余人杀之。

越以敦为扬州刺史,潘滔说越曰:“今树处仲于江外,使其肆豪强之心,是见贼也。”

越不从。

其后征拜尚书,不就。

元帝召为安东军谘祭酒。

会扬州刺史刘陶卒,帝复以敦为扬州刺史,加广武将军。

寻进左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节。

帝初镇江东,威名未著,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以隆中兴,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

寻与甘卓等讨江州刺史华轶,斩之。

蜀贼杜弢作乱,荆州刺史周顗退走,敦遣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访等讨韬,而敦进住豫章,为诸军继援。

及侃破弢,敦上侃为荆州刺史。

既而侃为弢将杜曾所败,敦以处分失所,自贬为广武将军,帝不许。

侃之灭弢也,敦以元帅进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安侯。

敦始自选置,兼统州郡焉。

顷之,杜弢将杜弘南走广州,求讨桂林贼自效,敦许之。

陶侃距弘不得进,乃诣零陵太守尹奉降,奉送弘与敦,敦以为将,遂见一宠一待。

南康人何钦所居险固,聚一党一数千人,敦就加四品将军,于是专擅之迹渐彰矣。

建武初,又迁征南大将军,开府如故。

中兴建,拜侍中、大将军、江州牧。

遣部将硃轨、赵诱伐杜曾,为曾所杀,敦自贬,免侍中,并辞牧不拜。

寻加荆州牧,敦上疏曰:

昔汉祖以神武革命,开建帝业,继以文帝之贤,纂承洪绪,清虚玄默,拟迹成康。

贾谊叹息,以为天下倒悬,虽言有抑扬,不失事体。

今圣朝肇建,渐振宏纲,往段匹磾遣使求效忠节,尚未有劳,便以方州与之。

今靳明等为国雪耻,欲除大逆,此之志望,皆欲附翼天飞。

虽功大宜报,亦宜有以裁之,当杜渐防萌,慎之在始。

中间不逞,互生事变,皆非忠义,率以一朝之荣。

天下渐弊,实由于此。

春秋之时,天子微弱,诸侯奢侈,晋文思崇周室,至有求隧之请,襄王让之以礼,闻义而服,自尔诸侯莫敢越度。

臣谓前者贼寇未殄,苟以济事,朝廷诸所加授,颇多爵位兼重。

今自臣以下,宜皆除之,且以塞群小矜功之望,夷狄无恹之求。

若复迁延,顾望流俗,使一奸一狡生心,遂相怨谤,指摘朝廷,谗谀蜂起,臣有以知陛下无以正之。

此安危之机,天下之望。

臣门户特受荣任,备兼权重,渥恩偏隆,一宠一过公族。

行路厮贱犹谓不可,臣独何心可以安之。

臣一宗误陛下,倾覆亦将寻至;虽复灰身剖心,陛下追悔将何所及!伏愿谅臣至款,及今际会,小解散之,并授贤俊,少慰有识,各得尽其所怀,则人思竞劝矣。

州牧之号,所不敢当,辄送所假侍中貂蝉。

又宜并官省职,以塞群小觊觎之望。

帝优诏不许。

又固辞州牧,听为刺史。

时刘隗用事,颇疏间王氏,导等甚不平之。

敦上疏曰:

导昔蒙殊一宠一,委以事机,虚己求贤,竭诚奉国,遂藉恩私,居辅政之重。

帝王体远,事义不同,虽皇极初建,道教方阐,惟新之美,犹有所阙。

臣每慷慨于遐远,愧愤于门宗,是以前后表疏,何尝不寄言及此。

陛下未能少垂顾眄,暢臣微怀,云导顷见疏外,所陈如昨,而其萌已著,其为咎责,岂惟导身而已。

群从所蒙,并过才分。

导诚不能自量,陛下亦一爱一忘其短。

常人近情,恃恩昧进,独犯龙鳞,迷不自了。

臣窃所自忧虑,未详所由,惶愧踧躇,情如灰土。

天下事大,尽理实难,导虽凡近,未有秽浊之累;既往之勋,畴昔之顾,情好绸缪,足以历薄俗,明君臣,合德义,同古贤。

昔臣亲受嘉命,云:“吾与卿及茂弘当管鲍之交。”

臣忝外任,渐冉十载,训诱之诲,日有所忘;至于斯命,铭之于心,窃犹眷眷,谓前恩不得一朝而尽。

伏惟陛下圣哲日新,广延俊乂,临之以政,齐之以礼。

顷者令导内综机密,出录尚书,杖节京都,并统六军,既为刺史,兼居重号,殊非人臣之体。

流俗好评,必有讥谤,宜省录尚书、杖节及都督。

且王佐之器,当得宏达远识、高正明断、道德优备者,以臣暗识,未见其才。

然于见人,未逾于导;加辅翼积年,实尽心力。

霸王之主,何尝不任贤使能,共相终始!避仲有三归反坫之识,子犯有临河要君之责,萧何、周勃得罪囹圄,然终为良佐。

以导之才,何能无失,!当令任不过分,役其所长,以功补过,要之将来。

导一性一慎密,尤能忍事,善于斟酌,有文章才义,动静顾问,起予圣怀,外无过一宠一,公私得所。

今皇祚肇建,八表承风;圣恩不终,则遐迩失望。

天下荒弊,人心易动;物听一移,将致疑惑。

臣非敢苟私亲一亲,惟欲忠于社稷。

表至,导封以还敦,敦复遣奏之。

初,敦务自矫厉,雅尚清谈,口不言财色。

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于江左,专任阃外,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贰,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

