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庐丛话
二十七
清制视翰林至重,庶常散馆列二等者,辄以部曹改官。
康熙十七年,新城王尚书文简由户部四川司郎中召对懋勤殿赋诗,次日,遂改侍讲;未任,转侍读。
由部曹改词臣自文简始,实异数也。
咸丰十一年八月,曾文正克复安庆,部署粗定,命莫子偬大令,采访遗书,商之九弟沅圃方伯,刻《王船山遗书》。
既复一江一 宁,开书局于冶城山,延博雅之儒,校雠经史。
政暇,则肩舆经过,谈论移时而去。
住冶城者,有南汇张文虎、海宁李善兰、唐仁寿、德清戴望、仪征刘寿曾,宝应刘恭冕,此一江一 南官书局之俶落也(《蕙风簃二笔》)。
按:杭州钱东生《文献征存录》云:“黄仪,字子鸿,常熟人,尚书徐干学开书局于一江一 南洞庭山,仪与顾祖禹、阎若璩、一胡一 渭并入幕。”
此一江一 南官书局之先河,特在苏不在宁耳。
林璐撰《丁药园外传》,屡形容其短视,余前节录并连缀短视雅故,兹又得二事。
昭文邵荀慈目短视,每作书,望之若隐几卧者。
冬月脱履拥炉坐,俄客至,卒觅履不得,蹑他履以出。
履左右各异,客匿笑,荀慈亦自笑,已且复然,不以屑意。
吴一江一 吴汉槎性耽书,然短于视,每鼻端有墨,则是日读书必数寸矣,同学者往往以此验其勤否。
宋政和末,御史李彦章言:“士大夫多作诗,有害经术,诏送敕局立法,官一习一 诗赋杖一百,事绝可笑。
余前记之,然不过立法而已,未闻受杖者谁也。
比阅《文献征存录》,有云:“周筼,字青士,嘉兴人,遭乱弃举子业,受廛粜于市。
一日,市有鬻故家遗书者,买得一船,筐筥筼斗斛权衡纷陈满肆,每读之糠秕中,意陶然自适也。
尝客游嘉善,借寓柯氏园,月夜诗兴绝佳,辄吟哦达旦。
适郡丞某,以事至部,寓与园邻,搅吟声不寐。
诘旦,遣隶拘青士至,挞而逐之。”
此则吟诗见挞,竟成事实,不尤可笑耶。
一说,青士自陈与竹垞善,仅乃得免。
余意不如并不自陈,挞则挞,逐则逐,乃益高绝。
昔倪云林被殴于一精一徒,强忍弗呼嚣。
或问之,曰:“出声便俗。”
其旨远矣。
凡人记忆力强,则读书事半功倍,然而天之所赋,不可强也。
兹略举见于记载者:顾亭林在京师邸舍,王阮亭曰:“先生博学强记,请诵古乐府《蛱蝶行》,可乎?”
即朗念一过,同坐皆惊。
吴一江一 潘次耕幼有圣童之目,览历日一过,即能暗诵,无所讹脱,首尾不遗一字。
钱塘陈句山幼好学清警,尝游西湖净慈寺,读门榜三篇,还家试诵,略无遗脱。
甘泉焦里堂八岁至人家,客有举冯夷音如缝尼者,曰:“此出《楚辞》,冯读皮冰切。”
客大惊。
一陽一湖孙渊如年十四,能背诵《文选》全部。
之五君者,其资质得于天者独优,故其才力过乎人者甚远。
又玉峰徐大司寇凡人有一面者,终身不忘,无材艺者,不入门下,有执贽者,先缮帙以进。
公十行俱下,顷刻终篇,其有不善处,则折角志之。
其人进见,公面命指示,一字不爽,则尤能记忆人之面貌,往往善读书者之所难也。
相传乾隆时,和├记性绝佳,每日谕旨,一见辄能默记,乃至中外章奏,连篇累牍,和仓猝披阅,能一一提纲挈领,批却导◇。
以故与闻密勿,奏对咸能称旨,所谓才足济奸,聪明误用者矣。
凡人于己所擅长,未可自以为至;即至矣,或反不如未至者之为愈。
则夫学问器识之间,深识者必窥之于微焉。
比余甄述古人之记性过人者,续获二事,缀录如左,而其故可推矣。
吴长元宸垣《识余》云:“南宋肃王枢,与沈元用同使金,馆于燕山悯忠寺。
寺有唐碑,词皆偶丽,逾三千言。
元用素强记,即朗诵一再。
肃王不视,且听且行,若不经意。
