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侯韩信者,淮陰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史记》【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史记》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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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史记》在线阅读

淮陰侯韩信者,淮陰人也。

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

食时信往,不为具食。

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

信钓於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

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

於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戏下,无所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

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適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与语,大说之。

言於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

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

上曰:“若所追者谁何?”

曰:“韩信也。”

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

顾王策安所决耳。”

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於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王许之。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

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一爱一,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一爱一王,诸侯不平。

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

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於威彊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

故曰其彊易弱。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一爱一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豪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於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

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於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

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八月,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

汉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

合齐、赵共击楚。

四月,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

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陽,复击破楚京、索之间,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汉之败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

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

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

其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

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陽以木罂鲊渡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

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後九月,破代兵,禽夏说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一精一兵,诣荥陽以距楚。

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

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

臣闻千里餽粮,士有饥色,樵苏後爨,师不宿饱。

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後。

原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

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後,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

原君留意臣之计。

否,必为二子所禽矣。”

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

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

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

今如此避而不击,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

不听广武君策,广武君策不用。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

令其裨将传飧,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

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

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

赵军望见而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

於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

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

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

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

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

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

於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

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信乃解其缚,东乡对,西乡对,师事之。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

然竟以胜,此何术也?”

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

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

非臣所及也。”

於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

广武君辞谢曰:“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

今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原足下勿辞。”

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顾恐臣计未必足用,原效愚忠。

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鄗下,身死泜上。

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

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胞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

若此,将军之所长也。

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

今将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彊也。

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

若此者,将军所短也。

臣愚,窃以为亦过矣。

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

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於燕,燕必不敢不听从。

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

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

兵固有先声而後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曰:“善。”

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一靡一。

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

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陽,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之。

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脩武。

至,宿传舍。

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

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

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

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

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

范陽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於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

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

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

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

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

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

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

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

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

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濰水陈。

韩信乃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

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

遂追信渡水。

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

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

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

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虏楚卒。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

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

原为假王便。”

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陽,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

不然,变生。”

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徵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

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

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

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

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

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

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一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

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

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

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

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

韩信曰:“善。

先生相寡人何如?”

对曰:“原少间。”

信曰:“左右去矣。”

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

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曰:“何谓也?”

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櫜鹓,熛至风起。

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

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鼻於中野,不可胜数。

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陽,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

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陽,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夫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

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

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

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

臣原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

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彊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邦大弱彊,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

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

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原足下孰虑之。”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

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

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後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

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於汉王。

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

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於张黡、陈泽。

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

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

野兽已尽而猎狗亨。

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於句践也。

此二人者,足以观矣。

原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後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

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

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

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氂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

此言贵能行之。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时乎时,不再来。

原足下详察之。”

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

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

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

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

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一下者以为楚中尉。

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

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於此。”

项王亡将锺离眛家在伊庐,素与信善。

项王死後,亡归信。

汉王怨眛,闻其在楚,诏楚捕眛。

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

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

实欲袭信,信弗知。

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

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

信见?未计事。

眛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

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

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

信持其首,谒高祖於陈。

上令武士缚信,载後车。

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

遂械系信。

至雒陽,赦信罪,以为淮陰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

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

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

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

上曰:“於君何如?”

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

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言之所以为陛下禽也。

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於淮陰侯。

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於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

豨曰:“唯将军令之。”

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一精一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

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

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

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

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

陰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

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

部署已定,待豨报。

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杀之。

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

吕后欲召,恐其一党一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

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兒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

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

高祖曰:“是齐辩士也。”

乃诏齐捕蒯通。

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

对曰:“然,臣固教之。

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

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

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

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

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

且天下锐一精一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

又可尽亨之邪?”

高帝曰:“置之。”

乃释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

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

余视其母冢,良然。

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於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

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君臣一体,自古所难。

相国深荐,策拜登坛。

沈沙决水,拔帜传餐。

与汉汉重,归楚楚安。

三分不议,伪游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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