帝畏而恶之,遂引刘隗、刁协等以为心膂。

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构矣。

每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

及湘州刺史甘卓迁梁州,敦欲以从事中郎陈颁代卓,帝不从,更以谯王承镇湘州。

敦复上表陈古今忠臣见疑于君,而苍蝇之人交构其间,欲以感动天子。

帝愈忌惮之。

俄加敦羽葆鼓吹,增从事中郎、掾属、舍人各二人。

帝以刘隗为镇北将军,戴若思为征西将军,悉发扬州奴为兵,外以讨胡,实御敦也。

永昌元年,敦率众内向,以诛隗为名,上疏曰:

刘隗前在门下,邪佞谄媚,谮毁忠良,疑惑圣听,遂居权一宠一,挠乱天机,威福自一由,有识杜口。

大起事役,劳扰士庶,外托举义,内自封植;奢僭过制,乃以黄散为参军,晋魏已来,未有此比。

倾尽帑藏,以自资奉;赋役不均,百姓嗟怨;免良人奴,自为惠泽。

自可使其大田以充仓廪,今便割配,皆充隗军。

臣前求迎诸将妻息,圣恩听许,而隗绝之,使三军之士莫不怨愤。

又徐州流人辛苦经载,家计始立,隗悉驱一逼一,以实己府。

当陛下践阼之始,投刺王官,本以非常之庆使豫蒙荣分。

而更充征役,复依旧名,普取出客,从来久远,经涉年载,或死亡灭绝,或自赎得免,或见放遣,或父兄时事身所不及,有所不得,辄罪本主,百姓哀愤,怨声盈路。

身欲北渡,以远朝廷为名,而密知机要,潜行险慝,进人退士,高下任心,一奸一狡饕餮,未有隗比,虽无忌、宰嚭、弘恭、石显未足为喻。

是以遐迩愤慨,群后失望。

臣备位宰辅,与国存亡,诚乏平勃济时之略,然自忘驽骀,志存社稷,岂忍坐视成败,以亏圣美。

事不获已,今辄进军,同讨一奸一孽,愿陛下深垂省察,速斩隗首,则众望厌服,皇祚复隆。

隗首朝悬,诸军夕退。

昔太甲不能遵明汤典,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勋,殷道复昌。

汉武雄略,亦惑江充谗佞邪说,至乃父子相屠,流血丹地,终能克悟,不失大纲。

今日之事,有逾于此,愿陛下深垂三思,谘询善道,则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又曰:

陛下昔镇扬州,虚心下士,优贤任能,宽以得众,故君子尽心,小人毕力。

臣以暗蔽,豫奉徽猷,是以遐迩望风,有识自竭,王业遂隆,惟新克建,四海延颈,咸望太平。

自从信隗已来,刑罚不中,街谈巷议,皆云如吴之将亡。

闻之惶惑,一精一魂飞散,不觉胸臆摧破,泣血横流。

陛下当全祖宗之业,存神器之重,察臣前后所启,奈何弃忽忠言,遂信一奸一佞,谁不痛心!愿出臣表,谘之朝臣,介石之几,不俟终日,令诸军早还,不至虚扰。

敦一党一吴兴人沈充起兵应敦。

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刁协。

帝大怒,下诏曰:“王敦凭恃一宠一灵,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见幽囚。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亲率六军,以诛大逆,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

召戴若思、刘隗并会京师。

敦兄含时为光禄勋,叛奔于敦。

敦至石头,欲攻刘隗,其将杜弘曰:“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头。

周札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

札败,则隗自走。”

敦从之。

札果开城门纳弘。

诸将与敦战,王师败绩。

既入石头,拥兵不朝,放肆兵士劫掠内外。

官省奔散,惟有侍中二人侍帝。

帝脱戎衣,著朝服,顾而言曰:“欲得我处,但当早道,我自还琅邪,何至困百姓如此!”敦收周顗、戴若思害之。

以敦为丞相、江州牧,进爵武昌郡公,邑万户,使太常荀崧就拜,又加羽葆鼓吹,并伪让不受。

还屯武昌,多害忠良,一宠一树亲戚,以兄含为卫将军、都督沔南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以义一陽一太守任愔督河北诸军事、南中郎将,敦又自督宁、益二州。

及帝崩,太宁元年,敦讽朝廷征己,明帝乃手诏征之,语在《明帝纪》。

又使兼太常应詹拜授加黄钅戊,班剑武贲二十人,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覆上殿。

敦移镇姑孰,帝使侍中阮孚赍牛酒犒劳,敦称疾不见,使主簿受诏。

以王导为司徒,敦自为扬州牧。

敦既得志,暴慢愈甚,四方贡献多入己府,将相岳牧悉出其门。

徙含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从弟舒为荆州,彬为江州,邃为徐州。

含字处弘,凶顽刚暴,时所不齿,以敦贵重,故历显位。

敦以沈充、钱凤为谋主,诸葛瑶、邓岳、周抚、李恆、谢雍为爪牙。

充等并凶险骄恣,共相驱扇,杀戮自己;又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发掘古墓,剽掠市道,士庶解体,咸知其祸败焉。

敦从弟豫章太守棱日夜切谏,敦怒,一陰一杀之。

敦无子,养含子应。

及敦病甚,拜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

钱凤谓敦曰:“脱其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

敦曰:“非常之事,岂常人所能!且应年少,安可当大事。

我死之后,莫若解众放兵,归身朝廷,保全门户,此计之上也。

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亦中计也。

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计之下也。”

