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陽天《醒世恒言》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纵欲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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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纵欲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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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纵欲亡身

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陽天。

六龙飞辔长相窘,何忍乘危自着鞭。

这四句诗是唐朝司空图所作。

他说流光迅速,人寿无多,何苦贪恋色欲,自促其命。

看来这还是劝化平人的。

平人所有者,不过一身一家,就是好色贫一婬一,还只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从,何求不遂。

假如商惑妲己,周爱褒姒 ,汉嬖飞燕,唐溺杨妃,他所一宠一 者止于一人,尚且小则政乱民荒,大则丧身亡国,何况渔色不休,贪一婬一无度,不惜廉耻,不论纲常。

若是安然无恙,皇天福善祸一婬一之理,也不可信了。

如今说这金海陵,乃是大金国一朝聪明天子。

只为贪一婬一无道,蔑礼败伦,坐了十二年宝位,改了三个年号,初次天德三年,二次贞元也是三年,末次正隆六年。

到正隆六年,大举侵宋,被弑于瓜洲。

大定帝即位,追废为海陵王。

后人将史书所载废帝海陵之事,敷演出一段话文,以为将来之戒。

正是:话说金废帝海陵王初名迪古,后改名亮,字元功,辽王宗干第二子也。

为人善饰诈,慓急多猜忌,残忍任数。

年十八,以宗室子为奉国将军,赴梁王宗弼军前任使。

梁王以为行军万户,迁骠骑上将军。

未几,加龙一虎卫上将军,累迁尚书右丞,留守汴京,领行台尚书省事。

后召入为丞相。

初,熙宗以太祖嫡孙嗣位。

海陵念其父辽王,本是长子,己亦是太祖嫡孙,合当有天下之分,遂怀觊觎,专务立威以压伏人心,后竟弑熙宗而篡其位。

心忌太宗诸子,恐为后患,欲除去之。

与秘书监萧裕密谋。

裕倾险巧诈,因构致太傅宗本、秉德等反状。

海陵杀宗本,遣使杀秉德、宗懿及太宗子孙七十余人,秦王宗翰子孙三十余人。

宗本已死,裕乃取宗本门客萧玉,教以具款反状,令作主名上变,遍诏天下。

天下冤之。

萧裕以诛宗本功为尚书右丞,累迁至平章政事,专恣威福,遂以谋逆赐死。

此是后话。

且说海陵初为丞相,假意俭约,妾媵不过三数人。

及践大位,侈心顿萌,一婬一志蛊惑。

自徒单皇后而下有大氏、萧氏、耶律氏 ,俱以美色被一宠一 。

凡平日曾与一婬一者,悉召入内宫,列之妃位。

又广求美色,不论同姓、异姓,名分尊卑,及有夫无夫,但心中所好,百计求一婬一。

多有封为妃嫔者。

诸妃名号,共有十二位,昭仪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三位,殿直最下,其他不可举数。

大营宫殿,以处妃嫔。

土木之费,至二千万。

牵一车之力,至五百人。

宫殿之饰,遍傅黄金,而后绚以五采,金屑飞空如落雪,一殿之费,以亿万计。

成而复毁,务极华丽。

这俱不必题起。

且说昭妃阿里虎,姓蒲察氏,驸马都尉没里野女也。

生而妖娆娇媚,嗜酒跌宕。

阿里虎嫁于宗室子阿虎迭,生女重节七岁。

阿虎迭伏诛,阿里虎不待闭丧,携重节再蘸宗室南家。

南家故善一婬一,阿里虎又以父所验方,修合春一药 ,与南家昼夜宣一婬一。

重节熟睹其丑态,阿里虎恬不讳也。

久之,南家髓竭而死。

南家父突葛速为南京元帅都监,知阿里虎一婬一十荡丑恶,莫能禁止。

因南家死,遂携阿里虎往南京,幽闭一室中,不令与人接见。

阿里虎向闻海陵善嬲戏,好美色,恨天各一方,不得与之接欢,至是沉郁烦懑,无以自解。

且知海陵亦在南京,乃自图其貌,题诗于上。

诗曰:阿里虎,阿里虎,夷光、毛嫱非其伍。

一旦夫死来南京,突葛爬灰真吃苦。

有人救我出牢笼,脱却从前从后苦。

题毕,封缄固密,拔头上金簪一枝,银十两,贿嘱监守阍人,送于海陵。

海陵稔闻阿里虎之美,未之深信。

一见此图,不觉手舞足蹈,羡慕不止。

于是托人达突葛速,欲取之。

突葛速不从。

海陵故意扬言,突葛速有新台之行,欲突葛速避嫌而出之。

突葛速知海陵之意,只不放出。

及篡位三日,诏遣阿里虎归父母家,以礼纳之宫中。

阿里虎益嗜酒喜一婬一,海陵恨相见之晚。

数月后,特封贤妃,再封昭妃。

一日,阿虎迭女重节来朝。

重节为海陵再从兄之女,阿里虎其生母也。

留宿宫中。

海陵猝至,见重节年将及笄,姿色顾眄迥异诸女 ,不觉情动,思有以中之。

而虞阿里虎之沮己,乃高张灯烛,令室中辉煌如昼。

自傅一婬一药,与阿里虎及诸侍嫔裸逐而一婬一,以动重节。

重节闻其嬉笑声,潜起以听,钻穴隙窥之,神痴心醉,几欲破户趋前,羞缩自止。

海陵嬲谑至四鼓方止。

诸嫔咸灭烛就寝,寂然无声。

独重节咬指抚心,倏起倏卧,席不得暖,只得和衣拥被,长叹歪眠。

忽闻阿里虎床 复有声,欲再起窥之,头岑岑不止,倚枕听之,又闻有击户声。

重节不应。

击声甚急。

重节问为谁。

海陵捏作侍嫔取灯声,以促其开。

重节强起,拔去门栓。

海陵突入,搂抱接唇。

重节欲脱身逃去,海陵力挽就榻中,盘桓一夜 ,谑浪千般。

置阿里虎于不理者将及旬矣。

阿里虎欲火高烧,情烟陡发,终日焦思,竟忘重节之未出宫也。

命诸侍嫔侦察海陵之所之。

一侍嫔曰:“帝得新人,撇却旧人矣。”

阿里虎惊问道:“新人为谁?几时取入宫中?”

侍嫔答道:“帝幸阿虎重节于昭华宫,娘娘因何不知?”

阿里虎面一皮紫,怒发如火,捶胸跌脚,诟骂重节。

侍嫔道:“娘娘与之争锋,恐惹笑耻。

且帝性躁急,祸且不测。”

阿里虎道:“彼父已死,我身再醮,恩义久绝,我怕谁笑话!我誓不与此一婬一种俱生,帝亦奈我何哉!”

侍嫔道:“重节少艾,帝得之胜百斛明珠。

娘娘齿长矣!自当甘拜下风,何必发怒!”阿里虎闻诮,愈怒道:“帝初得我,誓不相舍。

讵意来此一婬一种,夺我口食!”乃促步至昭华宫。

见重节方理妆,一嫔捧凤钗于侧。

遂向前批其颊,骂道:“老汉不仁,不顾情分,贪图一婬一乐,固为可恨!汝小小年纪,又是我亲生儿女,也不顾廉耻,便与老汉苟合,岂是有人心的!”重节亦怒骂道:“老贱不知礼义;不识羞耻,明烛张灯,与诸嫔裸裎夺汉,求快于心。

我因来朝,踏此一婬一网,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正怨你这老贱,只图利己,不怕害人,造下无边恶孽,如何反来打我!”两下言语不让一句,扭做一一团一 ,结做一块。

众多侍嫔,从中劝释。

阿里虎忿忿归宫。

重节大哭一场,闷闷而坐。

顷之,海陵来,见重节面带忧容,两颊泪痕犹湿,便促膝近前 ,偎其脸问道:“汝有恁事,如此烦恼?”

