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10回 吴三桂大战一片石 摄政王安抵北京城
却说唐通赍了三桂复书,回到北京,呈于李闯。
李闯大怒,立命把降臣陈演、魏藻德、朱纯臣等六十多人,押赴东华门外斩首,一面起兵二十万,下令亲征。
皇太子与吴襄,放在京里恐有意外,派人监着,同赴前敌。
早有流星探马报知三桂。
三桂向众将道:“咱们这会子,势成骑虎,说不得大家都要辛苦一点子了。”
冯有威道:“满洲人答应帮助咱们,咱们有了这样的好帮手,还伯什么。”
三桂道:“那倒不然,从来说夷情叵测,怎知他怀的是什么意思?咱们究竟原要靠着自己。
不过有了帮手,自己胆子壮一点子罢了。”
说着,流星探马又报,满洲国慑政王亲率三路大军,前来相救。
孔、耿、尚三汉将,率着汉军,赍着红夷大炮为前路,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为中路,摄政王亲统马步各军为后路。
三桂听了,心下稍慰。
从此流星探马,接二连三,探报的都是紧急军信。
闯军前锋,离此三百里了,二百里了,一百五十里了。
三桂下令,叫于关外扎几座虚营,把关里百姓驱入营中,充当军士。
却把一精一军锐卒,尽挑上关,登陴固守。
恰恰布置妥贴,传报闯军大至。
三桂登关西望,尘头起处,闯军像江湖海一浪一一般,推涌将来,关外那座虚营顿时间踏为平地。
关上见了,无不变色。
三桂下关,聚集众将,商议抵敌方法。
忽报关城被围,从一片石起,直到罗城,尽是闯军,东西两路都被截断。
三桂向众将作揖道:“今日的事情,总要诸位尽力了。
请诸位不必看三桂分上,且看‘忠义’两个字分上。”
说着,故意做出激昂慷慨的样子。
冯有威拔剑在手,慷慨发言道:“国家豢养我们,为的是什么?今儿的事情,谁要不听主帅命令,我就同他拼一拼。”
说毕,横目四顾,大有寻人欲斗之势。
于是,众将齐声应诺。
三桂下令出队,炮声起处,关门大开,六七十员上将,跨着怒马,执着武器,簇拥着三桂,风一般驰下关来。
从来说一人拼命,万夫莫挡。
吴三桂这支人马,是拼了命来的,排山倒海,声势非凡。
无奈李闯手下,都是积年老将,百战余生。
沙场见惯长征,云阵何妨酣战。
恁你左冲右突,竟如铜墙铁壁,一动都没有动。
李闯立马高冈,扬旗指挥,闯军蜂蒸蚁聚,把三桂困在中心。
这时,山海关外,喊杀声、马蹄声、鼓角声、弓弦声、兵器碰撞声,合着天上的风声、山谷的回声,闹成一片,简直是天摧地陷,岳撼山摇。
从早晨直杀到暮晚,方才收兵休战。
众将没一个不汗透重衣,腿臂麻木的。
解一开战袍,有重伤的,也有轻伤的。
三桂立传伤科大夫,与众将裹创医治,自己战袍也不卸,亲往各营抚一慰看视,众将于是无不感泣。
当夜接到军报,知道满洲兵已到,扎营在欢喜岭上。
三桂立命中军官,把此信传知众军。
众军听得救兵已到,顿时喜气洋溢,一个个胆子都壮起来。
次日黎明,关城下万众喧呼,斫墙凿壁之一声,噼扑震耳。
守关将士飞报闯军又来攻城了。
原来李闯攻城,不用云梯冲石的方法,他新想出两种奇巧法子:专令甲士凿取城砖,取掉城砖,跟手穿掘窟一穴一,众军士持着畚锸,次第传土而出。
每隔三五步,留一根土柱,等到窟一穴一凿成,缚一极粗极粗麻绳在竽土柱上,几万军士曳垣一呼,土柱一折,城子就崩掉了。
再有一法,穿掘了窟一穴一,把火药埋藏其中,火燃药发,城子也要崩掉的。
这两个法子,三桂久已闻名,不料今儿挨到自己地界上来,如何不惧?当下就向众将道:“满洲兵驻在欢喜岭上,哪位前去催一催?闯军军势浩大,总要俟合了兵才好抵敌。”
三桂侄子吴国贵起身道:“我愿杀出重围,欢喜岭那里去一遭。”
三桂大喜,写下书信。
国贵选了二百一精一锐,开关大呼,杀开一条血路,奔向满营而去。
国贵跨韵是关东名马,只一个时辰,早已回转本关。
三桂问起情形,国贵道:
“我看满洲兵不很可靠,那多尔衮听了咱们危急情形,竟如没事人似的,嘴里虽然答应得很好,却一味喝酒唱曲,并没有像发兵的样子。”
三桂惊道:“似此如之奈何?”