凤谓其一党一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遂与沈充定谋,须敦死后作难。

敦又忌周札,杀之而尽灭其族。

常从督冉曾、公乘雄等为元帝腹心,敦又害之。

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及敦病笃,诏遣侍中陈晷、散骑常侍虞斐问疾。

时帝将讨敦,微服至芜湖,察其营垒,又屡遣大臣讯问其起居。

迁含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含子瑜散骑常侍。

敦以温峤为丹一陽一尹,欲使觇伺朝廷。

峤至,具言敦逆谋。

帝欲讨之,知其为物情所畏服,乃伪言敦死,于是下诏曰:

先帝以圣德应运,创业江东,司徒导首居心膂,以道翼讠赞。

故大将军敦参处股肱,或内或外,夹辅之勋,与有力焉。

阶缘际会,遂据上宰,杖节专征,委以五州。

刁协、刘隗立朝不允,敦抗义致讨,情希鬻拳,兵虽犯顺,犹嘉乃诚,礼秩优崇,人臣无贰。

事解之后,劫掠城邑,放恣兵人,侵及宫省;背违赦信,诛戮大臣;纵凶极逆,不朝而退。

六一合阻心,人情同愤。

先帝含垢忍耻,容而不责,委任如旧,礼秩有加。

朕以不天,寻丁酷罚,茕茕在疚,哀悼一靡一寄。

而敦曾无臣子追远之诚,又无辅孤同奖之一操一,缮甲聚兵,盛夏来至,辄以天官假授私属,将以威胁朝廷,倾危宗社。

朕愍其狂戾,冀其觉悟,故且含隐以观其终。

而敦矜其不义之强,有侮弱朝廷之志,弃亲用羁,背贤任恶。

钱凤竖子,专为谋主,逞其凶慝,诬罔忠良。

周嵩亮直,谠言致祸;周札、周莚累世忠义,听受谗构,残夷其宗。

秦人之酷,刑不过五。

敦之诛戮,傍滥无辜,灭人之族,莫知其罪。

天下骇心,道路以目。

神怒人怨,笃疾所婴,昏荒悖逆,日以滋其,辄立兄息以自承代,多树私一党一,莫非同恶,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

顽凶相奖,无所顾忌,擅录冶工,辄割运漕,志骋凶丑,以窥神器。

社稷之危,匪夕则旦。

天下长一奸一,敦以陨毙。

凤承凶宄,弥复煽逆。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遣司徒导,镇南将军、丹一陽一尹峤,建威将军赵胤武旅三万,十道并进;平西将军邃率兗州刺史遐、奋武将军峻、奋威将军赡一精一锐三万,水陆齐势;朕亲御六军,左卫将军亮,右卫将军胤,护军将军詹,领军将军瞻,中军将军壶,骁骑将军艾,骠骑将军、南顿王宗,镇军将军、汝南王祐,太宰、西一陽一王羕被练三千,组甲三万,总统诸军,讨凤之罪。

罪止一人,朕不滥刑。

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赏布五千匹。

冠军将军邓岳志气平厚,识经邪正;前将军周抚质一性一详简,义诚素著;功臣之胄,情义兼常,往年从敦,情节不展,畏一逼一首领,不得相违,论其乃心,无贰王室,朕嘉其诚,方任之以事。

其余文武,诸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刺史二千石不得辄离所职。

书到奉承,自求多福,无或猜嫌,以取诛灭。

敦之将士,从敦弥所,怨旷日久,或父母陨没,或妻子丧亡,不得奔赴,衔哀从役,朕甚愍之,希不忄妻怆。

其单丁在军无有兼重者,皆遣归家,终身不调,其余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

明承诏书,朕不负信。

又诏曰:“敢有舍王敦姓名而称大将军者,军法从事。”

敦病转笃,不能御众,使钱凤、邓岳、周抚等率众三万向京师。

含谓敦曰:“此家事,吾便当行。”

于是以含为元帅。

凤等问敦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

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

乃上疏罪状温峤,以诛一奸一臣为名。

含至江宁,司徒导遗含书曰:

近承大将军困笃绵绵,或云已有不讳,悲怛之情,不能自胜。

寻知钱凤大严,欲肆一奸一逆,朝士忿愤,莫不扼腕。

去月二十三日,得征北告,刘遐、陶瞻、苏峻等深怀忧虑,不谋同辞。

都邑大小及二宫宿卫咸惧有往年之掠,不复保其妻孥,是以圣主发赫斯之命,具如檄旨。

近有嘉诏,崇兄八命,望兄奖群贤忠义之心,抑一奸一细不逞之计,当还武昌,尽力籓任。

卒奉来告,乃承与犬羊俱下,虽当一逼一近,犹以罔然。

兄立身率素,见信明于门宗,年逾耳顺,位极人臣,仲玉、安期亦不足作佳少年,本来门户,良可惜也!