重节沉吟不答。

侍嫔道:“昭妃娘娘批贵人面颊,辱骂陛下,是以贵人失欢。”

海陵闻之,大怒道:“汝勿烦恼!我当别有处分。”

是日,阿里虎回宫,益嗜酒无赖,诋訾海陵不已。

海陵遣人责让之。

阿里虎恬无忌惮,暗以衣服遗前夫南家之子。

海陵侦知之,怒道:“身已归我,突葛速之情犹未断也!”由是一宠一 衰。

海陵制,几诸妃位,皆以侍女服男子衣冠,号假厮儿。

有胜哥者,身体雄壮若男子,给侍阿里虎本位,见阿里虎忧愁抱病,夜不成眠,知其欲心炽也,乃托宫竖市角先生一具以进。

阿里虎使胜哥试之,情若不足,兴更有余。

嗣是,与止同卧起,日夕不须臾离。

厨婢三娘者不知其详,密以告海陵道:“胜哥实是男子,扮作女耳,给侍昭妃非礼。”

海陵曾幸胜哥,知其非男子,不以为嫌,惟使人诫阿里虎勿箠三娘。

阿里虎怒三娘之泄其隐也,搒杀之。

海陵闻昭妃阁有死者,想道:“必三娘也。

若果尔,吾必杀阿里虎。”

侦之,果然。

是月为太子光英生月,海陵私忌不行戮。

徒单后又率诸妃嫔为之哀求,乃得免。

胜哥畏罪,先仰药而亡。

阿里虎闻海陵将杀己,又见胜哥先死,亦绝粒不食,日夕焚香吁天,以冀脱死。

逾月,阿里虎已委顿不知所为。

海陵乃使人缢杀之,并杀侍婢棰三娘者,因此不复幸昭华宫。

出重节为民间妻,后屡召幸,出入昭妃位焉。

柔妃弥勒者,耶律氏之女,生有国色,族中人无不奇之。

年十岁,色益丽,人益奇。

弥勒亦自谓异于众人,每每沽娇夸诩。

其母与邻母善,时时迭为宾主。

邻母一之 子哈密都卢年十二岁,丰姿颇美,闲尝与弥勒儿戏于房中,互相嘲谑,遂及于乱。

说话的,那十二岁的孩儿,和那十岁的女儿,晓得甚么做作,只无过是顽耍而已,怎么就说个乱字?看官们有所不知,北方男女,生得长大倜傥,容易知事。

况且这些騷挞子,干事不瞒着儿女。

他们都看得惯熟了,故此小小年纪,便弄出事来。

光陰荏苒,约摸有一年多光景。

一日也是合当败露。

弥勒正在房中洗浴,忘记上了门闩,恰好哈密都卢闯进房来。

弥勒忙叫他回去,说:“娘要来看添汤。”

那哈密都卢见弥勒雪白身子在那浴盆中,有如玉柱一般,欢喜得了不得,偏要共盆洗裕弥勒苦不肯容。

正在拘执喧闹,其母突至。

哈密都卢乘间逸去。

母大怒,将弥勒痛棰戒训,关防严密,再不得与哈密都卢绸缪欢狎。

倏经天德二年,弥勒年已逾笄。

海陵闻其美也,使礼部侍郎迪辇阿不取之于汴京。

迪辇阿不者,华言萧珙也,为弥勒女兄择特懒之夫,芳年美貌,颇识风情。

一见弥勒,心神摇动,惧惮海陵,强自沮遏,不意弥勒久别哈密都卢,欲火甚爇,见迪辇阿不生得标致,心里便有几分爱他。

只是船只各居,难以通情达意。

弥勒遂心生一计,诈言鬼魅相侵,夜半辄喊叫不止。

相从诸婢,无可奈何,只得请迪辇阿不同舟共济。

果尔寂然。

从婢实不察其隐衷也。

于是眉目相调,情兴如火,彼此俱不能遏。

遇晚,便同席饮食,谑浪无所不至。

所以不遽上手者,迪辇阿不谓弥勒真处子,恐点破其躯,海陵见罪故耳。

一晚,维舟傍岸,大雨倾盆,两下正欲安眠,忽闻歌声聒耳。

迪辇阿不虑有穿窬,坐而听之,乃岸上更夫倡和山歌,歌云:雨落沉沉不见天,八哥儿飞到画堂前。

燕子无窠梁上宿,阿姨相伴姐夫眠。

迪辇阿不听见此歌,叹道:“作此歌者,明是讥诮下官。

岂知下官并没这样事情。

谚云‘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臊’也!”

叹息未毕,又闻得窣窣似有人行。

定睛一看,只见弥勒踽踽凉凉,缓步至床 前矣。

迪辇阿不惊问:“贵人何所见而来?”

弥勒道:“闻歌声而来,官人岂年高耳聋乎?”

迪辇阿不道:“歌声聒耳,下官正无以自明,贵人何不安寝?”

弥勒道:“我不解歌,欲求官人解一个明白。”

迪辇阿不遂将歌词四句逐一分析讲解。

弥勒不觉面赤耳热,偎着迪辇阿不道:“山歌原来如此,官人岂无意乎?”

迪辇阿不跪于床 前,告道:“下官心非木石,岂能无情,但惧主上闻知,取罪不校”弥勒便搂抱他起来说道:“我和官人是至亲瓜葛,不比别人。

到主上跟前,我自有道理支吾,不必惧怕。”

当下两个兴发如狂,就在舟中成其云雨。

但见:蜂忙蝶恋,弱态难支。

水渗露湿,娇声细作。

一个原是惯熟风情,一个也曾略尝滋味。

惯熟风情的,到此夜尽呈伎俩;略尝滋味的,喜今番方称情怀。

一个道大汉果胜似孩童,一个道小姨又强如阿姊。

一个顾不得女身点破,一个顾不得王命紧严。

鸳鸯云雨百年情,果然色胆天来大。

一路上朝欢暮乐,荏苒耽延。

道出燕京,迪辇阿不父萧仲恭为燕京留守,见弥勒面貌,知非处一女 ,乃叹道:“上必以疑杀珙矣。”

却不知珙之果有染也。

已而入宫,弥勒自揣事必败露,惶悔无地。

见海陵来,涕一交一 颐下,战栗不敢迎。

海陵一婬一兴大作,遂列烛两行,命侍嫔脱其衣而一婬一之。

弥勒掩饰不来,只得任其做作。

海陵见非处一女 ,大怒道:“迪辇阿不乃敢盗尔元红,可恼可恨!”呼宫竖捆一绑弥勒,审鞫其详。

弥勒泣告道:“妾十三岁时,为哈密都卢所一婬一,以至于是,与迪辇阿不实无干涉。”

海陵叱问:“哈密都卢何在?”

弥勒道:“死已久矣。”

海陵道:“哈密都卢死时几岁?”

弥勒道:“方十六岁。”

海陵怒道:“十六岁小孩童,岂能巨创汝耶?”

弥勒泣告道:“贱妾死罪,实与迪辇阿不无干!”海陵笑道:“我知道了:是必哈密都卢取汝元红,迪辇阿不乘机入彀也。”

弥勒顿首无言。

即日遣出宫,致迪辇阿不于死。

弥勒出宫数月,海陵思之,复召入,封为充媛,封其母张氏华国夫人,伯母兰陵郡君萧氏为巩国夫人。

越日,海陵诡以弥勒之命,召迪辇阿不妻择特懒入宫乱之,笑曰:“迪辇阿不善躧混水,朕亦一婬一其妻以报之。”

进封弥勒为柔妃,以择特懒给侍本位,时行幸焉。

崇义节度使乌带之妻定哥,姓唐姑氏,眼横秋水,如月殿姮娥,眉插春山,似瑶池玉女,说不尽的风一流 万种,窈窕千般。

海陵在汴京时,偶于帘子下瞧见定哥美貌,不觉魄散魂飞,痴呆了半晌,自想道:“世上如何有这等一个美妇人!

倒落在别人手里,岂不可惜!”便暗暗着人打听是谁家宅眷。

探事人回覆:“是节度使乌带之妻,极是好风月有情趣的人,只是没人近得他。

他家中侍婢极多,止有一个贵哥是他得意丫鬟,常时使用的。

这贵哥也有几分姿色。”

海陵就思量一个计策,差人去寻着乌带家中时常走动的一个女待诏,叫他到家里来,与自己篦了个头,赏他十两银子。

这女待诏晓得海陵是个猜刻的人,又怕他威势,千推万阻,不敢受这十两银子。

海陵道:“我赏你这几两银子自有用你处,你不要十分推辞。”

女待诏道:“但凭老爷分付。

若可做的,小熬人尽心竭力去做就是,怎敢望这许多赏赐?”

海陵笑道:“你不肯收我银子,就是不肯替我尽心竭力做了。

你若肯为我做事,日后我还有抬举你处。”

女待诏道:“不知要妇人做恁么事?”

海陵道:“大街南首高门楼内,是乌带节度使衙内么?”

女待诏答道:“是节度使衙。”

海陵道:“闻你常常在他家中篦头,果然否?”

女待诏道:“他夫人与侍婢,俱用小熬人篦头。”

海陵道:“他家中有一个丫鬟叫做贵哥,你认得否?”

女待诏道:“这个是夫人得意的侍婢,与小熬人极是相好,背地里常常与小熬人东西,照顾着小熬人。”

海陵道:“夫人心性何如?”