国贵道:“敢怕是乘势打劫,先要咱们投降么?”
三桂道:“我再派人下一封书,说明打退了李闯,就投降他。”
冯有威接语道:“这话很对。
主帅就写信,我替你走一趟罢。”
冯有威去后,多尔衮依旧没有派兵来。
三桂急甚,当下接二连三,连下了八回告急信,派了八回专使,摄政王才鸣鼓吹角,慢慢发动人马。
三桂登关眺望,瞧见大清国旗号,喜向部下道:“这会子咱们才有了命了。”
副将夏登仕道:“咱们有了命,怕明朝江山,从此没了命了。
李闯虽然不好,究竟是明朝人呢。”
三桂怒道:“夏协台,你甘愿降贼么?我吴三桂没有把江山送给李闯,情顾送给满洲人。
从来说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吴三桂是血一性一男子呢。”
说着时,满洲人马将次到关。
三桂传令开关,亲自提槍跨马,率一支人马,冲出重围,迎着满洲兵通名上去。
满军前锋,是孔、耿、尚三汉将。
孔有德道:“摄政王车驾在后面呢。
你把兵器除掉了,我派人陪你去见。”
三桂应诺,有德就派一个参领,陪三桂到大队去。
这里鸣着鼓角,不停步地进发,三桂跟随着参领,双马并进。
先见过中队英、豫两亲王,又行一会子,才见绣旗招展,一簇人马缓缓而来,步武严肃,行列整齐,马步各军,虽个个像生龙活虎,却刀斩斧切,一点儿没有见差。
参领通:“这就是王一爷大队了。”
三桂慌忙下马,候于路侧。
参领上去回过,一时传说“王一爷请见!”三桂随着参领,步行而前。
直到中军,见多尔衮早与一众红顶黄褂的亲王大臣,驻马而待。
三桂就在马前拜将下去,嘴里称说:“亡国孤臣吴三桂跪迎王一爷虎驾。”
多尔衮忙欲下马,犹未下马,满面一春一风地问:“丛就是平西伯么?”