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

今则不然。

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

将终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断一乳一未几日,又乏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自开辟以来,颇有宰相孺子者不?诸有耳者皆是将禅代意,非人臣之事也。

先帝中兴,遗一爱一在人。

圣主聪明,德洽朝野,思与贤哲弘济艰难。

不北面而执臣节,乃私相树建,肆行威福,凡在人臣,谁不愤叹!此直钱凤不一良之心闻于远近,自知无地,遂唱一奸一逆。

至如邓伯山、周道和恆有好情,往来人士咸皆明之,方欲委任,与共戮力,非徒无虑而已也。

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兄弟显一宠一,可谓隆矣。

导虽不武,情在宁国。

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忠臣而死,不无赖而生矣。

但恨大将军桓文之勋不遂,而兄一旦为逆节之臣,负先人平素之志,既没之日,何颜见诸父于黄泉,谒先帝于地下邪?执省来告,为兄羞之,且悲且惭。

愿速建大计,惟取钱凤一人,使天下获安,家国有福,故是竹素之事,非惟免祸而已。

夫福如反手,用之即是。

导所统六军,石头万五千人,宫内后苑二万人,护军屯金城六千人,刘遐已至,征北昨已济江万五千人。

以天子之威,文武毕力,岂可当乎!事犹可追,兄早思之。

大兵一夺,导以为灼炟也。

含不答。

帝遣中军司马曹浑等击含于越城,含军败,敦闻,怒曰:“我兄老婢耳,门户衰矣!兄弟才兼文武者,世将、处季皆早死,今世事去矣。”

语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

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

凤等至京师,屯于水南。

帝亲率六军以御凤,频战破之。

敦谓羊鉴及子应曰:“我亡后,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乃营葬事。”

初,敦始病,梦白犬自天而下啮之,又见刁协乘轺车导从,瞋目令左右执之。

俄而敦死,时年五十九。

应秘不发丧,裹一尸一以席,蜡涂其外,埋于事中,与诸葛瑶等恆纵酒一婬一乐。

沈充自吴率众万余人至,与含等合。

充司马顾扬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喉,情离众沮,锋摧势挫,持疑犹豫,必致祸败。

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灌京邑,肆舟槛之势,极水军之用,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

籍初至之锐,并东南众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

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

充不能用,扬逃归于吴。

含复率众渡淮,苏峻等逆击,大败之,充亦烧营而退。

既而周光斩钱凤,吴儒斩沈充,并传首京师。

有司议曰:“王敦滔天作逆,有无君之心,宜依崔杼、王浚故事,剖棺戮一尸一,以彰元恶。”

于是发瘗出一尸一,焚其衣冠,跽而刑之。

敦、充首同日悬于南桁,观者莫不称庆。

敦首既悬,莫敢收葬者。

尚书令郗鉴言于帝曰:“昔王莽漆头以輗车,董卓然腹以照市,王凌儭土,徐馥焚首。

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

然《春秋》许齐襄之葬纪侯,魏武义王修之哭袁谭。

由斯言之,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

臣以为可听私葬,于义为弘。”

昭许之,于是敦家收葬焉。

含父子乘单船奔荆州刺史王舒,舒使人沈之于江,余一党一悉平。

敦眉目疏朗,一性一简脱,有鉴裁,学通《左氏》,口不言财利,尤好清谈,时人莫知,惟族兄戎异之。

经略指麾,千里之外肃然,而麾下扰而不能整。

武帝尝召时贤共言伎艺之事,人人皆有所说,惟敦都无所关,意色殊恶。

自言知击鼓,因振袖扬枹,音节谐韵,神气自得,傍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

石崇以奢豪矜物,厕上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沈香汁,有如厕者,皆易新衣而出。

客多羞脱一衣,而敦脱故著新,意色无怍。

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又尝荒恣于色,体为之弊,左右谏之,敦曰:“此甚易耳。”

乃开后阁,驱诸婢妾数十人并放之,时人叹异焉。

沈充,字士居。

少好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

敦引为参军,充因荐同郡钱凤。

凤字世仪,敦以为铠曹参军,数得进见。

知敦有不臣之心,因进邪说,遂相朋构,专弄威权,言成祸福。

遭父丧,外托还葬,而密为敦使,与充交构。

初,敦参军熊甫见敦委任凤,将有异图,因酒酣谓敦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佞幸在位,鲜不败业。”

敦作色曰:“小人阿谁?”

甫无惧容,因此告归。

临与敦别,因歌曰:“徂风飙起盖山陵,氛雾蔽日玉石焚。

往事既去可长叹,念别惆怅复会难。”

敦知其讽己而不纳。

明帝将伐敦,遣其乡人沈祯谕充,许以为司空。

充谓祯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币厚言甘,古人所畏。

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宁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祯曰:“不然。

舍忠与顺,未有不亡者也。

大将军阻兵不朝,爵赏自己,五尺之童知其异志。

今此之举,将行篡弑耳,岂同于往年乎?是以疆场诸将莫不归赴本朝,内外之士咸愿致死,正以移国易主,义不北面以事之也,奈何协同逆图,当不义之责乎!朝廷坦诚,祯所知也。

贼之一党一类,犹宥其罪,与之更始,况见机而作邪!”充不纳。

率兵临发,谓其妻子曰:“男兒不竖豹尾,终不还也。”

及败归吴兴,亡失道,误入其故将吴儒家。

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也。”

充曰:“封侯不足贪也。

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

若必杀我,汝族灭矣。”

儒遂杀之。

充子劲竟灭吴氏。

劲见《忠义传》。

史臣曰:琅邪之初镇建鄴,龙德犹潜,虽当璧膺图预定于冥兆,丰功厚利未被于黎氓。

王敦历官中朝,威名夙著,作牧淮海,望实逾隆,遂能托鱼一水之深期,定金兰之密契,弼成王度,光佐中兴,卜世延百二之期,论都创三分之业,此功固不细也。

既而负勋高而图非望,恃势一逼一而肆骄陵。

衅隙起自刁刘,祸难成于钱沈。

兴晋一陽一之甲,缠象魏之兵。

蜂目既露,豺声又发,擅窃国命,杀害忠良,遂欲篡盗乘舆,一逼一迁龟鼎。

赖嗣君英略,晋祚灵长,诸侯释位,股肱戮力,用能运兹庙算,殄彼凶徒,克固鸿图,载清天步者矣。

桓温,字元子,宣城太守彝之子也。

生未期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兒有奇骨,可试使啼。”