女待诏道:“夫人端谨严厉,言笑不苟。

只是不知为甚么欢喜这贵哥?凭着他十分恼怒,若是贵哥站在面前一劝,天大的事也冰消了。

所以衙内大小人,都畏惧他。”

海陵道:“你既与贵哥相好,我有一句话央你传与贵哥。”

女待诏道:“贵哥莫非与老爷沾亲带故么?”

海陵道:“不是。”

女待诏道:“莫非与衙内女使们是亲眷往来,老爷认得他么?”

海陵也说:“不是。”

女待诏道:“莫非原是衙内打发出去的人?”

海陵道:“也不是。”

女待诏道:“既然一些没相干,要小熬人去对他说恁么话?”

海陵道:“我有宝环一双、珠钏一对,央你转送与贵哥,说是我送与他的。

你肯拿去么?”

女待诏道:“拿便小熬人拿去,只是老爷与他既非远亲,又非近邻,平素不相识,平白地送这许多东西与他。

倘他细细盘问时,叫小熬人如何答应?”

海陵道:“你说得有理,难道教他猜哑谜不成?我说与你听,须要替我用心委曲,不可乱事。”

女待诏道:“分付得明白,妇人自有处置。”

海陵道:“我两日前在帘子下看见他夫人立在那里,十分美貌可爱,只是无缘与他相会。

打听得他家,只有你在里面走动。

夫人也只欢喜贵哥一人。

故此赏你银子,央你转送这些东西与他,要他在夫人跟前通一个信儿,引我进去,博他夫人一宵恩爱。”

女待诏道:“偷寒送暖,大是难事,况且他夫人有些古怪兜搭,妇人如何去做得?”

海陵怒道:“你这老虔婆,敢说三个不去么?我目下就断送你这老猪狗!”只这一句,吓得女待诏毛发都竖了,抖做一一团一 道:“妇人不说不去,只说这件事,必须从容缓款,性急不得。

怎么老爷就发起恼来?”

海陵道:“我如今也不恼你了。

只限你在一个月内,要圆成这事,不可十分怠缓。”

女待诏唯唯连声,跑到家中,算计了一夜 ,没法入脚。

只得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就把宝环珠钏藏在身边,一径走到乌带家中。

迎门撞见贵哥。

贵哥问道:“今日有何事?来得恁早?”

女待诏道:“有一个亲眷,为些小辟事,有两件好首饰,托我来府中变卖些银两,是以早来。”

贵哥道:“首饰在那里?

我用得的么?”

女待诏道:“正是你们用得的,你换了他的倒好。”

贵哥道:“要几贯钱?拿与我看一看。”

女待诏道:“到房中才把与你看。”

贵哥引他到了自家房内,便向厨柜里搬些点心果子请他吃,问他讨首饰看。

那女待诏在身边摸出一双宝环放在卓子上,那环上是四颗祖母绿镶嵌的,果然耀日层光,世所罕见。

贵哥一见,满心欢喜,便说:“他要多少银子?”

女待诏道:“他要二千两一只,四千两一双。”

贵哥舔舌道:“我只说几贯钱的东西,我便兑得起。

若说这许多银子,莫说我没有,就是我夫人一时间也拿不出来,只好看看罢。”

又道:“待我拿去与夫人瞧一瞧,也识得世间有这般好首饰。”

女待诏道:“且慢着!我有句话与你说个明白,拿去不迟。”

贵哥道:“有话尽说,不必隐瞒。”

女待诏道:“我承你日常看顾,感恩不荆今日有句不识进退的话,说与你听,你不要恼我,不要怪我。”

贵哥道:“你今日想是风了。

你在府中走动多年,那一日不说几句话,怎的今日说话我就怪你恼你不成?你说!你说!”女待诏道:“这环儿是一个人央我送你的,不要你的银子。

还有一双珠钏在此。”

连忙向腰间摸出珠钏,放在卓子上。

贵哥见了,笑道:“你这婆子说话真个风了!我从幼儿来在府中,再不曾出门去,又不曾与恁人相熟,为何有人送这几千两银子的首饰与我?想是那个要央人做前程,你婆子在外边,指着我老爷的名头,说骗他这些首饰;今日露出马脚,恐怕我老爷知道,你故此早来府中说这话骗我?”

女待诏道:“若是这般说,我就该死了。

你将耳朵来,我悄悄说与你听。”

贵哥道:“这里再没有人来听的,你轻轻说就是了。”

女待诏道:“这宝环珠钏,不是别人送你的,是那辽王宗干第二世子,见做当朝右丞,领行台尚书省事完颜迪古老爷央我送来与你的。”

贵哥笑道:“那完颜老爷不是那白白净净没髭须的俊辟儿么?”

女待诏道:“正是那俊俏后生官儿。”

贵哥道:“这到希奇了!他虽然与我老爷往来,不过是人情体面上走动,既非府中族分亲戚,又非通家兄弟,并不曾有杯酌往来。

若说起我一面也不曾相见,他如何肯送我这许多首饰?”

女待诏道:“说来果忒希奇,忒好笑!我若不说,便不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若轻轻说出来,连你也吃一个大惊。”

贵哥笑道:“果是恁么事情?你须说个明白。”

女待诏才定了喘息,低了声音,附着贵哥耳朵说道:“数日前完颜右丞在街上过,恰好你家夫人立在帘子下面,被他瞧见了。

他思量要与你夫人会一会儿,没个进身的路头。

打听得只有你在夫人眼前说得一句话,故此央我拿这宝环珠钏送与你,要你做个针儿将线引。

你说希奇也不希奇,好笑也不好笑!”贵哥道:“癞虾蟆躲在陰沟洞里指望天鹅肉吃,忒差做梦了!夫人好不兜搭性子!侍婢们谁敢在他跟前道个不字?莫说眼生面不熟的人要见他,就是我老爷与他做了这几年夫妻,他若不欢喜时,等闲不许他近身。

怎么完颜右丞做这个大春一梦 来!”女待诏道:“依你这般说,大事成不得了。

我依先拿这环钏送还了他,两下撒开,省得他来絮聒。”

那贵哥口里虽是这般回覆,恰看了这两双好环钏,有些眼黄地黑,心下不割舍得还他,便对女待诏道:“你是老人家,积年做马泊六的主子,又不是少年媳妇,不曾经识事的,又不是头生儿,为何这般性急?凡事须从长计较,三思而行。

世上那里有一锹掘个井的道理?”

女待诏道:“不是我性急,你说的话,没有一些儿口风,教我如何去回覆右丞。

不如送还了他这两件首饰,倒得安静。”

贵哥道:“说便是这般说,且把这环钏留在我这里,待我慢慢地看觑个方便时节,躧探一个消息回话你。

若有得一线的门路,我便将这物件送了夫人。

你对右丞说,另拿两件送我何如?”

女待诏道:“这个使得。

只是你须要小心在意,紧差紧做,不可丢得冰洋了。

我过两三日就来讨个消息,好去回覆右丞。”

说毕,叫声聒躁去了。

贵哥便把这东西,放在自己箱内,踌躇算计,不敢提起。

一夕晚,月明如昼,玉宇无尘。

定哥独自一个坐在那轩廊下,倚着栏杆看月。

贵哥也上前去站在那里,细细地瞧他的面庞。

果是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只是眉目之间,觉道有些不快活的意思。

便猜破他的心事八九分,淡淡的说道:“夫人独自一个看月,也觉得凄凉,何不接老爷进来,杯酒一交一 欢,同坐一看,更热闹有趣。”

定哥皱眉,答道:“从来说道人月双清。

我独自坐在月下,虽是孤另,还不辜负了这好月。

若接这腌臜浊物来,举杯邀月,可不被嫦娥连我也笑得俗了!”贵哥道:“夫人在上,小妮子蒙恩抬举,却不晓得怎么样的人叫做趣人,怎么样的叫做俗人?”

定哥笑道:“你是也不晓得,我说与你听。

日后拣一个知趣的才嫁他,若遇着那般俗物,宁可一世没有老公,不要被他污辱了身子。”

贵哥道:“小妮子望夫人指教。”

定哥道:“那人生得清标秀丽,倜傥脱洒,儒雅文墨,识重知轻,这便是趣人。

那人生得丑陋鄙猥,粗浊蠢恶,取憎讨厌,龌龊不洁,这便是俗人。

我前世里不曾栽修得,如今嫁了这个浊物,那眼稍里看得他上!到不如自家看看月,倒还有些趣。”

贵哥道:“小妮子不知事,敢问夫人,比如小妮子,不幸嫁了个俗丈夫,还好再寻个趣丈夫么?”