元用欲矜其敏,取纸背书之,失记者阙之,仅十四字。
肃王取笔尽补之,并改正元用数误字,置笔他语,无矜色。
元用为之骇服。”
黄蛟起西神《丛话》云:“丁松年,字寿夫,惠远,字怀明,与邵文庄公少皆绝颖。
尝偕游洞虚宫,见庭有鹅群,入弄之。
道士某,戏谓欲为笼鹅右军耶?因笑指屏风曰:“此王学士耐轩寿先师祖文,几三千言。
向闻三君敏妙,能诵十遍背之,当烹鹅以饷。”
松年曰:“一遍足矣。”
即起略观,背之如流,不失一字。
惠远朗诵二遍,讹三四字。
文庄细读三遍,讹八九字。
道士甚喜,急宰鹅治具,出佳酿佐之,尽欢而散。
谓弟子曰:“邵子深沉不苟,必大臣也。
二子质虽敏,气太浮,恐非远到器。”
后松年以儒士第一人应举,不第,忄屯郁遽卒。
惠远登成化癸卯科,仕终京兆通判。
唯文庄登第为宗伯,悉如道士言。”
前话述朱文正攫金事,谓苟非裘文达,文正断不出此。
兹又得一事略相类:北平崔青蚓能诗善书,居恒介节自持,箪瓢屡空,晏如也。
史阁部忠正家居,过其舍,见青蚓绝食,乃留所骑马归,青蚓牵于市卖之,沽酒,招其友饮曰:“此酒自史道邻来,非盗泉也。”
一日而金尽。
盖可取而不取,焉有君子。
而为是矫情,却之为不恭,对于知己,尤非所敢出也。
北齐所刻佛经,文字劲伟,拓本虽非艰致,然往往不全,为可惜耳。
相传一陽一曲傅青主晚隐于医,一日,走平定山中为人视疾,失足堕崖穴,仆夫惊哭。
青主傍徨四顾,见有风峪,中通天光,石柱林立,数之得一百二十六,则高齐时佛经也。
摩挲视之,终日而出,欣然忘食,其嗜奇如此。
《文献征存录》录洪昉思引赵秋谷之言曰:“昉思为《长生殿》传奇,非时演于查楼,观者召如云,而言者独劾予;予至考功,一身任之,褫还田里,座客皆得免。
昉思亦被逐归。”
按:《长生殿》被劾事,见于记载数矣。
唯秋谷独任其咎,俾免他客云云,为他书所未载,是不可弗传也。
雍正时,钱塘汪积山善为诗,尤工五言。
论者谓览其诗,非徒愔愔有雅致,乃别见贞白之性。
有《积山集》六卷。
少补诸生,好洁成癖,每受知于学使者,终不肯毕乡试,以场屋储积污猥,易沾垢渍也。
尝考昔人以洁癖著者,莫如米海岳、倪云林,二公未尝厕身场屋,从事科举,殆亦不屑不洁之故欤?
康熙时,王渔洋诗弟子许子逊由进士官福建知县。
许虽文士,绝擅拳勇,尝补武平令,县境与粤东某县毗连,两县民因争山地械斗,许驰赴填戢。
粤民殊犷悍,群起欧扌失许,则败于许,皆宾服,弗敢肆。
后以年老乞疾归,息影里闾,逾古稀矣。
一日,有老僧山东人,踵门请角艺。
许延见,从容语之曰:“若与仆皆老矣,心雄发短,一胡一 竞胜为?矧两败必有一伤,夙非怨仇,即亦何忍出此。
何如各奏尔能,以优劣为胜负也。”
僧韪之。
于是会射,则皆中的;较力,则举任相若。
旁观者末由稍稍轩轾。
许窥于微,知僧实有胜己处,则与之约:“吾曹孰胜负,以翌日为期。
视一事之能否为断。”
则置酒召宾朋,许忽默坐运气,令发辫上指,卓立若植竿然。
其辫绳{艹到}垂飘拂,若矛戟之繁饰也。
僧无辫,谢不敏,竟伏退。
此沛公所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也”。
子逊有《竹素轩诗集》,清新俊逸,不坠渔洋宗法。
寒食禁火,相传因介之推事。
犹端午竞渡,因屈原也。
洪武《本草堂诗余》,陆放翁《春游摩诃池》《水龙吟》“禁烟将近”句注云:“《周礼·司煊氏》:‘仲春以木铎,循火禁于国中。
’”此别一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