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以峤所赏,故遂名之曰温。

峤笑曰:“果尔,后将易吾姓也。”

彝为韩晃所害,泾令江播豫焉。

温时年十五,枕戈泣血,志在复仇。

至年十八,会播已终,子彪兄弟三人居丧,置刃杖中,以为温备。

温诡称吊宾,得进,刃彪于庐中,并追二弟杀之,时人称焉。

温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面有七星。

少与沛国刘惔善,惔尝称之曰:“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一毛一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

选尚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袭爵万宁男,除琅邪太守,累迁徐州刺史。

温与庾翼友善,恆相期以宁济之事。

翼尝荐温于明帝曰;“桓温少有雄略,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召之任,托其弘济艰难之勋。”

翼卒,以温为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节。

时李势微弱,温志在立勋于蜀,永和二年,率众西伐。

时康献太后临朝,温将发,上疏而行。

朝廷以蜀险远,而温兵寡少,深入敌场,甚以为忧。

初,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

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

文武皆莫能识之。

及军次彭模,乃命参军周楚、孙盛守辎重,自将步卒直指成都。

势使其叔父福及从兄权等攻彭模,楚等御之,福退走。

温又击权等,三战三捷,贼众散,自间道归成都。

势于是悉众与温战于笮桥,参军龚护战没,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于是攻之,势众大溃。

温乘胜直进,焚其小城,势遂夜遁九十里,至晋寿葭萌城,其将邓嵩、昝坚劝势降,乃面缚舆亲请命。

温解缚焚亲,送于京师。

温停蜀三旬,举贤旌善,伪尚书仆射王誓、中书监王瑜、镇东将军邓定、散骑常侍常璩等,皆蜀之良也,并以为参军,百姓咸悦。

军未旋而王誓、邓定、隗文等反,温复讨平之。

振旅还江陵,进位征西大将军、开府,封临贺郡公。

及石季龙死,温欲率众北征,先上疏求朝廷议水陆之宜,久不报。

时知朝廷杖殷浩等以抗己,温甚忿之,然素知浩,弗之惮也。

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迹,亦相羁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

声言北伐,拜表便行,顺流而下,行达武昌,众四五万。

殷浩虑为温所废,将谋避之,又欲以驺虞幡住温军,内外噂沓,人情震骇。

简文帝时为抚军,与温书明社稷大计,疑惑所由。

温即回军还镇,上疏曰:

臣近亲率所统,欲北扫赵魏,军次武昌,获抚军大将军、会稽王昱书,说风尘纷纭,妄生疑惑,辞旨危急,忧及社稷。

省之惋愕,不解所由,形影相顾,陨越无地。

臣以暗蔽,忝荷重任,虽才非其人,职在静乱。

寇仇不灭,国耻未雪,幸因开泰之期,遇可乘之会,匹夫有志,犹怀愤慨,臣亦何心,坐观其弊!笔荷戈驱驰,不遑宁处,前后表陈,于今历年矣。

丹诚坦然,公私所察,有何纤介,容此嫌忌?岂丑正之徒心怀怵惕,一操一弄虚说,以惑朝听?

昔乐毅谒诚,垂涕流奔,霍光尽忠,上官告变。

谗说殄行,一奸一邪乱德,及历代之常患,存亡之所由也。

今主上富于一陽一秋,陛下以圣淑临朝,恭己委任,责成群下,方寄会通于群才,布德信于遐荒。

况臣世蒙殊恩,服事三朝,身非羁旅之宾,迹无韩彭之衅,而反间起于胸心,交乱过于四国,此古贤所以叹息于既往,而臣亦大惧于当年也。

今横议妄生,成此贝锦,使垂灭之贼复获苏息,所以痛心绝气,悲慨弥深。

臣虽所存者公,所务者国;然外难未弭,而内弊交兴,则臣本心陈力之志也。

进位太尉,固让不拜。

时殷浩至洛一陽一修复园陵,经涉数年,屡战屡败,器械都尽。

温复进督司州,因朝野之怨,乃奏废浩,自此内外大权一归温矣。

温遂统步骑四万发江陵,水军自襄一陽一入均口。

至南乡,步自淅川以征关中,命梁州刺史司马勋出子午道。

别军攻上洛,获苻健荆州刺史郭敬,进击青泥,破之。

健又遣子生、弟雄众数万屯峣柳、愁思塠以距温,遂大战,生亲自陷阵,杀温将应庭、刘泓,死伤千数。

温军力战,生众乃散。

雄又与将军桓冲战白鹿原,又为冲所破。

雄遂驰袭司马勋,勋退次女娲堡。

温进至霸上,健以五千人深沟自固,居人皆安堵复业,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初,温恃麦熟,取以为军资。

而健芟苗清野,军粮不属,收三千余口而还。

帝使侍中黄门劳温于襄一陽一。

初,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宣帝、刘琨之俦,有以其比王敦者,意甚不平。

及是征还,于北方得一巧作老婢,访之,乃琨伎女也,一见温,便潸然而泣。

温问其故,答曰:“公甚似刘司空。”