定哥哈哈的一笑了一声道:“这妮子倒说得有趣!世上妇人只有一个丈夫,那有两个的理?这就是愉情不正气的勾当了。”

贵哥道:“小妮子常听人说有偷十情之事,原来不是亲丈夫就叫偷十情了。”

定哥道:“正是!你他日嫁了丈夫莫要偷十情。”

贵哥苦笑说道:“若是夫人包得小妮子嫁得个趣丈夫,又去偷什么情!倘或像夫人今日,眼前人不中意,常常讨不快活吃,不如背地里另寻一个清雅文物,知轻识重的,与他悄地往来,也晓得人道之乐。

终不然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只管这般闷昏昏过日子不成?那见得那正气不偷十情的就举了节妇,名标青史?”

定哥半晌不语,方才道:“妮子禁口,勿得一胡一 言!恐有人听得,不当稳便。”

贵哥道:“一府之中,老爷是主父,夫人是主母,再无以次做得主的人。

老爷又趁常不在府中。

夫人就真个有些小做作,谁人敢说个不字!况且说话之间,何足为虑。”

定哥对着月色,叹了一口气,欲言还止。

贵哥又道:“小妮子是夫人心腹之人,夫人有甚心话,不要瞒我。”

定哥道:“你方才所言,我非不知。

只是我如今好似笼中之鸟,就有此心,眼前也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人,空费一番神思了。

假如我眼里就看得一个人中意,也没个人与我去传消递息,他怎么到得这里来?”

贵哥道:“夫人若果有得意的人,小妮子便做个红娘,替夫人传书递柬,怎么夫人说没人敢去?”

定哥又迷迷的笑一声,不答应他。

贵哥转身就走,定哥叫住他道:“你往那里去?莫不是你见我不答应,心下着了忙么?我不是不答应,只笑你这个小妮子说话倒风得有趣。”

贵哥道:“小妮子早间给得一件宝贝,藏放在房里,要去拿来与夫人识一识宝。”

定哥道:“恁么宝贝?那里拾得来的?我又不是识宝的三叔公。”

贵哥也不回言,忙忙的走回房中,拿了宝环珠钏,递与定哥,道:“夫人,这两件首饰,好做得人家的聘礼么?”

定哥拿在手里看了一回道:“这东西那里来的?果是好得紧。

随你恁么人家下聘,也没这等好首饰落盘。

除非是皇亲国戚、驸马公侯人家,才拿得这样东西出来。

你这妮子如何有在身边?

实实的说与我听。”

贵哥道:“不敢瞒夫人说,这是一个人央着女待诏来我府里做媒,先行来的聘礼。”

定哥笑道:“你这妮子真个害风了!我无男无女,又没姑娘小叔,女待诏来替那个做媒?”

贵哥道:“他也不说男说女,也不说姑娘小叔。

他说的媒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目前。”

定哥道:“难道女待诏来替你做媒?”

贵哥道:“小妮子那得福来消受这宝环珠钏?”

定哥道:“难道替侍女中那一个做媒不成?算来这些妮子,一发消受不起了。”

贵哥道:“使女们如何有福消受这件?只除是天上仙姬,瑶台玉女,像得夫人这般人物,才有福受用他。”

定哥笑道:“据你这般说,我如今另寻一个头路去做新媳妇,作兴女待诏做个媒人,你这妮子做个从嫁罢。”

贵哥跪在地上道:“若得夫人作成女待诏,小妮子情愿从嫁夫人。”

定哥又嘻嘻地笑了一声,把贵哥打一掌道:“我一向好看你,你今日真真害风,说出许多风话来!倘若被人听见,岂不连我也没了体面?”

贵哥道:“不是妮子一胡一 言乱道,真真实实那女待诏拿这礼物来聘夫人。”

定哥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勃然怒道:“我是二品夫人,不是小户人家孤孀嫠妇,他怎敢小觑我,把这样没根蒂的话,来徯落我!明日对老爷说,着人去拿他来,拷打他一番,也出这一口气。”

贵哥道:“夫人且莫恼怒,待小妮子悄悄地说出来,斗夫人一场好笑。

俗语云:‘不说不笑,不打不叫。

’只怕小妮子说出来,夫人又笑又叫。”

定哥一向是喜欢贵哥的。

大凡有事发怒,见了贵哥,就解散了,何况他今日自家的言语唐突,怎肯与他计较,故此顺口说道:“你说我听。”

那一腔怒气直走到爪哇国去了。

贵哥道:“几日前头有一个尚书右丞,打从俺府门首经过,瞧见夫人立在帘子下面,生得娇娆美艳,如毛嫱、飞燕一般。

他那一点魂灵儿就掉在夫人身上,归家去整整欣昏迷痴想了两日,再不得凑巧儿遇见夫人。

因此上托这女待诏送这两件首饰与夫人,求夫人再见一面。

夫人若肯看觑他,便再在帘子下与他一见,也好收他这两件环钏。

况这个右丞,就是那完颜迪古,好不生得聪俊洒落,极是有福分的官儿!算来夫人也曾瞧见他来?”

定哥回嗔作喜道:“莫不是常来探望老爷的那少年官儿么?生得到也清俊文雅。

只是这个人心性是不常的。”

贵哥哈哈的笑道:“从来相面的先生,与人对坐着半日,从头看到脚下,又相手摸腰,还只知面不知心。

夫人略瞧右丞一瞧,连心都瞧见了,岂不是两心相照?”

定哥道:“丫头莫要嚷!我且问你,那女待诏怎么样对你说?你怎么样回话那女待诏?”

贵哥道:“那女待诏是个老作家,恐怕一句说出来,惹是非到了身上,便伸进吐出,一团一 一团一 圈圈,远远地说将来。

我说:‘老婆子,你不消多说了,以定是有那个人儿看上了我家夫人,你思量做个马百六,何苦扯扯拽拽排布这个大套子?’那女待诏便拍手拍脚的笑起来,说道:‘好个乖乖姐姐!像似被人开过聪明孔了,一猜就猜着。

’被小妮子照脸一口啐,唾骂他道:‘老虔婆,老花娘!你自没廉耻,被千人万人开了聪明孔,才学得这篦头生意。

我是天生天化,踏着尾羓头便动的,那个和你这虔婆取笑!’那女待诏道:‘好姐姐,你不须发恼,我不过是趁口取笑你,难道你这般决烈!索性的姐姐身边就肯添个影人儿。

’小妮子道:‘你这般说,且饶你去。

不许在此一胡一 缠!’那女待诏又道:‘我特特为着夫人来,被你抢白这一顿,怎么教我就去了?你且把夫人平日的性格说说我听。

我是劈面相、闻声相、揣骨相、麻衣相、达磨相,一下里就知道他的心事了。

’小妮子便道:‘若问别样心事,我实实不曾晓得。

若说我夫人正色治家,严肃待众,见我们一些笑容也是没有的,谁敢在他眼前把身子侧立立儿?’那女待诏道:‘若依这般说,就恭喜贺喜我这马百六稳稳地做成了。

’小妮子道:‘你这般一胡一 嘲乱讲!莫不惹得打下截来!’他道:‘我是依着相书上相来的。

’小妮子道:‘相书上那一本有如此说话?’他道:‘俗语说得好!嬉嬉哈哈,不要惹他;脸儿狠狠,一问就肯。

’”定哥正呷着一口茶,听见贵哥这些话,不觉笑了一声,喷茶满面,骂道:“虔婆一味油嘴,明日叫他来,打他几个耳聒子才饶他!”说罢话时,炉烟已尽,织女横斜,漏下二鼓矣。

贵哥伏侍定哥归房安置,就问道:“这两件宝贝放在那里好?”

定哥道:“且放在我首饰箱内,好好锁着。”

贵哥依言收拾不题。

恰说贵哥得了定哥这个光景,心中揣定有八九分稳的事,也安眠了一夜 。

到次日清晨,定哥在妆阁梳里,贵哥站在那里伏侍他。

看见他眉眼欣欣,比每日欢喜的不了,便从傍插一嘴道:“夫人,今日为何不着人去,叫那虔婆来打他一顿?”

定哥笑道:“且从容,那婆子自然来。”

贵哥道:“不是小妮子性急,实是气那老虔婆不过!”定哥道:“当怒火炎,惟忍水制,你不消性急。”

贵哥又悄悄道:“大凡做事,只该一促一成。

倘或夜长梦多,这般一个标致人物,被人搂上了,那时便迟了。”

定哥道:“他自标致,要他做恁么?”

贵哥道:“不是小妮子多言,老爷常常不在家,夫人独自一个,颇是凄冷。

小妮子又要溺尿,搿不得夫人的脚。

待这标致人来替夫人搿一搿,也强如冬天用汤婆子,夏天用竹夫人。”

定哥道:“丫头多嘴,我不要你管!”贵哥道:“小妮子蒙夫人抬举,故替夫人耽忧。

怎么说个管着夫人?”