又嗔怪着参领:“还不给我扶住了。”
三桂已在地下,拜了数拜。
多尔衮笑道:“再不想咱们两个人,会在这里相见。”
三桂哭诉李闯残暴情形,又称述自己志愿,欲为崇祯报仇。
多尔衮道:“足见贵爵忠义。
本国兴兵,也无非为这‘忠义’两个字。”
左右大臣,就请三桂剃发。
三桂沉吟不语。
就听多尔衮吩咐道:“你们快扶吴伯爷后营去,好好儿伺候。”
左右答应一声,扶着三桂去了。
霎时出来,已剃了雪白的头,梳了一精一光的辫,宛然满洲人了,不过身上依旧穿着明朝衣服。
多尔衮执着三桂手笑道:“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
三桂谢道:“这都是王一爷的恩典。”
多尔衮道:“等李闯的事情办完,也封你为王爵,那时咱们两人,就并肩儿了。”
此时从人早把三桂坐骑拉上,多尔衮赐三桂上了马,与自己并辔偕行,一路攀话,询问些关中形势,探听些争战情形。
一时行到,那攻城的闯军,早被前两队满兵杀退,因此关外倒静荡荡地。
吴国贵、冯有威等开关迎接。
三桂陪多尔衮进了关,就召集部将,唱名参谒。
一面宰杀乌牛白马,祭告天地。
国贵捧着血盆,向众将道:“大清国代咱们讨贼,代咱们皇帝报仇,就是咱们的大恩人,不服大恩人,就是不服本国,就是目无君上。
主帅已经投降了,咱们大家,应跟主帅一块儿降顺,愿意的请上来歃血。”
冯有威接语道:“谁要不答应,我就跟谁拼命。”
众将于是齐声答应,一个个上来。
歃毕,随即出贴告示,令军民剃发。
那告示上面,把崇祯年号,一笔抹倒,大书着大清顺治元年四月的正朔。
部署才毕,守关军土飞报,闯军在排阵了。
多尔衮率同众将,登关一望,见闯军排成一字长蛇阵,从北山山麓起,直到海滨,足有三五里长。
人人勇健,个个英雄。
李闯银盔金甲,张着黄盖,跨着骏马,在山冈上正指挥部众呢。
多尔衮向众人道:“贼势这么利害,咱们开仗,倒要小心一点子。”
众人应诺。
多尔衮随即升帐发令,教吴三桂尽率本部人马,攻闯军阵的右面;阿济格、多铎、孔、耿、尚三将率领北来诸军,攻闯军阵的左面;自己留着少些人马,守关观战。
军号吹起,人马一齐发动,像雁阵般分向两翼,包一皮抄而前。
战鼓擂得爆竹一般地急,人马跟着鼓声,如潮前进。
走得沙尘蔽天,日色无光。
一会子两军遇着,就开起仗来。
槍挑箭射,斗得异常利害。
只见山冈上令旗动处,闯军四面包一皮抄,早把吴三桂一军,围了三五重。
三桂率着部下,大呼冲荡,山鸣谷应,震得关城都翕翕欲动。
多尔衮不觉看得呆了,霎时天起大风,豁喇喇豁喇喇把地上黄沙,尽都刮起。
关外数十里地方,雾腾腾地,也辨不出哪一军是闯军,哪一军是清军。
多尔衮跺脚道:
“糟了!糟了!照这个样子,咱们不是自己杀自己了么?”
左右道:“风在小下去了,王一爷你瞧,那边一支高扯白旗的人马,不就是咱们英、豫二王的铁骑么?”
多尔衮依着所指看去,果见英、豫二王,率着铁骑,从三桂阵右,直冲向敌阵中坚处去。
风发潮涌,所向披一靡一。
多尔衮喜道:“恁贼子如何强悍,也总要吃不住了。”
左右道:“王一爷你瞧,贼军阵势不是已经动了么,怕就要败下去了。”
多尔衮见闯军阵果被满军冲动,再望到山冈上,见李闯的麾盖,不知哪里去了。
这时,战场上人喧马嘶,闹成一片。
闯众大败,争先逃遁,势若瓦解土崩。
满汉各军整队追袭,直杀到四十里开外。
多尔衮传下号令:叫吴三桂北追李闯,自己亲统各军,随后接应。
三桂此时心雄胆壮,督率本部人马,星夜奔驰,所过各处,都张贴下顺治元年的安民榜文。
这日,行到北京地界,前锋报说贼众已闭城坚守。
三桂下令安营。
安营才毕,忽报李贼在城上,请伯爷答话,三桂挟弓负箭,率领诸将,直到城下。
却不见李闯,只见数员闯军战将,挟着吴襄,并老母妻子等共三十多名,高高的站在雉堞里头。
吴襄夫妇一见儿子,吴夫人一见丈夫,都不觉放声痛哭道:“合家子一性一命,都在你一个儿身上,你就降了罢。
你降了,全家骨肉,依旧一团一聚;你要是不肯降,我们一性一命都休了。”
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凄惨,城下军士听了,无不心伤泪落。
回看三桂,却见他沉着脸,一声儿不言语。
忽地一抽一一支箭,搭在弦上,向城上射去,挟着吴襄的那员闯军部将,应弦而倒。
呼一呼一呼,一连几箭,真是箭无虚发。
这几名闯军战将,一个个射得倒摧下去。
吴襄在城上着急道:“你不降也罢了,射死贼将,不是激怒李闯,一逼一取我老命么?”