温大悦,出外整理衣冠,又呼婢问。

婢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

温于是褫冠解一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

母孔氏卒,上疏解职,欲送葬宛陵,诏不许。

赠临贺太夫人印绶,谥曰敬,遣侍中吊祭,谒者监护丧事,旬月之中,使者八至,轺轩相望于道。

温葬毕视事,欲修复园陵,移都洛一陽一,表疏十余上,不许。

进温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委以专征之任。

温遣督护高武据鲁一陽一,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勒舟师以一逼一许洛,以谯梁水道既通,请徐豫兵乘淮泗入河。

温自江陵北伐,行经金城,见少为琅邪时所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

于是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温作色谓四座曰:“颇闻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荆州,以享军士。”

意以况宏,坐中皆失色。

师次伊水,姚襄屯水北,距水而战。

温结阵而前,亲被甲督弟冲及诸将奋击,襄大败,自相杀死者数千人,越北芒而西走,追之不及,遂奔平一陽一。

温屯故太极殿前,徙入金墉城,谒先帝诸陵,陵被侵毁者皆缮复之,兼置陵令。

遂旋军,执降贼周成以归,迁降人三千余家于江汉之间。

遣西一陽一太守滕畯出黄城,讨蛮贼文卢等,又遣江夏相刘岵、义一陽一太守胡骥讨妖贼李弘,皆破之,传首京都。

温还军之后,司、豫、青、兗复陷于贼。

升平中,改封南郡公,降临贺为县公,以封其次子济。

隆和初,寇一逼一河南,太守戴施出奔,冠军将军陈祐告急,温使竟陵太守邓遐率三千人助祐,并欲还都洛一陽一,上疏曰:

巴蜀既平,逆胡消灭,时来之会既至,休泰之庆显著。

而人事乖违,屡丧王略,复使二贼双起,海内崩裂,河洛萧条,山陵危一逼一,所以遐迩悲惶,痛心于既往者也。

伏惟陛下禀乾坤自然之姿,挺羲皇玄朗之德,凤妻外籓,龙飞皇极,时务陵替,备彻天听,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是以九域宅心,幽遐企踵,思伫云罗,混网四裔。

诚宜远图庙算,大存经略,光复旧京,疆理华夏,使惠风一陽一泽洽被八表,霜威寒飙陵振无外,岂不允应灵休,天人齐契!今江河悠阔,风马殊邈,故向义之徒履亡相寻,而建节之士犹继踵无悔。

况辰极既回,众星斯仰,本源既运,枝泒自迁;则晋之余黎欣皇德之攸凭,群凶妖逆知灭亡之无日,骋思顺之心,鼓雷霆之势,则二竖之命不诛而自绝矣。

故员通贵于无滞,明哲尚于应机,砎如石焉,所以成务。

若乃海运既徒,而鹏翼不一举,永结根于南垂,废神州于龙漠,令五尺之童掩口而叹息。

夫先王经始,玄圣宅心,画为九州,制为九服,贵中区而内诸夏,诚以晷度自中,霜露惟均,冠冕万国,朝宗四海故也。

自强胡陵暴,中华荡覆,狼狈失据,权幸扬越,蠖屈以待龙伸之会,潜蟠之俟风云之期,盖屯圮所钟,非理胜而然也。

而丧乱缅邈,五十余载,先旧徂没,后来童幼,班荆辍音,积习成俗,遂望绝于本邦,宴安于所托。

眷言悼之,不觉悲叹!臣虽庸劣,才不周务,然摄官承乏,属当重任,愿竭筋骨,宣力先锋,翦除荆棘,驱诸豺狼。

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者,请一切北徙,以实河南,资其旧业,反其土宇,劝农桑之务,尽三时之利,导之以义,齐之以礼,使文武兼宣,信顺交暢,井邑既修,纲维粗举。

然后陛下建三辰之章,振旂旗之旌,冕旒锡銮,朝服济江,则宇宙之内谁不幸甚!

夫人情昧安,难与图始;非常之事,众人所疑。

伏愿陛下决玄照之明,断常均之外,责臣以兴复之效,委臣以终济之功。

此事既就,此功既成,则陛下盛勋比隆前代,周宣之咏复兴当年。

如其不效,臣之罪也,褰裳赴镬,其甘如荠。

诏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狄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知欲躬率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外身殉国,孰能若此者哉!诸所处分,委之高算。

但河洛丘墟,所营者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

于是改授并、司、冀三州,以交广辽远,罢都督,温表辞不受。

又加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

温以既总督内外,不宜在远,又上疏陈便宜七事:其一,朋一党一雷同,私议沸腾,宜抑杜浮竞,莫使能植。

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宜并官省职,令久于其事。

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为限日。

其四,宜明长幼之礼,奖忠公之吏。

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

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学业。

其七,宜选建史官,以成晋书。

有司皆奏行之。

寻加羽葆鼓吹,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

受鼓吹,余皆辞。

复率舟军进合肥。

加扬州牧、录尚书事,使侍中颜旄宣旨,召温入参朝政。

温上疏曰:

方攘除群凶,扫平祸乱,当竭天下智力,与众共济,而朝议咸疑,圣诏弥固,事异本图,岂敢执遂!至于入参朝政,非所敢闻。

臣违离宫省二十余载,鞸奉戎务,役勤思苦,若得解一带逍遥,鸣玉阙廷,参赞无为之契,豫闻曲成之化,虽实不敏,岂不是愿!但顾以江汉艰难,不同曩日,而益梁新平,宁州始服,悬兵汉川,戍御弥广,加强蛮盘牙,势处上流,江湖悠远,当制命侯伯,自非望实重威,无以镇御遐外。