定哥也不答应他的说话,向身边钞袋内摸出十两一锭的银子,递与贵哥道:“我把这银子赏赐你,拿去打一双镯儿戴在臂膊上,也是伏侍我一场恩念。

你不可与众人知道。”

贵哥叩头接了银子,对定哥道:“一丝为定,万金不移。

夫人既酬谢了媒婆,媒婆即着人去寻女待诏,约那人晚上到府中来。”

定哥掩口一胡一 卢道:“黄花女儿做媒,自身难保!世间那有未出嫁的媒婆?”

贵哥道:“虔婆也是女儿身,难道女儿就做不得虔婆?”

定哥又笑道:“你说话真个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约他?”

贵哥道:“别的事怕羞,这事儿只有小妮子、女待诏知道,怕恁么羞!俗语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羞两羞,抽两抽。

只顾羞,只顾抽。

若不羞,便不抽。

’”定哥道:“好女儿,你怎么学得这许多鬼话儿在肚里?”

两个一递一句,说得梳妆事毕。

贵哥便走到厅上,分付当直的去叫女待诏来。

“夫人要篦头绞面。”

当直的道:“夫人又不出去烧香赴筵席,为何要绞面?”

贵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养得长的,你休多管闲事!”当直的道:“少刻女待诏来,姐姐的毛一发央他绞一绞,省得养长了拖着地。”

贵哥啐了一声,进里面去了。

不移时,女待诏到了。

见过定哥。

定哥领他到妆阁上去篦头,只叫贵哥在傍伏侍,其余女使一个也不许到阁儿上来。

女待诏到得妆阁上头,便打开家伙包儿,把篦箕一个个摆列在卓子上,恰是一个大梳,一个通梳,一个掠儿,四个篦箕,又有剔子剔帚,一双簪子,共是十一件家伙。

才把定哥头发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后后,左边右边蒲睃摸索,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两三篦箕。

贵哥在傍,把嘴一努,那女待诏就知其意愿,口儿开科说道:“夫人,头垢气色及时,主有喜事临身。”

贵哥插嘴道:“应在几时得喜?”

女待诏道:“只在早晚之间,主有非常喜庆。”

定哥道:“朝廷没有覃恩,我又不讨封赠,有恁么非常的喜事?”

女待诏道:“该有个得活宝的喜气。”

贵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国出的走盘珠,缅甸国出的缅铃,只有人才是活宝。

若说起人时,府中且是多得紧,夫人恰是用不着的。

你说恁么活宝不活宝?”

女待诏道:“人有几等人,物有几等物,宝有几等宝,活也有几等活。

你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绿,喝五吆三,那曾见希奇的活宝来?”

定哥心中虽是热燥得紧,只是口里说不出来。

贵哥又问女待诏道:“你今日来篦头,还是来献宝?”

定哥便把女待诏推了一推道:“小妮子多嘴饶舌,你莫听他!”贵哥便向女待诏瞅了一眼。

女待诏道:“要活宝时尽有,只怕夫人不用。”

贵哥道:“夫人正用得着这活宝。”

定哥道:“还不噤声!谁许你多说?”

贵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

我且站远些个。”

说罢,洋洋的走过一边。

定哥便道:“婆子,我且问你,那人几时见我来?有恁话对你说?你怎么大胆就敢替他来诱骗我?”

女待诏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细细告诉夫人。

这个月那一日,夫人立在朱帘下边,瞧看那往来的人。

恰好说的那人,打从府门过,看见夫人容貌,便叹道:‘天下怎么有这等一个美人,倒被别人娶了去,岂不是我没福!’”定哥笑道:“这不是那人没福?”

贵哥听得,又走来插嘴道:“不是那人没福,是谁没福?”

女待诏道:“是我婆子没福。”

贵哥道:“怎么是你没福?”

女待诏道:“若是夫人不曾出阁,我去对那人说,做上一头媒,岂不撰那人百十两媒钱?”

贵哥道:“夫人倒肯作成你撰百十两银子,只怕那人没福受享着夫人。”

定哥道:“他派演天潢,官居右相,那里少金钗十二,粉黛成行,说他没福!看来倒是我没福!”女待诏道:“夫人,干净识得人。

只是那人情重,眼睛里不轻意看上一个人。

夫人如何得没福!”

一边说,一边篦头。

三个人说得火滚般热,竟没了一些避忌。

这定哥欢天喜地,开箱子取出一套好衣服,十两雪花银,赏与女待诏,道:“婆子,今日篦得头好,权赏你这些东西。

我日后还要重重酬你。”

女待诏千恩万谢,收藏过了,才附着定哥耳朵说道:“请问夫人,还是婆子今日去约那人来?还是明日去约他?”

定哥面一皮通红,答应不出。

贵哥道:“老虔婆做事颠倒!说话好笑!今日是一个黄道大吉日,诸样顺溜的。

况且那人,数日前就等你的回覆,他心里好不急在那里。

你如今忙忙去约他晚上来,他还等不得日落西山,月升东海,怎么说个明日?”

定哥笑道:“痴丫头,你又不曾与那人相处几时,怎么连他的心事先瞧破来?”

贵哥道:“小妮子虽然不曾与那人相处,恰是穿铁草鞋,走得人的肚子过。”

定哥又冷笑了一声,低头弄着裙带子。

女待诏道:“婆子如今去约那人。

夫人把恁么物件为信?”

贵哥将定哥一枝凤头金簪拿在手中,递与女待诏。

那簪儿有何好处:叶子金出自异邦,色欺火赤;细抽丝攒成双凤,状若天生。

顶上嵌猫儿眼,闪一派光芒,冲霄辉日;口中衔金刚钻,垂两条珠结,似舞如飞。

常绾青丝,好像乌云中赤龙出现;今藏翠袖,宛然九天降丹诏前来。

这女待诏将着这一件东西,明是个消除孽障救苦天尊,解散相思五瘟使者。

贵哥把簪儿递与女待诏道:“这个就是信物了。”

定哥笑道:“这妮子好大胆,擅动我的首饰!”贵哥笑道:“小妮子头一次大胆,望夫人饶恕则个。”

定哥道:“饶你,饶你!”女待诏欢天喜地,接着簪儿出门,一径跑到海陵府中。

海陵正坐在书房里面。

女待诏便走到那里,朝着海陵道:“老爷恭喜,老爷贺喜!”海陵道:“我托你的事,如今已是七八日了,我正在此恼你。

你今日来贺恁么喜?”

女待诏道:“老妇人如今不做待诏了,是一个檄定三秦扶炎刘的韩信,临潼斗宝尊周室的子胥,怀揣令旨兵符来救那困围城的烈丈夫,怎么还说个恼字!”海陵欣欣然道:“早知你干成了功劳,却是错怪了也。”

那女待诏把前前后后的话,细细陈说了一遍,才向袖中取出那同心结的凤头簪儿,递与海陵道:“这便是皇王令旨,大将兵符,一到即行,不许迟滞。”

欢喜得那海陵满身如虫钻虱咬,皮燥骨轻,坐立不牢,道:“这事亏着你了。

只是我恁么时候好去?从那一条路入脚?”

女待诏道:“黄昏时候,老爷把幅巾笼了头,穿上一件缁衣,只说夫人着婆子请来宣卷的尼姑,从左角门进去,万无一失。”

海陵笑道:“这婆子果然是智赛孙吴,谋欺陆贾。

连我也走不出这个圈套了。”

忙取银二十两赏他。

女待诏道:“前日送与贵哥的宝环珠钏,贵哥就送与夫人作聘礼了。

老爷今晚过去,须索另寻两件去送与他。”

海陵道:“环儿钏子,我还有两对,比前日的更好,原留着送夫人的。

夫人既收了那两对,我晚上另带这两对去送与他。

你须先和他约会一个端正,后头好常常来往。”

女待诏应允,去见定哥,把海陵的说话回覆了一遍。

定哥满面堆下笑来,叫贵哥送他出门,嘱咐道:“师父早些来。”

女待诏一头走,悄悄地对贵哥说:“完颜老爷再三嘱谢你,说晚上另有环儿钏子送你,比前日又好。

你须要一温一 存抚惜他,不要只推在夫人身上。”

贵哥啐了一声,道:“好一个包前包后的马百六。”

两下散去。

看看天色晚了,定哥便分付前后关门,男妇各归房去。

大小侍婢,俱各早早歇息,不许东穿西走,只留贵哥一个在房伏侍。

不觉谯楼鼓响,远寺钟鸣。

这海陵瞒了徒单夫人,一个从人也不带着,独自一个走到女待诏家中,敲门叫道:“待诏在否?”