三桂射死闯军战将,传令军士攻城。
一声令下,石条云梯,一齐动手。
才追得三五下,城上刀光闪烁,吴襄并眷口三十多名,尽作了刀头之鬼,血淋淋人头,一颗颗号令吊挂起来。
三桂一见,顿从马上直跌下地,昏绝过去,不省人事。
左右搀扶回营,灌救了半天,方渐渐醒转,捶胸顿足,痛哭不已。
恰好满洲大队兵马赶到,三桂哭诉情形,多尔衮安慰了一番,随道:“咱们打破了这座城子,捉住了李贼,将军的家仇国恨,就都可以报了。”
三桂谢过,忽报城中火起,九门大开,闯军部众捆着金宝,掳着妇女,窜出平则门,逃向西安去了。
多尔衮传令进城。
三桂道:“闯贼与我,势不两立。
臣情愿督率一精一锐,亲往追他。”
多尔衮道:“从来说穷寇莫追,走了就丢开手罢了。”
三桂道:“闯贼害我故君,杀我父母,君父大仇,岂肯轻轻放过?”
说毕,痛哭不已。
多尔衮道:“这是忠孝的勾当,我如何好阻止你。
只有一句话吩咐你,此去须要看光景做事,追得着果然没什么说,追不着也就丢开手,不定管是要追着他。”
三桂应诺。
回到本营,一面点选人马,一面唤部将冯有威嘱咐道:“你跟随摄政王人城安民,乘便替一我搜访一个人踪迹,倘然访得,切不可难为他,快快飞马报我,自有重谢。”
冯有威道:“主帅将令,自无不遵。
但不知要搜访的是谁。”
三桂附耳说了三五语,有威领命去讫。
三桂就领大小三军,拔营前进。
这日行到绛州地界,正在安营造饭,忽报北京冯将军飞骑报喜。
三桂传进来使,那人见了三桂,叩头儿贺喜,随道:“陈圆圆姑一娘一已经访得,冯将军派了十名使女,就在主帅旧府里头供养,前后门都派有护兵守卫,闲杂人等概不能够出入。”
三桂喜道:“冯有威真能干,别人做不到的事,他总无有办不到。”
又向来使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冯将军部下,当什么职司?你路上辛苦了!还没有吃饭么?我这里就要开饭了,你等等咱们一块儿吃了罢。”
那人见三桂这么的一宠一待,倒弄得跼蹐无地起来,应又不敢,不应又不敢。
三桂觉着,忙道:“不要紧,你尽寇坐下来,我因为要知道北京近日情形,要问你几句话,坐下来好谈。”
那人才告了罪,坐着半个凳子。
三桂先问满洲人进了城,有何举动,然后渐渐问到家事。
那人道:“鞑子做事,倒很大方呢,一进城就令扑灭各处的火,然后出示安民,一点子没有一騷一扰。
闯贼临走时,五凤楼、宫殿、太庙以及九城门城楼,通通放了把火,烧得满城通红。
所有库藏各金银,大内各器皿,先几天叫银匠熔为大砖,刻着个孔儿,用绳子穿了,戴在骡马背上,悉数带了去。
鞑王倒也并不在心上,向臣下道:‘咱们进来,无非为救这几个百姓。
’倒还下令为祟祯皇帝发丧,叫臣民举哀三天,鞑王还亲自去祭拜呢。”
三桂道:“京里是平静了?”
那人道:“起初几天乱得很,人民都忙着搜杀贼一党一。
现在鞑王下了一个令,说剃发的就不是贼子,所以现在京中没一个人不剃发,事情也平静了。”
三桂又问陈圆圆如何找着的。
欲知那人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