臣知舍此之艰危,敢背之而无怨,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

若凭宗庙之灵,则云彻席卷,呼吸荡清。

如当假息游魂,则臣据河洛,亲临二寇,广宣皇灵,襟带秦赵,远不五载,大事必定。

今臣昱以亲贤赞国,光辅二世,即无烦以臣疏钝,并是机务。

且不有行者,谁捍牧圉?表里相济,实深实重。

伏愿陛下察臣所陈,兼访内外,乞时还屯,抚宁方隅。

诏不许,复征温。

温至赭圻,诏又使尚书车灌止之,温遂城赭圻,固让内录,遥领扬州牧。

属鲜卑攻洛一陽一,陈祐出奔,简文帝时辅政,会温于洌洲,议征讨事,温移镇姑孰。

会哀帝崩,事遂寝。

温一性一俭,每燕惟下七奠柈茶果而已。

然以雄武专朝,窥觎非望,或卧对亲僚曰:“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

众莫敢对。

既而抚枕起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尝行经王敦墓,望之曰:“可人,可人!”其心迹若是。

时有远方比丘尼名有道术,于别室浴,温窃窥之。

尼倮身先以刀自破腹,次断两足。

浴竟出,温问吉凶,尼云:“公若作天子,亦当如是。”

太和四年,又上疏悉众北伐。

平北将军郗愔以疾解职,又以温领平北将军、徐兗二州刺史,率弟南中郎冲、西中郎袁真步骑五万北伐。

百官皆于南州祖道,都邑尽倾。

军次湖陆,攻慕容将慕容忠,获之,进次金乡。

时亢旱,水道不通,乃凿钜野三百余里以通舟运,自清水入河。

将慕容垂、傅末波等率众八万距温,战于林渚。

温击破之,遂至枋头。

先使袁真伐谯梁,开石门以通运。

真讨谯梁皆平之,而不能开石门,军粮竭尽。

温焚舟步退,自东燕出仓垣,经陈留,凿井而饮,行七百余里。

垂以八千骑追之,战于襄邑,温军败绩,死者三万人。

温甚耻之,归罪于真,表废为庶人。

真怨温诬己,据寿一陽一以自固,潜通苻坚、慕容。

帝遣侍中罗含以牛酒犒温于山一陽一,使会稽王昱会温于途中,诏以温世子给事熙为征虏将军、豫州刺史、假节。

及南康公主薨,诏赙布千匹,钱百万,温辞不受。

又陈息熙三年之孤,且年少未宜使居偏任,诏不许。

发州人筑广陵城,移镇之。

时温行役既久,又兼疾疠,死者十四五,百姓嗟怨。

袁真病死,其将硃辅立其子瑾以嗣事。

慕容、苻坚并遣军授瑾,温使督护竺瑶、矫一陽一之等与水军击之。

时军已至,瑶等与战于武丘,破之。

温率二万人自广陵又至,瑾婴城固守,温筑长围守之。

苻坚乃使其将王鉴、张蚝等率兵以救瑾,屯洛涧,先遣一精一骑五千次于肥水北。

温遣桓伊及弟子石虔等逆击,大破之,瑾众遂溃,生擒之,并其宗族数十人及硃辅送于京都而斩之,所侍养乞活数百人悉坑之,以妻子为赏。

温以功,诏加班剑十人,犒军于路次,文武论功赏赐各有差。

温既负其才力,久怀异志,欲先立功河朔,还受九锡。

既逢覆败,名实顿减,于是参军郗超进废立之计,温乃废帝而立简文帝。

诏温依诸葛亮故事,甲仗百人入殿,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

温多所废徒,诛庾倩、殷涓、曹秀等。

是时温威势翕赫,侍中谢安见而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

时温有脚疾,诏乘舆入朝,既见,欲陈废立本意,帝便泣下数十行,温兢惧,不得一言而出。

初,元明世,郭璞为谶曰:“君非无嗣,兄弟代禅。”

谓成帝有子,而以国祚传弟。

又曰:“有人姓李,兒专征战。

譬如车轴,脱在一面。”

兒者,子也;李去子木存,车去轴为亘,合成“桓”字也。

又曰:“尔来,尔来,河内大县。”

尔来谓自尔已来为元始,温字元子也;故河内大县,温也。

成康既崩,桓氏始大,故连言之。

又曰:“赖子之薨,延我国祚。

痛子之陨,皇运其暮。”

二子者,元子、道子也。

温志在篡夺,事未成而死,幸之也。

会稽王道子虽首乱晋国,而其死亦晋衰之由也,故云痛也。

温复还白石,上疏求归姑孰。

诏曰:“夫乾坤体合,而化成万物;二人同心,则不言所利。

古之哲王咸赖元辅,姬旦光于四表,而周道以隆;伊尹格于皇天,而殷化以洽。

大司马明德应期,光大深远,上合天心,含章时发,用集大命,在予一人,功美博陆,道固万世。

今进公丞相,其大司马本官皆如故,留公京都,以镇社稷。”

温固辞,仍请还镇。

遣侍中王坦之征温人相,增邑为万户,又辞。

诏以西府经袁真事故,军用不足,给世子熙布三万匹,米六万斛,又以熙弟济为给事中。

及帝不豫,诏温曰:“吾遂委笃,足下便入,冀得相见。

便来,便来!”于是一日一一夜频有四诏。

温上疏曰:“圣体不和,以经积日,愚心惶恐,无所寄情。

夫盛衰常理,过备无害,故汉高枕疾,吕后问相,孝武不豫,霍光启嗣。

呜噎以问身后,盖所存者大也。

今皇子幼稚,而朝贤时誉惟谢安、王坦之才识智皆简在圣鉴。

内辅幼君,外御强寇,实群情之大惧,然理尽于此。

陛下便宜崇授,使群下知所寄,而安等奉命陈力,公私为宜。

至如臣温位兼将相,加陛下垂布衣之顾,但朽迈疾病,惧不支久,无所复堪托以后事。”