只见女待诏提了一盏小灯笼,走将出来开门。

看见海陵黑魆魆的独自立在街上,便道:“请进来,坐坐去。”

海陵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说坐坐?”

女待诏道:“譬如他那里还不招架子,怎的这般性急?”

海陵笑了声,拽了手就走。

女待诏道:“放尊重些,不要连婆子也取笑。”

两个提着这盏小灯笼,遮遮掩掩,走到乌带府衙角门首,轻轻敲上一下。

那里面走出一个丫鬟,也拿了一碗小纱灯儿,迎门相叫。

海陵走进门去,丫鬟便一地里拴上了门。

女待诏扯扯海陵道:“颜师父,这个便是贵哥姐姐。”

海陵听了女待诏话,便千揖万揖,谢了贵哥;又在袖子里取出两双环共钏,与他道:“屡劳姐姐费心,这物件权表寸心,望姐姐勿嫌轻保”女待诏从旁撺掇道:“老爷仔细看一看,不要错认了。

若论这般一个好姐姐,就受老爷这聘礼,也不为过。”

海陵笑道:“原蒙姐姐错爱,才敢唐突。

若论小生这般人物,岂不辱莫了姐姐?”

女待诏道:“老爷不必过谦,姐姐不要害怕。

你两个何不先吃个合卺杯儿?”

海陵道:“婆婆说得极是。

只是酒在那里?杯儿在那里?”

女待诏搿着他两个的头道:“好个不聪明的老爷,杯儿就在嘴上,好酒就在嘴里。

你两个香喷喷美甜甜+w一个嘴,就是合卺杯了。”

海陵道:“果是小生呆蠢,见不到此。”

便搂着贵哥,要与他做嘴。

那贵哥扭头捏颈,不肯顺从。

被海陵拦腰抱住,左凑右凑。

贵哥拘不过,只得做了个肥嘴。

海陵就用出那水磨的工夫,咂咂咬咬,多时还不放松。

女待诏笑道:“好姐姐,酒便少吃些,莫要贪杯吃醉了,撒酒风。”

海陵便照女待诏肩胛上拍一下道:“老虔婆。

一味一胡一 言,全不理论正事。”

三个人说说道道,走到定哥房中。

只见灯烛辉煌,杯盘罗列,珍羞毕备,水陆兼陈。

恰便似会亲见礼,男男女女斗新妆;庆喜芳筵,色色般般堆美品。

海陵近前下拜,定哥慌忙答礼,分宾主坐下。

女待诏道:“今日该坐床 撤帐。

你两个又不是亲家翁,如何对面坐着?”

拖定哥过来,坐在海陵身边。

贵哥嘻嘻地笑道:“你才做媒婆,又做搀扶婆了。”

海陵道:“这个叫做一当两,大家免思想。”

他两个并肩同坐,一递一杯,席前各叙相慕之意。

女待诏坐在傍边,左斟右劝。

贵哥捧着酒壶,立在椅子背后,看他们调情斗口,觉得脸上,热了又冷,冷了又热。

约莫酒至半酣,女待诏道:“欢娱夜短,寂寞更长,早结同心,莫教错过。”

便收拾过酒肴几案,拽上了门关,自和贵哥去睡了。

他两个携归罗帐,各逞风一流 。

解扣轻摹,卸衣一交一 颈。

说不尽百媚千娇,魂飞魄荡。

正是:春意满身扶不起,一双蝴蝶逐人来。

颠倒约有两个更次,还像鳔胶一般,不肯放开。

两个狂得无度,方才合眼安息。

那女待诏也鼾鼾的睡着不醒。

只有贵哥一个听他们一会,又走起来睃他们一会,耳闻目击,这许多侮弄的光景,弄得没情没绪,辗转无聊,眼也合不上。

看看谯楼上钟鸣漏尽,画角高吹,贵哥只得近前叫道:“鸡将鸣矣,请早起身,以图再会。”

海陵从魂梦中爬起来,披衣就走。

定哥也披了衣服,要送海陵。

海陵叫他将息,不要他起来。

定哥分付贵哥:“好好送爷出去,你就进来。”

贵哥便掌了灯,悄悄地一重重开了门送海陵。

海陵走得几步,见侧边一间厢房净荡荡没有人,便搂住斌哥求欢。

贵哥道:“夫人极是疑心重的,我进去得迟,他岂不怪。”

海陵道:“你是有功之人。

夫人也要酬谢你的,定不作酸。”

一头说,一头就抱了贵哥走进厢房。

恰好有旧椅子一张靠着壁,海陵就那椅子上,与贵哥行事。

原来贵哥年纪只得十五六岁,乌带虽是看上他,几番要偷摸他,怕着定哥,不曾到手。

他只睃见定哥与海陵这般恩爱,只道怎地快乐,所以欣然相就。

海陵摩弄多时,才出角门而去。

却说定哥见贵哥送海陵去,许久不转,疑有别事,忙忙的潜踪蹑足立在角门里等他。

见他慢慢地转来,便将身子影在黑地里,听他说些甚话。

只见他一路关门,口里喃喃的说道:“这桩事有甚好处,却也当一件事去做他,真是好笑。”

一头说,一头笑,望房里走,只道没人听见。

不料定哥影着身子,跟着他走到房里。

转身去关房门,才看见定哥立在房门外,吓了一跌,羞得当不得。

定哥扶他起来道:“你和他干得好事,我都瞧见了。”

贵哥道:“并不干恁么事。”

定哥道:“你赖到那里去?若是别一个,我实是容不得。

他是你引进来的,果然不比我那浊物。

如今正要和他来往,难道倒多你不成?只是你日后不要僭我的先头。”

贵哥道:“小妮子安敢僭先。

只望夫人饶耍”说毕,大家欢欢喜喜,坐到天明。

不题。

从此以后,海陵不时到定哥那里,通宵作乐。

贵哥和定哥两个,都像姐妹一般,不相嫌忌。

渐渐的侍女们也都知道。

只是不敢管他的事。

所不知者,乌带一人而已。

光陰似箭,约摸着往来,有数个月。

海陵是渔色的人,又寻着别个主儿去弄。

有好一程不到定哥这里。

这定哥偷垂泪眼,懒试新妆,冷落凄凉,埋怨懊悔,叫贵哥着人去寻女待诏,要他寄个信儿与海陵,催他再来。

那女待诏又病倒在床 上,走来不得。

定哥捺不住那春心鼓动,欲念牢騷。

过一日有如一年,见了乌带就似眼中钉一般,一发惹动心中烦恼,没法计较。

家一奴一中有个阎乞儿,年不上二十,且是生得干净活脱。

定哥看上了他,又怕贵哥不肯,不敢开言。

凑着贵哥往娘家去了,便轻移莲步,独自一个走到厅前,只做叫阎乞儿分付说话,就与他结上了私情。

怎见得私情好处?

一个是幽闺乍旷,一个是女色初侵。

幽闺乍旷,有如饿虎擒羊;女色初侵,好似苍鹰逐兔。

鸳鸯枕上,罗襪纵横;裴翠衾中,云鬟散乱。

定哥许多欲为之兴趣,此际方酬;乞儿一段鏖战之精神,今宵毕露。

惟愿同心天地老,何妨暮暮与朝朝。

如此往来,非止一夜 。

一日贵哥回来,看见定哥容颜,不似前番愁闷,便问:“那人是几时来的?”

定哥道:“那人何尝肯来?不是跳槽,决是奉命往他方去了。

我日夜在此想你,怨你,你为何今日才回?”

贵哥道:“夫人如何是想我?如何是怨我?”

定哥道:“亏你引得那人来,这便是想你;那人如今再不来,这便是怨你。”

贵哥见定哥这样说话,心中有七八分疑惑,只是不敢问。

停不移时,定哥叫贵哥到房中,要对他说些恁么话,却又脸红了,不说,半吞半吐的束住了嘴。

贵哥立了一会,只得问道:“夫人呼唤小妮子来,毕竟要分付些话。

怎的又不开口?”

定哥叹口气道:“你去得这几日,我惹下一桩事在这里,要和你商议,故此叫你来。

及至你到我跟前,我又说不出了。”

贵哥道:“夫人平日没一句话不对小妮子说的,怎么今日这般含糊疑虑?”

定哥道:“我不好说得,我受了乞儿的亏。”

贵哥道:“乞儿不过是抄化无赖的人,受了他亏,夫人若肯饶他,便不打紧。

若不肯饶他,着当直的送到五城兵马司,打他一顿板子,重重的枷,枷示他两三个月,就出气了。”

定哥道:“不是这个乞儿,所以要和你计较一个是长便。”

贵哥道:“不是这个乞儿,却是那个乞儿?”