疏未及奏而帝崩,遗诏家国事一禀之于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温初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为周公居摄。

事既不副所望,故甚愤怨,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

王、谢处大事之际,日愤愤少怀。

及孝武即位,诏曰:“先帝遗敕云:'事大司马如事吾。

'令答表便可尽敬。”

又诏:“大司马社稷所寄,先帝托以家国,内外众事便就关公施行。”

复遣谢安征温入辅,加前部羽葆鼓吹,武贲六十人,温让不受。

及温入朝,赴山陵,诏曰:“公勋德尊重,师保朕躬,兼有风患,其无敬。”

又敕尚书安等于新亭奉迎,百僚皆拜于道侧。

当时豫有位望者咸战慑失色,或云因此杀王、谢,内外怀惧。

温既至,以卢悚入宫,乃收尚书陆始付廷尉,责替慢罪也。

于是拜高平陵,左右觉其有异,既登车,谓从者曰:“先帝向遂灵见。”

既不述帝所言,故众莫之知,但见将拜时频言“臣不敢”而已。

又问左右殷涓形状,答者言肥短,温云:“向亦见在帝侧。”

初,殷浩既为温所废死,涓颇有气尚,遂不诣温,而与武陵王晞游,故温疑而害之,竟不识也。

及是,亦见涓为祟,因而遇疾。

凡停京师十有四日,归于姑孰,遂寝疾不起。

讽朝廷加己九锡,累相催促。

谢安、王坦之闻其病笃,密缓其事。

锡文未及成而薨,时年六十二。

皇太后与帝临于朝堂三日,诏赐九命衮冕之服,又朝服一具,衣一袭,东园秘器,钱二百万,布二千匹,腊五百斤,以供丧事。

及葬,一依太宰安平献王、汉大将军霍光故事,赐九旒鸾辂,黄屋左纛,缊辌车,挽歌二部,羽葆鼓吹,武贲班剑百人,优册即前南郡公增七千五百户,进地方三百里,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追赠丞相。

初,冲问温以谢安、王坦之所任,温曰:“伊等不为汝所处分。”

温知己存彼不敢异,害之无益于冲,更失时望,所以息谋。

温六子:熙、济、歆、祎、伟、玄。

熙字伯道,初为世子,后以才弱,使冲领其众。

及温病,熙与叔秘谋杀冲,冲知之,徙于长沙。

济字仲道,与熙同谋,俱徙长沙。

歆字叔道,赐爵临贺公。

祎最愚,不辨菽麦。

伟字幼道,平厚笃实,居籓为士庶所怀。

历使持节、督荆益宁秦梁五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西昌侯,赠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玄嗣爵,别有传。

孟嘉字万年,江夏鄳人,吴司空宗曾孙也。

嘉少知名,太尉庾亮领江州,辟部庐陵从事。

嘉还都,亮引问风俗得失,对曰:“还传当问吏。”

亮举麈尾掩口而笑,谓弟翼曰:“孟嘉故是盛德人。”

转劝学从事。

褚裒时为豫章太守,正旦朝亮,裒有器识,亮大会州府人士,嘉坐次甚远。

裒问亮:“闻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

亮曰:“在坐,卿但自觅。”

裒历观,指嘉谓亮曰:“此君小异,将无是乎?”

亮欣然而笑,喜裒得嘉,奇嘉为裒所得,乃益器焉。

后为征西桓温参军,温甚重之。

九月九日,温燕龙山,僚佐毕集。

时佐吏并著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一落,嘉不之觉。

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

嘉良久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

嘉还见,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叹。

嘉好酣饮,愈多不乱。

温问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

嘉曰:“公未得酒中趣耳。”

又问:“听一妓一,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谓也?”

嘉答曰:“渐近使之然。”

一坐咨嗟。

转从事中郎,迁长史。

年五十三卒于家。

史臣曰: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见赏通人,夙标令誉。

时既豺狼孔炽,疆场多虞,受寄捍城,用恢威略,乃逾越险阻,戡定岷峨,独克之功,有可称矣。

及观兵洛汭,修复五陵,引旆秦郊,威怀三辅,虽未能枭除凶逆,亦足以宣暢王灵。

既而总戎马之权,居形胜之地,自谓英猷不世,勋绩冠时。

挟震主之威,蓄无君之志,企景文而慨息,想处仲而思齐,睥睨汉廷,窥觎周鼎。

复欲立奇功于赵魏,允归望于天人;然后步骤前王,宪章虞夏。

逮乎石门路阻,襄邑兵摧,怼谋略之乖违,耻师徒之挠败,迁怒于朝廷,委罪于偏裨,废主以立威,杀人以逞欲,曾弗知宝命不可以求得,神器不可以力征。

岂不悖哉!岂不悖哉!斯宝斧铖之所宜加,人神之所同弃。

然犹存极光一宠一,没享哀荣,是知朝政之无章,主威之不立也。

赞曰:播越江濆,政弱权分。

元子悖力,处仲矜勋。

迹既陵上,志亦无君。

罪浮浞<豸壹>,心窥舜禹。

树威外略,称兵内侮。

惟身与嗣,竟罹齐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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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六十八王敦桓温王敦,字处仲,司徒《晋书》卷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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