定哥道:“是家中的阎乞儿。”

贵哥道:“若是阎乞儿冲激了夫人,一发好惩治的了。

夫人自己不耐烦打他,也不消送官府,只待老爷回来,着着实实的打他几百,赶逐他离了府门就够了,有恁么长便短便要计较得?”

定哥附着贵哥的耳朵道:“不是这般说话。

数日前我被阎乞儿****了,不好对别个说得,只等你回来,和你商议一个长便。”

贵哥笑道:“府中规矩,从来不许男子擅入中堂。

便是那人来,也有个女待诏做牵头,小妮子做脚力,才走得进来。

这狗才怎的敢闯进绣房,****夫人?真是夫人受亏了。

这狗才的胆,不知是怎么样大的。

但不知他是日间闯来的,是夜间闯来的?”

定哥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羞惭满面道:“不瞒你说,是夜里进来的。”

贵哥笑道:“据夫人说来是和奸,不是****了。

不要说乞儿有罪,连夫人也有个罪了。”

定哥道:“我睡着在床 上,不知他怎地走将进来把我骗了。”

贵哥笑道:“这狗才倒是个啄木鸟。”

定哥也笑道:“他怎的是个啄木鸟?”

贵哥道:“小妮子闻得那啄木鸟,把尖嘴在那树上,画了几画,摇了几摇,那树木里头的蠢虫儿,自然钻出来,等这鸟儿吃。

夫人的房门谨谨拴上的,房门又有侍妾们相伴着,不知这狗才,把甚的在夫人门上,画得几画,摇得几摇,夫人的房门就自开了?岂不是个啄木鸟?”

定哥笑道:“好姐姐,你又来取笑。

我实实与你说,那人许久不来,我心里着实怨他。

你又不在家中,没有一个知我心的,我冷落不过,故此将就容纳了乞儿。

你如今既回来,我就断绝了他,再不许他进来就是。”

贵哥道:“萧何律法,和奸也合杖开。

夫人这说话,正合着律法,但凭夫人自家裁处。

只怕那虫儿不肯躲,又要钻出来凑着。”

他两个正在说话,当直的报说乌带回来。

大家惊得面如土色,忙忙出去迎接。

不在话下。

当时定哥虽对贵哥说了这一番,心中却不舍得断绝乞儿,依先暗暗地赶着空儿干事。

只不敢通宵作乐。

贵哥明知其事,也只做不知,不去参破他。

婢中有个小底药师一奴一,一日撞遇定哥和乞儿在轩廊下说话,跑来告诉贵哥。

贵哥叮嘱他,叫他不要多管,惹夫人责罚。

故此小底药师一奴一也不对人说。

乞儿常常来撩拨贵哥,要图贵哥打做一家。

贵哥只是不理他。

一日,乞儿张着眼错抱贵哥,一把搂住了要唚嘴,被贵哥骂道:“你这狗才,身上惹下了凌迟的罪儿,还不知死活,又来撩我。

我说出来时,只怕你这狗才死无葬身之地。”

那乞儿吃了这一场抢白,暗暗对定哥说,才绝了这个念头,再不敢来誂弄贵哥。

后来海陵即了大位,乌带还做崇义节度使。

每遇元会生辰,使家一奴一葛鲁葛一温一 诣阙上寿。

定哥亦使贵哥候问两宫太后起居。

海陵一见贵哥,就想起昔日的情意,因贵哥传话定哥道:“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当以汝为后。”

贵哥归,具以海陵言告定哥。

定哥笑道:“少时丑恶,事已可耻。

今儿女已成立,岂可更为此事,以贻儿女羞?”

盖与阎乞儿相得,不忍舍之也。

海陵闻其言,又使人对定哥说道:“汝不忍杀汝夫,我将族灭汝家。”

定哥大恐,乃以子乌答补为辞,说:“彼常侍其父,无隙可乘。”

海陵即召乌答补为符宝祗侯。

定哥与贵哥商议道:“事不可止矣。”

因乌带酒醉,令家一奴一葛鲁葛一温一 缢杀乌带。

时天德三年七月也。

乌带死,海陵伪为哀伤,以礼厚葬之。

使小底药师一奴一传旨定哥,告以纳之之意。

定哥将行,贵哥为从。

小底药师一奴一谑之曰:“夫人行矣,阎乞儿何以为情?”

定哥惧其泄于海陵也,以一奴一婢十八口赂之,使无言与阎乞儿私事。

定哥入官,海陵册为娘子。

贞元元年封贵妃,大爱幸,许以为后,赐其家一奴一孙梅进士及弟。

海陵每与定哥同辈游瑶池,诸妃步从之。

阎乞儿以妃家旧人,得给侍本位。

后悔陵嬖幸愈多,定哥希得见。

一日独居楼上,海陵与他妃同辇从楼下过。

定哥望见,号呼求去,诅骂海陵。

海陵佯为不闻而去。

定哥益无聊赖,欲复与乞儿通,乃使比丘尼向乞儿索所遗衣服以调之。

乞儿识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贵忘我耶?”

定哥欲以计纳乞儿于宫中,惟恐阍者察其隐,乃先令侍儿以大箧盛亵一衣 其中,遣人载之入宫。

阍者索之,见箧中皆亵一衣 。

阍者已悔惧。

定哥使人诘责阍者,曰:“我天子妃,亲体之衣,尔故玩视何也?我且奏闻之。”

阍者惶惧,甘死罪,请后不敢再视。

定哥乃使尼以大箧盛乞儿载入宫中,阍者果不敢复索。

乞儿入宫十余日,定哥得恣情欢谑,喜出望外。

然乐不可极,不得已,使衣妇人衣,杂诸侍婢,抵暮混出。

贵哥闻其事,以告海陵。

海陵乃缢死定哥,搜捕乞儿及比丘尼皆伏诛。

封贵哥萃国夫人。

小底药师一奴一以匿定哥奸事,杖百五十,后亦赐死。

丽妃石哥者,定哥之妹,秘书监文之妻也。

海陵与之私,欲纳之宫中,乃使文庶母按都瓜主文家。

海陵谓按都瓜曰:“必出而妇,不然,我将必有所行。”

按都瓜以语文。

文难之,按都瓜曰:“上谓别有所行,是欲杀汝也。

岂以一妻杀其身乎?

愚痴谅不至此。”

文不得已,乃与石哥相持,恸哭而别。

是时海陵至中都,迎石哥于中都,纳之。

一日,海陵与石哥坐便殿,召文至前,指石哥问道:“卿还思此人否?”

文答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微臣岂敢再萌邪思。”

海陵大喜道:“卿为人一大忠厚。”

乃以迪辇阿不之妻择特懒侍之,使为夫妇。

及定哥缢死,遣石哥出宫。

不数日,复召入,封为昭仪。

正隆元年封柔妃,二年进封丽妃。

昭缓察八者,姓耶律氏,尝嫁奚人萧堂古带。

海陵闻其美,强纳之,封为昭媛。

以萧堂古带为护卫。

察八见海陵嫔御甚多,每以新欢间阻旧爱,不得已,勉意承欢,而心实恋恋堂古带也。

一日,使侍女以软金鹌鹑袋子数枚,题诗一首,遗萧堂古带。

诗云:一入深宫尽日闲,思君欲见泪阑珊。

今生不结鸳鸯带,也应重过望夫山。

堂古带得之,惧祸及己,谒告往河间驿。

无何,事觉。

海陵召问之。

堂古带以实闻。

海陵道:“此非汝之罪也,罪在思汝者,吾为汝结来生缘。”

乃登宝昌楼,手刃察八,堕楼下死。

诸后妃股栗,莫能仰视。

并诛侍女之遣软金鹌鹑袋者。

海陵杀诸宗室,择其妇人之美者,皆欲纳入宫中,乃讽宰相道:“朕嗣续未广,此一党一 人妇女,有朕中外亲,纳之宫中何如?”

徒单贞以告萧裕。

萧裕道:“近杀宗室,中外异议纷纭,奈何复为此耶?”

徒单贞以其语复海陵。

海陵道:“吾固知裕不肯从。”

乃使贞自以己意讽萧裕,必欲裕等请行此事。

贞不获辞,乃对裕说道:“上意已有所属。

公固止之,祸将及矣。”

萧裕道:“必不肯已,惟上择一人纳之。”

徒单贞道:“必须公等白之。”

裕知不可止,乃具奏,遂纳秉德弟乣里妻高氏、宗本子莎曾剌妻、宗固子一胡一 里剌妻,一胡一 失来妻,又纳叔曹国王子宗敏妻阿懒于宫中。

贞元元年,封为昭妃。

大臣奏宗敏属近尊行,不可。

乃令阿懒出宫,而封高氏为修仪,加其父高邪鲁瓦辅国上将军,母完颜氏封密国夫人。

又宋王宗望女寿宁县主什古,梁王宗弼女净乐县主蒲剌,及一习一 拈宗隽女师姑儿,皆海陵从姐妹也。

混同郡君莎里古真及其妹余都,太傅宗本女也,为海陵再从姐妹。

表兄张定安妻奈剌忽,丽妃妹蒲鲁一胡一 只皆有夫。

惟什古丧夫。

海陵无所忌耻,使高师古内哥阿古等,传达言语,皆与之私。

内中莎里古真色最美而善一婬一。

高师姑对他说道:“上之好美色,汝所知也。

汝之美,主上能舍汝乎?主上于汝为再从姐妹。

出阁之日,服制无矣。

相遇犹路人。

然汝曷不入侍于上,以博恩一宠一 ?”

莎里古真笑而从之,入见海陵。

海陵幸之,竭尽一精一力,博得古真一笑。

次日,以其夫撒速近侍局直宿,海陵谓撒速道:“尔妻年少,遇尔直宿,不可令宿于家,当令宿于妃位。”

撒速默然不敢出一语。

每召古真入,海陵必亲伺候,于廊下立。

久不至,则坐于高师姑膝上,以望之。

高师姑道:“陛下尊为天子,嫔御满前,何劳苦如此?”

海陵笑道:“我固以天子为易得耳,此等期会乃可贵也。”

莎里古真一至,则捧惜拥持无所不用其极,惟恐古真之不悦己。

然古真在外颇恣一婬一佚,恃一宠一 笞决其夫,其夫亦不能制。

见官之尊贵,人之有才者,及美貌而饶于一婬一具者,必招徕之,与之一交一 合,不以为耻。

海陵闻之,大怒道:“尔爱贵官,有贵如天子者乎?尔爱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尔爱娱乐,有丰富伟岸过我者乎?”

怒甚,气咽不能言。

莎里古真恬不为意,嘻嘻的道:“我只笑尔无能耳。”

海陵又大怒,遣之出宫。

后复思之,屡召入焉。

其妹余都,牌印松古剌妻也。

海陵尝私之,谓之曰:“汝貌虽不扬,而肌肤洁白可爱,胜莎里古真多矣。”

余都恚曰:“古真既有貌,陛下何不易其肌肤,作一全人?”

海陵道:“我又不是阎罗天子,安能取彼易此?”

余都道:“从今以后,妾不敢复承幸御矣。”

海陵慰之曰:“前言戏之耳。

汝毋以我言为实,而生怨恚也。”

进封寿陽县主,出入贵妃位。

又使内哥召什古,出入昭妃位。

什古者,将军瓦剌哈迷妻也。

瓦剌哈迷丰躯伟干,长九尺有奇,力能扛鼎,气可吞牛。

一夕常一婬一二三姬。

不则满身抽彻难熬。

必提掇重物,以泄其气。

后因瓦剌哈迷从征阵亡,什古不耐寡居,遂与门下少年相通,恨不畅意。

海陵闻什古之善嬲也,遂使内哥传语什古道:“尔风一流 跌宕,冠绝一时,然沉溺下僚,未见风一流 元帅,岂不虚负此生?主上陽尊九五,杰出大僚,尔何不独当一队分沾雨露,以自快乎?”

什古笑道:“主上虽雄,谅不能敌瓦剌哈迷之半。

况且后宫森列,何必召妾?”

内哥道:“主上属意尔久矣。

尔若不往,恐上怒不测。”

什古不得已,乃入宫焉。

海陵乘其未至,先于小殿位置琴阮其中。

什古来朝见礼毕,海陵携其手,坐于膝上,调琴拨阮以悦其心,进封昭宁公主。

乃检洞房春意一册,戏道:“朕今宵与汝将次第试之。”

海陵未尽其势之半,意欲少息。

海宁道:“瓦剌哈迷如何?”

什古道:“大*#。”

于是海陵不悦道:“汝齿长矣,汝色衰矣,朕不弃汝,汝之大幸,何得云尔。”

什古愧恨而罢,翌日出宫,潜以其状对少年说道:“帝之一交一 合搏,果有传授,非空搏也。”

少年不谨,以其语泄之于人。

人笑谓少年道:“帝今作差强人矣。”

奈剌忽者,蒲只告剌赤女也,修美洁白,见者无不啧啧。

及笄,嫁于节度使张定安为妻。

定安为海陵表兄,海陵未冠时,常过定安家嬉戏。

即与奈剌忽同席,接谈谑笑竟日,遂与之私。

无何,张定安受熙宗命,出使于宋。

海陵与奈剌忽通宵行乐,遂如夫妇。

房中待婢,无得免者。

不料熙宗诏海陵赴梁王军前听用。

海陵只得辞别奈剌忽而去,不复再见。

直至即位,方才又召奈剌忽出入柔妃位。

女使辟懒有夫在外,海陵欲幸之,封以县君,召之入宫。

恶其有娠,乃命人煎麝香汤,躬自灌之,且揉拉其腹。

辟懒欲全性命,乃乞哀道:“苟得乳娩,当不举,以侍陛下。”

海陵道:“若待大产,则汝不可用矣。”

竟揉堕其胎。

越数日幸之。

蒲察阿虎迭女义察,海陵姊庆宜公中所生。

幼养于辽王宗干府中,及笄而嫁秉德之弟特里。

秉德伏诛,义察当连坐。

太后使梧桐请于海陵,由是得免。

海陵遂白太后欲纳之。

太后道:“是儿始生,先帝亲抱至吾家养之,至于成|人。

帝虽舅,犹父也。

岂可为此非礼之事?”

海陵屈于太后而止。

义察跌宕喜一婬一,不安其室,遂与完颜守诚有奸。

守诚本名遏里来,芳年淑艾,白晰过人,更善一交一 接。

义察绝爱之。

太后窃知其事,乃以之嫁宗室安达海之子乙补剌。

乙补剌不胜其欲,义察日与之反目。

海陵不知其故,数使人讽乙补剌出之,因而纳之。

太后初不知也。

义察思念守诚,愁眉不展,每侍海陵,强为笑乐,转背即诅詈不已。

侦者以告海陵。

海陵怒道:“朕乃不如完颜守诚耶?”

遂挝杀守诚,欲并杀义察,又得太后求哀,乃释放出宫。

无何,义察家一奴一,告义察痛守诚之死,日夜咒诅,语涉不道。

海陵乃自临问,责义察道:“汝以守诚死詈我耶?守诚不可得见矣。

朕今令汝往见之。”

遂杀义察而分其一尸一。

大宗正阿里虎妻蒲速碗,乃元妃之妹也,大有姿色,而持身颇正。

因入见元妃,留宿于宫中。

迨晚,海陵强之同坐饮宴。

蒲速碗正色固拒,退食于元妃之幕,将周身衣服,谨系牢结,坐而不卧,以防海陵之辱己。

果然,谯楼鼓急,画角声摧,银缸半灭半明,神思乍醒乍倦。

海陵突至,强抱求欢。

蒲速碗再四不从。

海陵凌逼十不已,相持相拒。

将及更余,海陵乃以力制之,怒发如雷,声如乳虎,喝教侍婢共挟持之,尽断其中外衣带。

蒲速碗气索力疲,支撑不住,叫不得撞天的冤屈,只得紧闭着双眼,放开了两手,任凭着海陵百谑千嘲,就像喉咙气断,死了不得知的一般。

这海陵像心像意,侮弄了许多时节,见蒲速碗没有一些儿情趣,到也觉得没意思,兴尽而去。

元妃问蒲速碗道:“妹妹,你平昔的兴在那里去了?今日做出这般模样。”

蒲速碗道:“姐姐,你可是有人气的?古来那娥皇、女英,都是未出嫁的女子,所以帝尧把他嫁得舜哥天子。

我是有丈夫的,若和你合着个老公,岂不惹人笑杀。

连姐姐也做人不成了。”

元妃道:“事到其间,连我也做不得主。

俗语说得好:‘只好随乡入乡。

’那里顾得人笑耻。”

蒲速碗道:“姐姐,你说得好话儿。

这话儿只当不说罢。

世上那有百世太平千年天子。

你倘或被人凌辱,你心里过去得否?”

元妃惨沮不出一声。

过了一夜 。

次日早晨,蒲速碗辞朝归去,再不入宫朝见。

虽是海陵假托别样名目来宣召他,他也只以疾辞道:“臣妾有死而已,不能复见娘娘。”

海陵亦付之无可奈何也。

张仲轲者,幼名牛儿,乃市井无赖小人,惯说传奇小说,杂以排优诙谐语为业。

其舌尖而且长,伸出可以够着鼻子。

海陵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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